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手掌有力,但牵着他的动作却极尽温柔和珍重。
那人在他的掌心一笔一划写字。
——是我,桑桑。
祈桑知道自己此时睁眼,一定能看到神谕隐瞒许久的秘密,但他是个信守承诺的人。
“神谕,你的名字就叫神谕吗?”
牵着他往前走的神谕手掌一紧,似乎正在纠结。
神谕停下了脚步,过了许久,才下定了某种决心,再次在祈桑掌心写字。
——沈。
——你叫我,沈谕吧。
“啊……沈谕?”
祈桑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一下笑了出来。
“名字没变呀,那你还是阿谕。”
沈谕没有写字了。
他只是默默握紧了祈桑的手。
祈桑的一只手被沈谕牵住,另一只手往前摸索了一下。
虽然知道沈谕不会摔着他,但他还是抓住了沈谕的手臂。
在看不见的情况下,两只手都抓着东西才最有安全感。
而且,这样要摔也是一起摔了 。
祈桑还挺想看见,仿佛无所不能的神谕丢人的样子。
路途有些长,祈桑一开始还问东问西。
但和沈谕聊天太费劲了,等沈谕一笔一划写完,他已经丧失了聊天的兴致。
祈桑本来就是好动的性子,身边只有一根木头没办法聊天,很快他就觉得有些无聊了。
他从沈谕掌心抽出自己的手,揪着沈谕的一边袖摆,打了一个拳头大小的结,再百无聊赖地拆掉。
突然,祈桑听见一声很轻很轻的笑声。
大概是因为很久没说话了,沈谕的笑声听起来有些暗哑。
祈桑瞬间警觉,有些狐疑。
“你是不是在偷偷嘲笑我?谁叫你不能陪我聊天的,都怪你,才害得我这么无聊。”
沈谕的回答很简短。
——没有。
祈桑完全不相信,他抬起手,顺着沈谕的手臂往上摸。
很快他就摸到了沈谕的唇角,分明是微微勾起的。
仗着祈桑看不见,沈谕一双黑沉的眸子直直看着祈桑。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两下,仿佛在压抑着什么情绪。
祈桑没发现沈谕的不对劲,他撇撇嘴。
“你不是会说话吗?为什么一直不理我?”
沈谕此前对于祈桑一直是有求必应的。
然而此刻,他却只是在少年掌心写下三个字。
——对不起。
祈桑挠挠头,“也没到需要和我说对不起的地步吧?”
不说话就不说话吧,反正他早就习惯这么和沈谕聊天了。
……甚至一直和自己聊天的一行字,突然变成了人,他还有些不适应。
两人又走了很长一段路。
祈桑从最初的放心,到后来逐渐有些怀疑。
“阿谕,我记得当时我没有把碑立那么远吧?”
沈谕带他走了许久,简直像在绕路。
沈谕的手骤然握紧,却没有为自己辩解一句。
祈桑眯了眯眼,明白这就是沈谕的默认了。
哪怕是在生气的情况下,祈桑也依然遵守约定。
“沈谕,我要睁眼了。”
手上触感消失,沈谕消失了。
祈桑睁开眼,什么话也没说,冷着一张脸往回走。
眼前出现两行字,字迹缭乱,显然下笔者心绪不宁。
【桑桑,不要过去。】
【……至少现在不要去,再等我一会,好不好?】
“不可以。”
祈桑少见的冷下声音。
“沈谕,我不明白你这么做的意义,或许是为我好……但在萧彧的事情上,你不应该骗我的。”
沈谕还想说些什么。
但祈桑直接挥手打散了眼前的字,表示了自己不想交谈的态度。
许是最初沈谕亦心有愧疚,带祈桑绕路时,并没有走到很偏远的地方。
很快,祈桑找到来时路了。
顺着模糊的记忆,他继续深入林中。
拨开层层林叶,祈桑终于找到了萧彧的墓碑。
只是在看清现场的刹那,他呼吸不受控制地一窒。
萧彧的碑被人推倒,压的厚实的泥土被人挖开。
——以及墓碑旁,倒着一名双目圆瞪,却已没了气息的络腮胡大汉,看样子是盗墓贼。
“啊。”祈桑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场景,“难怪你要阻止我呢。”
【对不起,桑桑,我没来得及阻止他。】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祈桑语气不咸不淡,“有些人就是非要找死,还能怎么办呢?”
祈桑走上前,认真观察。
大汉的血尚且温热,翻开的泥土也带着潮湿的气息,显然才死不久。
盗墓贼胸口的伤看起来有些眼熟,一剑穿心。
和当年绑架他的货郎死法一模一样,都是沈谕杀的。
盖在棺材上的最后一层土,已经被抹掉一半,能清楚地看见廉价棺材的样子了。
盗墓贼约莫是不甘心废大力挖开的坟,居然只埋葬着一个穷鬼,愤怒地用铲子狠狠扎进薄棺。
明明石碑上的生平镌刻精致,石料也价值不菲,怎么可能只埋着这种人?
薄棺被砸出一个大洞,隐隐可以窥见里面的白骨。
越是生气,祈桑的表情越是平静。
盗墓贼已死,他现在连个发泄的对象都没有。
“萧彧啊,我可是给你盖了两次坟了。”
祈桑蹲下来,用手挖着一捧捧泥土,试图重新盖好坟土。
“你若真的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显显灵,不能让我白忙活两趟吧。”
显显灵吧。
至少让我知道……
你当年,真的只是病死的吗?
暮霭渐渐收敛。
祈桑给萧彧的坟头重新盖好土,又画了好几层阵法,确定一般人都无法靠近这里。
“当年没有修为,不能画阵……没想到你这么倒霉,一年就被挖了坟。”
见祈桑语气与平时无异了,沈谕又试探性冒出来了句话。
【桑桑,你的阵法画得可真好,我从没见过这样完美的阵。】
祈桑笑了一下,“别以为我就这样原谅你了。”
沈谕讷讷,又不敢出现了。
祈桑用山间的野泉水把手上的泥污洗干净。
“沈谕,你当时打算带我去哪?”
沈谕的字慢吞吞出现,显得心虚极了。
【我只想绕会路,拖到我清理完那个人,就带你过去。】
“这样啊。”
祈桑似乎失去了兴趣,不再多问。
到了山下,将要进入桃花村时,祈桑才又问了句:“你这次能待多久?”
十八年来,祈桑早已习惯神谕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
从前他不多问,以至于沈谕一直以为祈桑不在乎自己。
如今祈桑真的问了,沈谕既是受宠若惊,又是自觉戴罪之身而唯唯诺诺。
【这半年,除非你希望我消失,不然我一直在。】
【……只要你找我,我就会出现。】
祈桑目光落在桃花村门口,口中随意又自然地说出一句话。
“我怎么会希望你消失,你……”
沈谕有些期待祈桑接下来的话。
然而事与愿违,祈桑说到一半的话,在看见村门口站着的人时,骤然停住。
谢亭珏一身黑衣,腰上悬着一柄未开灵识的长剑,勉强可以暂时替代玄莘。
与天生看着就纯善的祈桑不同,无论是谢亭珏还是谢逐的长相,都是极不好惹的形象。
沈谕没听见接下来的话,急得团团转又表现不出来。
【桑桑,这不会也是你新交的朋友吧?】
一个原星岫已经够讨厌了。
祈桑必须得开口才能与沈谕交流。
此时谢亭珏在,他自然不能“自言自语”。
祈桑故意叫了名字。
“谢逐,你来啦。”
沈谕明白,祈桑是在告诉他这人的名字。
可是谁关心这男的叫什么?单一个“祈桑朋友”的身份,就已经足够碍眼了。
沈谕酸溜溜的,字都皱成小小一团。
【桑桑,我略通一点六爻,我一算就知道这人不是什么好人……嗯?】
沈谕的字卡住了。
过了一会,他的字迹又凌乱地冒了出来。
【桑桑,他是魔族???】
凑巧,谢亭珏开口:“看你的神情,似乎不意外我会来等你?”
“嗯。”祈桑一句话同时回答了两个人,“我知道的。”
祈桑知道谢逐是魔族。
也知道谢逐会来等他。
“怎么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
谢亭珏伸手轻擦了下祈桑的衣服,上面沾着的泥灰瞬间消失。
在谢亭珏触碰到祈桑的一瞬间,沈谕的字就开始扭曲。
【啊——桑桑——他怎么可以碰你——】
怕被谢亭珏察觉不对,祈桑硬生生忍住了笑。
谢亭珏果然没察觉,“屋子我已经收拾好了,你要去和村里人告别吗?”
“不了。”祈桑是个很怕面对别离的人,“如果见了秀姨他们,我今天应该就走不了了。”
“好,我们走吧。”
祈桑召出佩剑,欲往北行。
抬步的瞬间,沈谕制止了他。
【桑桑,我略通一点六爻,算出宜西不宜北。】
祈桑:“……”
我怎么觉得你在诓我呢?
沈谕一笔一划,急切诚恳。
【是真的!你信我!】
祈桑妥协,“……行吧。”
他知道,沈谕有特殊的方法为他趋吉避祸。
似乎每一次沈谕的出现,都是在帮他规避一些灾祸。
简直像是可以预知未来。
对祈桑突然改变路线的行为, 谢亭珏没有意见,也没追问。
祈桑被这种态度纵容得愈发膨胀,指指剑, 又拍拍自己手臂。
示意谢亭珏继续变成小狐狸, 他带着御剑飞行。
谢亭珏假装没有看懂祈桑的暗示, 召出伪装后的玄莘。
在祈桑大失所望的视线注视下, 故作不熟练地踩上剑身,却稳稳飞了起来。
两人重新上路, 一路向西。
西行多山岭, 城镇多依山而建。
又行过近千里, 从水乡越过群山。
终于遇到了一处较大的城镇, 位置依山傍海。
镇子名叫双萝镇, 一眼望过去, 数不尽的热闹繁华之景。
街头巷尾的叫卖声不绝,镇上也不知种了什么花, 只闻其香。
两人提前收了剑, 伪装成普通旅客,步行进入镇子。
首先,谢亭珏找了家当地最大的客栈,解决之后几日的食宿问题。
这里的吃食要比江南重口许多, 却别有一番风味。
沿途的小吃摊都被祈桑吃了个遍, 依然意犹未尽。
步入金丹期的好处就是, 吃东西可以即时转化为灵气,不用怕撑着。
虽然灵气聊胜于无,但这也是在修炼嘛。
下山半个月, 今天的祈桑也在努力修炼哦。
这样朴实的吃法,很快引起了这条街所有老板的注意。
在祈桑快到他们店门前时, 就拿一把蒲扇,扇啊扇,试图让祈桑更早闻见自家食物的香味。
还有一名卖冰糖葫芦的小贩,扛着插满冰糖葫芦的稻草棍子,在祈桑面前走来走去。
小贩试图用来回兜圈的方式,自然地让祈桑注意到他。
祈桑:“……”
其实他不太想吃冰糖葫芦的。
但是这位伯伯跟了他一条街了,还挺努力的。
见有去核的冰糖山楂,祈桑就买了两串。
好吃是好吃,但吃了半串就腻了。
于是祈桑将另一串没吃过的,递到谢亭珏唇边。
“吃吗?这的糖葫芦好便宜,才三文钱一串呢。”
谢亭珏接过这串糖葫芦,咬了口第一个的冰糖山楂。
很早以前,他偶然尝过一次糖葫芦,是费正青下山时买的,非要让他们尝尝。
鞠孤岚倒是很喜欢吃,顾沧焰没说喜不喜欢,倒也是吃完了。
而谢亭珏只尝了一口。
在费正青追问感想时,他礼貌地说:“辛苦你跑一趟了,不过下次别辛苦了。”
如今再尝,酸味与甜味恰到好处。
谢亭珏想。
还是桑桑会挑,一选就选了最好吃的两串。
费正青连个糖葫芦都不会挑,真是难当大用。
祈桑很少这么悠闲地逛市集,对什么都很好奇。
好处是,喜欢祈桑的从只有美食摊主,变成了所有摊主。
坏处是,谢亭珏手上东西越拿越多,不得不避开别人的视线,悄悄放一点进须弥芥子中。
祈桑的注意力很快就被一个机关木偶吸引走。
他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小木偶伸出的手,小木偶慢慢握住了他的手指。
祈桑觉得很新奇,询问摊主:“您好,这个怎么卖?”
木偶不过巴掌大,但机关巧妙,想来制作它的人费了不少心思。
“客官,十文钱。”
小贩是个健谈的人。
“客官真是好眼光,这个木偶旁处还没有,唯我们双萝镇有。”
祈桑兴致勃勃,“是镇上哪位木匠研究出来的吗?”
“不是什么木匠,是溪水巷刘屠户的夫人研究出来的玩意。”
祈桑不太懂为什么要加上七拐八绕的前缀,真诚发问。
“既然是夫人研究出来的,您直说夫人的姓名不就好了,和刘屠户有什么关系呢?”
“这……”摊主神色讪讪,“我只知她是刘顾氏,具体的就不知道了。”
祈桑不明显地皱了皱眉,没再多言。
付钱走后,他依然有些郁闷。
“从前我竟不知,还有这些个强盗理论。”他半是抱怨半是不解,“顾夫人做出来的木偶,竟让她什么都没做的夫君扬名了。”
谢亭珏心中也不喜这种习俗。
“人间陋习,修真界亦不可免。”
祈桑拉着手中小木偶的绳子,随口道:“倘若是我,娶妻之后,绝不让别人叫我的爱人祈什么氏。”
谢亭珏目光幽深几分,不动声色看向祈桑。
祈桑浑然不觉,自顾自道:“我叫祈桑,她也有她的名字,怎么能因为和我成了亲,她的名字就没了呢?”
谢亭珏并不会和那名并不存在的女子争风吃醋。
就算“她”真的存在,他也不会做这种不尊重双方的事情。
他只是想要确定一件事。
“你以后会娶妻吗?”
祈桑拨了拨小木偶的脑袋,自己也摇了摇头,“怎么会呢?”
谢亭珏悬着的心刚放下,就因为祈桑的下一句话又悬了起来。
“你记性好差啊,我修无情道啊。”
祈桑语气很是无辜,还带着点批判谢逐坏记性的意思。
“就算我不修无情道,以后也应该是要给萧彧守一辈子寡的。”
谢亭珏:“……”
悬着的心终于还是死了。
谢亭珏试图平息对萧彧丑陋的嫉妒。
试图平息,但无果。
祈桑的思维很跳脱,眨眼间,话题又到另一个地方了。
“说起来,这座镇子还挺有趣的呢。”
谢亭珏明白祈桑的意思。
“嗯,而且进来了才能发现不对劲。”
祈桑不再把玩小木偶,将它收进行囊之中。
“双萝镇里有仙气,魔气,以及……”
今日天色正好。
抬头看,万里无云,朗日清风。
可在祈桑这些修真者眼中,双萝镇上方的天空却不是这样的。
谢亭珏同样抬头,望着双萝镇上方的天空,接过祈桑未完的话。
“——以及积聚成大片阴云的怨气。”
仙气太少,无处寻觅。
怨气太多,整座镇子都被笼罩。
唯独魔气却是聚集在了小镇的北面。
借着旅人的身份,祈桑几方打听,终于确定北面有什么了。
“我问了镇上的人,那只有一个废弃许久的祠堂,魔气的来源应该就是那。”
为什么祠堂会荒废呢?
因为那一户人家,三代都在一夜之间横死。
据说当时镇上死的不止那一家,唯独那一家彻底绝了后。
众所周知,魔族的风评在修真界极差。
谢亭珏好似无意般问:“找到魔族以后,你要怎么办?”
祈桑手指摩挲了下巴几下,“当然是降妖除魔啦。”
这副不假思索的样子让谢亭珏忍俊不禁。
“桑桑可真是绝情,当着我的面,连说一句谎话都不愿。”
祈桑开过玩笑,也认真了起来,“我一句话就定义了他们该生该死,岂不是太傲慢了?”
“你从未见识过魔族的虚伪与残暴,他们惯会伪装,见面之后不可掉以轻心。”
祈桑抬起手,给了谢亭珏一个脑瓜崩。
“谢哥,你说话怎么和我师尊似的。”
谢亭珏咳了一声,心虚地移开目光。
“我能和……谢亭珏,有什么关系……”
祈桑的注意力很快被其他东西吸引过去,边走边说,语气戏谑。
“我是没见过虚伪的魔族,但我见过超级善良的谢逐哥哥呀。”
谢亭珏愣怔片刻,旋即叹息着笑了笑。
你错了,桑桑。
魔族就是都如我一般自私虚伪的。
两人不欲在这古怪的镇子多停留,当晚便决定趁夜色潜入祠堂。
——说是潜入,其实隐个身,一切都解决了。
本以为这里会是怨气聚集之地。
谁料越靠近祠堂,怨气愈是稀薄……不过也不可小觑就是了。
在天承门待了半年,祈桑也大致了解了一些修真史。
“谢哥,你说什么情况下,一个地方会残留仙气呢?”
修真史上从没明确记载过有神,或者有谁飞升成仙。
但好像每一名修真者,都矢志不渝地认为,只要悟成大道,就一定能飞升。
谢亭珏了解得比祈桑多一些。
“此地有仙人遗物,或仙人在此陨落。”
不出意外,应该就是前者了。
只是,遇上仙人遗物,是机缘还是凶境,目前尚未可知。
祠堂荒废许久,大门敞开,里面枯草丛生,阴风阵阵。
两人越接近祠堂,越觉得一股无形的视线在暗中窥探他们。
“小心。”谢亭珏抽出剑,眉眼微凝,“此处有厉鬼。”
祈桑在不惊动里面的情况下,放出灵识探查四周。
“似乎还不止一只厉鬼,两只?”
“嗯。”谢亭珏肯定了他的想法,“此地颇为蹊跷,小心为上。”
祠堂内部陈列了几排牌位,前面的香案落满浮灰。
排排陈列的牌位,在此情此景下,有种浑然天成的诡异。
祈桑上前查看,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奇了怪了,这祠堂怎么会哪哪都没问题呢?”
【去右边,第三个神像旁,碑上有字。】
祈桑精神了,在谢亭珏背对他后,悄悄竖起手指,给沈谕比了个赞。
按沈谕所说,祈桑去了这座神像旁。
神像高大,但看材质与旁的神像不同,位置也有些突兀,像是周围的布局都是在迁就它。
仔细观察了一遍神像,上面果然有字。
“谢哥谢哥,快来,这有字!”
谢亭珏闻声过来,与祈桑凑在一块,看神像底座上的字。
“荧惑守心,万民祈神,神明博爱……后面的看不清了。”
谢亭珏专注于这几行字,并没有注意到祈桑的神色瞬息变化。
祈桑张了张嘴,本欲开口,但思索再三,最后还是缄默不言。
在祈桑眼中,这石台上并无这修真史一般的记载。
上面只有几个字,镌刻得深入石台,字迹扭曲,情绪浓烈。
——都、该、杀。
因着怪异的现象,祈桑没有多言。
他绕着神像走了一圈,还没找到什么别的有用信息。
突然,祈桑感觉身后的衣角被人拉了一下。
他以为是谢亭珏,伸手挥了挥后面,拍掉那人的手。
“谢哥,我忙正事呢,别拉我。”
拍掉手的瞬间,祈桑察觉不对。
他身体僵住,沉默了一会,又问了一遍:“……谢哥,是你吧?”
谢亭珏开口,打破祈桑的幻想。
“不是我,是一个小鬼。”
祈桑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猛一回头,却看见了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
小孩脑袋两边各扎着一个丸子头,皮肤白白净净,黑白分明的眼珠水汪汪的,看起来特可爱。
祈桑忍痛闭上眼,不被小孩可爱的外表迷惑。
不过片刻,又悄悄睁眼,望向面前的小孩。
“你……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歪了歪头,似乎听不懂祈桑在说什么。
祈桑也不意外,看小孩这样子,应该刚死没多久,意识还很混沌。
见小孩身上没有凶性,祈桑也略微放下心。
“还记得你的父亲娘亲吗?”
许是哪一个词触动了小孩。
除了拉着祈桑的衣摆,小鬼魂终于有其他动作了。
魂魄还算凝实的小孩一直垂着头,嘴里机械似的重复一个词。
“父……亲,父,亲。”
不知道重复了多少遍,小鬼嘴里终于有了不一样的话。
他偏头看着一个方向,“……父亲,在,后面。”
原本还算平静的祠堂突然爆发出阴气,裹挟着湿冷的恶意,自后院朝祈桑袭来。
只可惜,阴冷的气息未等接近祈桑,便已被一道屏障弹开。
祈桑笑吟吟转过身,语气毫不意外:“藏得挺深啊。”
那个从进祠堂之初便感受到的恶意,原来藏在这。
祈桑揉了揉小鬼魂的丸子头,整齐的头发差点被揉炸毛了。
“多亏你儿子大义灭亲,不然还找不到你呢。”
小鬼魂不明所以,歪了歪头。
厉鬼早已理智全无,只靠嗜血为生,自然也不会回应他。
“食鬘鬼。”谢亭珏认出了厉鬼的形态,“一般的食鬘鬼,因为生前偷了佛像前的花鬘,死后也只能吃别人进贡在佛像前的花鬘。寻常来讲,它们能做之事,也只是让那些祈求得到神灵保护的人晚上做噩梦罢了……绝不会像他这般嗜血凶残。[注1]”
祈桑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死死盯着面容癫狂,姿态扭曲的食鬘鬼。
“除非……这名‘食鬘鬼’,在神像前做的并不仅仅只是偷花鬘。”
注意到身旁小鬼魂下意识瑟缩的神态,祈桑不再废话,抽出了自己的剑。
“当爹的也不注意一点,小孩还在边上呢,别吓到他了。”
食鬘鬼虽全无智慧,但到底还是厉鬼。
祈桑施了个不伤鬼的小术法,让小鬼魂乖乖待在一边,他则与谢亭珏一道送食鬘鬼进轮回。
本已做好了苦战的准备,谁料食鬘鬼像是早早被什么消耗了大量精力,实力竟远不如寻常厉鬼。
只缠斗了一会,食鬘鬼便抵抗不能,被祈桑一剑刺得魂飞魄散。
祈桑故作惊讶,语气全无歉意地道歉:“本来想送你进轮回的,不好意思啊,不小心把你打得魂飞魄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