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夭见苏泠泠一颗丹药下去,李长安浑身虚汗退了不少,便也放下心,但不知为何,又忽然有些遗憾,只是此时来不及细想,站起身道:“苏姑娘,我们只有一面之缘,哪来的好久不见之说。”
“你当年在千金台那一招天上人间,我至今还记着,确实是世间仅有的一剑。那一年的赌局,是你赢了。我后来邀你喝酒,你却一口都没有喝,所以我说你欠我。”苏泠泠回忆着,又冷冷道,“若你本来就不是为了那场关于我的赌局,又为何要来?”
谢夭终于回忆起当年荒唐往事,那一剑之后,苏泠泠确实邀他喝酒,但他急着带李长安回家,便推了酒局。当时人们都说,把如此一位美人晾在千金台,属实罪过。
他当时风流又爱撩拨人,美人更是怠慢不得,谢夭也觉得罪过,罪过在他没早点跟苏泠泠说清。
谢夭笑道:“苏姑娘,那年千金台开设赌局时,我留守在归云山庄。后来紧赶慢赶到了千金台,也是为了旁人。”
苏泠泠不信这天底下还有比她更美的女子,也不信这世上还有男人见了她能不动心,当即喝道:“谁?”
谢夭往地上看了一眼。
苏泠泠明白过来,道:“你对你徒弟倒是很好。”
谢夭笑道:“他对我也很好。”
苏泠泠沉默一会儿,不可思议道:“倒是我自作多情了?”
谢夭并不说话,只微笑着看向苏泠泠。此时不说话便是对这位美人的最大尊重了。
苏泠泠心知这几年是白等,谢白衣压根不记得有她这么一号人,又想起自己日夜打探谢白衣死活消息的那些时日,只觉得可笑,道:“谢白衣,我是喜欢你。但如今也没什么好说,我走了。”
谢夭道:“苏姑娘,等一下。”
苏泠泠又站住脚步,静静听着谢夭说话。
谢夭又看了一眼李长安,压低声音道:“我身份之事,务必帮我保密。尤其……尤其不要告诉长安。”
苏泠泠只觉得奇怪,既然如此要好,又为什么不相认?转头道:“为什么?你不想他认你么?”
谢夭冲苏泠泠笑笑,怅然道:“他最好不要认我了,毕竟我陪不了他多少时日。”
苏泠泠陡然一惊,只一瞬,表情又冷淡下来,但冷淡之外又多了一分落寞。她既然查出了谢夭身份,就知道当年他是如何活下来,又是如何勉强活到现在。
她知道谢夭苦心,不再多说,只道:“千金台有你追寻半生的东西。”
谢夭眸光一动,道:“多谢。”
苏泠泠不再看他,转身走出门,轻声道:“谢白衣,虽你我没什么关系了,但我还是提醒一句,小心陨日堡。”
第68章 赌徒客(三)
江问鹤从大堂出来, 一路追着那虚无缥缈的影子越过花园连廊,施展轻功翻越屋顶的瞬间,他无端生出一股怀疑来, 心道, 兴许真的是他看错了, 压根没有影子,也没有什么莲花香。
越过房顶落地, 到了格外僻静的花园一角,两面都被建筑围着, 只有一条曲曲折折的小路通进来, 有一小池靠在围墙边, 池边垒着石头, 再旁边便是一株长得微微歪斜的红枫树。头顶明月高悬, 照耀红枫树顶。
园内一片寂静,再没有声响也没有人影,只有江问鹤自己。
江问鹤脚步慢了下来,缓缓走了几步,仰头看着月亮,面容沉静, 目光极远, 不知想起了什么,良久, 低声嘲弄笑道:“果然还是……”话音刚落, 忽然听见清脆一声响。
竟是他系在腰间的莲花玉佩掉了。
与此同时,只听得一阵沙沙作响, 红枫树无风自动,一鹧鸪鸣叫着从头顶飞过, 像是预兆着什么。
江问鹤神色一凛,连忙蹲下身去捡,查看莲花玉佩有没有摔碎。
白尧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园外,静静望着江问鹤的背影。原来是江问鹤许久未归,他担心出了什么事情,再加上卢嘉玉的伤势实在棘手,他拿不准主意,连忙出门寻找。
白尧是江问鹤一手培养,按理说得喊江问鹤一声师父,但是江问鹤自那件事之后就远离了神医堂,更是没有收徒。因此白尧一直喊江问鹤堂主,但其实心里,早已将江问鹤当成师父了。
白尧心知江问鹤一人追出来就是因为“鬼医”姬莲,又见他一人站在小院中间,身形落寞,一时间觉得过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踌躇一阵,还有走了过去,道:“……堂主。”
江问鹤警戒地回头,见是白尧,又放松一笑,将莲花玉佩握于掌间,笑道:“你怎么来了?”
白尧忽而低下头,握紧拳头道:“堂主,之前你隐居在桃花谷,我见不到你,因此许多话说不了,但如今见了你,我就一定要说。”
江问鹤也是许久没见过白尧了,不知这是闹得哪一出,因此也并不说话,只静静听着他说。
白尧又道:“接下来说的话可能让你不高兴,但我还是要说,神医堂不可一日无主,还是要您回来主持大局。而且如今堂内辈分混乱,每名弟子师承也不详,东学一点西学一点,实在是……”
江问鹤奇怪道:“我不还有几个师兄收徒了么?怎么就师承不详?”
江问鹤本以为一句话可以把白尧打发回去,不曾想白尧登时抬头道:“那您呢?”
忽然就静了一下。
“……我没想过收徒弟。”江问鹤微一怔愣,摆摆手道,心道这辈子就正儿八经教过一个人,还教出来了个鬼医,怎么好再收徒?又转头道,“你来这里干什么?”
白尧早预料到江问鹤不会收徒,但听他如此直白说出来,还是有些落寞,愣了一阵,见江问鹤偏头看自己,才惊觉道:“哦,那个,我来是因为……因为卢嘉玉伤势太重,我医术浅薄,实在难以回天。”
江问鹤立刻道:“不早说!”说罢,快步往回赶。
李长安第二日醒来之时,只觉太阳穴一阵一阵地疼,他一只手按着后脑,另一只手挡了下眼睛,勉强睁开眼睛,却见外面已经日上三竿。
他心下一惊,他什么时候起这么晚过?登时坐起,环视四周,谢夭不知去向,屋里只有他自己。
昨晚发生之事他能记个七七八八,坐在床上细想起来,只觉得心烦意乱,又口干舌燥起来,抓起桌上水杯喝了,发现杯下压着一张字条,仅有一句话——“卢嘉玉伤势加重,我去看看,桌上有早点。”
谢夭实在到了心细如发的地步,李长安一个人游走江湖惯了,忽然有这么一个人跟他报备行程,给他留早饭,他反倒有点不习惯了。
李长安将谢夭留的早饭吃了,又一个人坐在桌边思索一阵,觉得还是要见谢夭一面,当即起身往卢嘉玉所住客房走去。
转眼到了门前,只闻见一股很浓重的药味,很苦,跟谢夭身上冰蚕的凌冽的味道又有所不同,李长安觉得谢夭身上的药味要好闻许多。
推开门,只见谢夭坐在桌边,沉吟思索,轻轻用他那把白玉扇子敲着桌面,江问鹤则站在谢夭面前,转头看着床上的卢嘉玉。白尧则在给卢嘉玉喂药。
屋内一片繁忙,李长安害怕打扰了他们,轻手轻脚进去,但还是听得谢夭笑道:“来了?”
抬眼,却见谢夭并没有回头,李长安心中闪过一丝诧异,心道听脚步声便能听出是我么?脚步略微一顿,道:“嗯,来了。”
又快步走过去,道:“他伤怎么样?”
江问鹤叹气道:“不太好啊不太好。阎鸿昌那一掌是下了死手的,如果真的按你说的,他那一掌使出全力不是为了杀你,而是为了杀卢嘉玉,那又为什么呢?一个年轻人,哪招惹他了?”
屋内一阵沉默。
卢嘉玉是在武林大会上跟阎鸿昌比过一场,让阎鸿昌略微失了一点面子,但那也不足以让阎鸿昌痛下杀手,必定是因为什么别的事情。
究竟为何,也只有卢嘉玉自己知道,但如今卢嘉玉醒不过来,根本无从谈起。若是卢嘉玉死了,想知道真相更是难上加难。
就在几人垂头丧气之际,忽然听见两声咳嗽,然后是微弱但又嘲讽的声音:“可能是因为做了什么亏心事,而我刚好戳了他的痛处罢。”
屋内几人一惊,只见卢嘉玉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不甘心地瞪着屋顶。
几人心下大喜,白尧连忙将卢嘉玉半扶起来,谢夭也站到床边。
江问鹤道:“卢少侠,你跟阎堡主间,到底有何故事?”
卢嘉玉抬起眼睛,正要细说,却看见了站在床边的谢夭,表情闪过一丝迟疑,没再说话。
他记忆停留在阎鸿昌跟桃花仙决斗那一刻,桃花仙不是向来不被江湖正道所容么?怎么此时会出现在这里?
江问鹤想为谢夭解释几句,道:“不必担心,他是……”
话说了一半,却听到谢夭淡淡一笑:“我身份特殊,卢少侠信不过我也正常,我走了,卢少侠可放心大胆地说。”说罢,就要转身往外走去。
李长安心尖被刺了一下,没由来地冒出了一个有悖师门的想法,他想,正邪就这么重要么?为什么一个个都觉得他很坏?他抿了下嘴唇,忽而伸手,拉住了谢夭衣角。
他恶劣地想,凭什么走?
谢夭脚步顿了一下,转头看他,轻轻“嗯?”了一声。
李长安松开手,三两步走到他身边,平视前方道:“我跟你一起走。”
谢夭看他侧脸,心底酸软一片,也没说什么,两人并肩往外走去。
“桃花仙……不,谢谷主。”见两人要走,卢嘉玉一激动,彻底坐起身来,连忙道:“我只是有点奇怪你为什么会和江堂主相识,我没有其他意思。”
两人同时停下脚步。
卢嘉玉又道:“你既然能跟江神医,长安少侠一起,就必然不是坏人。”
谢夭笑起来,低声对李长安道:“看吧,我就说我需要你。你是护身符。”
说完,径直走回来坐下,倒是李长安被他一句话说得撩拨得不知如何应对,愣在原地,握紧拳头低声道:“胡说八道些什么。”
江问鹤道:“卢少侠,这次可说了吧。”
卢嘉玉点点头,将他哥哥如何加入陨日堡,又如何失踪,他这些年如何寻找一一说了,说到最后,激动道:“我这些年查了,陨日堡内失踪的不知我哥哥一个!没有尸骨没有音信!如今他又要杀我,不正是证明了他心虚么!”
说完,又咳嗽起来。
谢夭想起桃花谷内那五百具无名尸首,觉得这其中必定有什么关联,如果那五百人真是陨日堡人,那卢嘉玉的哥哥恐怕凶多吉少。
谢夭缓缓道:“卢少侠,你哥哥他可能,确已经死了。”
“不可能!”卢嘉玉激动大喊起来,“兄弟连心,我知道他还活着,他一定还活在这世上,他不会死的!”
白尧见此,连忙道:“卢少侠,不可激动。”说着,迅速点了三个安神镇定之穴,卢嘉玉本来就伤得重,又说了许多话耗费气血,顿时两眼一翻,又晕了过去。
白尧将卢嘉玉放平,江问鹤则幽幽叹口气。
谢夭道:“他一定要活着。”
如果当年之事罪魁祸首真的阎鸿昌,那么卢嘉玉便是关键证人。
江问鹤瞥他一眼,道:“你行你来治啊?”
谢夭笑道:“你连我都能救活,他也一定能救活。”
江问鹤哼了一声,沉默一会儿,道:“我尽力。”
屋内一阵安静,谢夭想起李长安昨天中了春药,苏泠泠又给他吃了不知道什么东西,虽然他很感谢苏姑娘对他的一片情意,但被喂药的是李长安,他到底放心不过,于是拉过李长安的手,道:“江大神医,麻烦你帮他把把脉。”
李长安道:“给我把脉干什么?”
江问鹤也挑眉:“他能一个打十个,我看他健康得很。”
昨日中了春药之事实在不便提起,谢夭眼神躲闪一番,投降道:“算我求你,帮我个忙。”
李长安也被他拽着坐下,无奈,两人就这么在谢夭淫威之下,把起了脉。
谢夭就看着江问鹤手指搭上李长安手腕,看了一阵,又去观察江问鹤表情,见江问鹤还是一脸不耐烦,便知苏泠泠并没有下药害人,李长安身体也没什么问题,微微放下了心。
江问鹤手依旧搭在李长安脉搏上,另一只手叉着腰道:“没什么事。就是火气有点重了,不过年轻嘛,也正常。”
两人心知火气重不是因为其他,是因为春药余劲未消,低着头,也不敢多说话,江问鹤说什么是什么,说一句便“嗯”一声,点头如捣蒜,明明是把脉,但活像听训。
白尧没忍住笑出了声,却见江问鹤表情忽然一变。
谢夭也发现江问鹤表情忽然变得疑惑,心里猛然一跳,颤声问道:“怎么了?”
江问鹤却并不答话,而是垂眸沉静看向李长安,李长安一只胳膊还伸着,被江问鹤按着脉搏,却硬是不去看任何人,不去看江问鹤,更不看谢夭,咬着牙偏头去看地面,模样十分倔强。
江问鹤见李长安执拗如此,满眼心疼,缓缓道:“长安,你是否有幻视幻听啊?”
第69章 赌徒客(四)
“什么?”李长安还未答话, 谢夭却已心里一紧,他知道这两个词意味着什么,习武之人若是有了心魔便会陷入幻象。又想到在洛阳之时长安极力赶自己出门, 那时他就已经在压制幻觉了么?
李长安抬起头, 沉静道:“……有。”
江问鹤把手收回来, 道:“你看见了什么?又听见了什么?”
李长安又沉默了一会儿,望向江问鹤, 眼神真挚又诚恳,缓缓摇了摇头。
这番眼神便是在求他, 不要说。江问鹤对上李长安眼睛, 忽然觉得心口堵得说不出话, 医者仁心, 他忍不住心道, 李长安才十九岁而已。再看向谢夭,只见谢夭偏过头,也是一言不发。
良久,他下了论断:“虚火上浮,总之我先开方,好不好还要看你自己。”
李长安感激江问鹤没有问出那人究竟是谁, 否则当着谢夭的面, 他是万万说不出来的。低头道:“多谢江堂主。”又顿了一下,哑声道:“我先出去了。”
说罢, 也不敢去看谢夭神情, 抓起放在桌上的青云便走,谢夭连忙起身, 想要和他一起出去,江问鹤却忽然抓住谢夭胳膊, 冲他摇了摇头,道:“先等会儿,我有话跟你说。”
谢夭回头见江问鹤严肃的神色,随即站定,良久,苦笑一下。
江问鹤回头道:“白尧,你先出去。”
白尧冲江问鹤作揖,道:“好,弟子告退。”
江问鹤沉默着看向谢夭,目光中略微有些恨铁不成钢,等白尧出门又细心地把门带上,才开口道:“贪嗔痴、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失荣乐,佛家七苦至深便成执念,执念不得解便成心魔,心魔深种便为幻象。”
江问鹤认真看向谢夭,道:“你知他执念是谁,心魔又是谁?”
谢夭不去回答,反而问道:“……有解法吗?”
江问鹤厉声问道:“我问你知不知道。”
谢夭沉默一会儿,才道:“我知道。”
江问鹤这才点头,道:“心魔幻象一事,实在超越了神医堂范畴,我治不了,开药方也纯属慰藉。”停了一下,又道,“天杀的,怎么就让我碰上了你们两个,一个比一个难治。”
谢夭笑了声,心道,谁让我们是师徒呢?
江问鹤在屋里绕了两圈,道:“我虽然不是佛门中人,但也在寺里住过一段,两个解法,要么让他获得所执,也就是谢白衣死而复生,要么让他杀了幻象,但在幻象里,他的心魔是你。”他脚步一顿,反问道,“他怎么可能杀你呢?”
谢白衣死而复生大不可能,第二种方法好像也行不通。难道只能诉诸于时间,靠着李长安自己放下么?那又要多少年?如果放不下呢?
江问鹤埋头兀自思索,想为李长安找出第三种解法,却听谢夭笑道:“哎,你别是看上我徒弟了。”
江问鹤白他一眼,道:“我哪敢啊?我要是真看上了你不得一剑砍了我?”他一顿,低声道:“我只是看不得人受苦,更不希望看到长安日后如我一般……”
江问鹤说话声音很小,谢夭没听清楚,疑惑道:“什么?”
江问鹤摇头道:“没什么。”
“那江大神医,麻烦你帮我也把个脉吧,”谢夭主动伸出胳膊,露出手腕,笑道,“我想知道我还剩多少时候。”
见谢夭如此主动要求把脉,江问鹤真是觉得太阳从东边出来了,狐疑看他一眼,还是搭上了他脉搏,眉头拧得更深,道:“你最近吃药没?动剑了没?”
“我最近吃药很按时,”谢夭一听他逼问就头大,马马虎虎说了,把动剑一说按下不表,道:“你就说还剩多长时间。”
谢夭脉搏虚浮,柔弱无力,似乎下一秒就能断掉,仔细感觉,还有诸多堵塞滞涨,这分明就是将死之人的脉象,也亏得他如今还能活蹦乱跳。江问鹤看他一眼,又垂下眸子,似是不忍再看,道:“三个月。”
这是个很吓人的数字,平常人听了三月,或许当场就能吓死,但谢夭却畅快一笑,道:“够了。”说罢,一甩袖子,转身道:“走了,我去看看长安。”
江问鹤本能感觉有什么不对,厉声道:“谢夭,别做傻事!”
谢夭摆摆手,恣意笑道:“江大神医,人终有一死啊。”
江问鹤立刻明白他想做什么,但也心知自己劝不住他,如果能畅快活完剩下三月,再选择一个自己喜欢的死法,他有什么理由去劝?
也不再多说,只叫住谢夭,低头飞速在纸上写了几行字,道:“等一下,方子。”
谢夭回头拿了方子,冲他眨眨眼道:“别说漏了。”
江问鹤一个头两个大,道:“反正我说什么你也不听,我不想看你了,快走吧你。”
谢夭嘻嘻哈哈笑着拿着方子走了,出了门,就看见李长安白尧两人并肩站在连廊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大部分是白尧在问,李长安在答。
白尧望着天上悠悠的白云,忽然道:“有师父什么感觉?”
他知道李长安师父是谢白衣,但说话时却未想到谢白衣已经身死,他也压根没想听到谢白衣回答,似乎只是随口那么一问。
李长安淡淡道:“我没师父了。”
白尧这才想起谢白衣身死这一茬,暗自抱歉,但偏头去看李长安神色,发现他神情依然淡淡,似乎并不需要他道歉,于是半开玩笑道:“这么巧,我也没师父。”
李长安偏头看他,道:“你不是跟着江堂主么?”
白尧笑着摇摇头:“江堂主又不收徒。他只在乎他师弟而已。”
两人沉默一阵,白尧没话找话道:“归云山庄当真很美么?”
李长安闷声道:“嗯。”
这时听得后面一阵刻意放轻的脚步声,谢夭突然背后勾住李长安肩膀,勾得李长安都被迫歪了点身子,而谢夭弯腰对白尧夸张道:“特别美,称之为仙境不为过。”
说完,冲李长安晃了晃手里的方子,张扬笑道:“江神医亲笔,药到病除。”
谢夭还在自己身上挂着,又这样笑,李长安觉得天都明媚了不少,但看见方子,心知方子只是安慰,眼神还是黯了一瞬,道:“你不问我看见了什么么?”
“不问。”谢夭道,“李少侠想说时,自然会说的。”
李长安嗫嚅几下,似乎是还想说什么,便在此时,只听得一阵敲锣打鼓之声,又有一列方阵从门前走过,外面是一圈持刀的黑衣大汉,包围着数个穿红衣的女子,最中间那个怀里抱着一个极其径直的小盒子,快步往他们昨日设宴的宫殿走去。
几人心下正疑惑之际,就见褚裕赶来,道:“我就知道你们在这,千金台拍卖开始了。”
他们过来就是为了千金台的三件宝贝,闻言立刻前往大殿。他们去时殿内已经坐满了人,毫无疑问,这些人也是为了宝贝而来。几人上了二楼露台,找了个位置坐下。
方才路上所见的那精致匣子就放在大殿中央的台子上,盒子打开,露出里面的冰息丸。
殿内熠熠烛光下,冰息丸通体雪白,宛如冰魄,反射着七彩荧光,只看一眼便知这是无上至宝。月使站在台子旁边,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观察着四周叫价。
有人问道:“今日拍几件?”
“一件。”月使微笑回答道,“一日一件。”
“什么破安排,要见到第三件宝贝,不是还得再等两日?!”有人不满喝道。
月使并不回答,只道:“冰息丸,可重塑女子皮肉骨相,起价三百两,价高者得。”
冰息丸一不能增进修为,而不是什么奇妙秘籍,对于江湖人士实在没什么用。因此出价的大都是些浪荡的富家公子,妄想通过冰息丸造出这世上全然满足自己心意的女子,再不就是开着青楼的商人。
因此虽然叫价热烈,楼上几人却觉得兴致缺缺。
听着楼下已经叫到了五百两白银,褚裕实在不理解这玩意儿有什么好抢,道:“没意思。”停了一阵又道,“谷主,有人想找我打架。”
谢夭一听此话来了兴致,偏头看他,只见褚裕猫在二楼栏杆处,豹子一样的眼神死死盯着对面的人,抬头一看,对面坐着的正是宋明赫和关子轩。
谢夭:“……”
见谢夭眼神投来,关子轩冲谢夭温和对视一眼,又转头半眯着眼笑着看褚裕。这哪是要打架的眼神?
谢夭笑道:“想找人打架的是你吧。”
“不管了,我走了。”褚裕站起身,又道,“谷主,这次我绝不会给你丢脸,我必定打哭他。”
几人哈哈大笑,谢夭摆摆手,让褚裕走了。
晚上,褚裕虽然全身灰扑扑,但一脸神气地回房,道:“谷主,我打赢了,但没打哭,我争取下次打哭。”
谢夭知道关子轩故意让他,但看褚裕神情又觉得好笑,学着关子轩语气道:“褚兄好厉害。”说完,转身出去给李长安熬药去了。
冰息丸由苏州贾富商花费六百两白银拍的。拍完,月使拍了拍手掌,侍女又呈上来一个小盒子,打开,里面赫然是附骨草,茎如枯藤,但叶依旧深绿,这便是附骨草神奇之处,非死非活,非枯非荣。
月使道:“附骨草,起拍价五百两,诸位晚上细细思量,明日早来。”
到了第二日,叫价的江湖人便多了。附骨草是神草,江湖人吃了增进修为,健康人吃了延年益寿,病人吃了不说包治百病,也大有裨益。即使已经出到了八百两的天价,叫价声依旧不绝。
“九百两!”又有人摇铃叫道。
月使微笑道:“玄湖宫出价九百两,还有人竞价吗?”
厅内沉默一阵,月使敲了第一次铃,白尧看向江问鹤,道:“堂主,跟么?”附骨草这般神奇药草,神医堂自然是要抢的,江问鹤总共出价三次,把附骨草抬到了八百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