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京赶考还分配老公吗?by长鼻子狗

作者:长鼻子狗  录入:12-14

只见两人并肩走出,叶京华朝高堂上去,临别之际手在那着县令官服的少年身后微微一带,是个礼貌又亲近的姿势。
众县令的心中登时如重石坠下。
所有人瞪着赵宝珠,目光仿佛要穿透他的脸皮,看看这俊秀儿郎皮下是何等妖孽,凭什么能让叶京华如此以礼相待——难不成就是这小子长得白净些?
另外几个县令皆近而立之年,见状差点没把自己的胡子揪掉。
众人看着叶京华到高堂上端坐,而赵宝珠则走到下首,直直往左侧最上首那个座位走去。众人转过目光,换成瞪着他,表情都不太好看——他们是说为什么堂上几张桌子,就唯有上首的没放茶水,原道是给这赵县令留着的!
赵宝珠普一落座,阿隆立即上前,为他斟上茶水。
众县令继续瞪眼,见赵宝珠竟然一点儿要起身与他们见礼的意思都没有,脸色登时更难看。
虽他们与赵宝珠都同是七品官职,但按资历,赵宝珠初来乍到,按年龄,他们一个两个都大赵宝珠至少一轮儿往上,按礼应是赵宝珠主动向他们见礼才是。没成想这人一屁股就坐下了,还坐在他们上首。
然而众县令虽觉被下了面子,却都未开口斥责。他们现在都心虚着呢,生怕叶京华一开口就治他们一个同党之罪,让他们跟那已下了大牢的陈斯作伴。
其中最为心虚的资县县令更是主动向赵宝珠搭话,颇有些讨好地笑了笑:“这位就是赵大人吧,我们同僚一场,没成想现在才相见,赵大人真是一表人才——”
然而赵宝珠根本没理会他。
只见着半旧仆雀官服的少年抬着瘦削的下巴,端着茶,转过眼珠,目光在他脸上一剜,随即转回去,竟是个连半个字都不愿跟他说的高傲模样。
资县县令脸上的神情凝固,眉尾抽了抽,似乎没想到赵宝珠会这么不给他面子。
他虽是心虚,却亦是在资县掌权十数年的老县令了,这会儿被赵宝珠这样甩脸子,再好的心态也有些不稳,脸色黑沉下来。然而还没等他能怎么样,赵宝珠便冷哼一声,接着将手中的茶盏重重放到了桌上。
茶盏与桌面相击,’咚’的一声。
资县县令为之一震,心下的火忽然熄了——因为他察觉到赵宝珠心里的气比他更大。看那架势,若不是桌子是上好木材制成的,说不定刚才那一下就得将桌面磕破了。
堂下一时无话。众人眼观鼻鼻观心,没人再触赵宝珠的霉头。
此时,上首的叶京华自赵宝珠身上收回目光,看向众人,淡声道:“今日召诸位前来,事出紧急,还请见谅。”
叶京华一发话,众人皆抬起头来,当然没人敢接这个话,纷纷站起来一阵推诿。
然而叶京华也就是说说罢了,他抬着眼,静静看着众人说场面话。
在场县令虽为官多年,但到底只是地方官,从未见过什么大阵仗,看着叶京华的脸色,竟然连场面话都不太说的下去,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不出几息,堂上便重新安静下来。
待众人都讪讪坐了回去,叶京华才敛下眼,微微向后靠在座上,平静道:“今日为何召你们前来,诸位应该心里清楚。”
他只说了这一句,便没有下文了。
众县令本就心虚,听了这样没头没尾、冷冷淡淡的一句话,更加惴惴不安。坐的最远、也是资历最老的安县县令站起来,朝叶京华拱手道:“知府大人召我们前来,想必是为了罪人陈斯一事。”
现今陈斯只是被监禁,尚未被判罪,然而他一开口就将陈斯打成了罪人,对叶京华的讨好之意不言而喻。
叶京华闻言,并未说好与不好,只是道:“继续说。”
庆县县令小心抬眸看了一眼,未从叶京华脸上看出喜怒,将身子俯地更深了些,极尽谦卑道:“今尤家勾结官府,兼并土地,强取民财,贪赃贿赂,草菅人命——等等罪行大白于天下,我等皆震撼惊愕。知府大人亲临,雷霆手段扣下陈氏罪人,我等皆欢欣鼓舞。此事生于青州,我等愚人却并未察觉,实有失察之罪,还请大人责罚。”
他这一番话先赞美了叶京华,又贬低了自身,听起来很妥当。然而细想便知他是用一个’失察之罪’将在场众人都摘了出去。只要叶京华开口应下来,照着这个责罚,就相当于是承认了他们只是失察,而不是陈斯同党。
叶京华没说话。
庆县县令弯着腰,拱着手,几息过去,额头泌出冷汗。
他说到这儿,另一边的岐县县令忽然站起来,朝赵宝珠俯身作揖:“我等也得向赵大人道喜!幸亏有赵大人明察秋毫,刚正不阿,以雷霆手段捉拿了那尤氏一族,肃清贼乱,才有现今真相大白之日——”
由他带头,众县令皆站起来,纷纷朝赵宝珠道谢。
若换个面皮浅的,见这么多’官场前辈’都拉下脸来如此谦卑地道歉,也许就禁不住脸软应下来了。可惜赵宝珠对外从来都是铁面无私,脸硬心烈,他冷眼看着众人急于巴结的嘴脸,眼眸逐渐透出怒色来——
这些老匹夫!真是个个都狡猾如千年狐狸,姿态放得如此低,说的话看似真诚,却都是在打边鼓,一点儿没往正事上说——
赵宝珠心头窜火,端着茶盏的手一抖,有点儿想直接冲面前这人头上扔过去。
然而他到底还存着一丝理智,知道朝廷命官打不得,至少不能在明面儿上打。
赵宝珠心里的怒火水涨船高,压着没发火,憋得眉尾直跳。
幸好叶京华清泉一般的声音从上首传来:“行了。”
众人行礼的动作一下子停住,齐齐看向叶京华。只见他侧过头,召来侍候在一边的阿隆,将一叠公文递给他,低声吩咐:“将这些交给各位大人。”
阿隆乖顺地应下,走下高台,将手里的公文一本本分给各位县令。
人手各个一本,只除却资县县令。
见阿隆递出去最后一本,资县县令登时面若金纸。
不过拿到了的也没好到哪去——几个县令翻开一看,只见上面逐条列出了各县往前十五年的生丝税收缴纳实辆,何人查收,又是何人签字画押,运往京城,全都记录得一清二楚。
众人面色登时一变。若说之前只是不安,现在他们则是真的自觉大难临头,面色灰白下来。
他们原先虽也想过叶京华是否会查到生丝这上头来,可却实在没想到叶京华动作会这么快,要知道这些生丝税务乃是陈年旧账,青州一州之地,各类账册如何繁杂。而上任县令陈斯为了受贿而从中作梗,糊弄添减之事也颇多。叶京华上任才几天?竟然就把数目都给全数理清了出来——
不仅是各县县令,连赵宝珠见状都暗暗吃了一惊。叶京华这几日都跟他在一处,连州府衙门都未回过,什么时候做的这些工夫?
不过这事发生在叶京华身上,倒似乎也不稀奇了。少爷向来是这般运筹帷幄,望情知事,不必亲临,便能决胜于千里之外。
赵宝珠在这边儿想得出神,另一边儿,各县令却是方寸大乱,顿时跪作一团,磕头如捣蒜。
他们算看清楚了,叶京华此次是有备而来,此刻再不求饶,估计明日这些罪证就能递到巡抚大人案上。更有甚者,若是叶京华直接交给他那个宰相老爹,那说不得他们就要掉脑袋了!!
“求知府大人恕罪!”
一群年过半百的老头子,一个个都鬼哭狼嚎、涕泗横流,场面很是滑稽。
赵宝珠在旁边儿看着,忍不住落井下石:“现在不说不知了?我还当您们诸位年老体虚,该忘的都忘了呢。”
众人闻言哭声一滞,脸色一阵青白。赵宝珠这话说得太损,是在讽刺他们方才还在说什么不知之罪,现今看到罪证又麻溜磕头求饶,被这么个小后生如此讽刺,众人皆是心肝抽疼。
叶京华也听见了,看了赵宝珠一眼,接着收回目光,道:“都起来吧。”
众县令闻言,还不敢起来,待叶京华的目光在他们脸上略一顿,这才麻溜地一个个爬起来。
待人都站起来了,叶京华才淡声道:
“我初来乍到,于政务不熟,才疏学浅,若有错漏之处,还请诸位多担待。”
众人一听这话,皆是一懵,茫然地看向叶京华——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若说新科状元,世代书香门第的叶京华才疏学浅,但这天下恐怕没人敢说自己识字了!
然而接着,他们便听到叶京华接着道:“虽我德行尚浅,但身负皇恩,做事不可不谨慎,往后于生丝税赋一事,还得按律法行事,以免有所错漏。”
听了这话,众人才恍然大悟,岐县县令反应最快,立即符合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此事本就该按照律典而来,往日里是我等做事疏漏,今后由大人当政,我们必定恪守历律,不敢错漏。”
有了他带头,其余人随之附和。这话就是在说今后的税赋得按照律典来,生丝税赋由各县均匀摊派。当那陈斯一倒台,他们便心知这事恐怕有变,因而虽税赋重了,却也不算太出乎意料,更重要的是——叶京华言语的意思,分明是在暗示他们若往后积极配合,将生丝税赋老实交了,以往的那些烂账,便算作是’错漏’——
有这台阶,众人立马顺坡下驴,反复跟叶京华保证今后会恪守税律,就差赌咒发誓了。
叶京华静静听了,也没说好还是不好,待众人说的口干舌燥,才道:
“——诸位有此心,吾心甚慰。”他声音平淡,说完了场面话,话锋骤然一转:“可先前之错漏不除,终是显得突兀,若是上官问起啦,不知该如何作答。”
众人声息又是一滞,将这话在心中转了两圈,这才品出些味道来——这是在向他们追缴以往亏空的税赋呢!众人顿时心头一沉,面皮发紧,那可是近十年之生丝税赋!现今要让他们补,哪里来得那么多丝?况且丝不是都由无涯县交了吗?到底是不缺朝廷的——
但这话他们也只敢在心里想想罢了,在官场之上、能用钱粮摆平之事,都算不得大事,若是此事不能摆平,彼时东窗事发,他们的脑袋还要不要了!
几县中最为富庶的岐县县令率先狠下心,咬了咬牙,道:“往年所缺漏之数,下官定按数清缴!”
他一发话,其他人不说也不行了。众县令便一个接着一个咬牙向叶京华交了老底。
“嵡县愿补上亏空。”
“凉县——”
“理县——”
众县令答了
然而待他们都说完了,叶京华也未表态,而是转向了赵宝珠:“赵大人,此事你是苦主。”
众县令听到这句话,登时愣住了,没想到叶京华竟然连在处置上都要问赵宝珠的意见。他们虽然惊异不平,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也说不出什么,齐齐转脸看向赵宝珠。
赵宝珠端坐于座上,闻言,他微蹙起眉,手扶在额角,眯了眯眼:
“此事不妥。”他盯着众县令,放下手,眉头紧皱着道:“若现在才来追缴往日丝税,受苦的到底是民众。”
岐县县令闻言,眉眼一动。他倒是没想到赵宝珠会拒绝这么大一块肥肉。诚然,若要将以往近十年的丝税一气收缴,摊派到百姓头上就是重税,但是到底逼一逼、挤一挤,也就罢了。
赵宝珠不想要更好,岐县县令心中暗自欣喜,而这时,上首的叶京华却道:“赵县令可有他法?”
赵宝珠抬眸看了眼叶京华,知道他是在给自己搭台子呢,略微思索一番,眼珠一转,心中便有了数:“想必诸位都知道无涯县近年来受尤氏一族盘剥,民生凋敝,官府深受其掣肘,许多利民之措都无法实施。本县一无驿站,二无学堂,三无水利,想要振兴民生,重中之重便是通商,办学,兴水利——”
赵宝珠转了转眼睛,首先看向岐县县令:“据我所知,外界商队到青州,都是先至岐县,若我两县可同心协力,互通有无,那必是极好的。”
岐县县令一听,面色立即一僵。话说的倒是轻巧,互通有无——若商队都去了无涯县,那他们的生意不就少了吗?
赵宝珠却似是没看到他僵硬的神色似的,又转头看向旁边的理县县令:“我听说此次童试,理县中秀才之人最多,想必于办学一事,我还得向齐大人多多请教。”
赵宝珠就这样将在场的县令都点了一遍,众人听下来,皆是心惊——这赵姓小子竟然对州内各县的状况如此了然于心。
要知道他们此前虽未与赵宝珠直接见面,在听闻他似是对尤家有所不满之时,心中大多都是轻蔑的。一个毛头小子,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一上来就想那世族乡绅开刀,必然不能长久。众人带着嘲弄的态度,都不想与赵宝珠扯上关系,只没想到、他竟然真的将事情做成了!
原本众人以为,赵宝珠是凭着一腔血勇擒住尤二尤三,然而如今一看,似又不全是。
众人心惊之时,赵宝珠将各县优劣点了个遍,最后心满意足地总结陈词:“过往之事不可追,但今后之事,还需各位多多襄助啊!”
听到这话,众县令差点将眼珠都瞪出眼眶。个个目光差点将赵宝珠的脸皮剥下来——这赵姓小子不仅无礼,竟还如此狂妄,说是狮子大开口都是低估了他!
要知道往年之丝税虽多,可也有定量,付完这一笔,他们两清。
可这襄助发展一事不仅没有上限,还极其繁琐复杂,虽长久来看有利于民生,对各县县令却不是什么好事——谁知道这一帮得帮多久!
赵宝珠说罢,众人一时沉默,都瞪着赵宝珠,谁都不想接这个话。
然而此时,上首的叶京华又适时开口:“此法甚好。”
他一开口,众县令齐齐抬头,见叶京华夸过赵宝珠,便转过眼,目光不冷不热地笼在他们头上:“诸位觉得如何?”
众县令能怎么说?他们算是看出来了,这赵宝珠真是不知从何处得了机缘——这位叶二公子分明就是来给他撑腰的!人家摆明了是站在赵宝珠一边,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甚至不提叶京华的身世,他们都没什么话好说。
众县令一连串地俯首附和:“此计甚好,甚好——就按赵大人说的来。”
到了这时,叶京华面上也没露出什么满意的样子来,只见他向后靠在椅背上,淡声道:“既各位大人愿鼎力相助,便请回去后各拟公文,一一详述各县愿如何襄助无涯县,彼时我一同上奏。”
听了这话,众人差点儿没把牙咬碎——都不敢把头抬起来,生怕自己狰狞的面孔被叶京华看了去。
这位叶二公子实在是太厉害!才将将及冠的年纪,竟然于为官之道就如此纯熟。
要知道这种口头上的约定,虽这时说了,彼时出了无涯县,回了自己的地盘,再问起来一问三不住——这是在正常不过的事。然而由叶京华这么一说,忽然就变成他们自愿援助无涯县。并且还要作为公文写下来,只要这公文被递到了巡抚处,今日的口头约定一下子就成了青州之集体新政,到时候再想抵赖,可就是渎职了!
众县令登时心中泛起苦水,可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也不得不应下来。只恨这叶二公子对官场的弯弯绕绕太清楚,将他们的后路全数堵死,一点儿回转的余地都没有。
叶京华看了众人一眼,一锤定音:“就这么定了,现农忙之时,想必诸位也政务缠身,便都回去吧。“
这时候倒是想起农忙来了,话是说的很好,实际意思就是事情谈妥了,赶紧滚。
但叶京华叫他们滚,众人也不得不滚。县令们朝叶京华作揖道别,一个二个神情都很勉强,连场面话都说不出来几句了。然而赵宝珠的面色却由阴转晴,一改来时的高傲,竟笑盈盈地起身一路将他们送到门口:
“诸位大人慢走。”赵宝珠满面笑容,亲热地捉住岐县县令的手,眼里尽是真诚:“我年纪小,不通礼数,今后还需诸位前辈多多教导。”
岐县县令面上的假笑都快绷不住了:“呵……赵大*人言重了,不敢当,不敢当——”
“诶,这么见外做什么呢?”赵宝珠仿佛没看到岐县县令的勉强似的,道:“若诸位不齐,往后叫我一声赵小子便是了,大家都是同僚,往后要多多联络才是啊!”
谁要跟你联络!
诸县令皆是咬牙,此次一见面,他们就差点剥下去一层皮,再多见可还了得!
众人心中不忿,却又不敢表现出来,和赵宝珠一阵推诿,好不容易才走到了衙门外。然而就在这时,身后一直被隐隐约约隔绝在对话之外,晾了许久的资县县令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眼珠转了转,似是觉得没人注意到他,竟然想要趁机跟着其他县令溜走——
“砰!”
他脚一动,两柄庭杖登时出现在面前,横在离他鼻尖不出一寸处。
“啊!”
资县县令受了惊吓,一屁股摔倒在地上,满眼惊恐地瞪着站在他面前的两个高大衙役——
这时,一道如空谷冷潭般的声音自他身后传来:“我说过你可以走了吗?”

资县县令顿时如落冰窖。
虽然先前种种已经让他有了不详的预感,但他到底心存侥幸,如今被截住,最后一点希望破灭,这才磕头求饶起来:“求大人原谅,求大人原谅——”
资县县令被衙役提溜到公堂县,一放开,身体立即就软了,摊在地上给叶京华磕头。
听到这动静,走到门口的众人不禁停下脚步,回头望去。赵宝珠也跟着转过头,神情讥诮地看着资县县令。他就知道少爷不会放过这老匹夫。
只见叶京华端坐于堂上,开口便是:“罪人李氏。”
资县县令磕头的动作一顿,行动滞涩地缓缓抬起头,面上的血色褪了个干净。
叶京华抬起眼,声音冷极:“你以权谋私,设法拦截损毁朝廷命官信件,包藏祸心,阻挠官府办案,包庇罪人陈氏,是以为同党,你可认罪?“
资县县令张大了嘴,一脸不可置信地望着叶京华,面上血色褪尽,良久以后才从嗓子里挤出声音:”大、大人,冤枉啊!我绝无此心——“
他确实有拦截赵宝珠的信件,可那却与尤氏并不相干,是前任知府下的命令,叫他看好赵宝珠,但凡是书信往来就留个心眼。他听了,却因着对赵宝珠的轻蔑没放在心上,于是待下面的人说有赵宝珠的信件,他看都没看就让人截了下来。之后那封信就被他忘在了脑后。
直到陈斯被下狱,当今圣上的妻弟叶家二公子忽然赴任青州知府的消息传来,他才重新想起信件的事,然而此时急急去驿站寻,却已然不知道放哪去了。
“请大人明查!我,我绝无包庇罪人之心,我、我也没有毁坏信件……我连那尤氏族人都未见过,怎么、怎么能算是同党呢——“
资县县令自知大难临头,慌乱地寻借口为自己开脱,然而他现在早已失了分寸,说起话来颠三倒四,借口虚软无比。
叶京华在上头看着,待他说完了,敛下眸,只说了一句话:“你不必狡辩,那信是赵大人写与本官的。”
资县县令听到这话,蓦地一顿,在震惊之下听到耳边土崩瓦解的声音。拦截朝廷命官的书信在本朝乃是需分配流放的重罪,而真正实施起来,若那封信是赵宝珠私底下写给家人朋友的,倒还能够开脱一二,可若是写给叶京华的——
资县县令登时面容灰白,软倒地上。
后头旁观的众人闻言,也齐齐倒吸了一口冷气,一时看赵宝珠的目光都不同了。
果然,他们想的不错,这赵宝珠和叶二公子之间关系非同常人,他们就说赵宝珠怎么会一出手就砍瓜切菜似的将尤江尤乾两人斩了,敢情是早和叶京华串通好了!
当官久了,心思也就多了,不消叶京华多少,众人心中已生成有头有尾的一条故事链——必定是赵宝珠察觉尤家之事,并将其告诉了同榜好友叶京华,叶家自然告诉了圣上,所以皇帝才会派自己这位妻弟亲自来青州摆平世绅之患。
众人’想通’了,看资县县令的眼神已如看一个死人。
这等大事,想必是陈斯那厮狗急跳墙,才让资县县令拦截叶赵二人间的书信,这人也是个蠢的,竟然轻易就听信了,将自己搅了进去。
资县县令已然是不中用了,摊在地上一句话也说不出。
叶京华转头吩咐衙役:“将他下狱。”
外面儿的众县令看着他如同死狗般被两个高壮的衙役架着抬下去,哪里会不知这是给他们的下马威,登时出了一背的冷汗。心里庆幸他们明面上与那陈斯没什么往来,要不然被这叶京华抓着了把柄,打成了尤氏同党,那他们这官帽还戴不戴得住可就难说了。
一时间,众人心里的那点儿不忿都被畏惧代替,资县县令的例子在前,他们侥幸自己逃脱一劫还来不及,也顾不上跟赵宝珠计较了,一行人好生与赵宝珠辞别了一番,才登上马车一个个走了。
待众人离开,赵宝珠才回身走回衙门内,看着叶京华从高堂上走下,有些欲言又止。
叶京华的目光落在他面上,神色一下子柔和下来,朝赵宝珠招手:“过来,怎么了?”
赵宝珠依言走过去,回首看了眼门外,压低了声音道:“少爷,我那封信……其实并未提尤家的事。”
赵宝珠自己心里清楚,在那封信里他只字未提青州的事情,严格算起来,只能算是私人信件,可那资县县令既然已将信件毁去,倒也无从对证。
谁知叶京华听了这话,敛下眼道:“早知道你不会提。”
说罢,他抬起手,不知从何处变出一封信件来,赵宝珠定眼一看,竟赫然正是他托尤家送出的那一封!
赵宝珠骤然瞪大了眼睛:“这、这怎么会在少爷这儿?”
这封信不是被损毁了吗?怎么会在叶京华手上?那少爷定是知道他在信里并未提及尤家之事——
赵宝珠还兀自惊异着,便听到叶京华在他耳旁道:”这便是我想教你的,在朝为官,万不要将把柄交入他人之手。”
赵宝珠闻言一震,接着若有所感,抬眸望向叶京华。便见他垂着眼眸,浓睫掩深瞳,声音和缓道:“你看,他自己也知未曾损毁信件,然而这信先一步落到了我手中,故而他百口莫辩。他为那陈斯所驱使,拦截你的信件,到头来却连信中写的是什么都不知道,可见其做事轻率疏漏,此事于他不过能少一两成丝税的好处,他却将自己牵连进了贪污受贿此等大罪之中。”
叶京华说到这人,顿了顿,见赵宝珠认真听着,没有不认同或是反抗之色,才接着说下去:“倒持干戈,授人以柄。有人为官谨慎数十载,一有不好,照样被栽赃陷害,若有把柄落在他人手中,那只有引颈受戮的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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