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安见江问鹤迟迟不答,心想这局应该是我赢了,但莫名的,反倒有点想为谢夭求情,刚要开口,就听得江问鹤叹了一口气。
江问鹤道:“倒是也可以喝一点。”
李长安微笑起来,心道江问鹤同意谢夭喝酒,只说明谢夭身体比之前恢复得更好了,这时谢夭猛拽了他腕子,李长安一惊,瞳孔瞬间睁大,被他拉着往门口走去。
李长安道:“师父,等等,还没问清楚哪种酒可以喝。”
酒烈度不同,李长安心想,太烈的酒现在总是不能喝的。
谢夭却道:“什么都可以喝。”走到一半,回过头道:“你们喝什么?”
褚裕道:“桂花酿。”
桂花酿用桂花,糯米,白糖,白酒制成,口感醇厚,桂花的香甜味道中和了酒的辣味,此时深秋,喝桂花酿倒也正是时候。
谢夭沉吟一下:“桂花酿倒是不烈,小孩子喝也可以。”
褚裕冷着脸道:“那我不要喝桂花酿了。”
谢夭笑起来:“不行,你就只能喝这个。”
李长安垂眸看着他,眼神又深又沉,莫名地,掐了下他手心。
谢夭反握住李长安作乱的手,又问道:“江大神医,你喝什么?”
江问鹤却沉默了许久,而后冲谢夭笑了一下,道:“什么都行。”
谢夭忽然觉得有点不对,江问鹤大抵是自己也想喝酒,但是谢夭想喝酒纯粹是因为自己馋了,江问鹤却像是要借酒消愁,想来这些日子江问鹤一直待在神医堂,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如今竟然还老老实实地待在堂里挂花灯,实在是太不符合江问鹤的作风了。
谢夭停下步子,拧眉道:“江大神医,感觉你最近有点萎靡啊。”
江问鹤看他一眼,皮笑肉不笑道:“这不是把你治好了,突然觉得人生空虚了,没什么事能干了么。”
谢夭笑道:“江大神医,要不我再……”
话说了一半,只听得李长安闷咳一声。谢夭偏头看他,见他眸光深沉似墨,半晌,冲自己半眯起眼睛弯了一下。谢夭脑子顿时清醒了,也学着他的样子咳嗽一声,正色道:“江堂主这话可折煞我了。”
江问鹤眼见挑拨成功,大笑起来。
谢夭听见他的笑声,誓必要把这一局赢回来似的,看向江问鹤道:“你没干完的事情,想干的事情多了,不是么?”
这话说得别有深意,褚裕和李长安同时转头看向江问鹤。
江问鹤无奈地笑了两下,冲俩人摆摆手道:“说不过你,买你的酒去吧。”
谢夭还想嬉笑着说什么,刚要开口,李长安看着他,暗自皱了下眉头,不由分说地抓住他胳膊。谢夭愣了一下:“哎?”已经被人抓着胳膊走出了几丈。
李长安并不看他,只看着前方,淡淡道:“谢白衣,你撩拨的人不少。”
谢夭表情空白了一瞬间,又笑起来,并不解释。
李长安看着前方道:“我记得我少时,你也没带着我喝过桂花酿。”
谢夭本来以为他是要吃江问鹤的醋,没曾想是先吃的一口醋是褚裕的,这时才想明白李长安掐他手心的别样意味,摇摇头笑道:“平白无故带你喝什么酒呢?那时候又无愁可消。”
无愁可消……
四个字在李长安心尖上滚过一圈,无愁可消,那便是快乐之至了。李长安也觉得,如果一直跟在谢白衣身边,他估计这辈子都不会想主动喝酒的。
李长安已经要被他一句话哄好了,但总觉得这样有些丢面子,瞥他一眼,道:“还有江堂主。”
谢夭抬眸看他一眼,笑道:“这时才吃醋,有点晚了吧?”
李长安气急,紧抓过谢夭腕子,气道:“你……唔……!”
谢夭在他抓紧手腕的瞬间就转过身,抬头迎上去,那一下又轻又快,仅仅是触碰了一瞬又立刻分开。明明是个轻浅至极的吻,但李长安却觉得比无数次深吻都让人头皮发麻,他抬眼道:“你……”
话又噎在了喉咙里,只见谢夭弯着眼睛冲自己笑。
谢夭不由分说地反手抓住他,带着他往前跑去,笑道:“好了,快点去买酒,馋死我了。”李长安看着他背影,眉目逐渐变得柔和,也笑了起来。
他们去了附近最知名的一家酒楼,此楼名为太白楼,蹭的是诗仙李太白的名号,至于李太白是否真的来过此地饮酒,倒未可知。酒楼上旌旗招展,旗上绣着一个极大的红色“酒”字,门口更是挂了一众招牌,招牌上写得尽是天下名酒。
两人到时天色已晚,太阳已经落山。但因着今天是中秋,酒楼内喝酒吃饭的人并不少,熙熙攘攘,吵闹玩笑。
两人到了柜前,那站在柜后的酒保道:“二位爷可要点什么?”
柜后的墙壁上同样挂着许多木头招牌,在外面时没仔细看,这时得以看清,招牌上刻的酒尽是以诗句为名,如什么“大漠烟”“秋月白”“秋水长天”之类。
谢夭笑道:“你这酒楼名为太白楼,太白的诗句没多少,却把许多人都凑齐了。”
谢夭少时流浪,没怎么读过书,但后来入了归云山庄,虽然平时行事顽劣非常,但却把归云山庄藏书阁里的书读了个遍,当时人人都道他进去必定只看剑谱,实际上他手里抱着本易经。
那酒保咧嘴笑道:“公子博闻强识,实不相瞒,这太白楼不过是个名头,李太白诗仙压根没来过。这些名字,也都是其他酒改了个名而已。”
见他坦率非常,谢夭对这酒楼也喜欢起来,当下点了桂花酿,秋月白,又点了其余几种酒,每种各一小坛。
“好嘞。”酒保当即转身,从柜上取下酒来,搁到台上,又取了两个杯子,打开了一坛酒。酒塞被拨开瞬间,酒香顿时扑面,谢夭闻了一下,酒瘾立刻被钓了起来。
酒保笑道:“这是幽州名酒,秋月白,也是本店的招牌,我先倒出来给二位尝尝。”说罢,斟了两杯酒,推给二人。
秋月白刚刚入口,便觉得入口绵软又不失凛冽,便如深秋孤月一般。谢夭暗暗记下了酒的名字,笑道:“确实是好酒。”
便在这时,脚步声响,一人踏入大厅。旁人或许听不出来,但谢夭和李长安二人都有功夫在身,听这人脚步声便知他不是常人。
李长安搁下了杯子,转头看去,谢夭则松松地拎着酒杯晃了晃,胳膊肘撑着柜台,懒散地抬起目光向门口瞥了一眼。
只见那人穿着一身黑,头戴黑色斗笠,斗笠帽檐巨大,遮住了他上半张脸。看上去像是江湖人士,但手里却并不提武器,是以看不出是哪门哪派。
熙熙攘攘的酒楼里进了一个人,本来都不会在意,但这人装束太过奇怪,幽州属北地,气候太冷,物产也不丰富,来这里的江湖人并不多,此地也仅仅只有神医堂驻扎,并没有其他门派。
幽都许多人都没见过如此打扮的人,随着他走近,转头看着他的人也越来越多。
那人却对那些目光视若无物,径直走到柜前。
柜后的酒保到底见多识广一些,心道此等打扮的人出现,必定要出事,不是来寻仇就是来比武,忙抢上前去迎接,陪笑道:“这位客官,您需要点什么?”
这时走近了,勉强看清楚他露出的下半张脸。下巴很尖,皮肤白皙地几乎病态,左耳朵上戴着一紫色耳坠,很长,顺着下颌垂坠下来,最下面的紫色花朵与下巴平齐。
这人身上还有一股多种草药混合在一起的中药味,并不难闻。
李长安看那苍白的几乎病态的皮肤,心里就隐隐有了猜测,又闻见他身上的草药味,便知自己的猜测不错。
谢夭盯着那黑衣人,细长的手指转了转杯子,转头看向李长安,与他交换了一个眼神。
那黑衣人却全然不看他们,也不去看墙上挂着的刻着酒名的名牌,只一只手压着斗笠帽檐,微微低着头,低声道:“有秋月白么?”
虽然声音很低,但李长安耳力极好,还是听见了,冲谢夭点了点头。
酒保听他口音也是幽州口音,心道不是外地人,估计是回乡探亲,心下放心了些,陪笑道:“有,有!您要多少?”
那黑衣人沉默了一会儿,道:“先让我尝一尝,好久没喝过,我担心你这家店不是那个味道。”
酒保回身又端了一坛秋月白上来,一边拨开酒塞一边笑道:“您瞧好吧,这么多年配方没变过,绝对是您之前喝过的那个味!”说着,就要往柜上的酒杯中倒酒。
话音刚落,一只盛满了酒水的酒杯就从一侧滑过来,精准无比地碰开柜上那只空酒杯,只听得叮得一声脆响,那空酒杯顷刻之间就被撞开。而那杯满杯则直冲那黑衣人面门而去。
酒保眼见那杯子满盛酒水而不洒落,大吃一惊,空杯又被撞开,更觉得恐怖,见那杯子冲着那打扮奇怪的江湖客而去,顿时不知如何是好,心里讶然道,难不成酒楼里还有其他江湖人么?
发那杯子的,正是谢夭。
谢夭仍一只手撑在柜台上,慢悠悠笑道:“阁下,这杯酒我请你尝。”
酒保回头看去,更为惊讶。他怎么也想不到这杯酒是这个红衣公子发出来的,他只以为他是个饱读诗书的公子哥,不曾想也有如此高强的功夫在身。
又看向站在他身侧的少年郎,见那少年长身玉立,右手按住腰间什么东西。酒保顿时想到,那可能是剑,更觉得他绝非常人了。
见那杯子朝自己飞来,姬莲先是后撤拉开距离,又伸手阻挡。他虽然练过两仪观的剑术,但到底内力低微,不用说推回去,只能勉强让杯子在自己身前停下。
他低头握住那酒杯,并没有去喝,反而转了转,笑道:“看来恢复得还不错。”
“哎,不敢。”谢夭笑着,手指按了按太阳穴,道:“我这一发功又觉得不舒服了,上气不接下气的,还要劳烦你把一下脉,看能否再加几味药材。”说着走过去,趴在柜台上,头枕着胳膊歪头看他。
姬莲本来想走,但见谢夭站都站不稳,需要趴在柜上稳住平衡,虚弱的样子不像装的,心想,难不成真的是我哪一点没有考虑到,药真的需要调换?便道:“那你伸手吧。”
谢夭顺从地把袖子拉了上去,露出手腕。李长安眉头皱了一下,心想姬莲手上可能会有毒,想要阻拦,但被谢夭抓着腕子拽了回去。
姬莲把手搭上去,手下谢夭的脉刚刚跳了三下,还没感受出个所以然来,就听得谢夭的声音响起。
谢夭依然趴在桌子上,歪头含笑,眼神清澈宛若琉璃,看着自己笑道:“就你伤我徒弟啊?”
第107章 秋月夜(七)
李长安刚被谢夭扯到身后, 听见这话愣了一下,心道,师父这是在给我出气么?我又不是小时候……虽然如此想, 但还是乖乖站在了谢夭身后。
谢夭声音并不大, 语气也颇为温和, 听上去没有一丝恐吓要挟之意,但望着那双清澈如琉璃的眼睛, 莫名让人遍体生寒。酒保听说江湖人出剑都是一瞬间的事,谈笑间人头便已落地, 一时大惊, 连连向后退了几步, 最后啪得一声翻出柜台。
姬莲不动声色地抬眼看向谢夭, 只见谢夭眼中笑意不减, 两人目光对上。下一瞬,姬莲也不再把脉,撤回手掌,向后跃开。但已然慢了一步,谢夭反手扣住了他脉门,笑道:“酒还没喝……”
手刚握上姬莲脉门, 谢夭却猛地收住了话音, 手指也略微一松,神色凝重地抬头看他:“你……”
这一犹豫之间, 姬莲已经迅速抽手而出, 却并不立刻逃走。
那日他被严千象所救,被他带回了两仪观。严千象于自己生死之际救自己两次, 这次更是逃到中途又折返回来救自己,姬莲对他心存感激, 也没加防备。但严千象并非真心实意救人,只是见姬莲伤重,此时救了他加以控制,姬莲子母蛊之术若为真,自己控制住了姬莲,岂不是能控制千千万万人?
他不知道姬莲子母蛊的秘术,便趁姬莲重伤昏迷之时,把姬莲所带的所有东西在他身上试了一遍。姬莲尝过的毒草不在少数,身上所带的毒药对他没用,是以他没有被毒死,反而被种下了蛊虫。
这蛊种下前三天之时,尚可有解,但姬莲昏睡了七天之久,醒时蛊虫早已深入骨血,再无解法。他醒来时发现自己中了蛊,多年心计竟全然落到了自己身上,第一反应是自我了断,但自我了断哪又有这么容易?
他做事向来要求十全十美,若是中了蛊的人能够自我了断,那下蛊还有何用处?他刚一动心起念,浑身就剧痛起来,四肢都动弹不得。
他一边笑着一边想,自己的设计可谓是十全十美。
严千象察觉到他这里出了变故,推门进来。姬莲浑身动弹不得,只能狠狠瞪着他。
严千象叹一口气,走近拍了拍他的脸,望着姬莲惨白的脸,惆怅道:“上仙啊。”
姬莲医术太过精妙,仿若能够起死回生,道观内众人又不清楚姬莲来历,还以为他是下凡历劫的仙人,都把姬莲奉为神明,称其为上仙。就连严千象和陨日堡堡主阎鸿昌也如此称呼。
只是昔日上仙,今日为囚。
姬莲痛得浑身都在抖,但眼睛依旧一眨不眨地恶狠狠地盯着严千象。
严千象叹道:“别挣扎啦,上仙。快中秋了,安稳点吧。”
姬莲表情空白了一瞬。
姬莲假意顺从,伺机从严千象身边逃开,身上的蛊随时会发作,这次重回幽州已经冒了奇险,好不容易在中秋当天赶回这里,这时走了实在心有不甘,伸手从筷笼中抽出一根筷子,手腕一抖朝谢夭掷去。
他内力低微,这一掷实在无任何威胁可言,只是为了引开谢夭视线,与此同时,他迅速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也不再尝酒,捞起桌上酒坛就要走。
谢夭见筷子朝自己飞来,也随手抽出一根筷子掷去,两根筷子顶端相撞,姬莲那根啪嗒落地,谢夭所掷的却去势不减,仍然直飞,目的是封住姬莲去路。
姬莲听得后背呼呼生风,那根筷子似是直冲自己后心,心里一沉,觉得自己必定躲不过去,只向前跑去。便在这时,忽地听见身后破风声停了,又不见筷子落地,微一诧异,回头看去。
只见李长安挡在两人中间,接了筷子,手腕一甩筷子便斜飞出去,远远地又落到筷笼之中,道:“师父。”
那桌上本有人在喝酒吃菜,但自从姬莲进来之后,便一直转头关注着这边战局,见筷子朝自己这边飞来,不仅不躲,反而觉得亲眼见此十分荣幸,筷子稳稳落入筷笼之中时,惊讶地喝起彩来。
李长安对姬莲并无怨恨,最后也是靠着姬莲的药方谢夭才得救,姬莲虽然算不上好人,但是好像也不算太坏。谢夭本来也只想给李长安出气,见李长安在中间调停,叹了口气,摆摆手:“行吧。”
姬莲脚步略微一顿,心想幸好今日李长安在此,要是换了别的人来劝,可没这个效果,迈步就要离开。
“别走了,聊聊吧。”谢夭笑着,又一沉吟,“让我想想怎么称呼你……”
姬莲眼睛眨了一下,脚步也慢了下来。
这是在幽都地界,只有神医堂在此驻扎,姬莲之名在此地人尽皆知,若是被人听见,自己必定走不了。但谢夭到现在都没有叫破自己名字,反而在思考措辞,眉头微蹙一下,还是转过身,走回柜前,道:“不用称呼。”说着,端起桌上谢夭先前滑过来的那杯酒,一饮而尽。
这便算是了结了。
酒保见三人不再打了,大喜过望,心道江湖之上,果然快意恩仇,忙翻进来,陪着笑,再给三人斟酒。
谢夭慢慢喝了一口,他太久没喝过,喝得快了容易醉,因此只微抿一口,瞥了姬莲一眼,道:“阁下怎会在此啊?”
姬莲并不摘斗笠,脸上表情看不清楚,只能看见他唇角翘了起来,笑道:“只许你来买酒,不许我来买酒?”
声音还是一般阴冷带笑,谢夭冷不丁想起在归云山庄初见姬莲之时,那时他以为他是个平常小道,如今两相对比起来,姬莲好似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身上的药味也更加浓重。
谢夭笑了两声,并不看他,转着杯子随口问道:“偏在此地?”
姬莲看他一眼,微笑道:“师门嘛。”
谢夭转着杯子的手蓦地停了,偏头瞥他,而后端起酒喝了,道:“哎,你也不用激我。咱俩境遇半斤八两,大差不差。”
俩人性格大不相同,但都是死过一次,再难得回师门的人,最后选择道路或有不同,但对于师门之情,却都别无二致。若是能够及早相识,在姬莲走上不归路之前,在谢夭与宋明赫刀剑相向之前,或许一切终有可改,两人也能成为很好的朋友。
李长安悄悄握住了谢夭的手,谢夭手指在他手心摩挲几下,示意自己没事。
姬莲笑道:“你中秋客居在外,我可不一样。”
“嘿,”谢夭气笑了,心道姬莲和江问鹤还都是说话气死人不偿命的主,站起来,空出来的手拎起酒坛,拽着李长安转身,道:“不聊了,走走走。”
姬莲叹了口气摇摇头道:“我本来要走,是你非要跟我聊的。”
谢夭听了此话,觉得忍不了了,撸起袖子就要转身干架。李长安见势不妙,忙拽了他,又觉得他气汹汹的样子很可爱,笑道:“师父,再晚就要赶不上神医堂晚饭了。”
神医堂三个字咬字很重,是故意说给姬莲听的。姬莲听了,果然默不作声了一阵。
谢夭觉得李长安说得有道理,在外面耽误了太久,是要赶紧回去,但又觉得不解气,被李长安拉走前友不甘地转头道:“我有徒弟啊。”
李长安觉得自己心尖像被轻轻挠了一下,唇角忍不住翘起来。
两人渐渐走远,出了酒楼大门。姬莲又一人在酒楼内出神地坐了一阵,想着谢夭走前最后一句话,微笑着摇了摇头。
谢夭和李长安拎着四坛酒回了神医堂,刚要进门,这时树影一晃,俩人同时看见神医堂院内一株樟树上藏了个人影,那人衣裳未换,斗笠未摘,还是姬莲。
姬莲在两人走后,反复想着李长安那句“神医堂晚宴”,拎着一坛秋月白出了酒楼,一路用轻功赶往神医堂,而两人是慢慢散步回来,是以他竟比两人到得还早,这时早已躲在神医堂树上,一边赏月一边喝酒。
谢夭正要出言嘲讽,忽听得一阵马蹄声响,越来越近。三人同时回头看去,只见一少年子弟骑马奔来,随手带着一个包裹,身上穿得正是归云山庄的校服。
谢夭冷不丁见到归云山庄校服,心脏怦怦跳起来。
那少年弟子边骑马冲来边喜出望外喊道:“谢师伯!长安师兄!”直冲到两人身边,猛地一勒住缰绳,身下骏马仰起前蹄长嘶一声,与此同时那人翻身下马,便即行礼。
谢夭伸手把那弟子扶起来,道:“庄中有事?”
那弟子笑道:“没有。我是送礼来啦!庄主知道师伯在神医堂养伤,特地让我来送谢礼,我紧赶慢赶,终于在中秋这天赶上了。”说着,解开了随身所带的包裹,里面尽是晒干炮制好的药材,那弟子道:“庄主说神医堂什么也不缺,但对药材视若珍宝,这些是山庄里才长有的奇珍草药。”
宋明赫考虑倒是得当,这份礼正中神医堂下怀。
那弟子把包裹重新系好,又贴身拿出了一个小匣子,打开匣子,只见里面满满都是丹药,大小各异,各不相同,那弟子道:“这是堂主要带给师伯的。”
谢夭眉尖一挑,问道:“这是什么?”
那弟子道:“这是庄中刘老所炼制的丹药,庄主也不知道各有什么功效,索性全部都让我带了过来,说是先让江堂主察看,毕竟这丹药与师伯内息同源,看看有没有可能对师伯的伤有用。”
谢夭心里一暖,接过那匣子,道:“回去替我谢谢师兄。”又冲着那棵树举起匣子晃了晃,挑眉看了姬莲一眼。
躲在树上的姬莲知道他这是故意给自己显摆,勾起唇角笑着,仰头喝了一口酒。
第108章 秋月夜(八)
这时树影一晃, 地上露出一个隐约人影来,那弟子虽然武功并不甚高,但探查能力却十分了得, 不然宋明赫也不会单独派他一人前来, 只是初见到谢夭和李长安太过激动, 这时已然觉得不对,压低了声音道:“谢师伯, 好像有人暗中盯着咱们。”
姬莲虽然听不清他们说话,但见那弟子脸色陡然变了, 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心道被发现了不成?身子往后一躲, 躲进重重叠叠的树影里, 同时转身朝外, 一脚蹬着树干,若是那小弟子叫破,便立时飞身向外。
只是可惜,酒还没喝完,下次再来此地,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正想着, 只见谢夭抬起头来, 眸光目不斜视地看向自己。
姬莲心里咯噔一下,不曾想那眸光又迅速移开, 周身扫过一圈后, 谢夭拍了拍那弟子肩膀,笑道:“哪有人?”
姬莲愣了一下, 而后慢慢回正了身子。
李长安也往前跨了一步,挡住那弟子往树上张望的视线, 道:“神医堂这个时候都在堂内过中秋,就连前堂的医馆都闭了门,大门口是不会有人来的。”
那弟子脸一红,心道谢师伯和长安师兄何等功夫,若是有人,他们早就发现了,哪里还用等自己来警示?
低下头道:“既然谢师伯和长安师兄都这么说,那就是肯定没人的了。”
姬莲藏在树上,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二人,实在想不通二人为何帮忙,心里也有了跟二人交朋友的意思,但自己也知道为时已晚,只能无奈笑笑。
那小弟子又想起什么,猛地摸向怀中,掏出来一个精美的小布袋,道:“这是关师兄让我带给师伯身边那位小兄弟的,好像叫……”却卡住了壳,一时没想起那人名字。
谢夭笑道:“他叫褚裕。”
那小弟子点点头,道:“对,就是给褚兄弟的,麻烦师伯代为转交。”
谢夭接过了那小布袋,放在手心掂了掂,发觉分量不轻,也不知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转头看向那弟子,道:“关子轩怎么自己不来?”
小弟子笑道:“关师兄正到了练功的关键时候,庄主不让他下山呢。”
暗自在心里想,幸好关师兄不能下山,不然自己哪有机会跟谢师伯还是长安师兄说上话?
谢夭盘算了下关子轩的年纪,想来关子轩今年十七,待过了七星剑试便能自主下山游历,这时确是关键,冲那弟子笑了笑:“好,我把东西给他。一路辛苦,刚好今天中秋,在这住几天再走。”
谢夭语气温和自然,那弟子却听得脸又是一红,低下头心想,庄主让我过来探望谢师伯,之后立即回去复命,可是……谢师伯让我留下吃饭,嗫嚅了一会儿,支支吾吾给不出一个答复:“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