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时众人都心系阎鸿昌与桃花仙比试的那一幕,心道这两人究竟如何了?到底谁胜谁负?桃花仙是否中了阎鸿昌那一刀?桃花仙又为什么笑?
眼睛看不见,便努力用耳朵去听。但那一声爆炸之后,再无声响,整个明月峰陷入死一般的寂静里。
在那一片白光中间,别人都闭着眼,只有那双眼睛还睁着,一眨不眨地沉沉看向自己。
也不知他藏在这人群里,看了自己多久。
不是说不来么?
谢夭想笑,用口型对他道:“你来了啊。”
一个矫健的黑色人影飞速越过人群,几乎是闪身一般来到了谢夭身边,青云瞬间出鞘,格住阎鸿昌那一刀,这才沉声道:“嗯,我来了。”
谢夭忽然觉得此生圆满了。
等那一片白光散去,众人才恢复了视力,这时耳边又是一阵噼里啪啦的爆炸声,只见头顶阵阵烟花彩光,整座明月峰也都亮起来。整座峰都火树银花,一夜鱼龙,光是明月峰就如此,更不用提峰顶之上的千金台。
千金台的灯光透过万米高空,隐隐落下来,还能听见丝竹管弦,舞女嬉笑之声,抬头望去,宛如仙境。
原来,刚才那一阵白光和爆炸,竟然是这千金台点了灯!
千金台果然豪气,这东海之滨在烟花和灯火照映之下,亮如白昼。
再转头去看阎鸿昌和桃花仙如何,却见桃花仙身边站着另一个高瘦的身影,阎鸿昌半跪在不远处,驻刀撑在地上,嘴边流出一道鲜血。
而在阎鸿昌与那人中间,落下一地的寒霜。
第65章 城门外(四)
李长安从洛阳出发时就比谢夭晚了好几天, 他路上没有休息过,几乎是一路狂奔过来的,跑死两匹马, 在驿站换马的时候, 忽然想起谢夭说, 他曾经连跑三天三夜赶往千金台,只为了喝酒。
他先是觉得这人脑子有问题, 又莫名会心一笑,心道, 原来真的有人能肆意如此, 而后又意识到, 他也是这样的人了。
兴许是小时候那些破事的缘故, 他从小做事考虑的就很多, 比如靠近别人别人会不会嫌她晦气,比如养花的话会不会再把花养死,以至于到后来,无论做什么都是谋定而后动,把所有可能性想周全之后,才会着手去做。
但李长安也不知道怎么了, 当时满脑子就只有一个想法, 去见他。他来不及考虑后果,把一群没怎么出过山门的小弟子撇下, 心中久违地燃着一团火, 就这么赶去了千金台。
他没想到的是,他到得竟然比谢夭还要早, 他压低了斗笠的帽檐,悄无声息地混在人群中间, 静静地看着千金台的红色木门,看了一会儿,忽然没滋没味地想,谢夭是不是又在骗他,他不会不来了吧?
等了许久,他发觉自己这一趟跑得属实昏头,心里的火噗一下熄了。
直到谢夭骑马出现的那一刻,李长安眼睛忽而亮起来。
谢夭并没有看见他,他忽然觉得这样也挺不错,千金台凶险万分,每个人都想杀了桃花仙,他藏在暗处,或许可以成为谢夭手里最后一张底牌。接着便是阎鸿昌和谢夭对局,他无数次都想拔剑而上。
又看见谢夭冰冷的眼神,极其凌冽的剑招,心道,谢夭,原来你还有这样的时刻吗?我竟从没见过。
之后他便落进了谢夭眼睛里。在刺眼的灯光和烟花爆炸声中,只有他们两个隔着躁动的人群对视,随后周围一切声音都消失,他好像听见了谢夭的声音:“你来了啊。”
谢夭只不过说了一句话,他就越过人群冲了过去。
等他反应过来之时,他已经站在谢夭身侧,阎鸿昌已在他剑下。
“李……李少侠!”白光散去,众人大梦方醒,纷纷惊讶喊出李长安的名字,疑惑心道,李长安何时到的此处?又怎么会因为谢夭而对阎鸿昌出手?
宋明赫心中疑惑更甚,李长安说过的话就绝不会改,怎么这次会突然来了千金台?心中虽是疑惑,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不好多问,只喊道:“长安,过来。”
虽说谢夭在武林大会上送的那一封信件,已将这么多年身上的脏水洗清,但无论如何,李长安都决计不该跟谢夭站在一起。
宋明赫此话说出口,一群人眼睛滴溜溜地在宋明赫和李长安两个人中间转,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很明显,李长安更偏向桃花仙。
果不其然,李长安站在原地没动,青云还握在手里,道:“师伯,对不住。这次不能听你的。”眼睛依旧紧紧盯着阎鸿昌。
谢夭听完两人对话,心绪复杂得难以言喻,之前明明是一起吃饭的师兄弟,如今却是势不两立,谁看了不说一句造化弄人?但又无可奈何,只能低头笑笑。
正想着,阎鸿昌又提起刀冲将上来,他明明受了伤,可感觉不到似的,仍是拼出了全身的内力。
谢夭一看便知道,他这是吃了失魂痛感减弱,性情也变得好斗,正想提醒李长安他吃了药,身旁又是一刀劈来。
姚景曜不知从何处冲了出来,提刀便砍,喝道:“李长安,你伤我师父,我与你势不两立!”
谢夭眸光一筹,冷哼一声,心道你和我徒弟势不两立,我还和你势不两立呢,挥动桃花枝正要出手,忽然一只手在他腰上推了一把,竟是硬生生把他推到了一边。
李长安这一掌用了点力气,谢夭踉跄了两步才站定,转身一看,李长安单手握剑,青云横挡两人的刀,剑上寒气逼人,李长安眸光也冷得吓人。
李长安冷声问:“阎堡主,你当真以为我看不出那一掌么?”
别人或许看不出来,但他却看得清清楚楚。他站的位置正好能看清楚全部细节,阎鸿昌那一刀如何被桃花枝抵挡,又是如何主动转向,再加上他武学造诣极深,早就看出阎鸿昌其实能收住那一掌。
姚景曜道:“你血口喷人什么?”
阎鸿昌却沉默一会儿,呵呵笑出来,声音低沉,像毒蛇吐信:“你看出来又如何?多得是人看不出来。只要我说是什么,便是什么,谁让对面是桃花仙。桃花仙就该死。”
“好……”李长安却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姚景曜心头一惊,抬头看去,只觉得李长安眼神冷得像块冰,看他们的目光像是看死人。
其余人听不清他们究竟在说什么,正暗自焦急之际,只见李长安忽然发力,青云寒光流转,无数寒霜自剑刃而起,竟然爬上了阎姚两人的刀面。
这两人的刀都是至上的好刀,就这么轻轻松松地被冻住了一半。
两人心下大惊,不约而同地想起桃花谷那柄由无数武器铸成的剑,急忙将刀抽出,但此时李长安青云上挑,巨大的冲击力直接将两人弹飞,持刀的胳膊也被剑气所伤,随着霜花的崩裂,溅出无数的带血的冰花。
阎鸿昌勉强站住,呸呸吐出两口血,心中却满是不可思议,李长安这小子,功力竟然远在自己之上。
就在此时,眼前忽然落下一片阴影。
“阎堡主,你说桃花仙该死,我不觉得,”李长安提剑缓步走来,“我倒是觉得,该死的,另有其人。”
阎鸿昌心中一抖,猛然抬头,只见皎洁月光和灿烂烟花下,李长安英气的脸面无表情,眸光冷若寒霜,好像很冷静,但阎鸿昌又觉得他疯了。
只有疯子才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自己杀了!
他急中生智,大喝道:“桃花仙!今日本是你我之对局,如今你躲在背后,算什么英雄好汉!”
之前几人过招太过凶险,旁人都没反应过来,此时被阎鸿昌这么一提醒,恍然大悟,一个个道:“是啊,这实在不合江湖规矩。”
阎鸿昌看自己计谋生效,更气势凌人了几分。
李长安想不通这世上怎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眸光一沉,挥剑就要指向阎鸿昌喉咙,这时却感觉有人搂住自己肩膀,整个身体都歪在自己身上。
李长安心猛然一跳,只听得谢夭笑眯眯道:“怎么,我有李少侠助阵,你嫉妒我啊?”
“……”心尖像被轻轻掐了一下,李长安忍不住歪头道:“你……”
谢夭却仰起脸,弯着眼睛冲他眨眨眼。
他本来想说你胡说八道什么,但看见谢夭的眼睛,只偏过头,再也说不下去了。
便在此时,一个天籁般的女声响起,一直站在门内的月使提着灯笼走过来,温声道:“诸位贵客久等,有失远迎,还请恕罪。就由我带着诸位,登上千金台。”说罢,对着众人做了个请的手势。
千金台游走于黑白之间,从不参与江湖纷争,今天就算是在门外死了人,千金台这些人一样能当作看不见,依旧放灯奏乐。
在场众人对月使这般反应见怪不怪,人群中有人道:“走罢!闹了这么久,终于能进门了!”
有人温言劝和道:“阎堡主,还是先上千金台,桃花仙的事之后再说。再者说,桃花仙那一封信所说是真是假,还需要从长计议,不可现在就杀之泄愤。”
姚景曜扶起阎鸿昌,低声道:“师父,怎么办?”
阎鸿昌重重哼了一声,又瞪谢夭一眼,道:“先进去!”
由于方才李长安不听自己命令,执意要站在谢夭一边,宋明赫更是看都没看李长安,直接进了门,倒是身旁的关子轩左右为难,跟着宋明赫也不是,去找李长安也不是。
最后叹一口气,还是决定先进去,到了千金台再去找长安师兄和谢二公子说话。
旁人都陆陆续续地进了门,谢夭和李长安仍旧站在原地,李长安正打算问谢夭怎么还不走,谢夭却忽然拉起自己手腕。
谢夭带着李长安往反方向走去,步子虚浮,声音也弱,拉着他走到僻静处,断断续续道:“李少侠,帮我……帮我挡一下。”
见谢夭虚弱如此,李长安心都揪起来,直觉有什么不对,道:“怎么了?”
虽不明白,但他还是老老实实站在谢夭侧后方,挡住谢夭身影。
待李长安站好,其他人再也看不见自己,谢夭强撑着的意识猛然放松下来,就好像知道现在绝对安全,眼前一黑,身体软了下,手撑着旁边树木,哇地吐出一口鲜血。
血染红了草地,李长安看得心尖一颤,手指死命抓着青云,骨节都泛白。
他看完了全程,他知道谢夭没有受伤,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谢夭本来就有极重的内伤,他压根就不能再动用武功了。
李长安不知所措看着他,伸手想扶,又不知道该扶哪里,颤声道:“你……”
谢夭无所谓地用手背擦去嘴角鲜血,也不回头看他,只背对他沉沉笑道:“李少侠,我说我需要你,怎么样?没骗你吧。”
李长安实在不明白为什么谢夭还能笑得出来,还能开他的玩笑,他也不想问为何需要他帮忙挡住了,因为桃花仙越狼狈就越危险。
谢夭也不想让别人看见他这副样子,就好像他现在不肯回头看自己一样。
谢夭扶着树笑道:“别管我了,先去看看那边那位仁兄吧。我现在还能苟活,那位能不能活就说不定了。”
李长安知道他这是想支开自己,沉沉看他一眼,还是转身,却见已经有一位年轻人蹲在卢嘉玉身边,那人身着绿衣,看上去像是神医堂弟子,微微放下了心,又转回来,道:“你为什么不让我杀他?”
“我杀他可以,你杀他不行。”谢夭呵呵笑道,“你还这么年轻,得罪了陨日堡,不想在江湖上混了?”
李长安向来不服管,辩驳道:“我……”
谢夭立刻接口道:“你什么你?你还上天了?你年纪大我年纪大?谁该听谁的?”
李长安:“……”
李长安再没话可说,谢夭见他被自己三言两语制住,忍不住想笑,正要回头再去调戏他几句,却见李长安眸光极沉地看向自己,心中一惊。
李长安沉默良久后,开口道:“那天晚上,我和你说了什么?”
话还没说完,就听见有一个略微轻佻的声音响起:“呦。”
李长安眼中闪过一丝懊恼,立刻把话收了回去,抬眼,只见来人仪表堂堂,温和儒雅,腰间挂着一莲花玉坠,正是那个大夫江莲。
他忍不住疑惑,江莲一介游医,又没有师承,怎么会此时出现千金台?
还未开口询问,只见江莲又往前探身,看了一眼谢夭吐出来的血,啧啧两声,道:“谢大谷主,几天不见,这么废了?”
谢夭:“……”
李长安心中更觉不对,转头去看谢夭,却见他扶着树低低笑起来。
江问鹤又道:“谁本来打算一走了之啊,也太不把江某人当朋友了。”
谢夭又笑了,气笑的。
见李长安目光再次转向自己,江问鹤冲他作了个揖,道:“李少侠,重新介绍一下,在下神医堂第八十三代堂主江问鹤,四大神医之首,并非江湖游医。”
听他这么执着地报出自己的名号,谢夭有种熟人耍帅的感觉,伸手道:“李长安,扶我一把。”
李长安赶忙扶住他,谢夭揽住李长安脖子,蔫了吧唧地抬头看江问鹤一眼,莫名笑了声,对李长安低声道:“别理他,脑子有病。”
江问鹤:“你说什么?”
谢夭摆摆手道:“夸你帅。”
江问鹤不明所以,李长安和谢夭两个人相视一笑。
谢夭本以为他会一人在千金台战死的,但身边的人又都不约而同地到了他身边,忍不住心道:“我真是命好。”
进门这一场终于结束,还不知道进去之后又如何凶险,但谢夭已经不想再想了,最起码李长安如今在自己身边不是么?
想到此,他脸埋在李长安肩膀上,低低笑起来。
第66章 赌徒客(一)
明月峰的山路上, 月使提着灯笼,走在前面,身后跟着乌泱泱的人。谢夭和李长安进来的最晚, 慢慢地缀在最后, 褚裕跟在谢夭一侧。江问鹤和那个神医堂的弟子则扶着卢嘉玉走在稍前面的位置。
初进山门之时, 眼前漆黑一片,还只能看见月使手里那一点灯光。一群人也吵吵嚷嚷, 还在因为桃花仙与陨日堡之事争论不休,有人说阎堡主为正义之师, 也有人为桃花仙鸣不平, 但随着山路斜向上行, 拐过一个奇特的弯后, 众人忽然就噤了声。
只见眼前金光灿灿一片, 仿佛一切都由黄金打造,山路上每隔五步就有一金黄琉璃灯盏,灯头做成凤凰形状,奢华气派,里头的蜡烛也是烧得最贵的羊蜜蜡,蜡烛周围细细地撒了一圈金粉。
山间飞舞着流萤, 此处距离千金台更近, 头顶上的丝竹乐器声与嬉笑声听得更加清楚,但又因为山间夜风不断, 声音时而飘渺, 更显得宛如仙境。
被千金台挡在门外之时,众人只觉得这千金台瞧不起人, 欺人太甚,如今进了明月峰, 心里只剩下惊叹,如此景象,便是让他们在外面再等上两个时辰都值得。
如此财力,这天底下恐怕只有国库能与之媲美了。
走到此处,灯笼便没有了意义,月使噗嗤一声吹熄了手里的灯笼,转头微笑道:“诸位,请跟我来。”
众人忙又跟上,生怕掉了队,就看不见如此纸醉金迷的景象,也看不见月使如此貌美的女子。
在挤挤攘攘的人群里,谢夭和李长安倒是依旧不紧不慢,见怪不怪一般。
他俩都不是头一次来千金台,褚裕却是生平第一次,想叫出声,但又觉得叫出来丢了面子,压低声音道:“一路都是如此么?都是黄金?”
谢夭无所谓地指了指头顶,道:“上面还有珐琅翡翠玉石,各种各样的,你若是想要,上去之后咱们可以悄悄敲下来一块。”说完,格外阴险地半眯起眼一笑。
褚裕讶异道:“可以这样么?”
谢夭笑道:“可以呀,跑的够快不被打死就行了。”
这地方不是不适合小孩子,是不适合跟谢夭一起来,李长安道:“别教坏小孩。”
谢夭转头看一眼他,吊儿郎当说了一句:“我觉得我教挺好的。”又欲盖弥彰拍了下褚裕脑袋,道:“是吧。”
褚裕:“……”
月使领着他们继续往前,又转过一个奇诡的弯道,到了一个格外大的平台,他们此时已经走了有半个时辰,往上爬了很高,站在平台往下望去,目光所及之处尽是波涛汹涌的东海。
此处风也很大,裹挟着凉和湿意,吹得人几乎呼吸不过来。
月使站在最里面,从袖筒里拿出一小支圆筒,冲着天空发射,只听得一声尖锐鸣响,而后他们头顶爆炸出一小团橙色火焰。
没过几秒,明月峰哗啦啦震动起来,百丈上空之上,缓缓降下来一个阴影。
那阴影起初很小,而后越来越大,到了近处,众人才发现那是一个能站上几十人的吊台,平台是一整块天然巨石打磨而成,扁平无比,却能承重千斤。
阎鸿昌见那巨石下来,偏头,看了姚景曜一眼。
姚景曜与他对上视线,立刻明白了阎鸿昌在想什么。
此处就是登上千金台的关键,如若能够把控此处机关,外面那些蹲守的弟子便可尽数进入。想到此,他转头观察起周围环境,誓要找出那关键机括。
但不等他想通这平台如何运作,浩浩荡荡几十人已经上了吊台。接着又是机括哗啦啦运转之声,他们就站在吊台之上,缓缓向上。尽管时不时有突出的怪石,还有扑面而来的大风,吊台依旧上升地极为平稳。
一群人心下明了,这机关必定是天机阁的手笔,不然怎会如此精巧?
就在其余人到处张望去看四周之时,李长安却感觉谢夭又歪在了自己身上,偏头去看,却见谢夭已经闭上了眼睛。
周围都是人,谢夭就这么靠着自己,实在不太雅观,李长安也不习惯被人触碰身体,眸光暗了一下,轻声道:“谢夭?”
谢夭刚在门外吐了一口血,刚刚又走了这许多山路,早已支撑不住了,连站着都觉得费劲。
只见他眼皮都不抬,就嘴唇轻轻动了几下:“让我……让我靠一会儿。”
谢夭闭着眼,睫毛柔顺垂下,脸在昏暗的夜色下更加好看,李长安心里空跳一拍,又绷着表情转回头,不再动了。
上到中途,吊台拐了个方向,谢夭本来站得就靠外,如此一来便更靠近边缘,下方就是万米高空。但他毫无察觉,只是斜斜靠着李长安后背,闭目养神。
李长安沉默一会儿,伸手揽住他肩膀,把他往自己这里带了一点。
他们上升了整整一刻钟,才终于上到顶峰。一群人下了吊台,见月使转身在崖边按了什么机关,吊台再次启动,缓缓隐没在山体里。
这下没了吊台运作,他们下不去,下面的人也上不来,千金台彻底成了一座孤城。
姚景曜正暗暗盯着月使刚刚所按的机关,这时只听得有人顾虑道:“这样一来,若是千金台想杀我们,岂不是易如反掌?”
月使冲他们盈盈一笑,道:“千金台向来不结怨,何来杀人之说?同样,千金台也不会掺搅江湖事端,若是在千金台出了什么争斗,千金台两不相帮,死了什么人,也与千金台毫无干系。”
说罢,众人更觉得这千金台心如坚冰,眼里除了钱财再无他物。
月使好似没看见旁人眼神,依旧笑着冲众人做了个请的手势,道:“请随我来。”
一路走来,只觉得人间喧闹,连廊里,轩榭下,水池旁,处处都有人在饮酒,处处都有人在高歌,红男绿女笑作一团,更有无数人围着同一张桌子,脸红脖子粗地吼着“大!”,豪气地推出自己所有筹码,有人一夜暴富,有人顷刻家贫。
一番景象把褚裕看得呆了,脑袋跟着眼睛一起转。
谢夭这时候已然转醒,瞥一眼褚裕,伸手捂了下他眼睛,道:“别乱学。”
褚裕却不答话,好似还没从那让人震惊的景象中回过味来。
谢夭又转头道:“你也别学。”说完,才意识到李长安已不是小孩子了,也不是自己徒弟,暗自咋舌之际,听得李长安淡淡道:“要不你把我眼睛也捂一下?”
他语气很轻,一句话就这么轻飘飘地落进谢夭耳朵里。谢夭抬眼,撞进李长安眸子,愣了一下,又把视线移开,笑道:“李少侠肯定是不喜欢这种东西的。”
李长安看他躲闪的目光,眸光微微沉了一下。
月使领着他们穿过熙攘的人群,进了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殿内点着熏香,百名女子分列两旁奏乐,宴席也早已备好,桌上菜肴个个精美。
月使刚领着人进去,就有其余使者迎过来,领着客人各自入座。
殿内共有四十八跟两人才能环抱的金丝楠木柱,撑起整座宫殿。宫殿正中央,有一人造浅池,水浅得没不过脚面,却清澈非常,倒映着屋顶蓝绿色的琉璃珐琅,煞是好看。
月使款款走去,站在那浅池中间,众人更发觉了这浅池的妙用,月使像在站在水面上,又像是站在天空之中,脚下便是她本人的倒影。
月使道:“今日已晚,诸位先且用餐,房间都已安排妥当,餐后有人领着各位回房。”
说罢,冲众人款款施了一礼,退了下去。
他们走到此处只见了月使和一众婢女,未曾见过其他人,更别说千金台的主人。
虽都知道千金台知主“冷面狐狸”苏泠泠为天下第一美人,难得一见,但是如今他们这么多人,苏泠泠竟然迎都不迎,心里难免有气。
但听着外面乐声与嬉笑声,眼前又有美人作伴,美酒相陪,便也都将在千金台外受的憋屈忘到九霄云外,酣畅饮酒起来。
谢夭和李长安坐在特别角落的位置,旁边只有一盏幽暗灯盏,半边身子都藏在黑暗里,旁人若是分到这么一桌又要骂千金台是不是瞧不起人,但他们两人却觉得很好,这位置不显眼,抬眼一扫,又能够掌控全局。
右边桌子坐着褚裕,左边是江问鹤与那位神医堂弟子,至于受了伤的卢嘉玉,刚到千金台之时,就被人带回房间休息了。
旁人都在喝酒,谢夭却是一滴酒也没沾,只抬眼看着殿上局势,坐在最中间的是陨日堡的阎鸿昌,姚景曜和他同坐一桌,而宋明赫坐在稍微靠后的位置,旁边坐着关子轩,其余门派也都是两两一桌,大都是掌门带着最为亲近的徒弟。
这就是千金台的规矩,一份请帖可以进来两人,因此这殿上大多两两成对。
细论起来,江问鹤带了神医堂一位弟子,他带了褚裕,宋明赫带了关子轩,就没了李长安的位置,但李长安声名在外,千金台没有必要拦,甚至还巴不得李长安来。
就在他将来人记了个七七八八之时,褚裕忽然戳了戳他胳膊,语气恶劣道:“谷主,那老头子在看你。”
谢夭心说什么老头,一抬眼,却看见坐在对面的宋明赫隔着中间的水池与三四桌人,朝他们这边投来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