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门派实力强劲,还会正大光明来归云山庄硬碰硬。如果是小门小派,没有硬碰硬的可能,就只能小偷小摸了。
裴林最看不起这种人。
不过这个邪魔外道还挺会挑时候,正巧挑在冬至这日,外面热热闹闹,他到此地来盗书。
一看就是蓄谋已久。
裴林拔剑,对着那掉在地上的书页一剑劈了过来。剑气把附近的书架劈成两半,之后后面……
让裴林意外的是,后面空空如也!
裴林脸侧虎爪骨动了一下,有些恼羞成怒。又接连斩出三剑,几乎覆盖了面前的整个半圆形房间,又是三个书架遭殃,上面的卷宗哗啦啦倒了一地。
还是没有人。
别说人,就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倒是平白无故毁了四个书架,多支出了百两白银。
裴林心道这邪魔外道轻功倒是了得,如此劈过去,没有强劲的轻功绝对是躲不开的。他有些尴尬,转头看向宋明赫。
宋明赫一抬手,止住了他要说的话,只是平静地拔出剑,状似随意地挥了一剑。
“千仞剑谱”,剑如其名。其剑气排山倒海,如同万山压于头顶,仅仅只是威压,就令人动不了,逃不脱。
裴林的剑气只是学了个三分,而这才是真正的千仞剑。
整个天字号密室内轰隆作响,似有阵阵惊雷,明明是他师父挥出的剑气,裴林却因为那股恐怖的实力想往后退。
他暗自惊叹道,仅仅只是随便出手的一剑就如此,如果宋明赫认真起来,又该是何种光景?
宋明赫因为那一站后闭关,许久不曾出手,所以百晓堂排排行榜时并没有排上宋明赫,因为没有人知道宋明赫的真正实力。
如今一看,只怕剑客排行榜上的人又要一换。
只是这样的一剑,并没有逼得暗处那人现身,剑气反而被轻飘飘地弹反回来,甚至差点伤及自身。
还是宋明赫目光一凛,挥剑散了自己刚才的剑气。
他冷哼一声,全身内力运于丹田。裴林知道,他师父要认真起来了。
这次不再是轻飘飘的随意挥出的一剑,而是脚尖一踏,纵身而起,直逼那人而去。他手中剑锋芒毕露,剑上全是杀意。
甚至裴林都没有看清两人人影,转眼间两人就已拆了数招,金石碰撞之声不绝于耳。
只见尘土和书页落下之时,宋明赫竟然退了回来,与此同时,一股逼人剑气扑面而来。
这股剑意如此熟悉,熟悉得让人感觉到恐惧。
裴林意识到什么,慌乱地去看宋明赫,却见宋明赫在低低地笑。
裴林又转头去看,这次看见了地上的桃花瓣,血忽然就冷了。
和华光庙中剑意一模一样。
桃花仙!
桃花仙没有死!
“我这就让全庄戒备!”裴林急忙道。
正当他要转身冲出门去的时候,两瓣花瓣擦着他的面皮扎到对面墙上,他盯着那两瓣花瓣,冷汗直冒。
宋明赫拍了拍裴林肩膀,道:“不必。”
“宋兄。”
这时一道格外温润的的声音自书架中响起。
这声音格外熟悉,裴林的冷汗还没消下去,就又起了一层。
这声音,竟是少庄主带回的那位朋友,那个病病殃殃的谢夭!
谢夭自书架内缓缓走出,一身玄衣,头发披散着,手里一根桃花枝。
他本不想暴露身份,只是这次实在躲不过去了。在宋明赫的剑直刺要害而来的那一瞬,他心里第一个想法是“非得如此么”。
然后就是出剑。
宋明赫道:“叫我宋兄,呵,好,好,好。”
谢夭垂眸道:“半个时辰前,宋兄亲口所说。”
宋明赫盯着他,看了许久才道:“这半个时辰发生事情太多了,我也没想到,你就是桃花仙。”
谢夭不说话,只冲着他微笑。
宋明赫道:“所以,我们在华光庙遇见的是你。”
谢夭点头:“是我。”
宋明赫道:“死的那个呢?”
谢夭道:“我的手笔。”
宋明赫道:“整个望城都在你设计之内?”
谢夭:“在。”
宋明赫:“为什么接近长安?”
谢夭:“为了来望城。”
宋明赫:“只是如此?”
他之前回答的都很坦然,只有这个问题他犹豫了一下,又道:“只是如此。”
“呵,好,”宋明赫点点头,用剑指着他,“我问你,松云剑是否你所杀?”
谢夭看着他眼睛:“不是。”
宋明赫又道:“霍家庄是否你所为?”
谢夭道:“也不是。”
宋明赫:“那李富商全家呢?”
谢夭仍然看着他眼睛,坦然地像是能透过眼睛看到他的心:“不是。江湖上所流传之事,皆非桃花谷,桃花仙所为。”
“好一个不是,这么说,你桃花仙何其无辜,都是其他人栽赃陷害。”宋明赫道。
谢夭道:“全天下,有何人亲眼所见桃花谷人,桃花仙害人?”
宋明赫冷冷一笑,道:“那我最后问你一句,我师弟呢?你敢说这个不是你所为?”
谢夭眸光闪了一下,这次却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两人不过相隔几丈远,却仿佛隔了从桃花谷到归云山庄三千里那么长。
谢夭知道,如今横亘在他和归云山庄之间的,就是谢白衣的死。
谢夭沉默许久,道:“谢白衣何许人也,我一个小小的桃花仙,怎么可能杀得了他?”
宋明赫道:“就算不是你,那也跟你桃花谷脱不了干系。”
谢夭抬起眼睛看他,道:“伏兵之事,桃花谷并不知情。此来,正是为了追查当年之事卷宗。”
说着,他用内力把卷宗扔给宋明赫:“信不信由你。”
宋明赫接住,却没有低头去看,只是沉沉看着他,忽然道:“你的脉是真是假?”
谢夭本来想走,又忽然刹住了步子。没有转头去看宋明赫,只是沉默了一会儿,道:“真。我不会医术,这种东西造不了假。”
几乎所有事情都坦坦荡荡地说了,这种时候,他不想骗人。
他也不想在这种事情上骗人。
如果一个人明明快死了,却骗你说他活得好好的,然后就那么死掉了,那也太让人难过了。
“我可以不拆穿你身份。”宋明赫捏紧了手里的卷宗。
裴林想拦住宋明赫,连忙道:“师父!”
宋明赫一抬手,止住了裴林的话,沉沉地看向谢夭,道:“只有一条,你不要在我师弟葬礼上生事。”
谢夭利落地一点头,道:“好。”
他心道我在我自己葬礼上生什么事,难不成我跳进装衣服的小盒子里再复活似的蹦出来吓人玩么?
第28章 衣冠冢
谢夭从藏云阁出来的时候, 归云山庄内狂欢的弟子已经散了大半,天上也逐渐下起了下雨。眼睛所见之处尽是一片寥落,还没来得及收拾得只剩下残羹的桌子, 放完花灯留下的一地的红纸, 雨水打着冷溪, 溪水里的花灯在波浪中摇摇晃晃。
谢夭淋着雨,顺着山路慢慢回到自己的住处, 刚一进门,他就心头一震。
褚裕不见了!
这是谢夭没想到的, 本来他那一掌最起码能让褚裕晕上两个时辰, 但现在看来, 他功夫退步不少。更为关键的是, 原本藏在床下的短刀也不见了。
褚裕一个人, 带着刀,还能去干嘛?
谢夭心道该来的还是来了,他在心里叹一口气,顾不上打伞,急忙追出去。在潇潇雨幕之下,他看见了一个人在雨里走着的褚裕, 而站在褚裕面前的是关子轩。
褚裕几乎是挣扎着醒过来的, 他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找刀。他拿到刀就想出门, 听到外面的宴席声, 又退回来,在屋里面啃着指甲焦躁又兴奋地打转, 直到确定宴席已散,弟子都已回寝, 这才拿着刀出门。
出了门外面就开始下雨,下得他心烦。
没想到在第一个见到的,不是宋川宋溪,而是关子轩。
关子轩疑惑地看着淋雨的褚裕,道:“褚兄,你这是……”
不等关子轩说完,褚裕就阴森森道:“杀人。”
关子轩眉头皱得更紧了,把伞向褚裕倾斜过来,替他挡雨:“你说什么?”
褚裕不动声色地躲过他伸过来的伞,道:“跟你没关系,让开。”
褚裕脸上沾满雨水,头发黏在额头上,肩膀微微耸起来,拿着刀的手指一直在不由自主扣弄着刀鞘。
关子轩立刻意识到褚裕不是在开玩笑,他抓住褚裕的手腕,正色道:“发生什么事了?你要杀谁?”
褚裕忽然朝他大吼道:“你什么都不明白!”
关子轩瞳孔睁大,整个人一怔。
他看到褚裕像一只雨中的困兽,跺脚踩着雨水,自我辩驳自我攻击,状似癫狂地说道:“我等了十年了,我就是为了这一刻活着的,可他们竟然那么早就死了,没等到我杀就死了。对,还有小崽子活着。可是他们还那么小,还那么小……”
关子轩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纠紧了,尽管不清楚到底怎么回事,但只是看着褚裕,心里就一片悲伤。
他想开口,又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反反复复道:“褚裕,褚裕……”
就在这时,一个人影悄然而至。那人伸出两根细长手指在褚裕后颈点了两下,势如破风,不过两指就已可见功力。
褚裕身形一顿,接着便倒进那人怀里。
关子轩抬头一看,来人竟然是谢夭。
谢夭此时一身玄衣,跟平常的他大不相同。似乎日常那个病歪歪的谢公子只是外表的一层皮,这时才露出点潇潇而立的本质来。
关子轩一怔,胡乱抹了一把脸,才拱手道:“谢公子。”他又皱着眉头看向褚裕,道:“褚裕他……”
谢夭微微颔首道:“睡过去了,不必担心。”
“哦,”关子轩茫然地点了点头,“那就好。”
他还处在褚裕带给他的极度震惊当中,谢夭都已经扶着人要走了,他才反应过来,连忙道:“谢公子,褚裕他这是……过去发生过什么吗?”
谢夭转过头,正色道:“关兄弟,这天的事,还望你不要说出去。”
关子轩立刻点点头,道:“自然。我对天发誓,今天的事不会透漏一星半点。”
谢夭道:“最近别让宋川宋溪两个人在褚裕眼前晃。”
关子轩又点头,仍恳切地看着他。
谢夭叹口气,道:“褚裕的事,如果他愿意的话,他会告诉你的。”
关子轩愣在原地,只怔怔地看着两人,在一片雨幕里越走越远。
谢白衣的葬礼被定在十天后,连带着在望城死去的那些弟子一起,一同葬入剑归墟。这十天里,归云山庄到处挂满了白布白花,其余门派也纷纷赶来观礼,山庄里堆得到处都是花圈和挽联。
这个仪式办完,一个人便是走完了人生最后一程了。
但是谢夭的生活完全没变,依旧是每天睡到自然醒才起床,跟着弟子们练练剑,如今他已经能完整打完一套“归云十八剑谱”。
他还在想这个速度会不会太快了一点,但是他想早点练更厉害的,这样就能光明正大地使出来归云山庄的剑招。
——现在他每次出剑都得特意变一下剑招,防止别人看出来是归云山庄的剑法,用得他别扭。
练完之后,就是站在走廊里,看弟子们挂挽联,偶尔会点评几句,譬如挂歪了,字不行之类的话。
他好像尽心尽力地想把自己的葬礼办好,但是又丝毫没有这是自己葬礼的自觉,依旧每天说说笑笑,直到他那天在青竹居见了李长安。
他跟之前一样去青竹居找他,李长安却不在他房间,而是在青竹居的正殿,手上捧着一个格外精美的雕着祥云的盒子,盒子上缀着金箔。
谢夭站在门外,看着李长安沉默地把盒子放下,然后打开了谢白衣的衣柜。
李长安跟谢白衣关系最近,所以宋明赫安排李长安来整理谢白衣的东西,挑选放进衣冠冢的东西。
这个时候,谢白衣这个身份再也回不去了的事实,才有了一点实感。
李长安早已察觉到了他,头也没回道:“怎么不进来?”
谢夭抿了一下嘴唇,还是迈步进去。
衣柜里毫无例外,都是白,一件一件地规整地挂在那里,在旁边还挂着许多红色用来束发的头绳,也被整理得很规整。
谢夭道:“这些都是谢大侠的衣服?”
李长安:“嗯。”
谢夭笑道:“谢大侠品味还挺不错,就是穿得也太素了点。不如我。”
李长安瞥他一眼:“穿得跟你一样花里胡哨的,就不叫谢白衣了。”
谢夭道:“我怎么了?”
李长安又瞥他一眼,接着冷冷淡淡地把目光收回来,一句差点没把谢夭气吐了血:“像个花扑棱蛾子。”
谢夭:“……”
“哎,这叫有活人气,穿得亮一点,会显得人很有气色。”谢夭决定好好跟李长安说道说道,又背着手转了一圈,道:“谢大侠这房子品味也很好。正对着冷溪,打开后窗就是青竹林。就是这家居的品味嘛,实在不怎么样,什么破烂都收进来。”
他夸自己很在行,骂自己也很在行。却见一句话说完,李长安却没什么反应。
他又转过来认认真真地看着李长安的脸,道:“你怎么不反驳我?”
李长安好笑道:“我反驳什么,你说得都对,确实都是破烂。再说了,我跟谢白衣又不熟。”
说话的时候,他目光一件件从衣服上扫过,就好像看得不是衣服,而是在看穿着这件衣服的谢白衣,直到扫到最后一件,眉头轻轻蹙了一下,伸手把那件衣服抽了出来,继而认真地叠起来。
谢夭发现,那是所有衣服里,他最不喜欢的,也最少穿的一件。
他心头一动,心道,连他不喜欢什么都记得清清楚楚,这叫不熟?
这叫熟得太过了才会装不熟!
就见李长安三下五除二把衣服叠了,合上盖子,抱着盒子就要出门。谢夭道:“不放个头绳什么的吗?”
李长安道:“不放。”
谢夭道:“或者其他什么东西?”
哪有人衣冠冢里真的只放衣服?必定要放逝者生前最喜欢的衣服,最常戴的头冠,还要放进逝者生前常用的物件,喜欢的东西,这样才算是能真真正正代表一个人。
如果是他,他肯定要放一把还是学徒时用的软剑,放一块归云山庄的令牌,再放一个李长安曾经送他的,一个丑丑的木雕小人。
李长安站定了脚步,并不回头,道:“你不说了吗?都是破烂。”
宋明赫安排他来整理谢白衣遗物的时候,他本能想拒绝,但转念一想,自己亲手整理总比其他人要好一些,他能决定一些东西的去留。
所以他千挑万选,才挑出来谢白衣最不常穿的一套衣服,反正关于这套衣服他没什么记忆,也回想不起来谢白衣穿它的样子,丢了就丢了,并不可惜。
谢夭忽然就明白李长安在想什么,走过去,勾了一下他肩膀,又迅速放开,笑道:“不放就不放,一个形式而已。走吧,出门。”
仪式还没开始,名为剑归墟的深谷旁已经围满了人。几大门派的掌门站在山崖之上,刘老和宋明赫也站在那里。
其余弟子则站在山崖下,围着归墟而立。剑归墟池水深幽,纹丝不动,仿佛就这样,沉静了几百几千年。
两仪观观主严千象望着山下的景象,感慨道:“七年之久,谢大侠总算也是魂归故里。”
“可不是吗?在桃花谷困了这许多年,终于能回归云山庄了。若是谢大侠在天有灵,必定会欣慰的。”陨日堡堡主阎鸿昌道,又叹口气,“只是想起这桃花谷我就来气,桃花谷为祸江湖数十载,我们这些名门,竟然毫无办法。”
严千象拂尘左右一甩,呵呵一笑道:“那桃花仙不是已经死了么?”
阎鸿昌道:“如此……却也是个好时机。宋庄主,桃花谷之事,庄主意下如何?”
宋明赫听着两人交谈,并不答话,只呵呵一笑,远远看见李长安和谢夭一起走来,道:“仪式要开始了,诸位掌门稍后,在下去去就回。”
谢夭看到宋明赫辞别了几个掌门,从山崖上下来,从李长安手里接过谢白衣的衣冠。
谢夭心里微微一动,谢白衣不过二庄主,本不该由宋明赫这个庄主亲自接走衣冠葬入归墟。
宋明赫接走衣冠之后,又抬眼深深看了谢夭一眼。
谢夭冲他颔首,一切不言而喻。
谢夭和李长安在外围站定,即不靠近,也不过分远离,就那么缀在人群边缘。说也奇怪,明明他们两个应该有最大的情绪,但如今往人群边这么冷冷清清一站,好像他俩是局外人似的。
谢夭扫视了一眼众人。
褚裕和关子轩站在距离他们更远的地方,此时正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话。
关子轩道:“褚兄,你那天……”
褚裕冷着脸道:“哪天?”
关子轩道:“冬至那天,你拿着东西淋着雨走出门,你说你要去……”
褚裕冷淡地打断他的话:“不记得了。”
关子轩稀奇道:“真的不记得了?”
难不成谢夭那一指,还有让人失忆的功效?但是看褚裕这个脸臭的表情,怎么看都不像是不记得了。
由于他盯着看,褚裕表情更臭了。
关子轩:“……”
褚裕不耐烦道:“杀父之仇,行了吧。”
关子轩一怔。
谢夭见褚裕终于说了出来,心知褚裕这一劫已经过了一半,微笑着把目光收回来,又扫了一圈,倒是没看见怀竹月,没看到人,也说不上什么感触,他又把目光收回来。
那边,宋明赫的声音响起来:“今日,乃是我师弟谢白衣下葬之日。时隔七年,才接了谢白衣魂灵归家,我这个庄主,实在有愧。”
所有人都齐齐往宋明赫方向看去,只见他捧着谢白衣衣冠,面容冷硬,又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悲切。
“当年我和谢师弟共同学艺于李老庄主门下,几乎同吃同住。说也惭愧,这庄主之位,本应是谢师弟的……”宋明赫忽然长叹一口气,似乎想起了什么,沉默了许久才道,“当年,老庄主遗命,传庄主之位于谢白衣。谢白衣一掌震碎了传位书,又将庄主令藏于我房中,一手扶了我坐上庄主之位,如今……”
他顿了一下道:“如今已将近十二年了。”
谢夭啧了一声,心道好端端的说这些干什么,这大好的日子不适合说这些。
他想到一半,又看了一眼周围悲痛的表情,意识到这个日子似乎并不大好,嘶了一声,闭上了嘴。
不过他依旧听不得这些话,他不想坐庄主,是为了他自己。他生性潇洒爱玩,让他守着山庄过一辈子,比杀了他还难受。
宋明赫又道:“是我!心安理得接了这庄主的位置,坐了许多年。也是我!因为庄主的身份在桃花谷一战时才驻守后方,得以苟活至今。”
谢夭闭了一下眼睛。
师兄啊师兄。
原来这么些年,困住你的是这些?
他本想安安静静地看着他自己的衣冠沉入归墟,但这葬礼前的煽情他实在有点听不下去,他睁开眼,眼珠一转,看向李长安。
李长安脸上没什么表情,似乎也没有听宋明赫说话,只是握着青云的剑柄,沉沉地望向剑归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看上去似乎也不是很想在这里待。
这时,他听见有人用气声叫了他一声。他一抬头,对上谢夭弯弯笑着的眼睛。
明明身边人脸上都无比沉重,有些还落下泪来。只有那个人还对自己笑着,冲他眨眨眼,用口型道:“想不想走?我们出去玩?”
这几乎有点荒谬了。没有一个人会在葬礼的时候说出“出去玩”这种话。
这让李长安想起无数次早课的时候,在教习师傅唠唠叨叨的念叨下,谢白衣忽然出现在窗边,冲他道:“下山去不去?”
鬼使神差地,他跟着谢夭走了,就如同之前无数次跟着谢白衣下山一样。
俩人到了后山青竹林边,那里有一小块空地,空地旁建着一个小亭子,里面放着石桌石凳。这里,是谢白衣专门用来调//教他小徒弟的地方。
两人先是在亭子里坐了一会儿,一时无话,由于两人沉默,剑归墟那股若隐若现的礼乐声就更清晰了。
谢夭听这声音听得有点烦,道:“闲着也是闲着,要不练练剑吧。”
李长安道:“你什么时候这么勤奋了?”
“强身健体,强身健体。我想多活两年。”谢夭摆摆手,又忽然想起什么,道,“李少侠,你还没回答我,谢白衣的天上人间,你学会了没?我还想看呢。”
李长安这次倒也没推脱,道:“不会。”
谢夭皱眉道:“那剑谱呢?”
李长安看他一眼,道:“他没留。”
谢夭:“……”
谢夭心道完蛋,剑谱都没留下,这让李长安怎么学?他有一瞬间想回去抽死因为懒而不愿意画剑谱的自己。
他想半天终于想出一个不暴露身份还能把最后一招传下去的方法,他道:“你见他用过吗?还记得动作吗?说不定我能看出点门道。”
李长安道:“你能看出什么门道?”
谢夭笑道:“我都说了,我天纵奇才。”
说着,他强硬地拉李长安起来,推着他去了旁边的空地上,然后又坐回来,二郎腿一翘,冲他一点头道:“好了,你练吧,我看着。”
李长安又好气又好笑,心道谢夭这是把自己当大爷了,正要发作,打算拉他起来练归云十八剑,看见坐在亭子里石凳上,支着头靠着石桌的谢夭,脾气忽然又下去了。
他回身,按照那天千金台,记忆中的谢白衣的动作,挥起了剑。
长剑出鞘,先是横劈,再是折腰,挥剑在头顶绕过周身一圈的同时,剑在手心里也在转,一道格外漂亮的剑花过后,向前突刺,突刺之后,接右下斜劈。
这最后一式天上人间,算是打完。
如果真的能打出来,便是剑在周身环绕之时,便会引来方圆数十里花瓣,向前突刺时花瓣包裹住剑身,在最后下劈之时,落下漫天的花雨。
谢夭发现,李长安记动作倒是记得很准,这么一长串几乎没有错漏。他忍不住怀疑自己到底给李长安演示过几遍,在他记忆里,李长安真正见过他那一剑,也只有千金台那次而已。
而且比起小时候,李长安身高腿长,肩宽腰细,现在耍剑,耍得要赏心悦目多了,几乎有他当年风范。
谢夭道:“我看出来了。”
李长安回头道:“什么?”
谢夭冲他一笑:“你天生适合练剑。”
李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