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旁,善仪手里端着杯酒,抬起眼来,看着两人亲密的举止,长长叹了一口气。他旁边儿,程闻脩手里也捏着酒杯,一双眼眸中阴沉无比,用力到指节青白。见两人往里去了,张嘴想说什么,却终究没说出来,踌躇半刻,一仰头将酒水灌下去,接着’砰’地一声朝下磕在了桌上。
陶芮瞧见了:“哟,又倒一个。”
倒也没在意,转头又给善仪斟上酒:“柳兄弟,我算是看出来了,你是个海量!我们哥俩接着喝——”
善仪面上没什么表情,看了程闻脩一眼,冷嗤一声,毫不客气地翻了个大白眼,仰头就将酒喝了。
那边儿是个满肚子坏水的狐狸,这边是个软囊包,都不是什么好货!
赵宝珠被叶京华半托半揽地带进屋里,踉踉跄跄地撩开帘子,还没坐下呢,便见墙角放了两个大而沉的木箱子。箱子并未完全合拢,箱盖缝中隐隐闪出光华来,一看里头放的就不是一般的物什。
“那箱子里头是什么?”赵宝珠微微睁大了眼睛。
叶京华闻言,便将那箱子打开了来。
一刹那,屋子里光芒万丈。
赵宝珠惊诧地张大了嘴,瞪着那宝箱。
只见那里面装了满满一箱子稀奇珍宝,打眼看过去,就有各式摆件,扇珠于串,精致玩具。赵宝珠竟然还看到了一只纯玉石制成的九连环,以及只镶金带珠串的拨浪鼓。
“这些都是拿给你玩儿的。”叶京华低下身,从箱中拿出一只摆件来塞在赵宝珠手里。
赵宝珠眉梢都要翘到天上去了,瞪着叶京华——这是把他当小孩儿呢?况且这也太多了,赵宝珠看着那满满一箱子的宝物,简直头晕目眩,难不成叶京华是去了那东海龙宫,把龙王的百宝箱给截来了不成?
可叶京华塞在他手里的摆件实在精巧——那是只玲珑的小象,身子由玉雕,背上搭着金缕织的纱衣,周身镶了一圈儿绿松石,鼻子高高翘着,极其憨态可掬。赵宝珠一拿着就舍不得松手。
叶京华在他身边儿坐下,道:“只是暹罗国送上来的贡品,听说那边儿有人家专门养象,小一点儿,极可爱。”
赵宝珠爱不释手地摸着小象的鼻子,惊喜地抬眼看向叶京华:“真的?”
“真的。”叶京华笑着点了点头,转头又拿出一只锦绣箱子出来:“先放着,待日后慢慢玩儿,先来看看你的生辰礼。”
赵宝珠闻言一愣:“什么?那……那箱子里的不是少爷准备的生辰礼吗?”
“那些只是拿来与你玩的。”
叶京华垂头,将那绣箱递给赵宝珠,轻轻将锁扣解开,登时金光四射。
赵宝珠低头一看,只见那是绣箱里头是只小点儿的箱盒,通身都为黄金打造,盒面上雕了各式纹样,精致好看至极。叶京华将那盒子捧出来,不知往什么地方轻轻一碰,盒子里忽然传出极美妙的乐声来。
接着,盒子顶的竟然又不知因着什么力道打开了,里面徐徐升起一枚璀璨至极的夜明珠来。
赵宝珠目瞪口呆,这才知道古人文中的「蓬荜生辉」是个什么意思。
“这、这是什么东西?”赵宝珠看着盒子上头缓缓*旋转的夜明珠,喜欢地挪不开眼:“这儿怎么有声呢?它怎么会动呢?”
叶京华坐在一旁,面上啜着笑:“这是宫里内司坊照着西洋物件儿制的,当日我入宫伴读,作了一首诗皇上很喜欢,便赏了我这个。听宫里的匠人说,番人叫为八音盒。”
说罢,他伸出手,轻轻拨了拨上面的摇臂,原本缓下来的夜明珠再次旋转起来:“看,是这么玩儿的。”
两个人肩挨着肩,亲亲热热地坐在一处,叶京华自侧边,看到夜明珠莹白的光芒赵宝珠颊上,光华细致动人。
今冬瑞雪照丰年,到了夜里,窗外窸窸窣窣地飘起鹅毛大雪。
雪花落到地上,发出细小的声响。
屋内红烛昏暗,暖香漂浮,床帏上的红纱落在两人头上。
赵宝珠玩了一会儿八音盒,渐渐地兴奋劲儿过了,忽然缓缓抬起头,看向叶京华。
只见红烛昏黄灯光照在他面上,一双星眸中柔情似水,映出满是他的面孔。
赵宝珠忽然心中一动,眸色也跟着柔和下来,轻声道:“少爷为何待我这么好呢?”
叶京华闻言眉眼一动,垂眼看向他,赵宝珠亦回视他,目光两项交错间,似有什么变了。
叶京华的眉宇间神情收敛,竟渐渐泌出一点儿冷色来,似是有什么让他忐忑不安似的,下颌的线条都绷紧了:
“那箱子下边儿,还有一层。”叶京华伸出手臂,将赵宝珠再搂紧了些,低声道:“你且掀开来,看看底下是什么。”
赵宝珠依言垂下头,手往盒子里头一扣,果然察觉底部松动。
他微一使力,便将那隔层掀开来,往下一探,果然碰到了什么东西。
赵宝珠将其提起来,拿到烛光底下一看,竟然是枚同心结。
赤红丝线弯弯缠绕,中间镶着一枚青玉。
那玉石算不上多好的品质,跟前头的奇珍异宝比起来,实在平凡。可赵宝珠却对之极为熟悉——那玉上头刻着’宝珠’二字。
竟正是他在叶府之时随身戴的腰牌,
赵宝珠眉眼皆震,心中若雪山崩裂,轰然一声。
“你可知这是什么意思?”叶京华在他耳边低声道。
赵宝珠握紧了那只同心结,什么都没说,缓缓转过头来,目光在叶京华面上一晃,忽然一声不吭地站起身来。
叶京华见状,面上猛然变色,一把拽住他:“你干什么去?”
他见赵宝珠的样子,还以为是他不乐意,心中登时凉了半截。原本行事之前他已下定决心,就算宝珠不应,也万不能为难于他,只徐徐图之,再等良机便罢了。
谁知真到了当场,他是半点儿也忍不住,手一拽上便松不开了。
赵宝珠回过头,一双猫儿眼亮得惊人,看着到似无怒意,眸光闪烁道:“少爷别急,我去拿东西来给少爷看。”
叶京华闻言,神色一滞,轻蹙起眉心。见赵宝珠的神情不似作伪,到底放开了手。
赵宝珠转身去,果然没出屋子,走到一旁的柜子边上,拿出厚厚一叠信纸来,递给叶京华看。
“这都是我给少爷写的。”
当日被阿隆取笑之后,赵宝珠其实私底下写了许多信,里头全都是他想跟叶京华说的贴己话,不过还没来得及寄出去,叶京华的人便先到了。
见这一大叠信纸,叶京华难得露出惊讶的神色来,低头一看,开头便是:’青州秋意晚,夜半睹物思人,情丝入怀,宛若火烧,再不能眠矣——‘
叶京华见了,立即神色震动,一行行看下去,字是他亲手教的,的确是赵宝珠亲手所书。
他越看,心头越热。白皙如玉的面孔上眸愈发黑,薄唇朱红如血,信读到一半便再也读不下去,丢下信纸转头便抱住了赵宝珠。
两条胳膊紧紧箍住赵宝珠的肩背,若铁锁一般,赵宝珠他揉进怀里,只觉得叶京华浑身都热得惊人:
“宝珠……”男子声音低哑,赵宝珠感到叶京华微热的面颊蹭在他的耳廓上,用力蹭了蹭:“宝珠,宝珠。”
他也不说旁的话,就一个劲儿叫赵宝珠的名字,一声又一声。
赵宝珠于他怀里睁开眼,伸手一抹,竟觉得男子的身体隔着衣物都透出热意来。抬眼一看,便见他额角都绷起了青筋来,仿佛忍耐着什么似的,浓睫之下眼皮都微微泛着粉。
他的心跳渐快了,微微屏住呼吸,面上飞起红晕,一双眼中目光飘忽。
半响后,赵宝珠咬了咬嫣红的下唇,忽然伸手抱住叶京华的腰,凑到他耳边,低低道:“少爷,你是不是想跟我圆房?”
他声音很轻,却一下子定住了叶京华的动作。
似是过了半息,又似是过了好几个时辰,叶京华微微抬起头,眸色沉沉,手在他后腰上掐了一下,低声喝道:
“胡说,从哪听得这样的话?”
说罢又安抚般得轻轻吻了吻赵宝珠的额角:“你还小呢。”
“我不小了。”赵宝珠被叶京华亲近得脸颊绯红,抿了抿嘴,抬起眼,双眸中情意绵绵:“我都知道了,男子间也可以圆房。”
说罢,竟然抬起手,直接将官服的领口扯开了几颗扣子。
纵是叶京华劝阻,赵宝珠却坚持穿着那身半新不旧的官服。往日里叶京华看在眼里都是要皱眉头的,然而此刻,系到领口的半旧官服散开一线,从下头漏出白若凝脂的肌肤来,在红烛昏黄的灯光下,竟说不出的香艳。
叶京华眸色骤然一暗,握着赵宝珠手臂的五指紧了紧,手背上青筋直跳。
赵宝珠没觉出危险,还敞着领子欺身而上:“我……男子间的事,我都知晓了。”
他凑近叶京华,低声耳语了几句,将从善仪哪儿听来的细巧都说了,复抬起头,用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叶京华:“少爷,我说得对不对?”
叶京华浑身硬若磐石,眉眼间受的极紧,一双星眸盯在赵宝珠面上。
赵宝珠对上他的目光,忽然顿住,心生不妙——
然而已晚了,只见叶京华忽一抬手,红纱罗帐在他们身后轻柔落下。
赵宝珠惊了一跳:“少爷——”
然而他话还未说完,就被叶京华一把按倒,一只手扯开他的领口,几颗盘口应声崩落,灼热的吻终是落在了那截耀武扬威的白脖颈上。
第81章 江湖再见
赵宝珠十七岁生辰这日,外边儿下了一夜的雪。可雪虽下的急,却并未刮风,安安静静的, 第二日倒是个大晴天。
日光亮堂堂地洒在雪地上,清亮又白净。
昨日一县为赵宝珠庆祝生辰,众人喝酒吃肉,玩闹到深夜,今日都起来的晚。待日上三更了,才有人家出来,哈切连天地扫门前的雪。
县衙里,后堂上,屋内一片昏暗。
红纱罗帐层层叠叠,遮掩住了窗外透着明纸照进来的光。炭盆只余一点温热,榻上的人却还磨蹭着没起来。
叶京华半倚在榻上,拿着赵宝珠的情信在看。
那么一大叠信纸拿在手里,他倒是极有耐心,垂着眸一个一个字地看过去。见其中一封信上赵宝珠写了一通软话,最后还赋了首情意绵绵的诗。读起来差强人意,比起他往日的水准却已算是极好的了。
叶京华来回读了三遍,眸中光芒流转,低笑出声。
赵宝珠趴在他怀里,手里拿着串着玉珠的拨浪鼓在玩,感到男子胸膛的震动,缓缓抬起头来,在看清叶京华读的是什么后脸颊登时一红:“少爷!别看了——”
他羞臊得很,试图伸手去夺,却被叶京华反手握住了五指,顺路低头在他手背上亲了亲:“你的诗写得极好。”
叶京华垂下眼睫,低声道:“待回京让他们绣在荷包上,我随身带着。”
赵宝珠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写的一手烂诗,只不过是叶京华抬举他罢了,登时更不好意思,嘟嘟囔囔道:“还是别了,我写的不好……”
叶京华越看越喜欢,抬手摸了摸少年披散在身后的乌发,遂伸出手,一把将人捞到怀里,低头在赵宝珠的脸蛋上极响亮地亲了一口:
“我觉着就很好,堪比李杜。”叶京华偷了个香,眸光柔和地能化出水来。
赵宝珠无故被他轻薄,一时脸更红了,可更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了,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咬了咬唇扭头道:“少爷就知道打趣我。我,我要起来了,都晚了——”
“这么冷,起来做什么。”他才刚一动,叶京华立即收紧手臂,将人箍住。赵宝珠贴在男子胸膛上,猝不及防地又被亲了好几下。
“昨日都吃了酒,今日定都起来得晚,不会有事的。”
叶京华在他耳鬓间落下一吻,赵宝珠觉得痒痒,下意识地一偏头,结果不留心将纤长的一截颈子露了出来,上面的痕迹一下子落在叶京华眼中。
赵宝珠皮肤白,若红梅落雪地。
叶京华看了看,抬手用指尖轻轻碰了碰那红梅,又低下头吻了吻。
“嘶——”赵宝珠一阵麻痒,忙躲避起来:“少爷,别闹我了。”
昨夜他们做了男子间做的那事。叶京华是疼他,但也火急火燎的,后头动作才缓下来,赵宝珠现在还觉着屁股疼呢!好在叶京华也知道分寸,闻言,亲吻赵宝珠的动作一顿,遂缓缓抬起头来,手在少年光裸的肩头上一抹:
“好,不闹你了。”
屋子里静静的,香炉中仅存的一点儿幽香随着碳炉的余热飘散,赵宝珠枕在叶京华腰腹处,轻软的被子盖到肩头,一点冷风也钻不进来,听着头顶上传来叶京华翻信纸的声音,也懒得管了。
叶京华一边看信,手一下一下扶着少年蜿蜒至他膝上的长发,这么兜兜转转的,竟就混到了午时。
也真被叶京华说中了,这一整日,都没人找上衙门来。叶京华不知是心疼他还是旁的什么,一日都没让赵宝珠出屋子,自己披了衣服出去,亲自端水进来给他擦洗,又去后厨拿了各样易克化的饭菜,一口口喂。赵宝珠哼哼一声,他就要问一句,说口渴了,调了蜜的水都要递到他嘴边。上下打点,殷勤备至。
赵宝珠硬是被他这么缠磨着荒废了整整两日,像是掉进了妖精洞,到了第三日,才堪堪自床榻上爬起来。
“不成了,实在是不成了!”
赵宝珠终于再穿上官服,端坐于高堂上,自觉逃出升天,重重松了口气。少爷是俊,在床榻上垂头看着他的时候更俊,每每勾地他乱了心智,宛若钝刀子割肉,割得他在硬木头造的太师椅上坐下时神情都凝滞了一瞬。
叶京华在下头看了,随手拿了一个软枕递给阿隆:“给你们老爷拿去。”
阿隆接过软枕,却没有像往日般屁颠屁颠地就去了,而是神情颇为古怪地看了叶京华一眼。在赵宝珠的生辰宴上,他被陶章等一干哥哥撺掇着尝了几口酒,睡到半夜口渴醒了,起床找水喝。谁知刚走到院里,就听见似是有人在哭,呜呜咽咽的,可怜极了。
他寻着声去,发觉声响是赵宝珠房里传出来的,还怕是叶京华生了气,在打他老爷的屁股。但是细细一听,又听到叶京华的声音,似是低柔地在哄着什么人。
他一头雾水,隔日早上起来跑去善仪。没成想善仪听了,神色一变,接着伸出手用力地拧了两把他脸颊上的软肉:
“还问?你老爷都要被人拐跑了,你还问!”
阿隆脸蛋被揪出了两个红手印,心下亦大惊,从此看叶京华的眼神就不一样的——这知府大人看着斯斯文文的,没成想竟然是包藏祸心,要拐跑他的老爷!
阿隆虽然心底暗暗怀疑上了叶京华,却又不太相信这个俊美无双的公子哥会是那做坏事的拐子,因为看了叶京华两眼,到底是将软枕递上去了。
只是赵宝珠不知为何两颊红红的,似是很不好意思的模样。
实际上,叶京华怎样对赵宝珠,县衙上下人等都看在眼里,凡是留了心的,眼见着叶京华容光焕发,笑意啜在嘴边儿就没淡下来过,而赵宝珠一双大眼睛水淋淋,脸颊红彤彤,活像枝头沾了露珠的荔枝,便知是怎么回事了。
按理来说,这男子与男子之事在他们这个小地方是很骇人的,可叶京华长相实在好,又气质卓然,家财万贯,平日里将县衙里里外外打点得极为妥当,对赵宝珠又是细致入微,宠得就差放嘴里含着了。众人看着,倒觉得两人也算登对,甚至有人之前就想着,不知这二人何时能生米煮成熟饭。
叶京华不知自己正被这群’娘家人’放在心里衡量,只烦恼赵宝珠今日看到他像是老鼠见了猫,颇有些唯恐避之不及的样子,要好好说一番软话,才能哄着亲一口。
这日清晨用过早膳后,赵宝珠人就又不见了。
但这次倒不是为了躲叶京华,而是他想顺路看看隔壁丘家伤了腿的小狗怎么样了,结果半路上被善仪截了个正着。
“大人。”
善仪站在雪地里,身披赤金对蝶大氅,脖子边儿围了一圈儿火红的狐狸毛,浓眉凤目,仪表堂堂地站在雪地里,朝他道:“我有话要跟大人说。”
赵宝珠怔了怔,目光顺着善仪的一身装扮向下,先看到他背上的包袱,又看见他脚上穿着兽皮的靴子,踏在雪地里。
“柳兄,你这身打扮是做什么?”赵宝珠疑惑地抬眼看他:“柳兄要出门?去哪?”
善仪闻言,神情柔和下来,朝他笑了笑:“我是来跟大人辞别的。在衙门上叨扰了这么久,差不多也该走了。”
赵宝珠登时瞪大了眼睛,实在没想到善仪竟是要走,张着嘴愣了好半天,才道:“怎、怎么这么突然?”他不禁朝善仪走进了一步,蹙眉道:“在这儿待得好好的,怎么就要走了?”
善仪笑着敛下眼看他,道:“终究是要辞的。我看那姓曹的没再派人来,也是时候该再上路,行我云游四方之志。”
赵宝珠闻言,眉目微动,倒没什么好说的了。他早知善仪在此只是暂时歇脚,早晚是要走的,但见善仪就一个包袱一把宝剑,孑然一身的就要走,还是放心不下:
“就算要走,也得收拾好才是啊。”赵宝珠低头自袖中摸出荷包,一打开,里头全是亮晶晶的银子和大叠的银票。叶京华因着上次的事不许他不带钱就出门,总是给他的小荷包塞得鼓鼓囊囊,赵宝珠将钱银一起拿了出来,塞给善仪:“柳兄把这些拿去。”
“这怎么好!”善仪登时皱起眉,推拒着不肯收。
赵宝珠也不肯松手:“自于柳兄相识以来,柳兄助我良多,几次出生入死,这点钱财乃身外之物,柳兄就拿去吧!”
两人在雪地里拉拉扯扯半天,最终是善仪顾忌他的方大病初愈,道:“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到一处可避风雪的地方去。”
两人各退一步,进到了路旁的一处寺庙中。这庙子立在树林后头,平日就少有人烟,正好方便了两人说话。
赵宝珠道:“这大冬天的,柳兄此去若无车马,冻坏了怎么好?这些银钱必得拿去。”
见他这般,善仪心中感念,嘴上却依旧不松口:“大人实在不必担心,我已买好马匹,现虽有雪,却还不大,脚程快些不出两日便能到资县。”
赵宝珠闻一怔,:“柳兄要回资县去?”
“是。”善仪说到这儿,略叹一口气:“我到底还是想着幼时将我带大的那位算命先生……虽过了这些年岁,他恐怕已不在人世,可我还是得去寻一寻,若有什么家人儿女,找到了也好报道他对我的养育之恩。”
赵宝珠闻言,亦是感念:“柳兄真是至情至义之人。”遂道:“若是这般,那柳兄更要手下这钱财了。就当我孝敬老人家,若无他庇护柳兄,我恐怕日前便丧于那贼人之手了。”
善仪见他话都说到了这份上,也不好再推拒,终究是将银钱收下了。接着,他抬起头,向四周看去,忽然对赵宝珠道:
“既然这般,我与大人不若结为义兄弟。”
赵宝珠一愣,便听到善仪接着说:“我既受惠于大人,若大人不弃,今日我们便在关公面前起誓,若来日大人有什么难处,我必千里来援,万死不辞!”
赵宝珠扭过头,这才见他们随意钻进来的破庙竟然正正好是一座关公庙。他面上一惊,顿觉是天命所归,随即便一口答应下来:
“这番倒正好。”他回望向善仪,坚定道:“今日我便认柳兄为义兄!”
随即,两人自破庙中摸出了几只放了多时的旧香,在红面关公面前下跪三叩首,起誓结为义兄弟。
庙外,赵宝珠站在雪地里,眼见着善仪翻身上马,大氅在空中画出一道弧线,绣面上的蝴蝶在日头下闪烁,仿若金蝶振翅。
“大人,这些时日来,多谢大人的照顾。”善仪高坐于马上,垂眼看赵宝珠:“终究是到了要别过的时候了。”
赵宝珠想起这段时光,一时也十分感念:“柳兄——”
“只一件事,我实在放心不下大人。”善仪用温和的目光在赵宝珠身上转过一圈,勾了勾唇角,抬手指了指脖侧。
赵宝珠见状一愣,抬手一摸,才发觉领口不知何时散开了一枚盘扣。而下面露出了什么,他自己是最清楚的。
晶晶雪地,点点红梅。
赵宝珠’腾’地一下涨红了脸,猛地抬手捂着脖子,接着又慌乱地系起领口前的盘扣来。
“柳、柳兄,实在失敬——”
善仪见少年两颊红彤彤,双眸水灵灵,一副慌张的模样,叹了口气。
现今就羞成这样,往后又要怎么办呢?不得被那天潢贵胄的叶二公子扒了吃去了。
“到底是我的过错,平白让老爷知道了这歪门邪道的事。”善仪顿了顿,而后道:“既是我结了这冤孽,我免不得要劝大人一。”
他看着赵宝珠茫然的眼睛,道:“虽现今千好万好,可男人之间终究不能长久,无论何时,大人还需留了心眼,就当是玩玩儿,万不可真的陷进去了。”
赵宝珠闻言,神情变了变,脸上的绯红渐褪了,眉眼间沉肃下来。
“柳兄说的,我都明白了。”赵宝珠拱手道:“义兄待我情真意切,今又劝此良言,小弟必谨记在心。”
善仪闻言,神情温和下来,朝赵宝珠拱了拱手,道:“大人,就此别过了!”
赵宝珠一时不忍,红了眼圈,也抬起手:“祝柳兄,一路顺风。”
善仪消散一笑,抬手一挥,大氅飘向身后,一拉马绳,拔蹄飞奔而去。
赵宝珠看着他赤红的背影消失于风雪中,神色微凝,久久远望。
待叶京华找到赵宝珠之时,便见他正蹲在一处小溪旁,手里拿着老丘家小狗受伤的后腿。
棕黑相间的小狗显然很亲近他,伤腿都被人逮住了还在摇尾巴,晃头摆脑地朝着赵宝珠膝上蹭。
“别动!”赵宝珠瞪着一双大眼睛,状似严厉地呵斥它:“抹药呢!别乱动。”
小狗倒也通灵性的很,呜咽了两声,拿黑葡萄般水润的眼睛瞅着赵宝珠,不敢动了,但还是照样摆着尾巴,将雪地打得飘起白雾来。
“乖狗。”赵宝珠摸完了药,称赞了它一声,转头便想将沾满了药汁的五指往溪水里放。
然而下一瞬,一只手凭空伸过来拽住了他:“干什么?”
赵宝珠一抬头,忽得望见叶京华俊美的面孔出现在他面前。
接着,一件披风兜头将他罩住,手被人握住,拿丝绢细细擦起来:“那水都快结冰了,还里面放。”
赵宝珠愣了愣,在披风中挣了挣,将头露出来,看向叶京华:“少爷怎么来了?”
话音刚落,便有股巨力将他连人带披风从地上拽了起来,两条手臂跟烙铁似的,将他箍住用力从身后抱了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