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夭见他如此,好笑道:“怎么了?”
李长安眉头微微皱了一下,一把抓过谢夭腕子,把他拉回自己身后,自己挡在谢夭和那弟子中间,而后回头沉沉看谢夭一眼,低声道:“别笑了。”
谢夭一怔,反应过来后又笑了,抬眼,只见李长安勾着那弟子肩膀,道:“先吃了饭再说。”
姬莲斜眼睨着下面三人,一双眼睛将三人心事都看了个清清楚楚,不由得“啧”了一声,仰头喝了口酒。
那弟子低下头,一股脑说道:“不,不了!庄主挂心师伯的伤势,还等着我回去复命!”说完就上马跑了,好像是怕自己反悔似的。
谢夭和李长安同时回头看去,只见一片烟尘之中,那弟子的身影越来越远,不禁相视一笑。
李长安笑完,沉默了一会儿,沉声道:“谢白衣。”
谢夭冷不丁地被他这么一叫大名,浑身都不自在,道:“我在。”
李长安又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道:“我觉得无论谁做你徒弟,都会喜欢上你的。”
谢夭弯着眼睛看他:“不见得吧?”
“你对每一个人都很好。”李长安瞥他一眼,又转回目光,隔了许久才低声道,“那么你呢?”
谢夭故意装傻道:“什么那么我呢?”
李长安道:“如果你收的徒弟不是我呢?”
谢夭笑了:“我是有什么背德的癖好么?”
李长安哑了,抬头看他。
谢夭见他茫然的表情,笑道:“你每天胡思乱想什么?是我先看中的你,不是你先看中的我,你忘了?我带你回山庄,你还不乐意,路上偷偷跑了三次。”
“我……”李长安没想到他一边哄人一边就翻起了旧账,卡了一下迅速道,“你当时太像人贩子了,抓着我就走,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把我卖了。”说到一半,笑了起来。
神医堂内正忙着布置宴席,桌子搬来摆在花灯之下,厨房的菜也都已备齐。白尧见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过不多时便能开宴,便起身去叫江问鹤。
江问鹤房间中漆黑一片,没有一点光亮,就好像房间中没人。
白尧知道江问鹤必定会去追踪姬莲的踪迹,因此还是会派人跟踪江问鹤,但是这些日子江问鹤一直待在堂中,中秋这天却见江问鹤房门紧闭,忍不住心想,还是走了么?专门挑这一天?
心里如此,还是试探性地敲了下门,敲了三下,听得里面有人道:“进。”
白尧深吸一口气,推门进去,只见房间里只有书桌上点了一盏灯,其余地方全靠月光照亮。
江问鹤坐在书桌前,正执笔写着什么,白尧进来后又写了一阵,这才搁下笔。
白尧垂眸看着书桌上的纸张,道:“堂中有事要忙?”
江问鹤笑道:“写封书信。”虽然是满不在乎的笑,但已经看见了白尧投过来的目光,不动声色地抽过一张白纸,将信件的内容盖住了。
白尧见他盖信的动作,眸光冷了一下,心想,如果是跟神医堂有关的事,没有必要瞒我,那只能是跟姬莲有关的了。
他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语气平淡道:“哦,堂主怎么不点灯?”
幸而白尧站在暗处,那一瞬间的冷下来的目光江问鹤并未看清,听得白尧如此说,江问鹤这才发觉月亮已上枝头,这信他重写了七八次,总觉得怎么写都不太满意,失笑道:“写太久了,没注意时候。宴席都备好了吧?”
白尧点头道:“就等堂主过去。”
堂主两个字咬字很重,似乎是在提醒江问鹤身份。
江问鹤起身往外走去,一边走一边烦恼道:“难道还要我祝词么?让大家伙直接吃不行么?谁乐意大过节的时候听顶头上司唠唠叨叨?”
白尧有点想笑,顾及到江问鹤面子,又生生忍住了,只跟在他身后往外走。
江问鹤道:“反正我小时候是不乐意的,说起来又臭又长,没完没了。我当时和阿莲……”话说一半,江问鹤表情空白了一瞬,意识到自己失言,闭上嘴不再往下说了。
白尧垂下眸子淡淡道:“我没见过。”也不知是他说得是没见过江问鹤小时候,还是没见过老堂主发表祝词的唠叨样。
江问鹤忽然停下脚步,站在月色里,背影看上去落寞无比。
白尧在他身后皱着眉头阴沉地看他,心道你想念他又如何呢?如今还不是要和我一起过节?
这时却听得江问鹤叹了一口气,转过头来,道:“白尧,这些年多谢你。”
白尧冷不丁对上他浅色的眸子,眸光里的阴沉瞬间松动,碎成一片片的不知所措,连忙低下头,抿了下嘴唇才道:“分内之事,不用感谢。”
江问鹤笑道:“我当堂主没什么天分,也不喜欢当堂主,比起管理神医堂,我还是更喜欢直接治病救人一些。如果不是你,我不知道还要在这里困几年,不是为了神医堂谢你,是我谢你。”
白尧心想:“堂主,你如果真谢我,就该知道我想要什么。”
但一对上江问鹤眼睛,又不敢明说,只别开了视线,道:“谁不想当堂主?我自己也想当堂主。”
“那便好。”江问鹤笑了笑,心中一块石头落地,只觉得心中舒畅,仰头看了眼月亮,隐隐听见不远处嬉闹的人声,转头开玩笑道:“行,白大堂主,等会儿还得你教教我,我该说点什么。”
白尧嗫嚅一下:“我……”话没说完,就被江问鹤拽走了。
花灯下摆了好几桌,神医堂总共百人全聚在此处。白尧考虑着谢夭吃不来幽州的饭菜,又单设了一桌。
江问鹤到得席上,简短地露了个面,就要闪身走人,恰好这时谢夭拎着酒坛回来,正巧看见江问鹤,拎起酒坛向他炫耀。
江问鹤表情却忽地一变,席面上不少人也朝谢夭投来目光。
谢夭这时想起神医堂视酒水如洪水猛兽,是第一大杀器,不好意思地冲众人一笑,把酒坛藏到身后。
江问鹤和白尧同时走过来,江问鹤道:“谢大剑仙,把你酒坛收一收,几位长老看见要骂人了。”
谢夭好笑道:“那岂不是要是喝酒,就不能吃菜,要是吃菜,就不能喝酒?你们神医堂怎么有这么多规矩?”
江问鹤皱眉道:“你桃花谷规矩也不少,再者,你今天踢碎我琉璃瓦,还没让你付银子。”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这个节骨眼上,反而谁都不肯相让。
李长安和白尧对视一眼,眼里都带着点无奈的笑意,这俩人岁数加起来都年过六旬了,也不知为何还是一见面就吵架。
眼见这两人要呛起来,白尧连忙在中间转圜,伸出两手,硬生生把两人分开,道:“别吵。我早料到了,还有一桌,备在谢公子院内,长老们看不见,自然就不会说了。”
两个人都是一怔,转头不可思议地看着白尧。
白尧被他俩的目光盯得有点发懵,疑惑道:“怎么了么?”
谢夭转过头笑道:“江问鹤,你学学人家。”
江问鹤“嘶”了一声:“你学学你徒弟,稳重点行么?”
谢夭一笑,拉了李长安的手,笑道:“学着呢。”率先往前走去。
一行人到了谢夭所住院内,果见澄明月光下摆着一桌,桌上的饭菜尽是江南口味,归云山庄地处江南,这一桌菜是为谁而备的,自然不言而喻。
只是中间有一两道菜油辣鲜红,汤底里全是辣椒,却是江问鹤的口味。
褚裕正自低头摆着碗筷,见一行人回来,迎上去,谢夭则远远抛过来一坛酒,笑道:“这是你的。”
褚裕一伸手接住,拨开酒塞,闻了一下,道:“我不要喝桂花酿!”
谢夭笑道:“你就只能喝桂花酿!”
几人围着圆桌坐了,杯子里都斟上了酒,几人在月下喝酒吃饭。
吃到一半,月影一动,院内暗了一瞬,这时只听得一阵细碎的声响,几人同时停下了筷子,江问鹤压低声音道:“好像有人来了。”
姬莲这时正施展轻功,沿着屋顶向这边跃来,见几人停筷,心里一惊,连忙止步,俯下了身子。
他沿着屋顶已绕了神医堂一圈,先是找到了办席的院落,但没见到想见到的人,辗转寻到了这里。
江问鹤内力远不及谢夭,他发觉屋顶有人时,谢夭早已发现屋顶上来回穿梭的姬莲,转头与李长安对视了一眼,两人不用说话,对方的意思便已了然。
李长安道:“我去看看。”说着,纵身上了屋顶。
几人目光顺着他身形往屋顶上看去,但屋上漆黑一片,只能看见站立着的李长安,哪里看得见其他人?
姬莲冷不丁见李长安上来,吓了一跳,下意识就要翻身跳下去。
李长安这时不便伸手去拦,只能弯腰捡起瓦片,挥手打去,拦住姬莲去路。
啪地一声脆响,瓦片在眼前碎裂,姬莲顿时冷静下来,转过身,冲李长安一笑。
谢夭在下面支着头看李长安背影,目光慢慢悠悠地晃过他全身,漫无边际地想,无论是谁都会看上长安的吧,又忽然想到,姬莲当时盯上的可不是江问鹤,而是李长安。
李长安身上虽然都是血,但其实没什么伤口,姬莲并不想杀他,那姬莲究竟要李长安什么?
想到此,他几乎想要立刻跃上屋顶,这时只听江问鹤问道:“上面有什么?”
谢夭面不改色,压住了跳上去的心思,抬手喝了一杯酒。
李长安回头道:“没什么,一只猫。”说完,回头看姬莲一眼,冲他缓慢地眨了下眼睛,接着跳了下来。
几人听李长安说是猫,都放下了心。
江问鹤垂下眸子,悬着的心落地之后,莫名又涌上一股失落来。
李长安刚走到谢夭身边重新坐下,就看见谢夭酒杯里的酒空了,拧眉看他一眼。
却见谢夭只静静看着院外,过了会儿道:“有人来了。”
众人心里一惊,心道李长安不是说是猫么?还是说那人走的其实不是屋顶?江问鹤一颗心又吊起来,转头四下看去。
姬莲躲在上面,将众人神情看得清清楚楚。
听了这话,白尧沉默地坐着,面无表情地喝酒吃菜;褚裕警惕地四下察看,李长安转头看着谢夭,而谢夭饶有兴味地看着江问鹤的神情。
江问鹤则在找人。
姬莲看了一阵,最后还是移开了视线。
这时只听得一阵脚步声响,一仆役怀里抱着一金灿灿的锦盒,向院内奔来。
见来人是神医堂人,众人表情都放松下来。
江问鹤则回头白了谢夭一眼,谢夭冲他一笑,举起酒杯道:“诈你一下,看你什么反应。倒很有趣啊,如果那位能看见的话。”
江问鹤又白了谢夭一眼,转头对那仆役道:“怎么了?”
那仆役双手递上锦盒,道:“千金台送来的礼物。”
江问鹤点了点头,那人把锦盒放在桌上,便即退下。
江问鹤打开锦盒,不由得惊叹一声,而后半眯着眼睛看谢夭一眼,笑道:“谢夭,你完了,你大难临头了。”
谢夭笑道:“最难的都过来了,还能有什么难。”
江问鹤把盒子往餐桌中间一推,里面赫然是一株品相极好的附骨草。
他摇摇头,叹口气道:“这哪是给我神医堂的礼物啊,这分明是给你谢白衣的礼物啊。想必肯定是那苏楼主见在千金台上,我们和那两仪观争抢这附骨草,便以为附骨草对你谢白衣的伤有用,千方百计寻了一株更好的送过来。”
谢夭这才知道他说的自己大祸临头什么意思,见他此时还在添油加醋,顿时一个头两个大,道:“哎哎,差不多得了,咱俩互相放过行么?”
又在桌下悄悄握住李长安的手,低声道:“别听他胡说,我和苏楼主真的没什么。”
李长安不动声色微笑道:“光说和牵手可不够。”
谢夭道:“剩下的回去补给你,好不好?”
李长安偏头笑了一声。
谢夭也微笑道:“正好,我也有事情要问你。”
李长安听他语气不对,顿时收住了笑,把这几天做的事情想了一遍,想来想去大概没有哪件事需要谢夭对自己用上门规,隐隐不安起来,反手握住他的手,低声道:“什么?”
谢夭并不回答,见了苏泠泠送来的礼物,想起来关子轩的礼物还没给,把那布袋抛给褚裕。
褚裕接了,晃了一下,奇怪道:“这什么?”
谢夭望着他笑道:“有人送你的。你猜是谁?”
“我认识的人都在这了,还能有谁这样送礼?”褚裕奇怪道,“芳落姑姑么?还是……”他蓦然想到一个名字,愣了一下。
谢夭点头道:“对啦,就是关子轩。”
褚裕心里所想的那个名字就这样被谢夭说了出来,呆在原地,听到众人笑声才回过神来,垂下眸子一言不发地盯着那袋子看了半晌,就连拆礼物都忘了。
谢夭道:“打开看看。”
“哦,好。”褚裕这才依言打开,看清里面东西,又愣了一下。
谢夭道:“是什么?”
褚裕抬头道:“……是糖。”
那是满满一袋黄糖。
褚裕身上一直带着几块黄糖,不是因为自己爱吃,相反,他很少吃那黄糖,只是习惯性地带着,等化了就换几颗。因为这糖是他父母被人杀害时,为了不让他害怕,而塞进他嘴里的。
他没有对关子轩讲过这一遭,关子轩见他日日带着,便以为他很爱吃。
在座之中,只有谢夭一人知道褚裕身上糖的来历,见关子轩送的也是糖,不由得在心中感概关子轩心细如发。
见褚裕怔怔地看着那袋子,眼见就要掉眼泪,逗他道:“褚裕,你要吃独食啊?”
几个人都笑起来。
褚裕脸猛地一红,抬头看他一眼,道:“才不是!”说着抓起一把糖,给每个人分了。
一群人为了逗褚裕,饭也不吃了,都先往嘴里塞了颗糖。
江问鹤尝了一口,笑道:“关子轩送的就是甜。”
褚裕红着耳朵冷脸道:“是他非要送的。”
谢夭拿起一颗糖塞进嘴里,甜味顿时沁人心脾。他又拿起一颗,想了想,手藏在桌下,趁着众人不注意,手指往上一弹,一颗糖顿时飞到屋顶之上。
姬莲看那一颗糖飞来,没想到自己也有,愣在原地。
谢夭这一下准头极好,就是冲着姬莲而去的,就算姬莲愣了一秒,一伸手,还是稳稳地接住。
他接住那颗糖果,往下看了一眼,只看见谢夭乌黑的发顶。
谢夭发完那一颗糖,头也不抬地接着端起酒杯喝酒。
姬莲这时明白谢夭身边为何总是热热闹闹的了。
谢夭确是个妙人。
他拆开外面包裹的糖纸,塞进嘴里吃了,目光转向江问鹤,心道果然很甜。
那日明月高悬,月色如水。归云山庄竹影萧萧,桃花谷花影微晃,千金台东海之滨的相思红树轻柔柔地落着红叶。四海之内,挂着同一轮圆月,尽是一般月色。
谢夭觉得,这是他此生,看过最好的月色。
第109章 归云间(一)
月上中天, 酒菜已经下了一半。神医堂众人还得准备明日中秋节的义诊,外面的席面散的比他们这里要早,白尧还有许多事情要安排, 提前离了席, 临走时还不忘叮嘱江问鹤一句:“堂主, 少喝。酒多伤身。”
江问鹤已然醉了有六分,但面上却毫不显露, 抬眼冲他半眯了下眼睛,饶有兴味道:“伤身的是酒么?”
这话戳中白尧心事, 白尧不敢跟他对视, 转过头, 快步出了院子。
眼见江问鹤要接着喝, 谢夭皱了下眉头, 抬头往屋顶之上看了一眼,却见屋顶上那人也在喝酒。他本来还想让姬莲下来管一管,现在看来,这俩人一般德行。
谢夭本来是这里面最馋酒的一个,但是今日却出奇地没喝多少,一是因为他身边有个人一直盯着, 二也是担心喝多了自己身体再出什么岔子。他向来不是个胆小谨慎的人, 但这时候多了些奢求,自己就通了冷暖。
谢夭和李长安对视一眼, 虽没有说话, 但已经明了了对方的意思。谢夭手指悄悄往上指了指,意思是我去把屋顶上那位送走了, 你把下面这位送走。
李长安摇了摇头,低声道:“我不放心你去。”
谢夭笑着上下扫李长安两眼, 玩味道:“他看上的你,又不是我。”
李长安品了两秒才回过味来,无声笑起来,他算是知道自己跃上屋顶时,谢夭干的那一杯酒是为何了。笑了会儿,道:“你别碰他,也别碰他碰过的东西。”
谢夭点点头,又看江问鹤一眼,见江问鹤还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喝酒,表情毫无异样,但对他们说话却充耳不闻,便知这人醉得差不多了,道:“快把这人弄走吧,还真停不下来了。”
李长安起身道:“江堂主,我送你回房。”
江问鹤掀起眼睫看李长安一眼,反应了一会儿才道:“好。”也站起身来,站时身形微晃了一下,又立刻自行站稳,依旧端的是玉树临风的派头。
月光下,姬莲长腿一曲一直,一边拎着酒坛喝酒一边垂下眼看他,说不清是嘲讽还是什么,轻笑了一声。
江问鹤转身要走,忽然想起什么,莫名往屋顶上看了一眼,目光正对着姬莲的方向。这时候月色朗照,姬莲虽有意藏在黑暗里,但也隐隐露出了身形,姬莲知道自己若不往后躲,必定会被他看见,但那个刹那,他心底所想却是就这么着吧,不躲了。
仍然斜眼看他,两人目光在半空中相聚一瞬,又迅速撤开。姬莲本以为自己能满不在乎地向他看去,但跟他对上视线那刻,还是想起许多年前的大绝谷。但见江问鹤眸光迷离空茫,便知这人醉得不轻,也不知道看清人没有。
姬莲转过头,一边喝酒一边嘲弄低笑。
江问鹤眸光垂下一瞬,转头看向褚裕,笑道:“小褚裕,走了啊。”
褚裕“啊”了一声,疑惑道:“问鹤先生,你怎么了?”
江问鹤转了个圈道:“我很好啊。”
李长安站在一边看他,时刻准备在在他站不稳时扶他一把,果不其然,江问鹤中途晃了一下,但是还不及李长安去扶,江问鹤已经一扶桌子站定了。
江问鹤笑道:“我下午跟你说的话,你记得吗?”
褚裕想了想江问鹤今天下午说的话,也没觉得其中哪句特别打紧,但这时候他只以为江问鹤喝醉了说疯话,于是顺着他道:“记得。”
江问鹤点点头,一拎桌上酒壶,转身一边喝一边走,模样颇为潇洒豪气,喝酒的架势倒像诗仙在世。
谢夭听江问鹤跟褚裕说的几句话,貌似带有别样的意味,但不知道今天下午江问鹤和褚裕都说些了什么,又见江问鹤这时候还拎酒喝,眉头微微蹙了一下,道:“长安。”
李长安应声而动,江问鹤刚仰头喝了一口,就已经夺下了他手中酒壶,两指指背一弹壶肚,那酒壶便平飞出去,稳稳落到桌上。江问鹤尚在茫然,李长安就已经扶了他,往外走去。
等把江问鹤送走了,谢夭才道:“褚裕,他今天下午跟你都说了什么?”
褚裕想了想,道:“没说什么,都是闲聊。”
谢夭心想,江问鹤醉成那个样子,可能真是发酒疯,兴许真是自己多想。一抬头见屋顶上那位还没走,当即跃上屋顶,笑道:“朋友,散席了。”
褚裕没想到上面还躲的有人,吃了一惊,抬头看去。屋顶上那人面容苍白,满脸邪气,看上去有些面熟,但不知道在哪见过。但见谢夭只站在原地跟他说话,两人并不动手,就好像两人是旧识一般。
姬莲好像没听见,仰头继续喝酒。
谢夭眉头微蹙道:“阁下,你别是喝醉了吧?你喝醉了我还得把你弄出去,这可就太麻烦了。”说着,脚尖轻点,一步跨过,只不过瞬间就夺了他酒坛,拿在手中晃了晃,酒坛中酒已经被喝空了大半,讶异道:“一人喝了这么多?”
姬莲冷不丁被他夺了酒坛,手在空中僵了一瞬,偏头看他,笑道:“你徒弟不是说,不让你碰我碰过的东西么?”
谢夭笑了下:“我七星海棠都吃了,这世上大多数毒对我没用了吧。你身上真的带很多毒?”手掌一送,已将手中酒坛送至底下桌上。
姬莲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珠看上去莫名有些吓人,认真道:“特别多。”说完自己也忍不住似的,轻笑一声,站起身来看着他,整了整自己衣袖,慢条斯理道:“秋月白可喝不醉人。”
江问鹤喝得也是秋月白,谢夭觉得奇怪,问道:“怎么江问鹤就喝醉了?”
姬莲嘲讽地笑了声:“谁知道,他技不如人,医术烂酒量也烂。”
谢夭跟江问鹤谁也看不惯谁,但日常骂起来却是谁也骂不过谁,听得姬莲这样说,很想笑,又生生忍住,心道这世上能制住江问鹤,恐怕只有姬莲了。
谢夭道:“你故意引我徒弟去你复生教干什么?”
姬莲转回头看他,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而后转头叹了口气:“还不是因为你徒弟武功太高了,不把你徒弟弄走,我对江问鹤很难下手啊。我当时打算先借你徒弟用一用,然后再把他身上的毒解了,顺便给你留下一张药方,结果反倒是我差点被他绑到神医堂。”
谢夭微笑道:“你不看是谁徒弟。”
姬莲看他一眼,道:“怪不得你和江问鹤能玩一起去呢。”
拍了拍手,转身要走,又忽然想起什么,回过头道:“谢白衣,那日我探你脉搏,你身上伤势已好了大半,但是脉象中间却有一点奇怪,虽然死应当是死不了的,但你还是注意着点,要是感觉有什么不对,赶紧去找江问鹤。”
不用他说,谢夭自己也感觉了出来,但他能感觉到,那内劲与归云山庄一脉相承,就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那是好是坏。这时听姬莲点破,漫不经心笑道:“你不是说他医术烂么?”
姬莲弯起眼睛:“要想我给你医,那你也要找得到我啊。”说完纵身一跃,身形已隐没在黑暗之中,眨眼间就消失不见。
谢夭仍站在屋顶之上,这时只听得姬莲笑道:“谢白衣,多谢你的糖。后会无期了。”
李长安送江问鹤回房,江问鹤身形摇摇晃晃,但是愣是不让李长安扶,他推开李长安的胳膊,从怀里掏出来一本书,递给他道:“李长安,这是给你的。”
李长安奇怪地接过,捏了一下,那书竟然有半个拇指那般厚,书封上并无书名,便开口问道:“这是什么?”
江问鹤竖起一根手指,正色道:“这里面记的是你师父的药方,遇到哪种情况,加什么药,减什么药,都已写得清清楚楚了。还有给他常用的施针穴位,针没入几寸,针灸多久,也都写清了。你有内力根基,学起来很快。”想了想又道,“给谢白衣针灸很麻烦,但你给他针灸的话,他大概就不敢乱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