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夭此时沉声道:“攻后脑风府穴。”
李长安来不及思考为什么要攻这里,谢夭又是怎么知道的,转身又是一剑。
却在出剑的刹那心想,当时谢白衣面对的是这种情况么?几只尚且如此,几十只几百只呢?心里又是忽然一疼。
三人边战边退,好不容易甩开一直紧跟身后的怪物,停下来喘了一口气,就听得卢嘉琮急切的“啊啊”声,卢嘉琮一边含混不清地“啊”着,一边焦急地指着一个方向。
谢夭心念如电,道:“去地库!”
这些怪物虽然强悍,但显然都没了神智,自然找不到地库的机关。
决定之后,三人立刻就走,夜色之下道路不清,又有许多火焰怪物挡路,三人几经绕路,正经过江问鹤房间之时,忽然听到身后一声极其激动的喊声:“哥!”
三人都是一惊,回头看去,只见卢嘉玉扶着门边,浑身上下只穿着一件里衣,脸上带笑,见卢嘉琮转过头来,脸色立刻变得惨白,目光紧紧盯着他,颤声喊道:“哥,你怎么了?”一边说一边走了过来。
卢嘉琮一直盯着卢嘉玉看,直到听到他喊第二声哥,忽然反应过来,胡乱地用自己乱糟糟的胡子头发挡住脸,见怎么挡也挡不住,卢嘉玉又向自己走来,卢嘉琮痛苦地仰天大喊一声,发了疯一样转身逃跑。
卢嘉玉身上的伤还没好,没走几步路就开始喘,这边卢嘉琮又跑得不知去向,李长安瞬间一个头两个大,他转头冲卢嘉玉厉声道:“别出来!回去!”
谢夭沉声道:“我看着他,你去追人。”
李长安对谢夭同样放心不下,恶狠狠道:“不行!”
谢夭对着他后心啪地拍了一掌,也不知是不是泄刚才那没扇下去的耳光之愤,逼得李长安往前进了一步,才道:“废什么话!他是我拿命赌回来的,快去!”
李长安闭了下眼睛,一咬牙,道:“等我回来。”又不放心地转头看谢夭一眼,才循着卢嘉琮背影而去。
等李长安走了,谢夭这才扶着墙弯腰咳了两声,心道这小子真不好糊弄,把嘴唇上咳出的血抹了,带着已经瘫倒在地上的卢嘉玉东躲西藏,最后找到两建筑中间的缝隙,将卢嘉玉塞进去,道:“在这待着,哪也别去。”
不等卢嘉玉回答,谢夭立刻堵死入口,这才稍稍放下心。
安顿好卢嘉玉之后,刚转身出来,登时又觉得哪里不对。余光里,远处一屋顶上站着四个人,其中三人身材无比高大,手里提刀,另一人身材娇小,被那三人包围,为了不让那三人近身,不得已一直挥舞着手中绸缎。
被围困的,不是苏泠泠还是谁?
苏泠泠虽然贵为千金楼主,但功夫却不位列上乘,最多只能算中等,哪里能对付得了三个噬魂死士围攻?如此下去,必是被分尸而死。
谢夭甚至都没有思考,立刻纵身上了屋顶,到了近处,更觉得触目惊心,只见苏泠泠头发凌乱,素白的脸上全都是血,手上的红绸缠成一团,却无天下第一冷脸美人之相。
屋顶上更是有不少红绸碎片,在这碎片之中,藏了不少残肢,眼前那三人也是肢体不全,即便如此,依旧毫无退缩之意,感觉不到疼似的,不要命地朝苏泠泠扑去。
光看此情此景,便知苏泠泠勉强维持了多久,战况又有多么惨烈。
只见三人再度提气运功,手成利爪状朝苏泠泠抓取,苏泠泠立刻挥舞红绸,手腕速转,将三人总共五只手缠在一起,但她内力低微,本就打不过这些陨日堡精锐,更何况这些人还吃了能让功力大增的噬魂。
只听得咔嚓一声,红绸裂开一个洞,五只手同时从红布中伸出,苏泠泠再没有力气抵挡,心里一凉,道,吾命休矣,便在此时,一枝桃花枝从天外飞来,蛮横地架在五只手中间。
苏泠泠望着桃花枝上颤颤巍巍盛开的桃花,又惊又喜。但仅凭桃花枝只能阻他们一阻,又哪能彻底挡住三人?又是一阵撕裂声,红绸尽碎,五只手彻底伸了出来,苏泠泠也被那瞬间的力道扯得踉跄一下。
“小心!”苏泠泠在混乱中听见这么一句。
谢夭一个闪身挡在苏泠泠身前,与此同时,那五只手同时发力,在谢夭胸口恶狠狠抓了一下,瞬间五道抓痕,如同野兽的爪痕。
谢夭却看也不看,接过桃花枝,向往常那样在手里转了一圈,压着声音,轻轻抽了一口气,缓了两秒才对苏泠泠笑道:“往后退,别溅你身上血。”
谢夭声音把控地极好,苏泠泠竟没有听出他的异样,按照谢夭所说,乖乖往后退了一步。她刚一退开,就看见极为繁复华丽的剑影,心里不由得为之一震。
只见谢夭在瞬息之间就连点三人脑后风府穴,三人身形凝滞了一瞬,谢夭抓住这一空挡,又是已出了五六招,剑剑凌冽无比,就好像这套剑招是为他所生,他天生就会用剑。
苏泠泠看过李长安用飞花三十六剑,立刻认了出来,谢夭用的也是这套剑法。应该说,谢白衣此时在用他自己的剑。
为了隐藏身份,谢夭平常从不用飞花三十六剑,甚至在李长安教他归云山庄剑法之前,他连归云山庄的剑都不用。但此时情况紧急,他实在来不及换招,这是他最熟、最会,威力也最大的一套。
转眼之间,谢夭已经割了三人的喉咙,但割喉也无济于事,三人也只是略微停顿一下。
多年前对战的一幕幕在谢夭眼前闪过,他心道,果然如此,眸色阴沉一瞬,剑气一震,将三人同时震下屋顶,这才停下。顾及身上的伤,却不敢转身。
苏泠泠叫道:“谢白衣。”
谢夭忍着疼,笑道:“换个名字叫吧。”
苏泠泠走上前,这才看见谢夭胸前的血,陡然一惊,心道,这么重的伤,怎么可能一声都不吭,这是有多能忍?立刻掏出手帕想给谢夭止血。
谢夭却往后躲了一下,笑道:“没事。这才哪到哪。”
苏泠泠动作顿了一下,心里一凉,停下手,冷声道:“我先带你去疗伤。”
“等一下,等我说完,”谢夭连忙道,“根据我的经验,这些东西已经不能算人了,他们不会感觉疼,也轻易杀不死,我与他们缠斗许久,才摸出他们唯一一点弱点在后脑风府穴。泠泠姑娘,麻烦你先把我的话传出去。”
苏泠泠听他说经验二字,心里一阵沉痛,闭了下眼睛,颤声道:“那你呢?”
“我?”谢夭疑惑道,又一笑,“我又没事。”
苏泠泠仍看着他,不说话。
谢夭眼见轻易劝不走苏泠泠,想了一想,温和笑道:“苏楼主,这是在你的地盘,几千人能不能活命,全仰仗你了。”
苏楼主对于苏泠泠来说是个极其少见的称呼,别人要么喊她苏姑娘,要么喊她楼主,却极少有人在苏后加上楼主二字。
她到底是女人,江湖上对女人向来不包容,就算她有天大的成就,她有富可敌国的千金台,她最出名的称号依旧是天下第一美人,别人叫他最多的也是苏姑娘,什么楼主之类的称呼,都排在美人、姑娘两个字之后。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对她说。
苏泠泠沉沉看谢夭一眼,对上他那双眼睛又迅速移开,转身低声道:“谢白衣,我想我要记你一辈子了。”说罢,纵身跃下屋顶。
谢夭不知道自己又说了什么让人误会的话,但他也没力气去想了,见苏泠泠终于走了,他才低下头,伸手抹了下胸口的血迹,笑了下,随后身体一软,眼前一黑,再也站不住,直直地往后倒了下去。
这房子建在悬崖边上,谢夭正跌进万米悬崖之中。
李长安追着卢嘉琮的身影转了几圈,卢嘉琮虽然内力耐力均不及他,但疯癫之下什么地方都敢闯,什么地方都敢进,就算是看见人也避也不避,横冲直撞。
李长安却不能这样,他要避开惊慌中乱跑的人群,还要甩掉那些狗皮膏药一般的怪物,又一个拐角之后,卢嘉琮人影一闪,再没了踪迹。
眼见人跟丢了,李长安索性也不再去追,立刻转身去找谢夭,刚走了两步,忽然感觉到一阵剧烈的心慌,手里的青云剑也颤抖起来。
这是……这是怎么了?
心脏猛然疼起来,他不得不停下脚步,攥紧自己胸口,大口呼吸几口气。
他直觉谢夭出了什么事情,顾不得剜心一样的疼,直起身就要去找谢夭。冥冥之中,他抬起眼睛,瞳孔猛然一缩。
他正看见谢夭从楼顶跌下那一幕。
谢夭身后就是高悬的明月,他像一只濒死的,再也飞不起来的红蝶。
“谢夭……谢夭……”李长安先是一遍遍低声重复着,接着大喊出声,“谢夭!”
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他几个箭步猛冲过去,一个闪身就已经到了悬崖边,又狠狠一蹬地面,身体向上一跃,他不知道自己用的是什么轻功,哪一招哪一式,他只知道伸出手,去抓谢夭的衣摆。
他也知道,他抓到了。
他像抓住失而复得的珍宝,一只手紧紧揽住谢夭的腰,另一只手护住他后脑,他想施展轻功再跃回来,但速度实在太快,他来不及变换姿势,这种情况下也根本没法运功,两人就这么一起跌进悬崖。
耳边尽是呼啸的风声。
李长安也闭上了眼睛。
没过多久,只听得扑腾一声,而后浑身一凉。
原来这悬崖并没有很高,而是因为明月峰终年云雾缭绕,看不清楚,才让人觉得这悬崖下是万丈深渊,下面也不是坚硬的陆地,而是一汪寒潭。
两人沉入水中,李长安还来不及欣喜,心里又一沉,他们掉进去的正是一方不大的泉眼,水流很急,冲着他们往其中一个方向走,但是泉眼偏偏只容许一人通过,周围乱石突出,在这样的高速的水流之下,人撞上去必定青紫一片。
李长安在寒冷刺骨的水流中睁眼,垂眸看向谢夭,见他还在昏迷,心里忽然松了一口气,抱他抱得更紧了。
他用自己全部身体挡住他,手背垫在他脑后。
接下来便是第一颗、第二颗乱石……擦着他的手背,顶着他后心,撞上他小腿,十几米长的通道,接二连三的撞击,李长安只护着谢夭,唇角勾着笑,一声都没吭。
很快水流缓了下来,李长安终于忍不住漏出一声闷哼,睁开眼,只见他们被冲进了一个地下溶洞,溶洞中间是一汪清泉,清泉中间平静无波,只有他们被冲下来的地方水波荡漾。
四周都是黑色岩壁,回荡着水声。
如此撞下来,李长安全身已没几块好地方了,到处都是青紫和淤血,但李长安顾不得休息,咬牙站起身,扶着谢夭踉跄着往岸边走去,一边走一边道:“谢夭,醒醒,你死了我这一身伤找谁算账。”
便在此时,李长安脚步一顿。
他感觉到身边人脑袋歪了一下,靠上了自己肩膀,随后又听见谢夭的咳嗽声。那个刹那他说不清楚自己是什么心情,只闭上眼睛,长出了一口气,心里只冒出了两个字:
谢夭眼睛看不清东西,分不清这里是哪,也听不太清声音,但凭着一点触觉,他知道,扶着自己的是李长安。
浑身疼得快要散架了,心脏更是跳一下便停一下。之前无论江问鹤怎么说他,他都没有放在心上,此时更是觉得之前那些痛苦都是小打小闹。他忍不住心道,原来快死的时候感觉是这样的。
他生平没觉得自己离死亡这么近过,濒死感涌上喉头,那是一种极端的恐慌,逼得他想要抓住点什么,说点什么。
于是他抓住李长安衣服,喘息着道:“……长安。”
李长安道:“别说话!”
谢夭不管他在说什么,断断续续道:“长安,你……你听我说。一定、一定要让卢家两兄弟指认陨日堡,找到当年事情的真相,还山庄和桃花谷清白。……我猜,噬魂来源也不是陨日堡,背后还有其他人。”
这算什么,遗言么?李长安恶声道:“跟我有什么关系?”
谢夭似乎没想到李长安会这样答,心里微微一沉,片刻后又笑道:“我……我没有其他人可以托付了,长安,我只有你了。”
李长安心尖颤了一下,道:“真相就在眼前了,你想要真相就自己去查,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帮你了。”
谢夭喘息着模糊笑起来,心道,你这是在生我的气呀,五指紧紧攥住他衣袖,道:“长安……我,对不住……”
谢夭是个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人,很少有想说真心话的时候,见了李长安真心话更是说不出口,好不容易有这么一个时刻,但天不遂人愿,话说了一半,又昏死过去。
独留李长安一个人站在原地,他喃喃道:“……我不想再见我身边人死了。”又低头看谢夭,看他苍白的脸,看他紧闭的眼睫,轻声道:“谢桃花,你别死,我就帮你。”
第77章 平生意(三)
姚景曜带人攻上明月峰之时, 褚裕和关子轩正在一僻静地方相互比试,这地方远离人群,赌坊酒肆的灯光又能照耀得到, 最为合适不过。
两人约定五局三胜, 两人此时恰好打成了二比二, 这正是最为关键的一局,赛到最后, 褚裕一剑压住关子轩的剑,恶劣一笑, 正要开口嘲讽, 关子轩手腕忽然一转, 又反手逼退他, 逼得褚裕靠上身后墙壁, 再无处可退。
关子轩用剑挡在褚裕胸前,冲他挑眉,正要开口。
褚裕偏过脸道:“不许说话!也别笑!笑我我拿剑砍了你!”
褚裕说这话时似乎没有丝毫自己正被关子轩的剑压着的自觉,关子轩双眼含笑,倒也不恼,道:“好。”
话音未落, 便听得一阵极其凄厉的声音, 而后又是杂乱无章的脚步声,只见六个人同时过来, 将他们团团围住, 身上都是一身黑衣,脸上都戴着面纱。
千金台内必定是没有这种打扮的人的, 此等装束,只有贼人一种可能, 与此同时,又见不远处火光冲天,叫喊声阵阵。
两人脸色同时一变,瞬间从面对面的姿势变成背对的姿势,关子轩到底行走过一些江湖,比褚裕经验更为老道,沉声道:“褚兄,不知道这些人底细,不要妄动。”
褚裕却哪里听得进去这些,只听得褚裕一笑,道:“关子轩,前面那一局不算,我们比这个怎么样?”
说罢,径直杀了过去。
关子轩见状一愣,他少年老成,但此时也被褚裕身上的少年气感染,朗声一笑,道:“好,就比这个!这次褚兄可不能耍赖了。”
“谁耍赖谁王八。”褚裕笑道,一剑已然砍了过去。
眨眼间只见刀光剑影无数,这些人内力高强,功夫也极为精湛,关子轩尚且有一战之力,但褚裕刚练剑不久,远远战不过这些吃了噬魂的陨日堡子弟。
但他们也有弱点,就是不怎么聪明,也不懂得回缓,只知道一味杀将上去,人多之时可以组成迅猛无比的攻势,但是人少之时便有许多破绽。
褚裕又是个最会耍小聪明的人,此时又有关子轩相助,更加肆无忌惮,又是偷又是骗,或是说话扰乱对方方向,竟然也讨到了不少好处。
很快,地上血液溅了一地,那些怪物身上伤口都不止一道,道道深入皮肉,但是他们依旧不折不挠,就连动作也不曾停下半分。褚裕关子轩两人也发现不对,这些人怎么杀不死呢?
两人一人是桃花谷人,跟着谢夭,一人又是归云山庄之人,因此都听说过也见识过噬魂,对视一眼,便知这些人必定是服了药,才会神智全失,如此不顾性命。
这场比试褚裕本来还想计数,但如此杀了许久,力气将要耗尽,两人所杀的人数都是零,关子轩道:“不能再这样打下去了,褚裕,先走再说!”
褚裕本就是靠着一腔恨意活到现在,此时更是杀红了眼睛,满脑子只有杀人二字,道:“不行!我还没赢,凭什么走?”竟是逼出力气又是一剑。
关子轩眼见拦他不住,只能冲过去,从他身后一手抱住他的腰,握到时才感觉褚裕腰有多瘦,微一惊诧,又一手捂住他嘴巴,带着他连连后撤。
褚裕在关子轩怀里剧烈挣扎起来,“唔唔”地抗议两声,见抗议无效,张嘴便在关子轩手上咬了一口。
关子轩任由他咬,笑道:“褚兄,我输了还不行么?”
褚裕眉头一挑,心道又没有比试完,这么说不是看不起我?又瞪他一眼,胳膊肘向后打去。
关子轩光看他眼神便知他想说什么,低头笑道:“全世界你最厉害。”
两人距离本就极近,说这话时几乎是耳语了,褚裕耳尖腾地一红,眼神偏向一边,咕哝着说了一句什么,也不再挣扎,任由关子轩带着自己逃跑。
与此同时,江问鹤冲进千金台药房,拎起正在药房熬药的白尧的后领子就跑,白尧还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奇怪道:“……堂、堂主?怎么了?”
江问鹤拎着他后颈施展轻功,速度依旧极快,道:“你半点武功不会,我怕你死了。”
神医堂向来只教医术,不教武功,江问鹤武功也不高,精通的只有轻功而已。
此时两人已出了门,白尧见外面的火光和无数盘桓的黑影便知发生了何事,心里一暖,眸光忽又变得阴沉起来,心道你如果真看重我,又为什么不肯收我为徒,直勾勾盯着他背影道:“为什么?”
江问鹤没料到白尧还能继续问,想了一想,道:“我带你出来的,也要带你回去。”
“哦。”白尧淡淡应了一声,心想,就只是如此么?但见江问鹤语气中全无私情,眼神愈发冷起来,也不再多说,甚至不问江问鹤要带自己去哪,只是勉力跟上江问鹤步伐。
江问鹤和谢夭想到了一起,这个时候唯一安全的所在就只有千金台的地库了,那晚临走之时他看着谢夭关了地库的机关门,因此知道机关在哪。
两人也月色和火光中一路奔走,到了地方,江问鹤没有丝毫犹豫就扣动了机关,右手顺势一甩,把白尧扔了进去。
地库里隔音极好,此时里面的守卫还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见两个人影出现在甬道口,立刻警觉,手中兵刃立刻对准了两人,江问鹤冷声道:“千金台被人围攻,此时这里是唯一安全的地方,不要出去。”
守卫本还不信,但隐隐约约听见外面的呼号声,相互对视一眼,放下了手中兵刃。
便在此时,江问鹤只觉得有一个熟悉的人影从眼角滑过,心中瞬间警铃大作,认出正是那日宴会上的人影,当即转身,运功提气就要追出去,不曾想白尧拉住了他衣摆。
白尧眸光很沉:“堂主,你干什么去?”
江问鹤回头见白尧沉沉盯着自己的视线,心里一抖,忽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能一个指刀割断了衣服,话也来不及说,立刻转身追着那人身影而去。
白尧攥着那一小片衣服,不知为何忽然笑了,就是笑得很冷。
他心道,姬莲都死了,你到底在找什么?
江问鹤一路跟着那人人影,那人轻功极佳,身法也快,对这千金台好像也极为熟悉,江问鹤只能远远缀在那人身后。就这么跑了没多久,后知后觉发现这一路竟然没有遇见任何死士,心中已然觉得不对。
又跟着他到了一处僻静的院子,看见院内红枫树,到这里已经完全听不见千金台上那些呼号声,这地方少有人来,安全无比,江问鹤心道,这人就好像不仅知道今天晚上必定会发生乱战,更知道那些死士的路线。
那这又是在做什么呢?故意引我来到此地?这是在保我?
此时已完全看不见那人身影了,江问鹤停下脚步,朗声道:“阁下为谁?为何不出来相见?”
没有任何人回答,只有红枫树被风吹动,沙沙作响。
江问鹤闭上眼睛道:“阿莲?”
院内依旧安静无比。
一片阴影里,姬莲听见他这一声喊,勾起唇角笑了一下,缓步离开,严千象从旁边走出,道:“上仙为何要救他?”
姬莲斜睨他一眼,鬼气森森笑着疑惑道:“救?我何时要救他了?”
严千象只觉得姬莲喜怒无常,行事也鬼魅,垂下眸子不再说话。
姬莲道:“他要死,也只能死在我手里。”
千金台内骚乱哭声不断,地下溶洞里却安静得过分,只能听见经久不绝的水声,再通过四周的黑色岩壁回响过来,倒是格外能让人心静。洞内,谢夭昏倒在一旁,李长安坐在他身边,安静地点着火堆。
火光照亮一小片地方,李长安望着火堆忽然觉得,这片安静太来之不易了,自从他和谢夭认识起,就没有过这么安静的只有两个人的时刻。
对剑,嬉笑,怒骂,争吵,打架,逃命,很难想象,这些事情都是跟身边这个人一起干的。
谢夭晕倒之后,李长安先是检查了谢夭胸前的伤口,因为水太寒,血竟然自己止住了,也算是因祸得福,但他还是不放心,又撕下衣服包扎一下,这才放下他。
又没有半刻停歇,立刻去探查了整个溶洞,见没有什么野兽,这才放心,捡回来了点不知从何处冲来的枯枝烂叶,在谢夭身边升起了火堆。
刚坐下来,他又觉得自己应该去探探离开的路,他似乎不能让自己停下来,只要一停下来,他就会不可避免地去想一些东西,比如谢夭的那个吻。
但所有能做的事情都做尽了,他坐回到火堆旁,忽然想起谢夭的衣服太湿了,应该烤一烤,但看见谢夭苍白的脸,又不敢去动他,想起那个吻,更不敢去脱他衣服。
为什么呢?
为什么要吻我?
我和谢夭现在又算什么?
李长安之前觉得除了谢白衣之外,他不会再跟任何另外一个人有多深的牵绊了,但偏偏谢白衣死了,自己身边又出现了一个人,长得很像他,性格很像他,就连灵魂都很像他,他有时候都会恍惚,会错认,会透过谢夭看另一个人。
因为谢白衣,他好像就是会被这样的人吸引。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跟谢夭走得太近了,不该走这么近的。
这样对谢白衣太不尊重,对谢夭来说也太不公平了。
正想到此,忽然听见谢夭咳嗽了两声,似乎是醒了。李长安没有转头看他,依旧坐着,抓起身旁的树枝,扔进了火里。
谢夭醒来的一瞬间只觉得全身都要散架了,睁开眼睛又看见一片黑色的穹顶,耳边还有水流的声音,听说地狱都黑咕隆咚,死人又要经过奈何桥,笑道:“我这是死了么?”
没有人回答,想必是必死无疑了。可惜,有话还没跟李长安说完。
他艰难坐起来,忽然身上一件衣服滑下,定睛一看,发现是李长安的玄色外衫,心猛跳起来,又看见眼角火光,眯眼看去,只见李长安一人坐在火堆旁,浑身上下只穿着一件里衣,手腕脚腕处都扎紧,露不出半点皮肤,脸上有一道细密的伤口,像是被什么尖石划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