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玄枵整个鞋靴都浸满了泥泞,他却依然不知疲倦不知寒冷一般,在荷花池中寻找。
忽然,池水中混浊散去,一抹金色的光在粼粼水波中一闪而逝。
虽然微弱,却让他一眼看见。
秦玄枵弯腰去捞,池水被一搅,又混浊一片,那金光就看不见了,秦玄枵就闭上眼,弯下腰,整个身子都浸泡进水里,用手在池底的泥浆中摸索。
冰凉的池水呛进他的口鼻,寒冬的凛冽就在他的肺腑中蔓延开来,像是要将他整个人冻住。
终于,几乎僵硬到毫无知觉的指尖触碰到了一块硬物,秦玄枵眼前一亮,他立刻伸手紧紧攥住那块硬物,抓到眼前来一看,正是他之前丢在池中的钥匙!
这时候,秦玄枵听见身后传来了勾弘扬颤颤巍巍的喊声:“陛下!陛下欸,您怎么还没上来!”
秦玄枵瞬间就不开心了,他眯着眼回头,“朕都说了别来烦......”
头转回一半,声音戛然而止,秦玄枵猛地看见秦铎也面无表情地站在桥上。他原本微眯着凤眸,显得整个人阴沉冷厉,这会一下子就瞪圆了,像小狗眼睛。
秦玄枵从来没见过秦铎也这样冷的表情,像是能将人的血液冻成冰,他在冰水里其实并没有感觉多寒冷,但一回头被秦铎也一看,整个人都快冻住了,透骨的寒意从脚底直钻进心里。
有一种干坏事被做了个正着的感觉。
他呆呆地站在荷花池里,紧紧地捏住手里的钥匙,钥匙搁在手心,却因为久冻而感受不到疼痛。
“你......”秦玄枵局促开口,嗓音沙哑,“你怎么来这了......”
他现在根本就没做好直面秦铎也的准备。
秦铎也站在桥上,低头看见他这副浑身都被池水浸透的样子,脑子嗡嗡的,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硬生生克制住了心里不断涌上来的怒火。
“秦、玄、枵。”秦铎也咬牙切齿,在牙齿间磋磨着这个名字,然后怒骂:“你脑子被狗吃了吗!大冬天的往结冰的水池里钻,嫌自己命太长了是不是?刺客搞不死你你自己往池子里跳要冻死你自己?现在、立刻给老子滚出来!”
给勾弘扬吓得魂飞魄散:“祖宗欸!”
本以为是让文大人来温声细语地哄,怎么上来就抡圆了砸啊!
秦铎也往桥边走了两步,伸出手就去拽秦玄枵。
秦玄枵却猛地向后退了一大步,动作很大,搅得池水哗哗作响,秦铎也伸出的手臂落空。
“......”
“......”
两相沉默。
秦玄枵此刻心里慌极了,他本意不是如此,但却是是不敢面对而下意识地退却,而现在这个动作体现出来,好像就是他将秦铎也看成洪水猛兽连触碰都要避开一样。
他慌张地看向秦铎也。
秦铎也倒是没在意这么多,没抓着,他盯着秦玄枵,缓缓露出了一个危险的笑容:“上来。不要让我再说第二遍。”
非常恐怖的微笑。
秦玄枵再不敢不听,乖乖从荷花池里走出来,爬上桥。
冬天的衣服本就厚重,浸满了水,沉重地挂在身上,贴着皮肤。上了岸,寒风一吹,就更冷了。
秦铎也抬眼看秦玄枵冻得发紫的唇色和惨白的脸,立刻两步上前,手臂一扬,将大氅一整个披在对方的肩上,绕过来一圈,在秦玄枵的身前系得紧紧的。
他的手劲大的很,这会也丝毫不收力道,板着一张脸,用力将秦玄枵裹得严严实实。
忽然见秦玄枵衣袖袖口闪过一丝金色,而对方的手也很快,手指快速一缩,几乎是瞬间就把那一缕金色藏进袖中了。
秦铎也看出来他的闪躲,轻声,“拿出来。”
握在手中的大氅在向后使力气,好像是这家伙又要跑。
秦铎也撩起眼皮扫了秦玄枵一眼,老实了,再没跟他作对。
“拿出来。”秦铎也加重了声音。
秦玄枵将头摇成了拨浪鼓,声音沙哑地乞求,“别......至少现在不行,真的......”
秦铎也冷笑一声。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人大冬天发疯跳池,估计就是为了找这个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
不过现在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不能再让秦玄枵在户外待下去了,大冬天的在冰水里泡这么久,可别病了。
这么想着,手上给人包裹起来动作也没停下,他将秦玄枵从上到下包好,站起身,一把揪住了对方的领子,又转头用眼神示意勾弘扬带路。
勾弘扬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秦铎也三言两语将皇帝陛下治的熨熨帖帖,心中感慨。
不愧是文大人。
他脚步也不敢耽搁,这里离着清露宫倒是近点,他立刻带路,清露宫里早就准备好了汤池。
热气氤氲,一开门,就翻腾着扑面而来,微苦的中药香气弥漫在室内,秦玄枵蔫头耷脑地被秦铎也揪着拖进了门。
勾弘扬见状,非常有眼色地消失了,消失之前送来了姜汤,又帮他们两个将门关好。
“愣着做什么?”秦铎也随手拖过一个板椅,往那一坐,抬头望着局促不安的秦玄枵,没什么表情,虽是坐着,但气势却压倒性一般,他淡淡吐出一个字:“脱。”
秦玄枵的身体一僵。
“怎么?”秦铎也挑眉看他,觉得有趣,起了点逗人的心思,“这会儿又不敢了?之前不是脱得挺起劲的么?难道要我帮忙?”
“不用!”秦玄枵猛地回神,一激灵,立刻转去屏风后面,将湿衣服迅速解下,换上了干净的里衣。
秦铎也看着他那个样子,忍不住笑了一下。
秦玄枵步入了泡着祛寒药材的汤池中,将整个人都埋进汤池里,连同嘴巴鼻子都埋进去,就露出一双凤眸,看着秦铎也。
秦铎也回望回去。
咕噜咕噜。
秦玄枵:“......”
他将脑袋伸出来,呼吸了一口热气,看了秦铎也一眼,收回视线,又看了一眼,闷闷问:“你......不下来吗?”
秦铎也觉得有趣,笑:“我下去,你就又跑了。”
还真是,秦玄枵不说话了。
沉默地泡了一会后,秦玄枵想上去,秦铎也见了,对他扬了扬下巴:“时候没到,回去。”
秦玄枵默默又沉入水里。
“把姜汤喝了。”
秦玄枵乖乖地听话,将姜汤灌进嘴里,喝完了。
秦铎也看着,眼眉都不禁弯了弯。
呀,真听话,好乖。
泡完了汤池,秦玄枵换上了早已准备好的干衣物,亦步亦趋跟着秦铎也出了清露宫。
秦铎也缓步在宫道上,向含章殿走去,看着日渐西斜,约莫着现在秦玄枵已经将事实消化得差不多了,就准备跟他谈谈心。
“你也猜到了,我确实是秦铎也,但我也确实早已死在了百年前。”秦铎也慢慢开口,余光留意着秦玄枵的面色,道,“虽然我也不知为何,就像是简单睡了一觉一样,再睁眼的时候,就是在如今这个时代了。”
“我本不信鬼神之说,但重生到百年后这等奇事都发生在我身上,或许灵异怪志,也在不为人知的角落悄然发生。”
秦铎也见秦玄枵点点头。
也不知道点的是什么头。
秦铎也就继续说了:“我知你非秦氏后人,但这大魏的天下......”
话音未落,秦铎也感觉一缕残影唰地在眼前闪过。
定睛一看,秦玄枵又跑了,而这边,秦铎也才说出他剩下想说出的话。
“......大魏的天下是百姓的,而非秦氏的。”
秦玄枵肯定是听不见了。
秦铎也:“......”
妙极了。
人在无语到一定程度的时候真的会笑一下。
秦铎也无奈扶额,不准备追上去了,他觉得还是该给秦玄枵几天的时间缓缓,让他自己想明白。
他回了含章殿,秦玄枵不在,也不知跑到哪去了。
但下午的时候,皇帝遇刺的消息传回了京城,满朝哗然,这会儿桌案上放了一些朝臣的奏折。
秦铎也自然地坐在桌案旁,翻开来看。
内容都是些万望龙体安康的话术,秦铎也只粗略扫了一眼,他重点在看名字。
周、杨、文、第五。
一个不缺,
其他的世家,也都有上书。
秦铎也一卷一卷扫过去,忽然目光定格在了其中一个上。
天色渐晚,晚膳的时候,秦玄枵没回来,不知道跑哪去了。
人定之前,勾弘扬进了一趟含章殿。
他收拾好了秦玄枵的被褥,有些为难地看了一眼秦铎也,说:“陛下让奴才跟您说,今夜陛下便不在含章殿内安歇了。”
秦铎也听了,并不意外,他点点头,就准备睡下。
勾弘扬出去之前,脚步踟蹰了一会,犹犹豫豫地,问:“文大人......您和陛下吵架了吗?”
“?”秦铎也有些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没有,为何这么说?”
“啊,都怪奴才这张嘴,”勾弘扬轻轻打了自己的嘴一下,说,“奴才就是担心,文大人和陛下出了什么矛盾,所以这个,这个气氛,可能奴才觉得有些不对,诶哟......”
“文大人,奴才觉着陛下是真心喜欢您,陛下对其他人,都不是这样,”勾弘扬说,“文大人一定要相信陛下啊!”
秦铎也听了,不禁露出淡淡的笑意:“我知道。”
第二日一早有朝会,秦铎也起来时,勾弘扬正在殿外候着。
“文大人,您醒啦?”勾弘扬上前说,“陛下今日起的早了一些,已经去无极殿了,陛下说让您不用着急,用完早膳再去即可。”
秦铎也不禁莞尔,这家伙,竟然还没缓过来。
他看向勾弘扬示意的方向,桌上已经准备好了早膳,旁边温着汤药,还有一个小碟子,装着蜜饯。
秦铎也坐在桌前,问勾弘扬:“他身体如何?有没有受寒?”
“没有。”勾弘扬侍立在一旁,如实回答,“陛下龙体安康,一切都好。”
秦铎也听了,心里啧啧称叹,到底是年轻人,体格真好,这么折腾,睡一觉后,第二天还活蹦乱跳的。
他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就专心地吃早膳,不再言语,用过后,又喝下汤药,将蜜饯放入口中,待甜味驱散了浓苦之后,他系好冬日朝服朱红外袍,顺着宫道去无极殿上朝。
而无极殿里,秦玄枵眼下挂着一圈鸦青色,用手臂支着头,大马金刀地坐在龙椅上。
一看就是一晚没睡。
不过面容被冕旒遮挡了些,从殿下向上隔着距离看,倒是看不出他脸上的异色。
秦铎也从后殿进入无极殿时,文武百官刚刚从大殿正门列队走进来,秦铎也视线略向下飘了下,就收回,按照往常的习惯,他向殿中的金阶上走。
龙书案后,龙椅旁,那个位置,是给他留的。
秦铎也踏上台阶,见秦玄枵原本是松松垮垮随意坐着,听见他的脚步声后,整个脊背一下子就绷直了,支着脑袋的手也放下来,板板正正地坐在那里,一动都不动,活像是被定住了身,而双手紧张地绞在一起却暴露了这家伙内心的慌乱。
秦铎也:“......”
什么心理素质。
从他这个角度,可以清楚地看到秦玄枵紧紧抿住的嘴角,余光还若有若无地飘向他。
秦铎也觉得无奈又好笑,心里叹了口气。
他收回了继续登金阶的步子,转身向殿台下方走。
罢了,今日朝会就先不坐在秦玄枵身边了,不然整得对方一整个又僵直又呆傻,万一暴露了点什么,又或者这家伙朝会开到一半当着众朝臣的面跑掉,那可是太有意思了。
秦铎也心中没多想,但是他这看似随意的举动,落在文武百官的眼里,却不是这么轻松的意思了。
朝臣的列队中,无数双各有心思的眼睛落在了秦铎也身上。
有的疑惑,有的担忧,有的发出来微不可察的笑声,幸灾乐祸,有的目光拧着,还在观望,也有隐藏在阴影中的嘴角,轻轻勾起。
他们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件事——这位盛极一时的宠臣,终于也被皇帝厌弃,失了殊荣,沦为弃子了么?
秦铎也不是很在意,目光轻轻地从众人脸上扫过,在几张脸上停留了一瞬,就移开。
他站在属于吏部给事中的位置上,周围的视线就都忍不住地飘过来。
但此时在上朝,没人敢有什么打探的动作,听见礼官在朝堂上响声后,就都将注意力重新放回了朝堂中。
他们都知道今日朝会必然会提起的大事。
皇帝于昨日从护国寺祈福后下山回宫路上遇刺,蔺将军及时带兵赶到,将刺客就地全部诛杀。
护驾有功,礼官唱了赏赐,这一段就过去了。
但却隐隐约约有视线飘向了站在文官列队中的秦铎也。
有人似乎恍然大悟,想通了关窍。
和皇帝同行同乘,遇到刺客安然无恙,但却没有护驾之功,怕不是贪生怕死,早早躲起来了吧!
怪不得今日没去龙椅旁坐着,反而是站在这里,估计就是因为这事,惹得皇帝厌恶。
龙书案后,秦玄枵淡淡开口:“那群刺客齿中□□,剩下的见杀朕不成,就全部服毒自尽。呵,究竟是谁家豢养的死士,玄衣卫和慎刑司还在查,查出来了,不论是谁,直接诛九族。”
秦铎也听清楚了秦玄枵的说辞——全部。
心里松了一口气,眉目舒朗。
还真是默契,他昨日本想和秦玄枵聊开了之后,说说第二日朝会针对刺杀事件的说辞。
但秦玄枵满宫乱窜,滑不溜手,根本逮不住。
秦铎也想想就没再坚持。
不过秦玄枵知他心中所想,还不错。
现在唯一的活口正被秘密关在慎刑司受审,此时放出假消息,可以迷惑暗中出手的势力,让他们掉以轻心。
而这次的罪名,秦铎也没反对,毕竟他又不是愚善,想要用这种恶劣的手段动摇大魏根基,合该诛杀。
不过他沉默地样子落在众朝臣的眼中,反倒成了因失宠不敢再张狂的最佳佐证。
今日的朝会,众人也都存了一个观望皇帝是否受伤、身体状态如何的心思。
现在看来,龙椅上的那位,好着呢,毫发无损,阴恻恻的视线穿过冕旒,钉向他们,那眼神好像是在挑出不顺眼的按上个刺客的名头拖出去弄死。
但天子脚下出现这种恶劣的事件,多个部门的负责人都要上前引咎请罚、
秦玄枵心里面有事,不愿多跟他们扯皮,直接大刀阔斧地,收了一部分京城巡军的权利,将玄衣卫派进去监查。
礼部吏部,他也刚好借机清查。
既然答应了秦铎也要好好治理天下对待百姓,秦玄枵就不能再容许朝堂上的蛀虫在秦铎也眼前蹦哒。
帝王一怒,众朝臣皆是战战兢兢,匍匐着,大气都不敢喘。
终于熬到了下朝放职,帝王甩袖离去,朝臣列队退出无极殿。
第五言来到秦铎也身旁,问:“文大人今日可有空?刚巧我一会要去城郊接夫人回家,那位隐世医师的住处就在那里,不如我们同去,请那位医者看看你的心疾?”
秦铎也本就在犹豫回不回宫,想想秦玄枵那个抱头鼠窜的样子,又刚好第五言来邀请,就决定出宫去待上两天,等秦玄枵消化消化,再去找他。
“哟,第五大人,”从身后传来一道戏谑的笑声,秦铎也回头一看,是杨太尉,正捋着羊角胡,看着他们两个,“本官劝你别压错了宝,有些人,经过有些事,怕不是失了帝心。”
秦铎也:“......”
啊。这么会脑补的。
这个喷不了,这个是真脑子有病。
他一时竟然找不出什么反讽的话来。
第五言向前迈了一步,将秦铎也半遮挡在他的身后,冷冷道:“就不劳烦杨大人费心了,言交友之道,心中自有定数。”
杨太尉啧啧一声,摇头笑着叹气,然后甩袖就走,嘴里哼着:“别到时候遭了连累,再想起今天这话,估计都想抽自己嘴巴。”
笑话,亏他们还紧张了一段时间,不过归根到底,百年世家,又如何会被区区一个一时风光的宠臣撼动。
看杨太尉走了,第五言回身,安慰秦铎也:“不必介怀,杨太尉说话惯来不中听,也惯爱调拨人,他的话,不要放在心上。”
秦铎也笑道:“当然,不过也还是多谢第五大人解围。”
“跟我还客气什么。”第五言说,又看了看秦铎也真的面色如常,就带他离宫,“走吧,现在应该还有集,刚好顺路,去买些果脯和卤味。”
秦铎也没什么反对意见。
第五言恪守君子之道,虽好奇秦铎也现在与皇帝的关系,但却不会主动去问。
秦铎也跟着第五言买完了东西,也掏出银钱买了份果脯尝鲜,咬一口,甜滋滋的,还不错,秦铎也就抬头记住了摊位。
上次秦玄枵回来给他带了点心,但他不在宫里,对方的点心也就凉了,最后到底也是没吃上。
等过两天回宫的时候,再来买些,带回去哄哄人。
出了城,京郊不远有一片竹林,冬日里的竹子枝干和叶片枯萎了一部分,却也丝毫不影响此地的静谧。
秦铎也跟着第五言走进竹林,竹林深处有几座屋子,远远地传来读书声。
“这是......?”秦铎也走近,看见了余引墨的身影,她在给学生们讲课。
余引墨余光里看见第五言来了,又看看日头,见时间差不多了,便让学生们散了。
秦铎也看见学生有老有少,下至半大点的孩子,上至年龄比余引墨和第五言这对中年夫妇还大些的夫妻。
他目光一扫,竟然还看见了周小四周小五和杨小十一。
三个孩子现在看起来沉稳了不少,他们看见秦铎也,大大方方地走到他跟前,认认真真就秋狝的事情,又是道谢又是道歉。
瞧着眉眼都清澈了不少,那种故意的坏早就消失不见。
余引墨跟秦铎也解释:“上次他们三人来找仲熙,说你逼着他们来跟我道歉,然后仲熙将他们带来我这,道歉当然不能口头上说说,我就让他们三个三日一次,来我这里听课。”
秦铎也看着三个小孩跑出竹林,这回像个真正的少年人,意气风发的,便说:“余夫子教导有方。”
余引墨就笑笑谢过,转头问:“第五言,你带文大人来找老归的?”
“是,老归在哪?”
“那边那个竹屋里头,正在研究新的药方呢,进去的时候轻些,别打扰到他老人家。”
第五言点头,带着秦铎也过去了,轻轻敲叩了叩竹屋的门,直到里面传来一声没好气的“进来”,他才推开门。
屋子里点着稳稳的烛火,书案上堆满了古书。
老人抬起头,眼神似乎是有点不好了,眯着眼一看,眼睛就再也转不开了,细细打量秦铎也,憋了半响才说:“这后生长的真俊俏,有成烈帝遗风,你难道是哪家宗室的后人?”
秦铎也:“......”
他遗风他自己,妙极了。
第五言怕他尴尬,忙在一旁向两边解释:“老归,他不是宗室的后人,现任吏部给事中。文大人,这是老归,他最钦佩成烈帝,估计是欣赏你,再加上气质确实有些神似......”
秦铎也摆手示意没事,他幽幽道:“能与成烈帝有几分相像,是我的荣幸。”
“老归,快别说了,”第五言直奔正题,“今日是想请您来看看他的心疾,如何治,多久能好?”
“心疾?这后生面上也看不出不足之相......”老归忽然音调拔高,又脖子前倾,皱着眉打量秦铎也,招呼道,“后生,你上前些来。”
秦铎也走上前去。
老归又疑惑地看他,“伸手出来。”
秦铎也伸手,老归两指按在了他的手腕上,按了按,摇了摇头,又换了个地方,按了按,吸了一口气,又换了个方向,按了按,缓缓地嗯了一声。
这种反应,给第五言在一旁看得直揪心。
“还以为是我眼力又不如从前,所以望不出来嘞,”老归的手指搭在秦铎也的脉上,“后生,今年秋天,是不是有犯过......三次心病吐血?不过不用担心,有好手给你治疗,又用的好药,已恢复的差不多了。你这脉象,有力,还习武,不用担心,以后注意不要太耗费心力,按时辰入睡,不然虚气总聚集在脏腑里,就易复发。若好生养着,就没事。”
秦铎也在听到他那句“三次”之后,忽然抬眼,对上了老归因年老而混浊的双眼,然后又敛起眼眸。
第三次,是在岐川郡的时候,第二次,是他刚重生时,在慎刑司。
那第一次......就是他上辈子,驾崩的时候。
这一次竟也能从脉象中诊断出来,那他的灵魂,估计和他的身体,已经都融好了来到这个时代了。
听到他身体无碍之后,第五言由衷地为秦铎也高兴。
“第五啊,”老归看了看,了然,“你还是第一次往我这带人来,这后生,你和小余都考验过了?”
秦铎也正低头沉思,忽然听到这句话,抬起头来。
他其实隐隐有些猜测,此时听了,并不意外。
秦玄枵与他说过两次,第五言并非忠于皇帝的。
第五言点头,老归那双混浊的眼就看向了秦铎也。
“后生。”秦铎也听见老归慢悠悠的声音,“你可知,当今圣上,非秦氏血脉?”
秦铎也听到的一瞬间,险些没控制住自己心中升腾而起的杀意。
但他仍然是笔直地坐在桌案边,面上的表情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只轻轻眨了一下眼,眼睫扑闪,一瞬间就完美藏住了眼底闪过的锋锐。
他自己知道这事,秦玄枵故意让他听到的。
但宫外,这个隐世的竹林里,怎么也会有人知道?
老归没避着第五言和余引墨,也就是说,这两人,也知晓此事。
秦铎也心里咬牙怒骂秦玄枵。
这笨蛋!自己身份怎么不藏好了!
现在天知道究竟有多少人知晓此事,若是这些人真有了实质性的证据,要反的话,秦玄枵的下场就是不得好死。
秦铎也在这一瞬间甚至都想让眼前这几个知道真相的人,让他们永远闭上嘴了。
他冷静了一下,“归老莫要胡言,没有证据污蔑陛下,死罪。”
老归笑了笑,拍拍秦铎也的肩膀:“后生,莫要太紧张了,确实没证据。”
秦铎也不动声色地舒了口气。
“只不过我当年是宫中的御医,有一次有位娘娘生病,我在后宫迷了路,偶然见过当今陛下的母妃。那时她已经显怀了,但月份后来算算,却明显对不上。”老归说,“不过当时明哲保身,我没和任何人说,后面宫变了,我趁机逃出来,没人查,就一直苟活在京郊。若是当今圣上是个好的,那身份也就无所谓,但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