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安回神,淡淡道:“嗯。”
他也确实没做过在屋子里藏人的事,等身后那人走了,他才双手推开门,屋外光晕进屋,一时间看得怔住了。
只见谢夭坐在地上,双手被反剪到背后,一双长腿放松,领口衣衫微微有些凌乱,见李长安回来,微微往前探身,黑发便从背后滑落到胸前,而此时谢夭还在半眯着眼睛,无所谓地冲他笑:“李少侠,我等你等得好苦。”
任谁都不会想到,不可一世的谢大谷主会甘愿成为阶下囚,李长安怔愣一下,继而目光躲闪,愤然道:“别说这种话!”
谢夭见他偏过头,便又笑起来:“那你想我说什么?”
李长安走进屋,反手关上门,屋内再次昏暗下来,他把身上七零八碎的东西摘了扔到床上,沉声道:“最好别说话。”
见李长安背对他一件件把身上的挂件摘下来,又把青云放置床内枕侧,动作舒展间更显得肩宽腰细,谢夭仰头看了会儿,心尖微微一动,忽然道:“你怎么说的?”
李长安回头看他:“说你跑了。”
那一眼略有些不耐烦,谢夭却笑起来,道:“合着你跟别人说我跑了,然后反手又把我锁在你房间里?李少侠,说谎骗人可不好。”
“谎话你也没少说。”李长安道。
一句话语气很沉,听起来似有些委屈,谢夭歉歉然地笑,低声道:“那是迫不得已迫不得已,这世间不得已之事太多了。”
李长安却好似没听见他说什么,只道:“要不我把你交出去?”
谢夭立刻摇头道:“那还是算了。你这里挺好的,我很喜欢。”
两人就这么待在同一间屋子里,半夜,李长安和衣而卧躺在床上,却睡不太着,总觉得能听见谢夭轻浅的呼吸声,于是睁着眼睛看着屋顶,不免思索起前路来。谢夭也没睡着,靠着桌子坐着。
太久没有共处一室,两人之前明明睡过一张床,如今却生分地好像不认识。思及半年之前,归云山庄内,桃花谷中,真是恍如隔世。
过了会儿,只听得谢夭用气声喊道:“李少侠,你睡着了么?”
李长安:“……”
李长安并不应声,只是沉默地翻了个身,变成面对着墙壁,背对着谢夭。
就听得谢夭又咕哝道:“果真睡着了啊。”安静一阵之后,谢夭肚子叫了两声,他到现在没吃东西,胃里已经空了,只得又叫李长安一声,道:“李少侠,我饿了。”
这时听得李长安道:“饿着。”
一句话说得毫无感情,谢夭失笑,道:“我渴了。”
李长安又道:“渴着。”
谢夭肚子又叫了一声,他觉得有些不好意思,长腿蜷缩一下,道:“李少侠……”
李长安道:“听不见。”
谢夭明知他这是在发脾气,但对着李长安他也气不起来,只在心里道李长安生气时怎么还和少时一样……若说有什么不一样,就是直白了许多,终于忍不住笑出来。
李长安本就觉得谢夭的呼吸声扰人,忍无可忍地翻身坐起,点了一盏烛火,起身翻翻找找,找出一块饼子,又倒了一杯水,一手拿饼一手端水,半蹲在谢夭身前,道:“我真是欠你的。”
谢夭弯着眼睛笑起来,又扭了下腰,示意现在自己没手,道:“李少侠,帮人帮到底?”
李长安不想给谢夭解开绳子,好不容易把人绑来,若是再让这人跑了,谢夭不一定又要做出什么事来,只又凑近了一点,一言不发地把饼子递到他嘴边。
谢夭低头,就着李长安的手轻轻咬了一口。
他低头时黑发滑落,扫过李长安手背,李长安垂眸看着这一刻,不知为何,忽然闭了下眼睛,再睁开时,微微侧过了头。
就这么把饼子吃完,谢夭见李长安一直偏头,不肯看自己,就连上手东西已经空了也没发觉,也不声张,就这么看了一会儿他侧脸,然后才道:“李少侠,我想喝水。”
李长安没这么照顾过人,谢夭也没被人这么照顾过,他一时间心道,这是阶下囚的待遇么?这分明是座上宾。
李长安只得换手,把杯子递到过来,道:“喝。”
那杯子距离他还有一些远,谢夭够不到,只能往前倾,但一动手腕又被拉住,谢夭笑道:“李少侠,太远了,你离我……”
话没说完,门口响起了敲门声,然后是两声克制的喊声:“长安少侠,你没事吧?”
两个人眸光都是一变,谢夭那一句“你离我近一点”还没说完,李长安就一条腿横插在他两腿之间,立刻倾身上前,捂住了他的嘴。
手指滑过嘴唇,微微有些痒,一瞬后触感又落在嘴角。
他这辈子还没有过这么言出法随的时刻,心里狠狠一跳,垂眸,只见李长安侧过脸,额前黑发微遮住眼睛,高挺的鼻梁近在咫尺,似乎睫毛一扫便能扫过,呼吸忽然就颤了一下。
李长安对门外道:“无事,你走吧。”
那人是陨日堡的守卫,见半夜了李长安这里依然亮着灯,屋里又隐隐约约传来说话声,毕竟谁都知道这间屋子只有李长安一个人在住,便觉得不对,于是叫喊出声。
听李长安这样说,他也不好再进去查个究竟,以李长安的功夫,一剑砍死他不是轻轻松松?只道:“那就好,打扰了。”
屋外脚步声渐歇,等那人彻底走远之后,李长安松开谢夭,听到谢夭擦过他耳廓的呼吸声,这才注意到他们距离有多近。
他松手之后并不抬头,而是顿了半刻,似乎在想此种情况下该如何解局,忽然听见谢夭在他耳边轻笑一声,李长安抿下嘴唇,往后退开,这才抬眸看向谢夭。
却忽然看得微微一怔。
昏暗环境之下,谢夭坐在自己面前,此情此景如梦似幻,与很久之前他发烧当晚的情景说不清的相像,他记得当时谢白衣就是这么坐在他床边,他倾身过去,吻住谢白衣。
幻觉折磨他太久,他无论想到什么记起什么第一反应都是怀疑,见他眼中迷茫之色更甚,竟然那晚眼神大差不差,谢夭忽然想起那双盯着他流泪的眼睛,再看不下去,躲开李长安目光。
李长安只盯着他道:“谢夭,那晚,我有没有说什么?做什么?”
这还是见面这么久以来,李长安第一次喊他谢夭,谢夭压住心中酸楚,明知他说得是哪一晚,故意笑道:“你说哪一天?”
李长安沉默地看他一会儿,良久,道:“最后那一晚。”
声音格外低沉,就这么钻进谢夭耳朵,最后一晚几个字,说得就好像他们做了什么似的,谢夭侧过头,道:“没有。”
李长安仍然看着他,但因为谢夭偏过头,头发挡住他侧脸,灯光又昏暗,所以实际上他看不清楚谢夭的表情。
谢夭似乎受不了李长安一直看向他的目光,抬头笑道:“一直看我干什么?你那天……”说到一半,忽然卡了壳,半天接了一句:“很安静。”
安静地看着他流泪,也算安静。
“你那天烧得很厉害,昏昏沉沉的,一直在睡觉。”谢夭又道。
李长安不再说话了,谢夭这样说来,那晚的荒唐一吻确实是他自己的梦境了,心里有些说不上来的难过,但他又同时庆幸没有让谢夭听见自己的梦话。
看他垂下眸子,谢夭又起了逗他的心思,略微往前探身,道:“李少侠,水还没喝呢。”
李长安抬眸,面无表情地拿起水杯往他唇边一递,谢夭嘴唇微张噙住水杯,见李长安手腕一动不动,一时间忍不住笑道:“喂,不知道怎么送水么?不知道怎么办我可以教你。”
李长安挑眉:“你现在手都没有,怎么教?”
“不用手也可以,”说到一半,却兀自顿了一下,上次李长安要喝水,他也没好好送,喉结滚动一遭,声音喑哑道:“算了……李少侠,麻烦你手抬一下。”
李长安顺势抬起手腕,慢慢倾斜,将水送进谢夭嘴里。谢夭仰头,在闭眼的刹那心想,李长安其实很会照顾人,不知道以后会便宜谁。喝完了水,谢夭一双狐狸眼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李长安却把杯子一放,站起来就要去睡觉。
谢夭终于坐不住了,道:“李少侠,你打算什么时候放我走?你把我关在这里,我吃饭喝水都需要你照顾,你不嫌麻烦?”
李长安仰面躺在床上,双手枕在脑后,没滋没味地道:“那你打算什么时候离开洛阳?”
谢夭故意动了一下,扯得桌子划拉地板,示意李长安自己现在还被绑着呢,笑道:“你不放我走我怎么离开洛阳?”
听着那声音,李长安眉头一蹙,道:“我放你走你再惹事怎么办?”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俩的身份调了个个,别人都是徒弟惹祸师父平事,现在是师父惹祸徒弟平事,谢夭之前其实很想对李长安说出那句“日后你在惹出祸来,不把为师说出来就好”,但李长安一直没给他这个机会。
他忍不住笑道:“所以李少侠,这是个死局。你如果答应我跟我一起去千金台,死局就可解了。皆大欢喜,不好么?”
李长安眉头皱得更深,霎时翻身坐起,道:“哪皆大欢喜了?”
“好好好,”谢夭这时很想举双手投降,但无奈手被绑着,只得笑道,“只有我欢喜。”
听他这样说,李长安心尖忽然被刺了一下,让人欢喜总是好事,但偏偏这个人是谢夭,他曾说过“死生不同路”,追逐多年只为杀他的桃花仙。他现在也分不清谢夭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
他走下床,又半蹲在谢夭面前,道:“欢喜?”
谢夭不知为何,心里忽然有点紧张起来,李长安的眼神像是要把他一颗心都剖出来了,而他最不擅长坦白这些,只道:“嗯。”
“谢夭,你到底想做什么?”李长安眸光深沉,声音也哑。
谢夭道:“我想你陪我。”
话说出口,两个人都是一静。
就在这时,屋外喀嚓一声惊雷,又过了两秒,竟是稀里哗啦下起了暴雨,接连不断地雨声便衬托得屋内更安静了,有什么东西被打破,又被哗啦啦的暴雨掩埋。
整间屋子只有一支蜡烛燃着,外面没了月光,便只能通过燃烧蜡烛微笑的火焰照亮,两人目光相接一瞬,谢夭又把眼神撤开,李长安忽然在心底道,谢夭,你怎么不看我呢?
他自然是不知道,谢夭是因为总想起他流着泪的眼睛才不敢看他,良久,谢夭抬眼,真挚笑着,接了下半句:“我想你陪我去一趟千金台,李长安,我需要你。”
闪电亮了一瞬,屋内一切都照得惨白,也照亮了谢夭的眼睛,只见谢夭眸子温润,就那样不加任何掩饰地看向他。
李长安心脏空跳一拍。
闪电落下,屋内又陷入黑暗,过了几十秒,外面传来轰隆隆的滚雷。谢夭晚间眼力不太好,但知道李长安仍半蹲在他面前,因为他能听见李长安刻意压制着的呼吸声。
李长安没有说话,谢夭又加码道:“我保证,从千金台回来之后,要杀要刮,随便你怎么处置。”
我要杀你早便杀了,李长安忽然没来由地想,他站起来,缓缓道:“谢夭,我真不知道你是不是又在骗我。”
谢夭心情瞬间一沉,半晌,尴尬地干笑两声,道:“我不是经常骗人的,刚才的话,没有一个字是假的。”
那你怎么不看我呢?李长安心道。
屋子里又没人说话了,谢夭实在忍受不了这么长时间的沉默,他总觉得两个人中间隔了什么,道:“太晚了,这事明天再说吧……”
李长安却在此时忽然靠近,呼吸都打在他颈侧,谢夭睁开眼睛,吓得浑身一僵,正要开口说话,却忽然感觉自己手腕上的绑带被解开了,被绑了一下午加一晚上,手腕麻得都有些不会动了。
谢夭怔愣着,就连双手依旧保持着被绑着的姿势,道:“你……什么意思?”
李长安在黑暗中笑起来,笑声听起来莫名有些难过:“放你走,看不出来?”
“你知道我在问什么。”谢夭伸手,忽然很想抓住他近在咫尺的手腕。
也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巧合,李长安此时退开一点,谢夭抓了个空,连着大脑也空了,只听见李长安笑道:“谢夭,真的也好,假的也好,我不会相信你了。”
外面的雨似乎更加大了,下个不停,下得谢夭心里烦。
谢夭脑子也跟着雨声嗡嗡作响,先是不可思议,反应过来之后是难过,最后演变成自嘲,他心道,他这大半辈子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甚至还颇为自傲,说过的谎话太多,可能这就是报应。
他凭什么要求李长安再信他呢?身为谢白衣时说的话没办到,身为谢夭又骗了他那么久,还在最该和李长安并肩的时候,失手杀了怀竹月。那个时候的李长安,却还想着怎么为了桃花谷把战事逼停。
这么想来,不是报应,纯属活该。
片刻的无奈自嘲后,谢夭站起来,转身便恢复了那个谢大谷主的神态,笑笑道:“好,我知道了,李长安。”看上去云淡风轻,实际上却顾不得外面的大雨,只想赶紧离开这间屋子,于是径直朝门口走去。
李长安只站在原地,不去拦他,也没有回头看他。
谢夭又在触碰到门扇的那刻顿了下,忽然想到能不能从千金台回来还两说,这可能就是最后一次见面了,于是回头笑道:“李长安,祝你一切都好,平平安安。”
最好,不要再遇见我这种人啦。
打开门,冷风裹着豆大的雨滴呼啸而来,风刮得太猛,让人喘不过气。他又转身,看一眼李长安的背影,垂眸,细心地阖上门。
这时一只手突然伸过来,卡住门缝,谢夭心里一惊,急忙把门打开,心道这可是右手,练剑的右手都金贵,李长安不知道么?
抬眸,只见李长安站在门边,递过一把雨伞,道:“伞。”
谢夭顿一下才接过,笑道:“……多谢。”
在阵阵雨声里,谢夭听见李长安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谢夭,祝你也好。”
谢夭并未回答,只打开伞,一身红衣撑着一支白伞,只身一人走进茫茫雨幕里,渐渐消失不见了。
第62章 城门外(一)
谢夭走好, 李长安再也没睡着,心里一边觉得烦躁一边又觉得自己有什么好烦的,自己一定是疯了才会觉得烦, 这不正是他想要的么?从此以后他和谢夭一点瓜葛都没有, 和桃花谷一点瓜葛都没有, 他依旧可以做他的归云山庄二庄主。
躁到一定程度,他冷着脸, 冒着大雨出去,找了一家彻夜开着的酒肆。那小二看如此深更半夜, 来人又淋了个湿透, 吓了一跳, 心道进来的别是个疯子, 只凑近一看, 发现那人眸光无比清醒,就是看上去冷。
再配上浑身湿哒哒的雨水,冷得能把人的骨头都冻僵。
不过这种天出来喝酒的,离疯也差不离了。伙计心道,果然这江湖上的人非痴即疯,这酒肆开在这洛阳, 天下英雄往来之地, 伙计见过太多痴情种、太多失意人。
伙计忙给他找来毛巾,又按着李长安所说, 上了一壶酒, 接着退至一旁,一边守着守着店铺, 一边注意着李长安的动向。
只见李长安端起酒壶斟酒,斟酒的动作很缓, 但喝得很快,一仰头一杯酒就喝了个精光,又沉默着给自己斟下一杯酒,但到后来动作逐渐放缓,伙计心道一人已经喝了整整一坛了,也该醉了,绕至李长安身前一看,发现那人眼睛还睁着。
屋外是淅淅沥沥的雨声,屋内,李长安神色茫然地撑着下巴发呆。
恍惚中,他想,谢夭,你为什么来找我呢?
烦躁并没有被酒劲压下去,剩下的反而是一种说不上来的不痛快,就好像心里堵了一块,但醉酒中的李长安想不明白那是因为什么。
半晌,他抱着青云剑,低声喃喃道:“师父,我应该怎么办啊……”
青云似乎受到了什么感召,忽而震颤了两下,李长安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只道:“可是太晚了。”
或许最开始就不应该认识,他们最好此生不要见过,这样他就能够穷其一生都花在追寻桃花仙的道路上,会比现在好过很多。再或者,他不该执意去桃花谷追查桃花仙的下落,那样他就可以永远把谢夭当成谢二公子。
他没恨谢夭骗他,他恨他后来不骗他了。
他说完这句,青云再无动静了,冷若寒霜,李长安忽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又迷蒙笑道:“师父,如果你觉得我说的不对,那你就再显灵一次吧。”
青云又微弱地震了一下。
李长安不记得喝了多少,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的房间,醒来时他坐在客房地上,背靠着桌子,怀里紧紧抱着谢白衣的衣服,青云就搁在他手侧,他闭上眼睛按了一下太阳穴,心道自己昨天究竟干了点什么?
这时,不急不缓的敲门声响起,关子轩在门外叫道:“长安师兄?你醒了么?”
听到关子轩的声音,他这才从昨天的暴雨里回到现实,先是起来把谢白衣的衣服挂到衣柜里,又换了一身衣服,昨天的衣服都湿了,已经没法穿了。一切收拾停当,这才打开了门。
李长安收拾了很久才开门,关子轩本来就有些奇怪,见到李长安的人更觉得奇怪了,只见李长安眼睛里满是红血丝,脸色也有些苍白。
即便如此,李长安还是用平常那种淡淡的语气问道:“怎么了?”
关子轩恍然回神,道:“哦,那个,宋庄主说要出发去千金台了,特地让我来问你去不去。”
李长安道:“不去。”
关子轩对这个回答毫不意外,因此也没说什么,只是往房间里面看了一眼,李长安挪动一步挡住关子轩视线,道:“看什么呢?”
关子轩眨眨眼睛道:“谢二公子真的走了么?”
李长安一怔,反应过来后失笑,道:“难道我还能把一代桃花仙关我房间里么?”说着,往旁边退开了一步,任由关子轩往屋子里面看去。
关子轩见屋内空空如也,再没有任何一个人的影子,心中暗暗道长安师兄说得也有道理,谢公子那样的武功,谁能抓住他?又有谁能把他关起来?道:“原来真的走了……”
李长安沉默一会儿,道:“嗯,走了。”
以后也不会再来了。
关子轩想起与褚裕见的那一面,知道如果褚裕去千金台的话,谢二公子一定也在,他本来想说出口,但看到李长安的表情,又把话咽回去了,心道,谢公子也一定与长安师兄说过了,既然如此,他说也没说什么,长安师兄是铁了心不去了。
只道:“长安师兄,庄主说如果你不去千金台的话,便要你带队,把剩下的弟子带回归云山庄。”
李长安点点头,道:“好。”
这时,身边走过几匹高头大马,马上带着行李,人牵着马慢慢地走,这些人都是来参加武林大会的,有些李长安看着眼熟,现在显然是要离开陨日堡,至于目的地,更不必说,大部分人都是去千金台的。
李长安转过头道:“你们什么时候走?”
关子轩道:“今天午后便出发。”
李长安又点点头,忽然想到,谢夭今日也要离开洛阳了吧,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去逛洛阳城。
谢夭撑着伞从陨日堡出来,走得很慢,一直走到天蒙蒙亮,才回了折柳客栈。在大厅守夜的伙计见有人回来,迷迷糊糊地爬起来,见到谢夭猛然清醒了,明明有伞,但谢夭依旧被雨打湿了半边身子,整个人说不出失魂落魄。
他记得这位公子,无论何时见到他,他总是带着笑的,或是戏笑或是温和,打扮得一丝不苟,就没这么狼狈的时候,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道:“公子,要不我给你烧壶水,暖暖身子?”
谢夭道:“不用了,多谢。”见那伙计依旧担心地看着自己,又转头冲他笑笑,“我回去换身衣服便好。”
见谢夭还能笑,伙计微微放下心。只见谢夭说完话便一人上了楼梯,回楼上客房,很轻地把门掩上,除了守夜的伙计,没吵醒任何一个人。
回到房间,却发现褚裕也没睡,他一进屋,褚裕就立刻迎上来,看他浑身是水,连忙给他一块毛巾,愤恨道:“我要杀了李长安。”
显然褚裕知道谢夭这一天都干了些什么,但很明显,他没拦住。
谢夭把手里伞扬了扬,笑道:“他给伞了。”
褚裕气没洒出来,堵在胸口,一时间哽住了,道:“那怎么回事?”
谢夭顿了下道:“雨太大了,没什么用。”
“你又替他说好话,”褚裕又骂道:“李长安不知道外面下暴雨么?”
谢夭听着有点想笑,但心里又很落寞,用毛巾擦了把脸,淡声道:“不说这个。”停顿一下又道,“天一亮你就回桃花谷去,我去千金台。”
听见谢夭要赶他走,褚裕立刻道:“我不走,我也要跟你一起去千金台。”
“你去那地方干什么?”见褚裕眼神视死如归,谢夭没忍住笑了,“那地方不适合小孩子去,到那里的人都去吃喝嫖赌,千金台就是个赌坊和妓院,你不能去。”
褚裕知道谢夭多半又在胡说八道,只道:“你是要和李长安一起去,觉得我在旁边麻烦?”
谢夭奇怪心想,就算我和李长安一起去,你在旁边又怎么算上麻烦了,但转念一想,他和李长安一起去这个前提就不成立,沉默一会儿道:“李长安他不会去千金台。”
褚裕心道果然如此,心里又唾骂李长安一百遍,道:“那不就结了!不管怎样,你身边一定要有人跟你一起去。李长安不去,我去!”
“褚裕,你要造反啊?”谢夭道,“我是谷主,你到底听不听我的?”
褚裕冷脸偏过头,咬了下嘴唇。
两人谁也说服不了谁,就这么静静地站了半晌。良久,褚裕道:“谷主,公子。”
他声音软下来,哀求道:“你让我去吧。我……”声音莫名顿了一下,最后偏过头,恶狠狠道:“我答应过了,我要到千金台揍他一顿。”
褚裕性子一向很硬,没低声下气求过人,听得谢夭心软了一分,又想起褚裕和关子轩,心道这一对朋友幸好没有走他和李长安的路,忽然叹了一口气,道:“褚裕。”
褚裕欣喜道:“你同意了是不是?”
谢夭道:“如果千金台有什么不对,不用管我,直接回谷。”
褚裕心道我要是临阵跑了我就是王八蛋,但眼下不答应也不行,只能不情不愿点头道:“好。”
李长安给他们安排的马匹被他们牵回了客栈。如今武林大会已过,马厩也空了大半,只剩下他们这两匹马。这两匹马都极其精壮,一看就是好马,李长安在这种事情上倒是十分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