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夭笑道:“去看看长安给我留了什么东西。”
听完,褚裕总觉得哪里别扭,心道,什么时候喊长安那么亲切了?不是一直喊李少侠么?但见谢夭已经走出门去,又赶忙跟上。
西坊巷子杂乱,最窄的巷子仅供一人通行,但住的人倒是都很富贵,家家深宅大院,房门紧闭,也正因此,他们一路走来,只见到了零星几个卖菜的菜农,再没见到其他人了。
两匹马就藏在巷子深处,一匹枣红一匹灰白,时不时跺两下蹄子打一个响鼻,谢夭瞧着那马,忽然想起从望城前往归云山庄时,似乎也是这样的两匹马,但那时处境与如今处境,却大不相同了。
在那马上,还放了一个灰蓝色的布包,打开来,里面是两件粗布衣衫,甚为普通,还备了蒙面的斗笠,再往下,还有一个小包裹,里面竟然装的竟然是碎银。
一番准备,不可谓不齐全。
褚裕道:“他不是很穷么?为了赶我们走怎么马也买了银子也备了?”半晌,他又道:“没见过给敌人备马备银子,李长安到底想干什么?”
谢夭心道,也没见过给敌人写保重的,唇角忍不住勾起来,道:“我说过吧,李长安是个好人。”
“好人”这个词可太宽泛了,他就没见过谢夭说谁是坏人,最多只骂过别人蠢货,就连他最不喜欢的宋明赫在谢夭嘴里也是仁人义士,褚裕只得道:“是,他是个好人。那我们就干脆用这好人送的马走罢,直接去千金台。”
谢夭却忽然沉默不语,良久,道:“褚裕,你不能去。”
褚裕眉头一竖,道:“谷主,为什么?”
谢夭干笑了两声,道:“你过去送死呀?”
虽说千金台亦正亦邪,在正道和魔教中间向来处于中立,从不过多干涉,但这也意味着,如果千金台被人围剿,千金台也不会出手相助。
到时各个世家门派去的必定是家主掌门,如若他们想联起手来对付自己一个,那真是太简单不过了。恐怕光是进千金台城门,就要费一番周折。
自己能不能保全尚且两说,更何况再加上一个褚裕?
褚裕瞪视着他,忽然暴起道:“你其实什么都知道!你知道有多危险,你知道会发生什么,但你还是要去!本来还打算自己一个人去!”
是了,他们谢谷主多么聪明,怎么可能会不知道?褚裕继续往下想去,又想到,或许从一开始,他们谷主就没打算活着回来。
见褚裕一直瞪着眼睛,鼻头红起来,谢夭实在不知道怎么处理,随手抹了一把,道:“你说什么来着?我这耳朵又有点不好使了。”
褚裕很早之前就知道谢夭不会带小孩子也不会哄人,见小孩子哭了只会随便用手一抹将人打发走,连个别哭了都不曾说,忍不住道:“你……”
话音未落,只听得外面的大路一阵喧闹的人声,都是朝着陨日堡的方向而去,风中偶尔传来一两句兴奋的叫嚷,“今日天下少年英雄齐聚,下一代江湖客中,谁能拔得头筹,就看今天啦!”
武林大会四年一次,确实是场盛会,这弟子比试的最后一日和第三日的掌门守擂,又最受重视,也不怪乎李长安让他们此时离开,这个时候只怕是全城人都涌向了陨日堡,出入如同无人之境。
但谢夭望着人群,忽地转头道:“去陨日堡看看。”
说着,便忍不住想到李长安,若是李长安今日上场,必定能名扬天下,或许再过四年,他还能看到李长安登上天下第一的位置。虽说那个位置不是太好,但谢夭还是会为他高兴。
四年……
他闭了下眼睛。
褚裕白他一眼道:“这不是能听见么?”
“别贫了,”谢夭闭着眼睛一笑,又睁眼拿起马背上的斗笠,一把盖在褚裕头上,道:“走。”
两人混在人群之中,往陨日堡走去,陨日堡校场此时人员混杂,乱作一团,擂台上站着的汉子裸露脊背,手持双刀,打赢了便捶胸大吼,下面叫好声连连,也没人注意到两个桃花谷人混了进来。
他们不便挤在人群中间观看,而是悄悄到了后院,翻上院墙,居高临下地看着校场的战局。
谢夭先是扫视校场一圈,只见到了宋明赫和少数几个站在台下的归云山庄弟子,没有看到关子轩,也不曾见到李长安,心中不免疑惑,这两人是这一辈弟子中最该上擂台的了,此时却不在校场。
褚裕也低声道:“关子轩人呢?”
这时,耳边忽然传来剑鸣金击之声,往左一看,两人竟是在偏院对剑。李长安手握青云,关子轩则拿着他的佩剑碧水,在他们旁边,就是热火朝天的校场比试,他们却仿佛旁若无人地对剑。
不知是那持双刀的汉子又打赢了,还是打输了走下擂台,只听得又是一阵喧闹之声,但两人却谁都不看那校场,反而看着冷冷清清的,只有两人对剑的别院。
褚裕道行尚浅,隔得又远,只觉得两人剑招纷繁复杂,几乎看不过来,不禁疑惑道:“今日不是弟子比试么?怎么他们两个比上了?”
谢夭看一眼便看明白了,道:“这是李少侠在帮关子轩练剑。”
说着,就见那偏院里,李长安往左猛刺一剑,关子轩躲避不及,胳膊几乎就要中剑,却见那刹那李长安的青云又往右拐去,刻意给关子轩留下了一个气口,关子轩抓住时机,一招挥去,克住李长安的剑。
然而李长安下一招又是变幻莫测,直中关子轩剑招破绽之处。
这番攻其破绽又不一击即中,故意留其气口的做法,不是在帮人对剑又是在做什么?
经谢夭这么一提醒,褚裕又凝眸看了多时,也看明白了。其实光从身法上就能看出,李长安要比关子轩舒展很多,只用一只手松松拎着青云,另一只手背至身后,就连脚步也不太动。
这不是标准的师父教徒弟练剑的架势?
谢夭用扇子点了点褚裕,笑道:“你能看出关子轩功力几何么?”
褚裕闻言,又屏息看了一阵,发现关子轩剑法比上次跟他对阵之时更加繁复绚丽,挥剑之时似乎周身都是剑影,将人牢牢网在正中,他那日就是吃了这眼花缭乱的亏,一时间冲脱不开。
虽然看着李长安轻轻松松便能看出那漫天剑招的虚虚实实,一招击中破绽所在,但褚裕心知,若是自己对上,只怕会打得十分艰难,于是咬咬牙道:“很厉害。”
谢夭眯了下眼睛,道:“不错。”
关子轩的剑法虽离李长安还差得远,但在这一辈弟子中,也极为出挑了。若是能在弟子比试时显露出来,也能排上前几,赢得众人喝彩。
但谢夭一抬眼便看出,兴许是关子轩天生善良的性子使然,关子轩的剑法虽然繁复有余,但凌冽不足,总是给人留下那么一点空余,能让人逃出生天。
谢夭笑道:“你现在多看看,你可是说过必定要打哭关子轩的人。”
本来必定顶嘴的褚裕趴在石墙上不说话了,一双眸子只盯着关子轩的碧水剑,似乎要将关子轩每一招印进脑海里,然后在脑内找出关子轩破绽所在。
只见关子轩又用了一招“水天一色”,碧水剑影瞬间无数,仿佛无数水剑萦绕周身,这一招破绽在左上,是个很容易看见的失误,果然也如同谢夭所料,李长安只看了一眼便挥剑而上。
谢夭眼睛一弯,甩开折扇,心道李长安眼力也进步了许多,然而下一秒,却让他心之一震。
李长安刺往水牢破绽的那一剑,明显抖了一下,几乎就要挥错地方,而无数水光剑影已经朝他奔腾而来,谢夭瞳孔一抖,几乎要飞奔下去,替李长安挡掉那一剑。
幸好,下一瞬李长安剑尖又偏转过来,直中关子轩剑招破绽处,拆了他的招。
关子轩并未察觉到那微笑的一瞬,仍继续和李长安对剑。就连褚裕也没发现。
见李长安平安无事,谢夭长舒一口气,心中却道:“不对。”
李长安不可能出现这种失误。
然后接下来的对剑,李长安这样的失误越来越多,每次都是偏差一点,又生生扭转过来,到最后,关子轩也发现了李长安的不对,在李长安眼神迷茫的那一瞬,及时收了剑,上前扶住李长安,道:“长安师兄,你还好么?”
李长安怔愣一瞬,似乎还处在某种场景中,缓了半晌,才道:“好。我没事。”
关子轩眉头一皱,道:“又来了么?”
李长安只垂眸,摇了摇头。
关子轩心中一阵愧疚,道:“长安师兄,我是不是不该拉你练剑?”
他语气又是愧疚又是自责,李长安听得一笑,抬头道:“说什么呢?你是我师弟,陪你练剑也是应该的。”
说着,往前走去,青云拿在手心,只是往前走时身形稍微有些迟疑,半晌,又转过身道:“你的剑胜在繁复,但剑中破绽颇多,破绽一时半会儿也补足不了,你在台上之时,只管大方用剑便是了,越快越好。”
关子轩一点头,道:“好。”
又往前走了几步,再次转头道:“关子轩,你剑法习惯偏右,防守也偏右,左侧为软肋,台上比试时一定要记得。”
关子轩脸瞬间红起来,道:“好的!长安师兄!我一定会记得的。”
李长安说完,往前走去,低声道:“我去前面看看比试如何了。”
却在低头的那个瞬间,心道,又来了。
当噩梦不在是噩梦,而是日复一日的日常时,李长安才知道,噩梦有多么恐怖。他在用剑之时,总能看见满目的鲜血,或许是桃花谷的血,或许是怀竹月的血。
少时的关于桃花谷的噩梦,如同一张薄纸,就笼罩在他眼前,他能看见现实,更能看见现实之下血色的底色。
有的时候他挥剑,看见的是把青云剑抛给他的谢白衣,有的时候是胸口中箭的小师姑……有的时候,是谢夭。
于是他会迟疑,会恍惚,会分不清今夕何夕。
第59章 武林会(六)
这时, 谢夭隔着层层的树影,隐约看见了李长安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眼神,心忽然就沉下去, 手指蜷缩几下, 几次三番都想跳下去, 又不知道见了他该说什么,该问什么。
直到褚裕叫他, 他才恍然回过身,垂眸看褚裕一眼, 淡淡“嗯”了一声。
那一眼格外悲伤, 褚裕看得吓了一跳, 放低声音道:“谷主, 你没事吧?”
谢夭这才意识到自己表情可能太过沉重了, 冲褚裕一笑,又往下一瞥,看向偏院里独自练剑的关子轩,道:“想下去和他比一场么?”
冷不丁被人说中了心思,褚裕先是一惊,心道谢夭是怎么看出来的, 又坚定地点点头, 道:“嗯!”
但就这么坚定地盯着谢夭看了两秒,忽然泄了气, 挠头道:“但现在这个身份, 还是不要下去了吧,万一身份暴露招来麻烦事就不好了。”
谢夭把斗笠往褚裕头上一扣, 又胡乱整理了两下面纱,一脚把褚裕踹下了墙, 褚裕回身正要骂街,就听得谢夭在石墙上笑道:“安心比你的,暴露了身份我替你担着。再者说,我穿这一身都没担心暴露身份,你怕什么?”
笑声清朗,听得褚裕士气又振了几分,一边心想原来有人兜底是这个感受,一边提着剑就迎上了关子轩。
关子轩冷不丁见一带着黑色斗笠的人持剑朝他冲来,心里惊愕一瞬,来不及叫喊,便已对上那人的剑,只是刚一对上,他眉头便一皱。
这人明明用的是他归云山庄的剑法,每一招每一式他都十分熟悉,可如果是归云山庄弟子,为何需要蒙面?又为什么这个时候来找他比剑?这世界上,除了归云山庄弟子,会用山庄剑法的人,也没有几位。
两人比试之间,褚裕只觉得关子轩这人难缠,刚破完一招,下一招又不依不饶地缠绕上来,跟关子轩这个人一样,搅得他心烦意乱。但关子轩眼睛却蓦得一亮,心道,如果这人真是褚裕,那剑法真是精进不少。
之前褚裕对不了关子轩五十招,如今两人已可过下百招,虽褚裕处于下风,但也不是满盘皆输,有些剑招凌冽非常,就连关子轩都为之一振,不得不避其锋芒。
一招“青龙出水”一过,关子轩喀拉抵着褚裕的剑,拉近与他的距离,想要透过他面纱看清楚面容,褚裕咬了下牙尖,骤然发力,将关子轩逼开。
褚裕收了剑,咬牙道:“我输了。”
说罢,回身就要走。
关子轩却在此时叫住他,道:“褚……”
“别说!”褚裕站定脚步,回头厉声道。
褚裕毕竟有桃花谷的身份,此时又在陨日堡内,关子轩立刻明白了,微笑道:“好。我不说你名字。”
即使不说,两人都已心知肚明,但不知为何,这一句之后两人齐齐沉默起来,褚裕头戴黑色斗笠背对着关子轩,关子轩则沉静地看他背影。
他们许久没见,兴许是再见面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兴许是再见面时想说的太多,以至于什么都说不出。
良久,褚裕一扶头上斗笠,往前走去,似乎是要翻墙离开院子。
关子轩此时道:“那个……你会去千金台的,对吧?”话里藏着隐约的期盼。
褚裕忽然想到来时谢夭对他说过的话,又沉默了一会儿,继而恶劣道:“去也不是因为你。”
听他语气还是像之前一样坏,关子轩忽然就觉得两人中间相隔的时光不算什么,身份的对立也不算什么,褚裕从没变过,忍不住低声笑起来,笑声清越好听。
褚裕拧眉道:“你笑什么?再笑一剑砍了你。”
明明是格外凶的话,关子轩也不恼,只眼中带笑地望着褚裕背影,道:“我等你。”
褚裕只觉得自己后心有些发热,张嘴似是想骂什么,又没骂出来,关子轩只见褚裕又站了一会儿,一句话没说,翻墙走了。
墙外正是一偏僻的巷子,谢夭手里下意识地转着手中折扇,心不在焉地站在墙下等他,似是正在思考着什么,但那种表情转瞬即逝,见褚裕从墙上翻下,弯腰笑吟吟道:“打完了?”
没有打赢关子轩,褚裕不好意思开口,只闷闷地“嗯”了一声。出乎他意料的是,谢夭也不问结果,只道:“打完了就回家。”
少年的自尊心是比天还大的东西,褚裕知道,谢夭这种少时不可一世的天才更是知道。褚裕心知他这是在照顾自己,别扭地转过头,睫毛闪动两下,低声道:“好。”
回了客栈,褚裕发现谢夭依旧心不在焉,心里几次想问,但蓦然想到谢夭先前的眼神,还是忍住了,道:“谷主,我去给你熬药。”
谢夭却在想李长安的剑,李长安的剑一向很准,就如同他自己所说,他拿剑的手从来不抖。但是今日怎会如此?忍不住心道,回归云山庄后又发生了什么吗?
他就这么坐在椅子上发起了呆。
过了两个时辰,外面天色已晚,屋外传来一股清苦的中药味,这味他十分熟悉,这几年来日日于他为伍,他登时回过神,只见褚裕端着瓷碗进来,碗上还冒着热气。
屋子里暗得吓人,褚裕心道怎么连灯都能忘记点,把碗搁在桌子上,火光燃起,道:“谷主?”
谢夭这才应了一声,开口发现自己嗓子艰涩无比。
褚裕道:“这是汤药,这是糖。”
“好。”谢夭看了一眼,舌头上已经泛出冰蚕的那股苦寒味,但他想起李长安,眸子一暗,伸手端过来,仰头一饮而尽。
之前谢夭喝药必定要磨叽一番,一是味道苦,二是因为喝完药之后的副作用实在不好受,所以褚裕也习惯了每次盯着谢夭把药喝下去,这次见他如此爽快,惊讶道:“谷主,这是药,不是水!”
“我还闻不出来么?”谢夭笑着看褚裕一眼。
褚裕被他逼得无话可讲,干巴巴道:“谷主,你今天怎么喝药这么爽快?”
“我又不是不爱喝药的三岁小孩。”谢夭笑笑,“什么对我好,我还是知道的。”
褚裕心道你之前可不是这样,但没敢说出口。
谢夭把喝光了的瓷碗往桌上一扔,就连褚裕备好的方糖也没有吃,冷气从肺腑发散出来,体温逐渐降低,头也渐渐疼起来,他却在脑海里清晰看见一个人的影子,一片废墟之处,站着一个李长安。
别人都是酒壮怂人胆,他是一口苦寒汤药,头疼阵阵的时候,才敢去做一些不敢做的事。
像是已经感觉不到头疼似的,他一边喘息一边沉沉笑道:“褚裕,我接下来要出去一趟,你留在这,哪也别去。”
汤药刚刚下肚,褚裕瞬间慌了,道:“谷主,你去哪?”
谢夭已经站起身朝外走去,头都不回道:“去找人。”
陨日堡内月色寒凉,寒光照耀之下,一个人在院子里舞剑,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极长,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会动的东西,更显得孤独寥落。
李长安眸光淡淡,看似无悲无喜,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眼里是一片血红,耳朵里尽是杀伐之声。
又是一剑挥出,这时他眼里看见了谢白衣,这一剑正好冲着谢白衣的要害咽喉而去,而谢白衣还在眯眼冲他微笑。
好不容易维持的现实与虚幻的平衡被打破,李长安一怔,竟是硬生生收住了剑,剑气和内力便都弹到了自己身上,那一击力气极大,胸口处都因为剑气开出了一两朵霜花,再也站立不住,青云插地,闷哼一声。
剑也练不下去,他顶着烦躁和极其严重的幻视幻听回了房间,打开房门又是一怔,只见房间正中站着谢夭,正转身笑望着他,他以为这又是幻觉,也不理会,自然进了门。
却听得那幻觉开口道:“李少侠。”
李长安这才知道眼前这人不是幻觉,道:“你怎么在这?”与此同时,他却觉得自己此时身处七年前的桃花谷战场,鼻子里的血腥气和耳边的厮杀声让他不由自主地握紧了剑。
他握剑的动作不小,谢夭心里忽然有点难过,但看见了也只当作没看见,依旧笑道:“我有话要跟你说,七年之前……”
“走。”李长安却忽然开口。谢夭见他浑身颤抖,一颗心又提起来,往前走了一步,道:“怎么了?”
李长安只觉得无数刀枪剑戟劈砍向自己,下意识要抬剑格挡,就连青云都不自觉在颤,但又有另一个意识提醒他,那不是真的,如今他面对着谢夭,不能拔剑,两方折磨之下,只闭上眼睛,咬牙道:“我让你走,听不懂么?”
声音低哑,听得谢夭心里微微一沉。
他睁开眼,冷笑道:“你有话跟我讲,我没话跟你讲了。我那日已经把话说尽了,你还想让我说什么?”
说着便走近,拉着谢夭手腕想要将拉出门外,谢夭忙往后退了两步,道:“等一下,你干什么?就算不想跟我说话也不用动手。”
李长安冷冷一笑,却在下一瞬一怔,一股清苦的药味钻进了他鼻孔,这味道他很熟,因为曾见过某人喝无数次。谢夭身上的药味很浓,就连触碰到的皮肤也冰凉,脚步下意识就停了一下,心道,这人刚吃完药么?
刚喝完药,不好好休息,大半夜跑到他这?不担心被陨日堡查到么?
自己有什么好让他以命犯险的?
两人推搡着,一个想往里进,一个想把人往外推。
谢夭吸了吸鼻子,一边努力往里走一边道:“李少侠,我知道你现在不待见我,但是你听我说完,好不好?”
“不想听。”李长安又闭了一下眼睛,心道就算我现在想听,我也没时间听了。理智很微妙地悬在边界线上,李长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崩盘。
最后谢夭被推出了门,砰的一声,李长安关上了门,谢夭忍着头疼跟那木门面面相觑,只听得在门内的李长安道:“千金台我不会去,你也不要来此地寻我。”
听完,谢夭很轻地“啊”了一声。
屋内,李长安又闭了下眼睛,稳定心神走到柜子前,打开衣柜,伸手攥住了那一件白衣,攥得很紧。
他从桃花谷回了归云山庄,做噩梦惊醒,下意识就去了谢白衣的房间,抱着谢白衣的衣服睡了一夜,似乎只要一睁眼看见有关谢白衣的东西,心里就会安稳一些。
所以他这次来陨日堡,特地带上了谢白衣的一件衣服。这衣服上有他很熟悉的味道,他拽着白衣的袖子,就好像当年拽着谢白衣的手。
眼前噩梦般的景象逐渐淡下去,他浑身颤抖着低着头,缓缓长出了一口气。
这时只听得门外,又响起了两下很轻的敲门声。
谢夭站在疏朗月光下,有些尴尬地摸了下鼻尖,冲着紧闭的门干笑着给自己找补:“对不住啊李少侠,我今日不该来的。”停顿一阵,又低声淡淡道:“那……我走了。”
跟谢夭预想的一样,李长安并未答话。
心里无味杂陈,谢夭已不清楚自己现在到底是什么心情了,只转身往外走去,没滋没味想道:“不想听么?”
人在极为疼痛难受之时,想法便会变得激进,只见谢夭在月光下闭了一下眼睛,喃喃自语道:“无论如何,我一定会让你听见的。”
第60章 武林会(七)
第三日便是掌门守擂, 众所周知,做到家主掌门这个位置一般人极难看到他们出手,所以看到就是赚到, 而且这种正大光明挑战地位在自己之上的人的机会也极为难得, 所以来得人比前两日更加多, 几乎将擂台围了个水泄不通。
各家门派掌门在擂台后一排落座,等着上场, 明明不久就要接受车轮战,但是个个脸上都泰然自若, 甚至相互谈笑。
此时擂台上站着的, 正是陨日堡堡主阎鸿昌。阎鸿昌单手背后站在擂台正中, 嘴角勾起一个慈祥的弧度, 但是皮笑肉不笑, 身姿更是一番俾睨天下的姿态。
见迟迟没有人敢上来挑战,阎鸿昌慈祥笑道:“不要怕,只管大胆上来。”
这时,只听得下方有人叫道:“我来!”
众人回头望去,发觉那是个一身破布灰衣的青年人,看上去穷苦, 但模样清俊。这人名为卢嘉玉, 并无门派师承,却在昨日比试中拿了第四。本也是个极好的成绩了, 但江湖就是如此, 如若不是做到第一,便没几个人会记得。
卢嘉玉所练得是拳掌, 因此并不携带武器,只身一人上了擂台, 先微微弯腰冲阎鸿昌行了一礼,道:“请赐教。”接着便一拳打去,拳势迅猛如风,这开头一招已经极为惊艳。
阎鸿昌也欣赏地挑了挑眉,但是并未出刀,而是反手握住卢嘉玉那一拳,两人内力到底相差太大,卢嘉玉一时挣脱不开,只听得阎鸿昌道:“小伙子,你天赋不错,何不来我陨日堡呢?”
“多谢堡主好意。”卢嘉玉道,又笑笑道,“只是我亲哥哥在陨日堡拜师学艺,到现在一直不知所踪,在找到他之前,我大概是不会进陨日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