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渐的,秦铎也也已经习惯了身边有个家伙,每在他忙活过半个时辰之后,凑过来,压住他,问他可不可以亲吻,他刚点头,这家伙就扑过来换着角度各种亲,美其名曰,劳逸结合,在工作中定时休息,减少劳神费力的风险。
用了四日的功夫,这边的涉事官员就被理清。
秦铎也从范钧那里看过审讯记录,又将这份结果记成卷宗,揣进袖中,走出慎刑司,拢了拢披在身上的大氅。
外头的温度很低,有冷风穿堂而过,宫道两侧,在秋日极尽绚烂的枫叶与梧桐都凋零了,但晌午的阳光像一床柔软温暖的寝具,是毫无温度的暖,洋洋洒洒覆盖在身上,既晒,但感觉又冷又凉,来回呼吸的气也凉,是独属于冬日的感觉。
秦铎也沿着宫道走回含章殿中,一开门,含章殿内充足的热气就铺面而来。
宫殿内通了地龙,门口的博山炉内燃着降真香。温暖舒适的气息笼罩来,有侍者在门口将殿门关上,寒意就被隔绝在殿外了。
秦玄枵从听见他回来,从屏风内转出来,“方才御膳房刚送来了乌梅姜茶汤,喝点暖暖身子,慎刑司那地方阴冷的很。”
说着,将手中端着的茶盏递过去。
秦铎也解下大氅,搭在衣桁上,接过乌梅姜茶汤。
这几日总需要在宫中各个部门来回跑,秦玄枵生怕他忽然从南方湿暖之地回来,一下子不适应,着凉生病,日日换着花样,叫御膳房常备姜汤。
秦铎也揭开茶盖,白雾打着旋涌上来,他轻轻吹气,向内殿走去,边走边对秦玄枵说:“今日偶然碰见第五言,他与我说,宫外的童谣愈演愈烈了,传播的很广,京城中的小孩子几乎人人都会唱,其中的意思也不难猜,让我平日里多多留神。”
说着,乌梅姜茶汤凉下少许,秦铎也低头轻抿了口,暖辣的热气在体内荡开来。
“......啊,这乌梅姜茶汤好酸。”
“估计是这次御膳房按照我的口味做的,下次我让他们多加些白糖。”秦玄枵从他手里面接过不合口味的姜茶,一饮而尽,将茶盏放到一边,“前些时日我让赤玄去查了,但童谣,很难查清源头。”
“嗯,我知晓。”秦铎也与他一并坐在案边,从袖中取出前些日子写有童谣的那张纸,铺展开来放在桌案上,“只不过......我这几日细想下来,总感觉这童谣,似乎有什么不对之处。”
秦玄枵随着他的视线望向唱词。
“你细看,”秦铎也道,“他前后的情绪是割裂的。”
金殿寒冷、龙椅空悬,鬼魂啼哭。
秦铎也指尖在这些词上一一点过去,“这些用词太过于悲观,前两段的唱词中,非常凄惨且压抑。”
“而你再看,这后两段。”秦铎也指向祥瑞二字,“又太明媚,富有希望。”
“一首童谣,编纂者如何会这么快地将情绪突变?”秦铎也一字一句道,“我怀疑,这可能本是两手童谣,被缝合到了一起。”
秦铎也将纸张从中间撕开,一分为二,道“背后筹谋者,原本准备的不是这样,但因为某些突发的事件,原先的唱词和筹划不再适用,他们匆忙推翻重来,而时间仓促,所以就成了现在这个童谣的样子。”
“这段时间来,唯一让所有人意外的事,就是你跑去了岐川,而京城中,我盯着他们,任何消息都无法往来,让汜水州牧和岐川郡守措手不及。”秦玄枵接着他的话,轻轻垂眼,再抬头时,眼中闪过冷光,“作童谣之人,必与此案有所关联,且,人在京城。”
冬月既望,京城初雪。
细细密密的雪花飘了一夜,清晨时越下越烈,无风,鹅毛大雪就打着旋层层叠叠飘落。
宫中的飞檐屋脊上皆覆了厚厚一层纯白,宫内碧瓦飞甍、红墙石阶均银装素裹,缥缈憧憧,整个皇宫宛如云雾缭绕。
今日没有朝会,秦铎也早早起来后,上午便不出门,打完长野军训练法后,秦铎也就与秦玄枵窝在含章殿中,捧着热茶汤,伏案办公。
“今日这茶不错。”秦铎也喜欢甜茶的口味,但这份的味道,却不像滇南白茶,问过后得知,是象郡那边特产的藤茶。
“你若喜欢,明年让他们多贡些来。”秦玄枵将手中刚刚阅过的奏折放在一边,支着头,勾过秦铎也垂在桌案上的一缕发丝,放进手心里。
秦铎也摇摇头,“不可为自身喜好,做劳民伤财的事。”
理应取之有道,不以天下奉一人。
“好。”秦玄枵从善如流,点头道,“听你的。”
他们二人惯常的相处方式便是如此,前一句说起政事,后一句也可自然而然的聊起天气,聊起饮食,聊起些人文风物,又毫不耽搁地说回政令。含章殿萦绕在很舒适的气氛中。
秦玄枵扒拉来一卷纸张,推给秦铎也,说:“方才赤玄上报的密函中,他们按照你上次所说的方式,查到那童谣在城东已经渐渐不唱了,被新时兴的孺子歌取代。”
是,童谣的源头不好找,那时兴期限终有定时,源头不可考,那便看哪处先渐渐停下不唱了,那就是源头。
秦铎也接过,轻笑一声,“唱了十几日才停歇,若是寻常臣子,早该被皇帝猜忌,自顾不暇了......且等着,我现在安然无恙,有人将要坐不住了。”
秦玄枵听过那一句“寻常臣子”,凤眸中划过一丝得意的笑,他听出了秦铎也将自己放在了与众不同的位置,而他,也正正好好要这种与众不同。
“好。”秦玄枵应,“城东那边,我就派赤玄去重点查了。”
在蒙蒙的雪中,连时辰也变得不甚分明。而屋内,地龙烧的刚刚好,既不让人燥,又暖盈盈的,降真香淡淡的气息在殿中流淌。
桌案一角放着锡奴,勾弘扬上前重新向其中注好热水,提醒他们:“陛下,文大人,午膳已经备好了,要让人送进来吗?”
“送进来吧。”秦玄枵道。
用过午膳后,雪也渐渐停歇了,云层尽散,露出日头来。
秦铎也推开含章殿的窗子,入目是一片有些晃眼的纯白,金光洒在白雪上,像琉璃的反光般,陡然撞进眼中。
他不禁微微眯起眼,秦玄枵从他身后拥来,用手掌遮住他的眼睛。
殿外的空气寒凉,带着初雪的凛冽,而秦玄枵从背后拥着他,用灼热的气息将他包裹住。
“下过雪后更冷些,莫要着凉。”秦玄枵贴着他的耳畔,轻轻道。
“得了,”秦铎也去扯他的爪子,失笑,“我又不是瓷娃娃,用不着这么仔细。”
“今年的雪下的时间刚刚好,不早不晚,雪势也正好,刚刚覆盖过了田地,不用担心过大过厚的雪压垮了房屋,造成雪灾。“秦铎也呼吸了一腔落雪后独有的气息,眺望宫中层层叠叠的檐角,均蒙着一层雪被,长舒一口气,“瑞雪兆丰年啊,希望来年田地的收成能更好些。”
“感觉你一天天就盯着农田里的收成了,”秦玄枵又固执地将人从背后圈进怀中,笑,“估计比庄稼汉还要上心。”
秦铎也听着这家伙故作混不吝的话,翻了个白眼,开始教育这人,道,“一国之事,无非农、祀、戎。一为温饱、二为礼教、三为安宁。”
“知道啦知道啦——”秦玄枵拖长了声音,懒洋洋回应,嘟囔一声,“引经据典的,好古板哦。”
“你说什么?”秦铎也面上挂上无暇的笑意,回过身,笑眯眯地举起了拳头。
秦玄枵立刻警觉,接住了他敲过来的攻势,手一撑,将秦铎也按在窗棂边,二人的身形就迅速贴近了,秦玄枵略一垂眸,就看到了对方近在咫尺的唇。
秦铎也鼻梁侧的红痣总会使他晃眼,凤眸中的情绪便流转得暗沉,他将头微微偏了偏,让鼻尖错开,呼吸交错,近在咫尺。
“......可以么?”秦玄枵硬生生克制自己的欲望,恪守两人唇角的距离,哑声问。
“嗯。”很轻的一声。
得到应允后,秦玄枵才动。
秦铎也微微仰起头,闭上眼,任由灼热滚烫的吻覆下来。
他的腰抵在窗边,窗外是纯白的落雪,素白纯粹,绵延万里,有树的枝丫横斜,着雪衣,空气微凉。而身处殿内,面前的吻滚烫炽热,一个大氅将他们二人包裹在其中,甚至也构成了窗景的一部分。
一吻终了,秦铎也呼吸急促,他身手推开了秦玄枵贴得紧紧的身子,缓缓平复呼吸。
秦玄枵身手越过他,将身后的窗子关上。
“今年的初雪既已落下,那便按惯例,让司天监择个吉日,我们同去去护国寺中祈福吧,”秦铎也被亲得身上有些热,他向桌案旁走,伸手松了松领口,拿起桌案上的茶盏,随口对秦玄枵说,“祈望来年风调雨顺,边境安宁,国泰民安。”
“惯例......?”秦玄枵的脚步一顿,“什么惯例?”
秦铎也啜饮了一口茶水,将盖子扣在茶杯上,回道:“雪落后,君主应去摆驾前往护国寺祈福。”
“你说这个啊,”秦玄枵先是恍然,尔后凤眸中划过一丝狐疑的神情,“真是......这个礼制,都是前十几年,早在上上任皇帝在位之时,就被取消了的。”
秦铎也搭在茶杯边的手指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
“我总觉着你不像这个时代的人一般,”秦玄枵坐在他身边,随口说,“有时候你的一些举动,总让我觉得像是好几十年前的前人的习惯。”
“怎么这么说?”秦铎也不动声色地问。
秦玄枵想了想,目光落在他搭在茶杯边的手指上,就说:“就比如你饮茶的礼仪,用袖掩面,这已是成烈帝前后时期时兴的礼节了,近些年来,早就没了要遮面的说法,反而以爽朗大方为佳。”
“......”
秦铎也无话可说。
这些礼节,实在是太过于细微,以至于融入他曾经每时每刻都生活中,根本无法察觉到差异,上辈子二十多年的习惯,也不是一时半会能够注意到、能够克制改变的。
希望秦玄枵没有起什么疑心。
毕竟,魂魄跨越近百年的时间来到这里,一个早该死去的人反而重生在百年之后,这事情实在是过于荒谬,甚至就算说出来,也没人敢相信。
而他自觉,若要还能保持现在的身份呆在宫中,尽自己的一份力去救倾颓的大魏,挽狂澜于既倒,还是要在秦玄枵的面前,捂好自己的前世的身份罢。
毕竟秦氏皇族,与他,算是隔着血仇......
秦铎也习惯性敛眸,遮掩住眼底泛起的那一丝不正常的波动。
“那有什么的,个人习惯不同而已,”他故作不经意地转移了话题,问秦玄枵:“那,便不去护国寺了?”
秦玄枵以为是他想去,只是扭着性子不想明说,便说,“想去就去吧,上上任的皇帝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据说他只会除去些让他觉得无趣无聊的礼制,那咱们就加回来。”
“......倒也不是这么个道理。”秦铎也道,“虽说我并不相信祈福能求得来第二年的丰收......毕竟你看,农家葱茏的田亩,哪一个不是用汗水和辛勤换来的?但皇权既受命于天,而天时又难测,于初雪落后去护国寺一趟,至少能换来百姓的心安,那也合该对神佛恭谨虔......啊,抱歉。”
秦铎也说到一半 ,忽然想起秦玄枵的母亲,即使前半生虔诚,但也没能免去后半生的悲惨命运。
他忽然就闭了嘴,若再说下去,总感觉有些何不食肉糜,只会搬弄口舌。
“没事。”秦玄枵的面色却没有丝毫变化,伸手握了握秦铎也的手,道,“我不在意。”
说着,秦玄枵扬声,叫候在外殿的勾弘扬进来,“传朕旨意,让司天监算个今日的良辰,朕与文大人共同前去护国寺祈福,祈求来年风调雨顺。让礼官备好出行的颂词。”
秦玄枵一边说,一边用眼神询问秦铎也,是否还有什么注意之处。
秦铎也略思索了一下,道:“轻车简行吧,只在万岁通天台处击磬唱颂词便好,不必再安排其他随行的车马。”
勾弘扬应声离去,去门下省通知起草文书去了,然后又去司天监,通知司天监新上任的理事。
一切都有条不紊地推行,却无人知晓,当夜,有人乘着夜色潜行。
在一处挂着酒楼招牌的门前,停下,轻叩三声木门,停顿片刻,又轻叩四声。
吱呀——
门被拉开,黑影悚动。
稀碎的声音从门内飘散而出,逸在夜色中了。
“只有这两个人......?”
“再算上随行玄衣卫......”
“知晓了,现在正是多事之秋,你此番出来,没人发现吧。”
“无人察觉。”
“很好,多当心些......之前你长官轻敌,将自己折在里面了,应是死了,你莫要步了后尘,主家将你送到这个位置,不容易。”
“是、是......主家此次行动也要多注意......”
“这便不劳你费心了。”
冬月廿一,帝自宫中诣护国寺以祷来岁风调雨顺,愿为丰年。
万岁通天台上,秦玄枵一身玄衣衮服,团龙纹样在衣袖中纵横。
今日大晴,万里无云。但天气比前几日冷上不少,偶尔有风,风不大,但寒彻骨,宫中的雪融了不少,只剩下稀稀疏疏的几缕雪披在宫墙和枝桠上。
礼官唱罢颂词,秦玄枵步入皇帝的仪仗马车中。
秦铎也跟在他身侧,按照礼制,落后他半步。秦玄枵的步子一顿,微微偏头向回望,故意放慢脚步,等着秦铎也与他并肩,同排而行。
秦铎也步子被打乱了一瞬,抬眼看秦玄枵,果然对上了对方若有所言一般带着笑意的眸子。
秦铎也:“......”
他瞬间便懂了秦玄枵此举的含义。
真是,眼前这人,总能让他在各种细微之处感受到那种蓬勃燃烧的热烈情感。
并肩走到御驾旁,秦玄枵不用人搀扶,直接登上马车,勾弘扬站在车边,将炯炯有神的视线落在了秦铎也身上,好像下一秒就要把秦铎也扶上车。
秦铎也对勾弘扬笑了一下,“那我便去属车中了。”
而下一秒,车帘内传来了秦玄枵的声音,“去什么属车啊,又不是第一次上来了,愣在外头做什么。”
勾弘扬两只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诶唷文大人,快上车吧,陛下在等着呢。”
秦铎也心里叹了口气。
去秋狝那算是个半娱乐的活动,这去护国寺可要更庄肃,与天子同乘,像什么话......
罢了,他连朝会都坐在龙椅旁边呢。
思索半秒都不到,秦铎也直接抬起衣摆,登上天子车驾。
身后文武百官列队中传来很多声倒抽凉气的声音,他回头看了一眼。
文武百官列队送行,而蔺栖元站在武将的最前端,面色复杂。
秦铎也的视线在蔺栖元身上多停留了一瞬间,他登上马车,将车帘放下,就将蔺栖元的面色遮在车外了。
能看出来,蔺栖元对他不满。
秦铎也又看了一眼秦玄枵,舅甥二人的眉目很相似,但气质不同。
秦玄枵在这几日闲谈时与他讲过,他九岁逃出宫避了一阵子风头,那时候,蔺家就只剩蔺栖元一人守着满屋缟素,蔺栖元带着他,共同生活过两三年的光景。
到底是血浓于水,估计那位蔺将军以为自己给秦玄枵下了什么蛊,也认定自己不是什么好人,而在岐川的功绩又令这位大将军不得不承认自己是个一心为国的。
秦铎也敛眸,思索时的波动就随着眼睫的阴影埋藏在眼底。
“想什么呢?”秦玄枵坐在他身边,离了文武百官的视线,眉目间的戾气就散去,又成了个没骨头的毛绒绒。
秦玄枵大氅领口的貉子毛领糊到他脸上,弄得脸颊微痒,秦铎也就去扒拉他。
推不动。
秦玄枵像个毛怪,黏黏糊糊的,蹭来蹭去,“想亲,亲一口吧?”
“不行,”秦铎也一口回绝,“马上要去护国寺中,要注意身心清净,不可纵容自己的欲望......等到了寺里,你作为一国之君,就算再不信,也得注意些言行。”
“噢。”秦玄枵惋惜地叹了声,坐好了,心里嘟囔了句古板。
“对了。”
秦铎也附耳过去,轻声对秦玄枵说了句,秦玄枵眉梢一挑,点点头。
招呼勾弘扬上来,嘱咐了句,等对方下了马车,皇帝的仪仗就启程了。
既是轻车简行,就删减了六引和大纛,除了皇帝御驾外,只安排了三辆属车,随行两列青纹玄衣护卫,从宫中出发。
勾弘扬站在宫门口,和朝臣一起目送仪仗离去,直至消失不见了,百官也散去,各自回了工位。勾弘扬向后撤了一步,避开众人耳目,找到了蔺栖元。
蔺栖元声音低沉,问:“这是陛下的吩咐吗?”
勾弘扬点头,二人就也就离开了宫门口。
护国寺坐落于京城城外,南山的山顶。
说是南山,但其实这山坡缓得很,修整出了一条平整的上山路,仪仗就顺着山路上山。
城中的雪已融了,但山中除了路上,周围仍蒙着厚厚一层雪被。
很快便到了护国寺。因先帝信奉道教,士大家族在明面上也就纷纷涌入道观,护国寺香火不如多年前,有些陈设已然破旧了,但却依旧保持着整洁,古刹内梵音袅袅。
古刹往往是最静的,就像时间的流淌落不到其上一样。护国寺的构制体量,都与百年前秦铎也所见的几乎无差。
他们下了车驾,山间净雪凛冽的气息就铺面而来。
护国寺门口,住持和僧人们早早接到了礼部的通知在门口等候,今日寺内没有其他百姓来观禅朝拜,只有来往僧人。
秦玄枵替秦铎也整理了一下系在肩上的大氅,将人包裹的严丝合缝后,才满意。
步入山门,院内古树参天,檐角屋瓦与参差石路旁均蒙着雪,随处可见铜鼎内袅袅而起的青烟。
秦铎也按照他当初的惯例,依次参拜过宝殿,敲响了鼓楼与钟楼,午时用过寺内的素斋,下午由住持陪同着,去法堂听禅。
“呵呵呵......这位施主,”住持年龄很大了,眉毛胡子都花白,笑得很慈祥,“对流程很熟悉嘛......”
秦铎也面不改色,“已是提前有所学习准备。”
“这样啊......”住持笑笑,捋了下胡须,不再言语,只不过秦铎也看过去,看到了住持意味深长的眼神。
秦铎也收回视线。
听过禅后,他们今晚也是要留在寺中的,便由僧人引去客房。
晚饭还是斋饭,饭后,在寺中不便处理政务,他们二人就披上大氅,随意在寺中闲逛,走去了后院,寺中长明灯燃着,曲径通幽,小径上的雪未扫,他和秦玄枵踩上去,咯吱咯吱的响,步入后院,有一颗巨大的菩提。
菩提树干有几个人环抱那么粗,枝丫遒劲,横斜肆意生长,冬日里梧桐落叶都掩埋在厚厚的雪层之下。
比秦铎也当年见它时还要更苍劲些,但归根结底都没什么变化,一时沉浸在时间之静与变的感慨中,秦铎也站在树下,静静抬头仰望着这颗梧桐。
忽然,手指被勾了一下,他下意识低头,看见秦玄枵站在他身边,伸出手,一点点轻轻试探着,将他的手握在手中,握住了,手指就挤进他的手指之间,成了个十指交叉的姿势,紧紧攥住了。
“做什么?”秦铎也将手向回抽,没抽回来,莫名有点羞耻的,他压低声音,“在护国寺中呢,注意些。”
“这有什么,坦坦荡荡的牵手而已。”秦玄枵站在他身边,紧紧握着他的手,道,“爱情亦是人世间常情,护国寺里还有姻缘殿呢,连佛祖都祝福,我们又有何可遮遮掩掩的?”
秦玄枵说话时凑得很近,吐息扑洒到耳边,秦铎也听得耳根发烫,从手心传来的温度源源不断,他调整了下大氅的角度,用衣摆遮住他们二人交握的手。
掩耳盗铃一样。
秦铎也感觉自己的心乱了。
天色渐暗,秦玄枵侧眸看见了他耳根不甚清晰的一抹微红,满意地收回视线,抬头仰望蒙着雪被的菩提树,“别这么紧张......我总感觉你把自己逼得太过,过分注意言行的礼数,也始终让自己不得闲,就好像天下有很多双眼睛在注视你一样。”
“嗯。”秦铎也应了一声,“不然,心里总有愧。”
“哪有什么愧。”秦玄枵诧异道,“你道德感太高。”
他们在菩提树下站了许久,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谈,只是站着,风一吹,略冷。
秦铎也想调整下领口,一动,就想起来他们二人牵在一起的手。
忽然,身后传来一声响。
“陛下,施主。”
秦铎也回过头,看见住持正在他们身后,拄着根拐杖,看着他们。
他心里一惊,猛地甩开了秦玄枵的手,然后后知后觉地想起,这动作过大,反而更不自然,像是做贼心虚。
“咳。”住持贴心地移开视线,偏头轻咳一声,假装没看见。
秦铎也匆忙调整好表情,带好了万无一失的表情面具。
“陛下,末学的师父今日恰好在寺中,邀您一叙。”住持弯了弯腰,道。
秦玄枵看了一眼秦铎也,用眼神询问。
“你去吧,找你的。”秦铎也还是觉得尴尬得面上烧的慌,就说,“我在这等你。”
“施主,外头天寒,去廊中等待吧。”住持道。
“好。”秦铎也点点头。
秦玄枵随着住持拐进了宝殿之内,之间一个老人,牵着个半大的孩子,正笑盈盈的看着他。
“是你。”秦玄枵认出了眼前这个老人。
正是他小时候从那个狗洞钻出宫,迷了路后,遇到的那个老人,而十多年过去了,这位老人的面貌却没有丝毫的变化。
“师父,那末学先离开了。”住持退出殿内,阖上了门。
秦玄枵的视线在看起来面相更老的住持上落了一瞬,就收回目光,只看着殿中的老者。
“一别数年,没想到当初的小娃娃,已经成了皇帝啊。”老人爽朗大笑。
“你在十六年前,就已经说过朕会成为皇帝了。”秦玄枵从怀中取出那串破损的佛珠,“你给朕佛珠的时候说的,忘了?”
老人又大笑,“那时因为当初天命指引老身与你有缘,便给你算过一签......如今天命又让我来此,这是第二签,也是最后一签,皇帝,说说吧,想问老身些什么?”
秦玄枵几乎没加以思索,直接开口:“我与......”
“诶,你的命老身算不了了啊,”老人笑嘻嘻打断他,“老身有三不算,杀业深重者不算,功德无量者不算,非此间人,不算。你嘛,当时可算,如今,杀业深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