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他听见上方传来一道声音。
一道温柔、忧心、失望、带着一丝恳求的非常虚弱的声音。
“你们谁能陪陪我的孩子?”
这声音非常陌生,可相似的语气与情感,十六仿佛在许多地方听见过。
那属于已经被他遗忘在记忆深处的母亲与长姐。
十六下意识抬起了头,看见了那位世界上最尊贵也最心酸无奈的女子。
女子绝美的面容和华贵的衣饰刺痛了十六的双眼,他脸上划过一道热痕,下一刻才意识到,这是眼泪。
“就是他了。”十六听见女子开口。
他浑浑噩噩地被按着谢了恩,被带下去换上新衣服,被一群人恭喜和讨好。
然而不等皇后进行下一步安排,不过两个时辰,这个早早在跟随圣上东征西战时被掏空身体的女子便病死在了宫中,太子也在同一时间突发重病。
圣上出征在外,宫中大乱,为了安抚年幼的太子,十六仍以暗卫的身份被带到太子面前。
那些人告诉太子,眼前的小暗卫是皇后殿下为太子挑选的最后的礼物。
十六也在看太子。
他今年刚满十岁,长得很像皇后殿下,苍白虚弱到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漆黑的瞳孔里藏着让人心惊的深渊。
十六心想,原来这就是她的孩子。
他看着太子,一个暗卫看着自己的主人,一个被唤醒灵魂的孩子看着另一个与自己一样失去至亲保护的孩子。
十六成了太子嘉泓渊最信任的暗卫,也是陪伴他最长最久的人。
暗卫需要时刻隐藏在房间的阴暗处,嘉泓渊却不允许,只有他们两人在室内时,嘉泓渊每次都会精准无比地把十六从藏身的地方找出来,时间久了,十六便养成了坐在嘉泓渊旁边盯着他看的习惯。
嘉泓渊在他面前没有任何秘密。
他看着那个苍白虚弱的孩子走在刀光剑影中,在阴谋诡计里一步步积蓄力量,发展势力,成为当之无愧的储君。
他看着他在人前永远温和如玉,美名遍布天下,背后却心狠手辣,阴鸷偏执,不肯给仇人留一步活路。
他知晓他的手腕,他的疯狂,也知晓这么多年来他每一次的不甘与狼狈。
那是在最深最深的黑夜里,嘉泓渊只允许十六看见的东西。
十六愣了一会儿神,猛然惊醒,发现嘉泓渊不知何时已经睁开眼睛,漆黑的瞳孔注视着他。
嘉泓渊勾起一点唇角,“在想什么,嗯?”
十六垂眼,“栖梧青君送来信件,不出十日他便能返京了。”
嘉泓渊接过信件,没有打开查看,先放在手边。
“父皇的万寿节要到了,又要进宫去住一些时日了。”
“十六喜欢在宫里,还是喜欢在外面?”
“属下喜欢在殿下身边。”
十六说的是不含任何歧义的实话,这些年来他已经习惯待在能看见嘉泓渊的地方,静静坐在一旁看着太子殿下发呆,是他最放松的时候。
嘉泓渊被取悦了,唇角的笑意深了几分。
“孤的三弟那边是什么情况?”
“晋王妃确有身孕,解家已四处寻找大师祈福,希望此胎是男儿。”
二皇子和晋王都已经大婚几年,府上有几个孩子了,不过正室王妃都还没有生下男性继承人。
古人重后嗣传承,如果二皇子和晋王有了嫡长子,而太子却一直不成亲无后嗣,不证明自己可以有继承人,肯定会成为别党攻击的重点,自己阵营也会人心不稳。
嘉泓渊在外面伪装得太累,只有在十六面前才能露出真面目。他喜欢私下里给十六讲朝堂上的局势,在太子日复一日的亲自教导下,十六的政治水平不低,很轻松就想到了背后的问题。
十六在心里默默分析着利害关系,突然想起刚才路过小厨房时听见的对话,心跳莫名漏了一拍,思绪全乱了。
嘉泓渊仿佛没从晋王妃有孕联想到自己身上,随意说道,“备些不出错的礼送过去吧,孤祝他得偿所愿。”
“那就送字画?”这个是最不容易被动手脚反咬诬陷的。
“嗯,把我不喜欢的挑去两卷,再请丹青大师画一幅观音送子图,要画男孩,免得他说我小气。”
嘉泓渊语气轻快,甚至开了个小玩笑。
“但晋王肯定以为殿下要害他的孩子。”
“孤不会对幼子出手,不过能不能护得住自己的孩子,得看嘉泓瀚的本事。”
天下盯着晋王妃肚子的人不止太子这边,二皇子、平贤王,甚至晋王自己的后宅……
“说不定父皇也会动动手呢,生下来是个女子或者哥儿还能活,若是男孩,谁说得准呢?”
元化帝的心狠程度,这世上还活着的人里,没有谁比嘉泓渊更清楚的了。
所以哪怕元化帝不让晋王有嫡长子本质上是为了太子,嘉泓渊也不会放心。
皇位这东西,别人承诺一万遍,也做不得数,只有自己真正坐上去才算圆满。
元化帝和太子父子二人一脉相承,只相信自己牢牢握在手中的东西。
十六看着高高在上如神祇般的嘉泓渊,鬼使神差般说了一句,“会有心向太子的大人再提为殿下选妃。”
嘉泓渊嗯了一声,早有预料,“让他们提吧,水越浑越好。”
“想让家族后辈做太子妃,或者太子侧妃,总得先付出些什么。”
十六垂下眼睛,不再说话。
他听见嘉泓渊轻轻笑了一声,声音如滴水击玉,空灵悦耳。
“十六觉得太子妃和侧妃该选谁家的?”
十六花了一秒时间张开嘴,声音平淡冷漠,一如往常。
“这是殿下家事,属下不敢置喙。”
嘉泓渊挑了下眉,随意揭开这个话题,仿佛只是随口一说。
不知不觉,秋华年一家来到京城已经快十日了。
这十日里,杜云瑟在翰林院的工作步入了正轨,家里其他人也渐渐适应了新的生活。
秋华年抽空去了一趟城外的两个庄子。
大庄子离京城较远,过去得半日时间,里面已经按照秋华年的吩咐盖好了数个工坊,有红腐乳坊、蚝油坊、花露坊和小吃集中坊。
围绕着这些工坊的是种植和养殖原材料的土地,庄子上除了基础的稻米,还种了甜菜、大豆以及各类鲜花。
制作蚝油用的生蚝,从京畿地区盛产海货的海津镇采买,王引智在那边当官,秋华年捎了封信过去后,王引智很快便帮忙选好了一批合作的渔民。
直接从渔民手里收购生蚝,可以获得第一手的鲜货,还能让渔民赚到更多的钱。
秋华年在信里大概提点了一下,让王引智多关注海津镇的渔民,多从书里和经验丰富的老渔民口中找一些实用的渔业技巧,免费传授给更多的渔民。
古代信息闭塞,底层人民又大多不识字,很多好的知识根本无法惠及大众,王引智作为官员才有力量推行这些。
这样海津镇渔民的日子好过了,王引智在海津镇民间也会获得很高的声望。
当然,秋华年不忘提醒他把各种心得体会记录下来,整理成书。
大庄子上安排妥当后,秋华年又去了皇庄旁的小庄子。
小庄子其实不用他操太多心,这块地原本属于皇庄,佃户们也曾经是皇庄的佃户,还有皇庄的管事时不时过来查验,根本没人敢偷懒耍滑头。
哪怕秋华年一直不去,也能稳定按照他的吩咐运行。
秋华年让人给卫栎和卫婆婆以及丙七丙八收拾出两个挨在一起的小院落,把他们亲自送到了小庄子上。
小庄子上三十亩地除去盖房子的地方,二十亩是棉花,三亩是试种的甜菜,还有两亩种了秋华年走前吩咐下去的树苗。
树苗种植区,这里已经移栽了许多性状优良的大葡萄树、苹果树和石榴树,每棵树旁都有人在忙碌检查情况。
移栽来的大树旁边的区域,则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到人小腿高的小树苗。
秋华年看了眼最近的大葡萄树枝条上那一个个被油纸包起来的“泥团”,满意地点了点头。
背靠皇庄的好处就是,他只要说一句需要一批擅长果树种植的人才,不用操任何心,就能找到最好的。
“育苗情况如何了?”秋华年问。
被他选中的老农满脸涨红地说,“第一批树苗已经割下来种进地里了,十个里面能活八九个!”
“第二批也快要好了,马上就到夏天了,今年一共能弄两批,各种树苗加起来有上千株!”
老农过于激动,连尊称都忘了,一旁陪同的皇庄管事田稷想提醒,秋华年摆了摆手示意不必。
“我记得当初给你们说育苗方法时,你们心里都不信呢,现在怎么样,兰阿叔?”
兰阿叔赧然一笑,接着用崇拜的语气真心说道,“服了,我们现在都服了,乡君是天上的穗星转世,只要站在那里拿手轻轻一点,什么样的庄稼都能从地里长出来!”
“我们以前培育果树苗,都只是选最好的枝条砍下来,把下面削成马蹄口后种进湿土里,十个里面能有五个成活都谢天谢地了。”
“换了乡君的这什么——空中压条方法,不过多做几步,分下来的小树苗居然几乎都能活!”
秋华年笑着点了点头,华夏自古便是农业大国,历朝历代实践研究下来,农业种植技术一直领先于同时代的其他国家,无论是单纯的扦插育苗还是压条育苗,这会儿的裕朝都已经有了。
但秋华年教给这些果农的空中压条技术,此时还并未出现。
空中压条技术起源于中国,又叫中国压条,它源自流淌着华夏人民数千年智慧的长河,秋华年只是让它提前出现在这个时空,提前让更多人受益而已。
秋华年眼前的这些大果树上,符合条件的枝条被疏密有序地在离尖端二三十厘米处环切了两道间隔寸长的口子,剥掉树皮,留下中间的枝干。
树枝上的伤口被一大片油纸包住,上下两端用细麻绳捆紧,中间兜着湿润的加了烂香蕉、烂苹果泥的腐殖土。
每天早晚,果农们都会给这一包泥土喷上新水,让泥土和树枝伤口一直保持高度湿润。
在腐烂水果的催化和营养加持下,不出半个月时间,被环切掉树皮的伤口就会长出细细的树根来,这时候将树枝砍下,便得到了一颗小小的果树苗。
空中压条方法出根更快、存活率更高,而且可以用于枝条无法大幅度弯折的果树。用空中压条法给树枝培育出树根,再插I入土地里育苗,效率和收益比单纯的扦插和压条育苗法高出数倍。
今年是实验这种方法的第一年,秋华年选了一些更容易成活和结果的果树,比如葡萄、石榴、苹果。
等日后人手熟练技术成熟了,从理论上来讲,这个方法可以给任何树木育苗。
果树是经济作物,除了直接售卖水果,还能做许多升级产业,例如果脯、果干、罐头。
普通农人家如果有一棵性状优良的果树,不用花费太多时间和金钱就能获得稳定的收益,日子可以好过不少。
秋华年行走在只有自己小腿高的小树苗里,一边走一边给卫栎解说空中压条法,告诉他接下来需要重点关注和记录哪些东西。
这些小苗在育苗地里长上一年,等长高长壮一些,明年就可以去别处安家了。
这一千株左右的树苗,秋华年计划给自己的大庄子上移去二百多株,剩下的树苗免费发给有需要的农人。
拥有一大片连绵不绝的果林能给他赚更多钱,但让几百户农家都拥有一两株果树,能让更多人有过上好日子的希望。
把庄子上的地大概看了一圈后,秋华年不出所料受到了住在隔壁皇庄的太子的邀请,这一次不是十六来请他。
考虑到秋华年如今怀有身孕,来接人的宫人甚至带了一顶软轿,一路把秋华年平稳地抬到了行宫里面。
秋华年坐在轿内问外面的人,“这个软轿你们是怎么想到的?”
外面的小宦官并未隐瞒,“回乡君的话,这是十六公子吩咐的。”
事实上除非太子殿下特批,几乎没有人有资格坐软轿进入行宫。但宫人们心里清楚,在这种事情上,十六公子说得差不多约等于太子殿下说的,听命就完事了。
非要犟着去请示一下太子殿下,命令也不会有丝毫改变,反而会让自己吃一大顿挂落。
秋华年听见十六在行宫中,悄悄松了口气,想到十六显然在躲着自己又有些无奈。
在十六不愿意配合的情况下,秋华年和杜云瑟只能先自己小心翼翼地调查梅家旧事,知道原委后再做下一步打算。
秋华年来到行宫的主殿前,宫人们放下软轿,跟在旁边的星觅扶他下来。
候在主殿旁的老嬷嬷摆出请的姿势,秋华年正打算抬脚,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秋华年心中闪过一丝惊讶,能在行宫中纵马的人,恐怕比能坐软轿的更少。
他下意识回头,眼帘中闯入一抹十分肆意的身影。
这人骑着一匹通体雪白的大马,马身上搭配结着七彩绳索的辔头,自己的衣裳也是七彩的,颜色复杂却不混乱,数不清的东珠与彩玉随着身体起伏发出清脆的声响。
呼吸间的工夫,骏马便到了近前,马上的人单手勒住缰绳,纵身一跃跳下马来,对秋华年笑了一下。
“没想到有客人,失礼了。”
他面容有几分异域风情,五官深邃,一双桃花眼大而凌厉,笑的时候张扬肆意,眉心一点红痣在阳光下无比显眼。
老嬷嬷上前行礼,其他宫人也纷纷拜见。
“栖梧青君。”
秋华年反应过来,眼前的这位哥儿便是元化帝最小的弟弟,裕朝唯一的青君。
栖梧青君的母亲是一个没有地位的异族贡女,他出生不久母亲便去世了,后来老皇帝也死了。
栖梧青君的母亲曾照拂过幼年失母的元化帝,元化帝登上帝位后,出于回报给他定了封号,交给先皇后殿下照顾抚养。
栖梧青君虽然是太子的亲小叔,实际上从小一起长大和兄弟差不多,天然站在太子一方,出现在太子常住的皇庄上十分正常。
秋华年心中闪过这些关系,和其他人一样向栖梧青君请安。
栖梧青君喜欢游山玩水、访仙问道,要不是过些日子是元化帝的万寿节,他根本不会在这时候回京。
异族和中原的血统混合,容易创造出明艳张扬的美人,栖梧青君便属此列,他的美极具攻击性,像正午的炎炎烈日般无法避开。
他看着秋华年笑道,“你便是齐黍乡君?”
秋华年正常回答,“我是,青君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我叫秋华年。”
栖梧青君点了下头,“那你叫我栖梧吧。”
皇室成员的名字是不能随便叫的,有了封号后代称几乎都是封号。其实如果想表示敬重,秋华年的代称也该是齐黍而不是原本的名字。
不过秋华年还是更习惯用自己的名字。
两人说话的功夫,正殿的门突然开了一条缝,一道戴着面具的人影从里面走出来,站定后拱手说道。
“青君、乡君,殿下已等待二位多时,让我请二位进殿小叙。”
栖梧青君回身把编织着金线的马鞭扔回马袋,拍了两下手。
“小皇侄让十六亲自出来迎我?真叫我受宠若惊啊。”
栖梧青君对十六说话的语气很是熟稔,十六没有回答,只是摆出请的手势。
三人来到正殿内,行礼之后,太子嘉泓渊请他们落座。
嘉泓渊正坐在窗下下棋,白玉棋盘上黑白双方已厮杀了数个回合,执棋手都是他一人。
秋华年对围棋研究不深,只看得出这是一个已进入大后期的困局,他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嘉泓渊却开口问道。
“子穗对此局有何见解?”
秋华年稍微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是在问自己。
上次官员休沐的日子,秋华年准备了一桌小宴,邀请文晖阳前来小聚,文大儒如约而至,同时带来了为杜云瑟和秋华年取好的表字。
古人二十而立后会取一表字,这个表字通常会与原本的名字相关,或是同义,或是补充,或是反向,或是有相关的典故。
比如杜甫字子美,“甫”在古代有美男子的意思,所以杜甫的字是典型的同义取字;再比如朱熹字元晦,“熹”是光明,“晦”是昏暗,这就是反义取字;除此之外还有经典的赵云赵子龙,这是取自周易中“云从龙,风从虎”一句,是根据相关的典故取字。
正式取字讲究颇多,从某种程度上说,甚至比取名更加严肃,不是随口选一个戏说一般的词便可以的。
文晖阳为秋华年取字子穗,“子”是古代男子的雅称,常用于字中,而“穗”则和原名同义,华年是美好的年岁的意思,秋日美好的年岁,不就是百谷丰登,稻穗累累吗?
这个字能和原名对应上,同时更能和秋华年这个人所对应,将他的能力和功绩概括了进去。
杜云瑟的字则是“宾之”,取自”我有嘉宾,鼓瑟吹笙”的典故。
“宾者,接人以义者也”,宾作动词时,有接待的意思,文晖阳提笔写下这两个字后,语重心长地拍了拍杜云瑟的肩膀。
“我期待你能成为与明君君臣相得的‘嘉宾’,治世为民,流芳百代;也希望你未来无论遇到什么,都能做到以义接待的‘宾之’。”
杜云瑟郑重拱手行礼,“宾之定铭记恩师嘱咐,以身践言。”
文晖阳笑着点了点头,看向一旁的秋华年。
他的目光在秋华年脸上蜻蜓点水般掠过,眼神柔软唏嘘。
“我蹉跎一生,孤独无亲,晚年竟能有你们两个好孩子相伴,可见上天待我不薄啊。”
那天文晖阳饮了许多酒,一连喝了两小坛,开第三坛时被杜云瑟劝住了。
文晖阳本想再挣扎一下,杜云瑟对秋华年使了个眼色,秋华年直接动手把酒抱走了,文晖阳吹了吹胡子,乖乖放弃了抢酒的想法。
就这么着,杜云瑟和秋华年的字定了下来。
秋华年不意外太子知道自己的字,太子以字称呼是表示亲近和尊重的意思,秋华年礼貌回应。
“臣不善棋,不知此局何解。”
太子勾起唇角,“孤原以为子穗会说,不如直接把棋盘掀翻。”
“……”
秋华年刚才心里还真闪过这么一个想法,不过考虑到眼前的人是一位真正的封建王朝的太子殿下,他没敢皮这么一下。
栖梧青君走到棋盘边上,低头看了两眼,伸手往上比划了一下。
“掀棋盘?你确定是现在?”
太子轻轻把手里的白棋子扔入棋篓,平静的话里意有所指。
“掀掉棋盘不难,但怎样在棋盘翻掉后让自己的子全部留下,倒是需要好好想想。”
栖梧青君哂笑着坐下,“那你继续想吧,掀棋盘快活的时候再叫我一起。”
他喝了口茶,把茶杯往桌上一掷,转头和秋华年说起话。
“我在外面常听人说秋记六陈的东西好,子穗什么时候在京里开铺子?”
他也学着太子叫起了子穗。
秋华年说,“第一批货已经准备好了,就在接下来几日,到时候青君要去看看吗?”
栖梧青君答应,“好啊,我给你备份开业礼,以后从你那里买东西你可得给我行个方便。”
秋华年一笑,没有满口答应,“只要工坊生产得出来,肯定会给青君留着的。”
京城不像东北那么偏远,它汇聚了天南海北的奇珍异货,商业竞争尤为激烈,秋记的花露和纯露并没有独占鳌头的能力,招牌产品蚝油经过一年的传播也出现了许多仿制品,最像的已能模仿出七分味道。
秋华年知道这都是正常现象,心态放得平稳。
秋记六陈最大的两个优势,一个是噱头到位,齐黍乡君和杜状元郎的名声非常响亮,连带着秋记六陈也一直在出名;一个是品质极佳,外面的仿品虽然能模仿出七八成味道,但比起秋华年从现代带来的经过无数次调整和验证的方子,仍差那么难以弥补的几分。
所以秋华年打算继续走精品路线,宣传造势,限量销售,在复杂多变的京城商界圈子里找准自己的定位,顺顺利利把秋记六陈开下去。
“就不能多生产些吗?”栖梧青君问。
秋华年滴水不漏,“臣的铺子是小本买卖,不敢铺张太大,只能慢慢摸着石头过河。”
栖梧青君笑了一声,“子穗真是个聪明人。”
秋华年跟着一笑,只当栖梧青君是在夸自己。
接下来太子认真问起了果树育苗的事,太子这一个多月一直在皇庄上,对果树苗的生长情况比秋华年更了解,正因如此,他才无比重视此事。
“管子有云,善为国者,必先富民,然后治之。”太子嘉泓渊将视线移到挂在侧旁的裕朝舆图上。
“若我大裕百姓人人皆能仓廪足、知礼节,何愁不能威震四海、统御万国。”
秋华年从太子身上看到了一代雄主的壮志雄心。
国泰民安、生机遍地的裕朝需要一位励志图精、高瞻远瞩的君王,带领它走向更强盛的未来。
栖梧青君对果树也很感兴趣,这个兴趣集中在葡萄树上,听见秋华年提到葡萄林的下游产业葡萄酒时,他摸了摸下巴。
“子穗的葡萄林产葡萄后,不如和我一起来酿酒吧。”
“青君会酿酒?”
“我母妃是西域小国的贡女,那个国家唯一擅长的东西就是酿葡萄酒,我手里有个好方子,但没用过,你想要的话可以和我一起,我出方子,你出葡萄和人手场地。”
栖梧青君没提怎么分钱,对他来说钱不重要,他只是突然来了兴趣而已。
秋华年自无不可,现成的好方子不要白不要,葡萄酒酿出来,还能蹭到西域和裕朝唯一青君的名号呢。
有秋华年在场,太子和栖梧青君没有交流更隐秘的东西,三人聊了一个多时辰后,宫人提醒太子到了用药时间,秋华年顺势提出告辞。
栖梧青君也跟着一起出来,十六默默跟在身后送他们。
一直走到殿外,眼看快到停放软轿和马匹的地方,十六仍没有停步的意思。
栖梧青君突然停下,转头问十六,“十六有话和我说?”
十六摇头,他又问道,“那就是和子穗有话说?”
十六开口,“并未。”
秋华年琢磨出点味来,笑了一下,“劳烦十六公子相送,接下来的路我和青君一道走吧。”
秋华年虽然想和十六好好聊一聊,但此时显然不是合适的时机。
反倒是栖梧青君好像有话要对自己说,而十六有些隐隐约约地阻止之意。
十六沉默了片刻,拱手告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