他何时见过李长安背人?
他孤零零地站在路口, 没敢走过去, 也没敢回头,踌躇了许久现在是不是不合适开口, 另外两个人却没一点不合适的意思, 直勾勾地盯着他。
谢夭问道:“他怎么了?”
李长安认真道:“不知道。”
李长安朗声问道:“有事?”
关子轩道:“长安师兄,庄主找您。”
李长安在站起来之前又扫了一眼谢夭, 最后目光转到谢夭脚踝,谢夭眼睛弯了一下, 又故意地倒吸了一口凉气。李长安抬起眼睛,道:“很急?”
宋明赫原话,是让李长安下一秒就出现在校场,表情严肃地恨不得让李长安立刻飞过来。
但此情此景,他能说庄主特别急么?
关子轩看了看这俩,道:“应该……急吧。”
李长安站起来,道:“你先在这等会儿。”走到关子轩身边的时候,道,“他脚踝伤了,找几个人把他扶下去。”
关子轩连连点头:“好。”
李长安一走,谢夭和关子轩两个人大眼对小眼的看了一阵。谢夭看他是因为这货既没有走近,也没有按李长安说的下去找人帮忙。
关子轩看他是因为,谢夭脸上没有疼痛只有茫然,盯着他的样子像个站起来看向远方的兔子。而他伤了的那只脚,轻轻地晃起来了。
关子轩试探着道:“谢兄,我下去找点人?”
谢夭摆摆手,干脆站起来,道:“不用了。褚裕在校场,劳烦关兄弟替我去看他一眼。”
“你没事了?”关子轩挑了挑眉毛。
谢夭一笑:“本来就是装的,傻子才会信。”
关子轩:“……”
这俩人到底是在玩什么啊?!
关子轩下了后山去校场找褚裕,谢夭一个人站在青崖石刻前又看了一会儿,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良久,悠悠叹了一口气。不管怎么说,还是得回青竹居看一眼,不然他这一趟算是白回了。
想了想,他迈步朝青竹居走去。
这个时间点大部分弟子都在校场练剑,一路上没碰见什么人。他一个人走到青竹居,讶异地发现,青竹居并没有撂荒,反而收拾得干净整洁,门口也没有杂草封门封路,就像是这里还有人住着。
他推开院门,院子里的石桌石凳一如往常,他看了一会儿,进了自己之前住的正殿。
门吱呀一声响,天光照射进来,灰尘飘飞,属于谢白衣的记忆扑面而来。
他本以为自己得看到点什么东西才能睹物思人地想起从前,没想到刚一跨过门槛,连门都忘了关,就站在屋子门口愣住了。
太久没回来了。六年前那次他走得匆忙,连自己房间都没进。
他屋子陈设和之前一样,家具上也没有落多少灰,甚至床上还放着被子和铺盖,一看就是这些年来有人打扫。
甚至就连当年未写完的书信还干干净净地摆在桌上,在信件旁边,依旧摆着笔墨。只是砚台里的墨干了,毕竟过去太长时间了。
信上刚写了两个字——长安。
这封信明显是写给李长安的。
谢夭绞尽脑汁地想,他当时是想写什么呢?怎么写到一半又把笔撂下了。
没想出来,他又扫视了一圈屋子。
如果一进屋满是尘土还好,他还能凭借钻进肺里的灰尘咳嗽两声,提醒自己他早已不是归云山庄的人。现在这样,倒像是屋子主人临时出了趟门,还会回来似的。
给他打扫屋子,等他回来住的人,会是谁呢?
他屋里放了两张床,一张大的一张小的。李长安刚进归云山庄的时候,他少时饥一顿饱一顿,身体不好,总是容易生病。谢白衣便让李长安睡自己屋里,省得李长安半夜发烧没人知道。
那个时候的他已经养成了习惯,听到不对劲的动静,他人还没清醒,手就已经摸上了李长安的额头,一边迷迷糊糊地哄他一边柔声问“怎么了”。
后来李长安搬了出来,小床也没撤,就这么一直摆在屋子里。
谢夭轻轻叹了一口气,走到房间最里面,刷一下拉开后窗的窗帘。他屋子后的景色很好,从这里看出去,就是青峰山后山漫山的青竹林。
日光倏忽撒下,照到他眼睛上。他眼睛自从受伤之后就不太能见得了强光,于是他迷了一下眼,适应了一下才往外看。
屋子里安静又空旷,光照不到的地方就落进阴影里。他一个人站在窗边,看了许久。
李长安见完宋明赫,返回青竹居拿东西,刚一进青竹居就感觉不对,像是有人来过。李长安眉头皱了一下,没回自己住的偏殿,反而直接推开了主殿的门。
眼睛适应光线的那一刻,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心就开始狂跳。
他甚至不清楚自己的心为什么跳。等彻底看清了,他明白了。
他看见一个人站在正殿里,百无聊赖地靠着窗户看着外面的青竹林。那人应该穿着一身白衣,头上一根红色头绳,腰间挂着青云。
如果这个时候李长安喊他,他会笑眯眯地转头,道:“又怎么了小祖宗。”
该死的,又来了。
这种景象梦过几百遍了。不知道是不是他对谢白衣怨恨深重,如今大白天让他看见鬼了。
他想着,反正是假的,叫一声怎么了,于是他喊了一声:“喂,谢白衣。”
让他没想到的是,那人转头了。
回答他的却不是那句带着逗弄语气的“小祖宗”,而是一声真情实感的疑惑:“李少侠?”
李长安这才看清楚,那边人不是谢白衣,也不是幻觉,而是谢夭。
他身上衣服不是白的,而是一身嫩绿,屋子里太暗,又或许他想得太多,看错了。谢夭头发披散着,没有飘扬的头绳,身上更没有佩剑。
从高处瞬间坠落,李长安说不清那是个什么滋味,他没再进去,只站在门口道:“你怎么在这?”
对啊,我怎么在这呢?本来就不该来!这下好了,被抓包了。
谢夭尴尬地摸了下鼻子,道:“迷路了。我见这有个房子,想看看有没有人。”
“关子轩呢?没跟着你?”李长安问道。
“关兄弟去盯褚裕去了。”谢夭立刻道。
关子轩没跟着他,他一个瘸子走不了路,迷得哪门子路?李长安又上下扫他一眼,语气有点复杂:“你腿好了?”
谢夭立刻道:“贵山庄灵丹妙药。”
李长安心道再灵的药也没装瘸好得快,白他一眼,道:“赶紧出来。”
谢夭应了一声,跟在他身后出来,最后又往里扫了一眼,眸光闪了一下,又不动声色地关上了门。
谢夭道:“李少侠怎么在这?”
李长安:“我住这。”
说着,他进了旁边的偏殿。
青竹居景色虽然好,但也有个毛病,就是偏殿又潮又湿,不进阳光,阴寒气太重,住这容易做噩梦。李长安刚进归云山庄的时候就住在偏殿,结果一晚上梦见自己死了八次,愣是给自己住发烧了。
他死活也不想住偏殿了,本来想跟谢白衣说自己和山下弟子同住,结果谢白衣愣是把他提溜进了主殿。
说也奇怪,也就不到十米的距离,他愣是没再做过噩梦。
谢夭想起来这档子事,皱眉看了一眼他,道:“怎么住这破地方?”
李长安疑惑道:“怎么不能住?”
谢夭本来想说“不做恶梦吗?”,想了想,还是没说出来。
他算是知道他那屋子是谁给他打扫的了。
李长安推开了偏殿的门。
谢白衣屋子里会堆着许多杂物,他用过的东西,偶尔觉得顺眼的一盆花一块石头,逛集市顺手买的各种小玩意儿,都会妥善安置在屋子里。
如今,他屋子最里面,还插着一堆他用的剑,在别人眼里那些剑可能是破铜烂铁,比不上剑心冢里任何一根。但谢白衣还是留着,好好地插着。
跟他比起来,李长安这屋子里几乎可以说是空无一物了。
屋里陈设极其简单,一张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再加上床边的一个书柜,便是全部了。这地方,与其说家,不如说像个旅馆,充其量是个睡觉的地方。
他们归云山庄的人都喜欢在屋子里面养竹子,美其名曰吸收青竹林灵气,但李长安也没养。
他屋里压根没个活物。
谢夭觉得不对劲,李长安小时候明明喜欢养东西的。
他又看了一遍,发现更更不对劲了,这屋子里,没有一点关于谢白衣的东西。
没有谢白衣的画像,没有他亲手刻出来的木剑,就连他哄儿子似的送的小玩意儿也没有。
这个发现让谢夭有点心凉,心道这小没良心的别真是怨恨我。
恍惚间谢夭回想起那一句,少时的李长安对他说过,他绝对不会想他。
李长安从书柜里翻出来宋明赫要的剑谱,正要走,看见谢夭表情不太对,道:“怎么了?”
谢夭心道小没良心就没良心吧,他自己也没良心,一笑道:“没怎么。”
李长安拿着剑谱走出门:“从这出去往西,就能走回去。认路吧应该?”
谢夭点点头。
李长安又回头道:“我跟刘老说过了,明天我们去找他给你把脉。”
第23章 归云(四)
习武之人多多少少都会把脉, 但若是论断病开方,这归云山庄中内还就真就刘老这一位。没人知道刘老真实年龄,似乎从老庄主, 老老庄主起, 他就在山庄里了。他刚进山庄时也练的是剑, 后来自学通了医术,但有用剑的底子在, 看病治人时开的方子都有归云山庄凌冽的风格。
谢夭这病,寻常大夫看不好, 反而剑走偏锋的大夫说不定还有些法子。
所以李长安死乞白赖地把人拉回了归云山庄, 又在第二天就领着人去见了这位传说中的刘老。
那头发胡子全白了的老头搭上谢夭的脉, 眉头先是一皱, 然后又啧啧称奇起来。模样说不上难看, 也说不上好看。
谢夭还是对刘老有些尊敬的,毕竟没点真本事也不可能在山庄里这么多年。但他又觉得神医堂堂主都看不出个什么花来,刘老能看出来什么?于是他笑了笑,问道:“老人家有何见解?”
刘老闭目捋了捋胡子,神情像是还在回味。两人大气不敢喘地等着这位不知道多少岁的老人开口说话。
就见刘老伸出两根手指,只说了俩字——“玩完”。
谢夭:“……”
谢夭心道那你那表情是怎么回事?正想问出口, 却见李长安眸光沉了一下, 似是有些心情不好。
刘老又笑吟吟道:“小伙子,你可是奇人呐。背着这破烂经脉还能跑能跳的, 全天下找不出来第二个。”
这话好像是在夸人, 但怎么听怎么不像好话。
谢夭道:“那还有法子吗?”
刘老呵呵一笑:“法子我倒是没有,只能靠你自己, 看你那经脉能撑多久。不过老夫没有法子,不代表归云山庄没法子。你去练练剑吧, 说不定有点用。”
谢夭眉头一皱:“练剑?”
李长安也奇怪道:“让他练剑?”
之前极上寺那秃头和尚断过,谢夭此生跟练武无缘了。就连江问鹤也千叮咛万嘱咐地对谢夭道,千万不可妄动内力。所以谢夭能不碰剑就不碰剑,都七年来桃花枝出鞘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这个时候突然蹦出来一个人捋着胡子说让他练剑。
谢夭在心里想,果然这就是归云山庄自己培养出来的大夫。到哪都离不了剑。
但认真讲,听到刘老让他练剑的那一刻,他几乎是感激的。
剑对他来说太不寻常了,江问鹤跟他说他以后可能再也出不了剑的时候,他表面上无所谓地笑了笑,其实心如刀绞。
他很少有干脆死了得了的想法,那天他醒来,是生平第一次那样想。
李长安问道;“可是极上寺本禅大师说,他身体不合适习武。”
刘老摆摆手:“内家功法不能练,他现在经脉承受不住。但外家功夫还是能练的。”
内家功夫和外门功夫相辅相成,外家功夫为表,内家功夫才为里,有的江湖骗子舞刀弄剑样样精通,实际上丹田空空如也,那就是只练了刀剑但没练内功心法,用来招摇撞骗的。
谢夭斜斜看刘老一眼,合着这位嘴里说的练剑,还就真是单纯练剑?
刘老似乎看出了两人所思所想,淳朴一笑道:“强身健体嘛!”
谢夭:“……”
李长安:“…………”
练练剑能够强身健体是不假,但也不是非得练剑吧?但凡谢夭愿意多走两步,都能强身健体。
刘老多余的也没说,两人只能先行告退。虽然练剑这个法子听起来有些胡扯,但不管怎么说,还是得了一个方法。
谢夭想了想,还是觉得要试一试。
两个人不说话,又都莫名地一起往弟子练剑的校场走去。
刘老看着两个人离开的背影,最后又盯着谢夭看了一会儿,幽幽叹了口气,道:“年轻人,能不能闯过去,就看你自己了。”
正是上午,弟子练剑的时候。校场上早已练得热火朝天。归云山庄内每个弟子练的基础剑招相同,都是“逍遥游”,“归云十八剑谱”等基本剑招,再往上则各有不同,得看他们跟着的师父是谁,如果是宋明赫亲传,或者是宋明赫亲传的亲传,那就练得是“千仞剑谱”。
如果跟的是怀竹月,那就是练得是“怀柔剑”。不过怀竹月也没收几个徒弟,整个校场上练“怀柔剑”的没几个。
至于谢白衣所创的“飞花三十六剑”,更是只有李长安一个人能练了。
校场上最多的,还是那些苦练“归云十八剑谱”的弟子。这些弟子都是入门,尚未行三拜九叩的拜师大礼,因为不够格。归云山庄基础弟子,必要通过考核后,才能正式拜师。
因此这些人见谁都喊师兄。
见李长安来了,一群人齐齐停下手里的剑,弯腰行礼道:“长安师兄。”
他们中有不少人想拜入李长安门下。一是因为李长安年纪轻轻踏入剑仙境,素有“一剑霜寒”之称;二就是因为谢白衣,没机会跟着谢白衣了,如果想要修习“飞花三十六剑”,只有跟着李长安了。
奈何李长安刚十九岁,不收徒。
李长安冲他们点点头,又对谢夭道:“你没练过,先在这看一会儿。”说完,便去指导师弟练剑了。
谢夭冲他点点头,眼珠一转,看见站在最角落的褚裕。只见褚裕抱着胳膊,满脸鄙夷地看着关子轩教师弟练剑。
褚裕也看见了谢夭,忙不迭地跑了过来,站在谢夭身侧,又臭脸地看了一眼关子轩,示意他俩之间划清界限。
褚裕道:“我感觉归云山庄剑术不厉害。”
谢夭笑了:“这些都是刚入门的弟子,要是这些都很厉害,那我们桃花谷是真的要完蛋了,咱俩就收拾收拾挑个坟吧。”
褚裕撇撇嘴,道:“那我也觉得不厉害。”
谢夭站在旁边看校场上的人练剑,总是觉得哪里别扭,但具体什么地方不对劲他也说不出来。他眼珠一转,看到校场旁边的流云阁,眼睛忽然一亮。
他趁着没人注意,悄无声息地绕到流云阁后,抬起头仰望着入云的卷翘弯曲的屋顶,道:“褚裕,想不想上去看?”
褚裕道:“怎么上去?”
谢夭眨眨眼睛道:“一上就上去了。”
流云阁虽说不高,只有一层,但也不是轻易就能上去的吧。褚裕正想再问,只见他用了一招“燕子钻云”,顷刻间已经上了房顶。上了房顶还不完,他还要特意低头冲褚裕笑,道:“我有轻功。”
褚裕:“……”
娘的,我又没有轻功!
褚裕想骂人,又忍住了。他在旁边找了个梯子,爬上了流云阁。刚爬上去,劈头盖脸地就问了谢夭一句:“谷主,你打算什么时候教我武功?”
谢夭想了想,道:“等你修完心,就教给你。”
褚裕问道:“什么叫修完心?”
谢夭冲他眨眨眼,没再说话。
两人一起坐在屋顶上看下面校场弟子练剑,谢夭这时才回过味来,终于明白了在下面时那种别扭感从何而来了。
他还没被收入归云山庄的时候,就已经在流云阁上看师兄练剑了。后来他成了师兄,更是没在校场里站着过,永远站在流云阁上,看见有人哪里做得不对,就捻起一粒草籽打过去。
教李长安的时候也是如此,但是李长安他舍不得用草籽打,都是用轻功飞下去,站在他背后,几乎拢过他整个身子,抓着他的手带着他练。
如今隔了七年岁月,校场上练剑的人换了一批,他重新坐在流云阁之上,心底那点感概还没生出来,就讶异地发现——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谢夭看得直皱眉头,心道到底还是归云山庄式微,桃花谷一战之后,肯投效归云山庄的年轻弟子越来越少,好苗子更是被其他门派抢走了。
按百晓堂所处的江湖排名,如今天下第一门,当属地处中原的陨日堡。
谢夭长叹一口气,再这样下去,归云山庄怕不是要代代单传了。
正想着,又看见一个小弟子“归云十八剑谱”起手式都错了,“嘶”了一声,愈发觉得归云山庄前途堪忧了。
他继续盯着那弟子看,第二式,第三式,全都错了,下意识想从手边找个什么小石头小草籽地打下去,草籽都摸到手边了,一运功感觉内息有点冲撞,这才想起来他是谁。
谢夭只能遗憾地“啧”了一声,心道这小弟子运气好,幸好没遇见谢白衣。
那弟子早就听见“啧啧”声了,他练一式那个声音就“啧”一声,他心下恼火,四处去找声音来源。一抬头,刚对上屋顶上那人视线,那人似乎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发现他了,仍自顾自说了一声:“错啦。”
弟子一听更恼了,冲谢夭道:“你谁啊?归云山庄有你这号人么?”
谢夭摆摆手:“没有。”
弟子道:“那你怎么知道我错了。”
谢夭想了一会儿,犹犹豫豫道:“可能我天赋异禀?”
他本意是想好好说道两句的,但他此时一个江南不学无术的公子,能说出来归云山庄剑术的精妙,就太诡异了。
小弟子气得火冒三丈,道:“你给我下来!你不是天赋异禀么?咱俩实打实比一场!”
谢夭连连摆手,这传出去不是欺负小孩吗?
俩人闹得阵仗有点大,校场上小半数人都看了过来。
李长安扭头看到谢夭坐在屋顶上那一刻,心头一震,他缓了缓才道:“你怎么上去的?”
李长安一说话,下面人立刻安静了。
谢夭指了指旁边的梯子,笑道:“爬上来的。上面视野好,看得清楚。”
“我看你是一剑都没看清楚!”那小弟子又恶狠狠道。
一边是自家亲传小弟子,另一边是自己半路捡到的谢夭,李长安谁也没偏谁也没向,道:“他怎么错了?”
有些太过高深玄妙的东西他不能说,也不能说得太过简单,这样会显得他很没水平,谢夭斟酌了好一会儿,才道:“全身太硬了,气劲不对,只缠在胳膊上。只有胳膊发力,力气不是生于丹田。”
他平静看了那弟子一眼,眼神冷若寒潭,淡淡道:“这样的剑,一挑就掉。”
这最后一句话,没有千百次的实战,是说不出来的。这句话他本不该说,说了就有可能露馅,但他还是说了。
不说得严重一点,真和人真刀真枪地对打起来,那是要死的。
小弟子被那一眼看得一怔,气势明显弱了一层,还是鼓足了勇气道:“你凭什么这么说?”
李长安看过那弟子练剑,确实有这样的毛病,虽说问题比较浅显,但没练过剑的还真看不出来。
谢夭真的有点练剑的天赋,可惜……他低头的瞬间眸光沉了一下,抬起头,眼睛又笑着看向屋顶上的谢夭,朝他伸出手道:“下来。”
谢夭看着他伸出的手,道:“干嘛?”
李长安:“练剑。”
这时关子轩也冲上面看了一眼,冲着褚裕摇了摇手里的剑。
李长安从旁边小弟子手里接过了一柄练习用的剑,谢夭一下来就递给了他,李长安道:“先练‘归云十八剑谱’。这是归云山庄入门剑谱,比较简单,很适合你。”
“我天纵奇才,能不能学难的?”谢夭道。
“行,你天纵奇才,”李长安拉长了调子,瞥他一眼道:“你是神仙也得从十八剑谱开始练。”
谢夭莫名被他这句话整笑了,晃了晃手里的剑。归云山庄小一点弟子用的剑是木剑,大一些的弟子用来练习的剑都是铜剑,但边缘也不会开刃,防止误伤。
谢夭看着手里明晃晃的剑,道:“不应该先给我个木剑什么的?我看话本里都是这么说的。”
李长安道:“没有,爱练不练。”
“行,行。”谢夭忍着笑。
李长安道:“第一式,万水千山。我先给你演示一遍。”
归云十八剑谱第一式,可以说是最简单的一式了,越是简单的动作,寻常人越难做得好看。但李长安即使是练这么基础的剑招也会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他拔剑出鞘,先是从右上到左下一个斜劈,接着低身向前突刺,一边突刺一边顺势横画一个半圆。他演示的很懒散,仿佛没使什么力气,但远处,那一根竹子先是斜着裂开,接着又是横着一道裂痕,哗啦啦地倒下。
谢夭只顾着看李长安,看他的脸,看他用剑时的肩膀和手腕。他看到李长安握剑时手上凸起的青筋,以及横劈时扭转的腰线。
接着又看那被李长安劈断的竹子,竹子上已经微微覆盖了一层寒霜。
他不动声色地叹一口气,还是太寒了啊。
刚十九岁的少年人,应该满是蓬勃朝气,应当骄纵狂妄,怎么就他家这位,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多心事,又哪来那么多霜寒。
谢夭宁愿李长安狂,狂得越没边越好。
等到李长安收了剑,走到他身边问他的时候,他才大梦初醒地“嗯?”了一声。
李长安脸都气白了一分,道:“我再给你演示一遍。”
等到第二遍演示完,谢夭终于拔剑了。他最开始不能连贯地做下来,于是李长安就一点一点教他分解动作。
只见谢夭直直地朝右上方举着剑,腰没转,手腕也没翻,还大言不惭地问道:“对吗?对了吧。我觉得对。”
李长安:“……”
合着这位是理论上的天纵奇才,一握起剑就四肢打架。李长安深吸一口气道:“手腕往下转一点。”
谢夭照做,问道:“这样?”
李长安:“……”
谢夭手腕转反了,剑都快撇到天外去了。
归云十八剑谱谢夭不可能不会,那是刚入庄时老庄主逼他练了整整一年的剑谱,后来又不知道教给师弟,李长安多少遍。此时他故意存了点逗李长安的心思,只见李长安欲言又止了半晌,果然上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