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愿戴,我给你捂着。”
叶京华温热的掌心贴在他冰凉的耳廓上:“看,冷成这样。”
赵宝珠被耳朵上的热度惊得一跳,赶忙转过身:“别!少爷,我们还是回去吧。”
他实在拗不过叶京华。往日里这人就少有顾忌,现今两人通晓心意,又结了发,这人就更大胆了!
“回去做什么?”叶京华仗着身量高,用披风将他罩住,两只手捧着赵宝珠的脑袋,不让他动:“赵大人不是要监工吗?”
赵宝珠面皮薄,臊地不行,只得拉住他的衣角软软哀求:“别闹我了,外头冷,咱们回去吧。”
叶京华方才满意,放下手与赵宝珠十指相扣:“你也知道冷?让陆覃他们留着看着便是了,出不了岔子。”
赵宝珠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性子急。不亲眼见着事情做好总是心里不踏实,故而总不习惯将事情交给下面的人做。这几日风雪交加,他出来多久,叶京华便陪他多久,细细想来,竟然是他多劳累了少爷。
走之前,赵宝珠还不忘嘱咐陆覃与陶章:“今日是最后一日开工,大家都等着拿钱回家过年呢,待会儿你就先将赏钱和工钱都散了,叫他们明日就不必到衙门上来了。”
陆覃与陶章点头称是。
赵宝珠这才放了心,与叶京华手牵着手往回走。
除夕夜,县里一片张灯结彩,今年收成好,家家户户都杀鸡杀猪,大摆筵席。一些更有家资的还从州府城里买了烟花炮竹来放,噼里啪啦的好不热闹。
叶京华更是大手笔,早便自京城找烟火贩子定了烟花,还叫府中手巧的下人剪了窗花,扎了精巧的灯笼花灯,现从京城一路运过来。
那擅扎灯笼的丫鬟在叶家本府里,于是这桩事便是由叶夫人亲自经手,都是先紧着将叶京华要的东西做好了,再来做叶府过年要用的。
丫鬟彩云站在她侍候在旁,看着下人们将一个个精致的宫灯叠好装箱,有些忧虑地蹙起眉,向叶夫人道:“夫人,这些都送到二少爷哪去,我们府里——”
叶夫人站在门槛上,闻言立即横了她一眼:“值当些什么?都是小孩子玩儿的东西,我和老爷两个,难道还稀罕这些不成?”
丫鬟立即便喃喃不敢说话了。今年叶家大少爷叶宴真在外办差,大奶奶也跟去了,府里除了夫人老爷,便是后院里的姨娘和庶子庶女。自然什么都是先紧着叶京华那边儿。
叶夫人转过头,又吩咐下人:“将那新得的狐狸皮子也给装上,传我的话去,青州冷得很,让卿儿做几身好衣服来穿。”
下人应了,转身去拿皮子。叶夫人站在门前,美眸中光芒闪烁。叶京华之前犟着定要去青州,她差点儿哭得晕过去,可这日前叶京华与那辽东巡抚大人递了折子上来,刚上任便了结一桩大案,连皇帝都连连称奇,赞叹叶京华才入官场,折子便写得条理清晰,滴水不漏。
叶夫人这才回过味来,觉得先前圣上说得不错,青州虽是偏僻,可叶京华顺风顺水惯了,到地方上去历练一番,倒也很好。
不一会儿,去拿皮子的下人回来了,却是两手空空:“夫人,老爷不准我们拿,说是东西已经够多了。”
叶夫人一听,立即高挑起柳眉:“什么?!”
叶执伦跟叶京华的父子关系本就疏远,先前叶京华才入翰林不到半年,便请旨要到青州去,更是踩了叶执伦的老虎尾巴,说什么都不许。叶京华在门口硬生生跪了一夜,才求得父亲松口,连休整都未休整,当夜站起来便往青州去了。
自此,叶执伦便对这个二儿子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
叶夫人大怒,指着下人道:“这是哪门子的话?我倒不知道他们叶家连一匹皮子都拿不出来了!什么好东西,他不心疼我儿子,我自己心疼。你回去告诉他,要想撵我们娘俩出去,今日就写了休书来!!”
下人无故被臭骂一通,心里叫苦不迭,赶紧转身去回老爷,不一会儿便捧了皮子回来。
叶夫人见他捧了自己说的那匹火狐皮,还加了两匹锦缎,心气儿这才顺了些。
这时,叶宁叶淼两个小丫头穿着火红的新衣裳从墙角跑过来,一人手上捏了一串糖葫芦,好奇地看着门前的车队:
“夫人,这些是什么啊?”
叶夫人将两个丫头楼到身前来,一手一个摸了摸头:“这是给你们二哥哥的东西。”
叶宁叶淼嘴角沾着糖丝,闻言四双眼睛一齐亮起:“二哥哥?”说罢便朝马队跑过去:“我也要去见二哥哥!”
叶夫人和丫鬟赶紧一人逮住一个,好笑道:“你们二哥哥是去做官的,可不许胡闹。”
两个小丫头这才作罢,转而又被下人们拿着的宫灯吸引了注意。叶淼指着一个做成金鱼形状的灯笼道:“夫人,这个灯笼可真好啊,我们也有吗?”
叶夫人见了,看着那金鱼在风中轻轻摆动的背鳍,笑了笑,道:“你们想要,还得向你们二哥哥讨去,这都是按着他画的图纸扎的。”
叶宁叶淼闻言,惊叹之余,也懂事地撒开了手,回到叶夫人身边:“那我们下一年都乖乖的,来年向二哥哥讨去。”
叶夫人见两个小丫头如此乖巧,爱怜地捏了捏两个的面颊,又忽得想起了什么,’噗嗤’一声笑起来:“讨好你们二哥哥是一桩,怕是更要讨好你们那小嫂子才是——”
叶宁叶淼闻言,疑惑地看着叶夫人笑得花枝乱颤,她们何时多出了个小嫂子?
另一边儿,赵宝珠不知叶府上发生的事。叶京华用各类精致的宫灯将衙门上下妆点一新,赵宝珠邀请了所有衙役极其家人,连带着翠娘一家人一起到衙门上过年。所有人济济一堂,看着被装点得像天宫一般的大堂都惊呆了。
赵宝珠看着一屋子各种样式的宫灯,目不暇接,个个都喜欢,恨不得长出八只手来,每个都摸一摸。
叶京华陪着他一个个看过去,赏玩够了才摆饭,吃了又拿出灯谜来大家猜,玩儿的不亦乐乎。赵宝珠捧着一只金鱼形状的宫灯,细细读了上边儿的灯谜,不出片刻就猜了出来:
“这个说的是云!”他两颊红红,转头兴奋地望向叶京华:“这个必定是邓云编的!”
叶京华含笑垂眼看着他,点了点头:“确实是他写的。”他知道赵宝珠重人情,灯谜中除开他自己写的以外,还有一些是让邓云、方家兄弟等人作的,赵宝珠一听很是高兴,将他们作的一一猜了出来,感慨道:
“要属方勤哥哥写的最好。”邓云写的最差,字又大又丑,谜底略一想就能猜出来。
叶京华一手揽着他,低头道:“难道不是我作的最好?”
赵宝珠含笑望向他,故意拿乔道:“还未看过少爷的,故而不能定论。”
叶京华也笑了,用手挠他的腰,把赵宝珠捉弄得咯咯笑起来:“既然如此,你就一个个猜我作的灯谜,若不能全部猜出,就算是输了。”
赵宝珠笑得眼角泌出泪来:“若输了又如何?”
叶京华垂眼看着他,趁着众人不查,低下头极快地往少年颊侧亲了一口:“那我要罚你。”
赵宝珠喝多了酒,些忘形,闻言欣然迎战。哪知叶京华出的灯谜虽大多通俗易懂,却有一两个颇有些难度,赵宝珠冥思苦想,待外头都打更了还未想明白。
叶京华拿着酒杯,坐在一边儿悠然看着赵宝珠。见他眉头皱的快要打结,偏过头吩咐道:“将炮竹拿出来放了。”
随即将赵宝珠召至身前,将人搂到腿上抱住看小厮放炮竹烟花。
叶京华专门寻来的,自然是不同凡响,众人见那一朵朵烟花在夜空中炸开,一时间县衙里恍然若白日,个个惊艳地合不拢嘴。后面儿又放炮竹,声势极大,阿隆被吓得吱哇乱叫,几个跟着自家男人来的妇人忙不迭将他护在怀里。
赵宝珠有叶京华疼,还不让他捂着自己的耳朵,炮仗放得越大笑得越开心。
待满箱子的炮竹烟火都放尽了,赵宝珠还意犹未尽,搂着叶京华的肩膀道:“少爷从哪找来的这么好的炮竹?来年再放好不好?”
叶京华搂着他,听他说’来年’,心里一喜,语气温柔如水:“来年我给你寻些更好的。”
赵宝珠高兴极了,然而高兴劲儿一过,却忽然想起灯谜他还未猜出来。这会儿一琢磨,连方才是想到哪儿都忘了。他懵懵地眨了眨眼,猛地回过神来,瞪向叶京华:
“少爷是故意的!”
叶京华笑而不语,此时其他人都回大堂上喝酒划拳去了,他一使力,将赵宝珠打横抄起来:“我早说过要罚你的。”
赵宝珠哑口无言,可怜君子常常被小人所欺,只好被叶京华抱进了后屋,好好受了一番惩罚。
年节之时,朝廷休沐十日。皇帝不上朝,所有官员也都各回各家,各自休整。
赵宝珠在除夕夜被叶京华狠狠’罚’了一通,第二天就起不来了。头因喝多了酒头疼,身上特别是腰也酸疼无比,趴上床上哼哼了一整天。叶京华一通心肝宝贝儿地哄着,又是给他揉太阳穴,又是揉腰,前后殷勤伺候,才能得一个好脸儿。
年节无事,也不必早起,赵宝珠难得的闲下来,果子和清茶摆在床头,他与叶京华窝在榻上,说贴己话。
赵宝珠靠在床头吃着果子,叶京华将他的两只脚揣在怀里,给他暖着,一边儿拿了本话本在读。
话本说的是一书生上京赶考的故事,由叶京华优美的声音念出,低沉婉转。赵宝珠留心听着内容,发觉这话本写的很一般,是通俗的大路货。书生本来在家乡便与表妹有婚约,上京之后却贪图宰相家的富贵,令娶了宰相的千金小姐为妻,故乡的表妹闻此噩耗,万里上京问情郎,却被书生拒之门外,而后万念俱灰,一头碰死在了宰相院墙上。后宰相听闻此事,感念那表妹之忠贞,便命女儿与书生和离,书生也被朝廷罢了官,回乡途中被表妹的父亲截住,扔进了湘江之中。
到头来也算是大仇得报。赵宝珠听在耳朵里,却想起另一桩事:
“少爷。”他凑过去,喂了叶京华一颗果子,道:“你说这往后朝廷上人人都有婚配,就你没有,会不会太突兀了?”
赵宝珠想着,正如那话本中说的,男子娶亲,老丈人也算是助力。再者若是迟迟不娶亲,放在朝廷上,未免有轻浮之嫌。
叶京华闻言,眉头一蹙:“这有什么。”
赵宝珠凑近了些,靠在叶京华胸膛上看他:“纵然少爷不觉得什么,可京城到底人多眼杂,恐怕那些闲人多有议论,连带着夫人和宰相大人面子上也不好看。”他说着顿了顿,越想越心惊:“旁人倒也罢了,若是有心人参一本,让皇上罢了你的官怎么办?”
叶京华听他叨叨半天,终于耐心告罄,将手里的书合上一扔:“那倒正好,本来就不想做什么劳什子官。”
赵宝珠一惊,心中顿觉不妙,果然下一瞬便被叶京华一把抱住,歪倒在榻上:“你我不如就呆在这地方。再不回京城去。”
叶京华低声道。
赵宝珠一听便睁大了眼,在叶京华怀里抬起头:“那怎么行?”少爷定是要回京城,加官进爵的。
叶京华揽着他,闭上眼:“这儿有什么不好?清净。”
赵宝珠见他竟真心说出这种疯话来,更觉好笑,凑上去在男子唇角亲了亲:“如今我算是看明白了,少爷就是懒!”
叶京华也不反驳,闲闲撩起眼,含笑回吻过去:“是,宝珠乃我之知己。”
说罢,被子下的手顺着他的腰线向下。赵宝珠感到那只手,瞪了叶京华一眼,可多日亲近下来,那眼中含着盈盈水意,叶京华权当做邀请,翻身便将人压下了。
冬日渐深,无涯县一片冰封,这衙门上却是暖意融融。
叶京华不愿辜负这难得的空闲,变着法子地引诱他,赵宝珠虽没了公事,却依旧是日日劳累,往往事情行了一半就昏睡过去。
某日,他再次从睡意中醒来,却见屋内昏暗一片,窗外隐隐有微光透入,可见时候还早。
赵宝珠迷糊着翻了个身,习惯性地伸手往旁边儿一摸,却只触到了一片冰凉的床铺。
赵宝珠心中一惊,睡意立即去了大半,刚想撑起身,一只手却忽然伸过来,按住他的肩膀。
“无事,你接着睡。”
有人坐在了床榻边儿,赵宝珠睁眼一看,便见叶京华已穿戴整齐,头上的玉冠闪闪发光。
“州府上有事,我得回去一趟。”
他拉过被子,替赵宝珠掖了掖被角:“不出一日便回。”
赵宝珠点点头,听了没事,便点了点头,复又睡了回去。
待到日上三竿,赵宝珠才再次醒来,坐在床边按了按酸疼的腰,又醒了会儿神,才后知后觉地觉出不对。
这正休沐的,州府衙门上有什么事情需要叶京华去做?
况且还是天不亮就出门了,是什么事情这么紧急?
赵宝珠一听,忽然觉得不对,当即便站起来穿衣服。然而他刚要出门,便忽然听到一阵焦急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有人跑过来,’咚咚咚’狠敲几下门,便一把来开门。
“老爷!”来人正是阿隆,只见他出了满头的汗,焦急看向赵宝珠:“老爷!京、京城里来人了——”
京城?赵宝珠一愣,遂皱起眉,京城中怎么会有人来?无数种可能顿时出现在他脑海中,难不成是叶家发现了他们的事,要把少爷抓回去,顺便将他也抓去扒皮抽筋?
赵宝珠想到这儿便打了个冷颤,小心地问阿隆:“来的是什么人?长什么模样?”
阿隆形容道:“我也说不清楚,来人白面无须,穿着身*葵领藏青色的袍子,带着高帽——”
听到他的描述,赵宝珠略微睁大了眼睛——这说的,怎么听着像是宫里的内监?
赵宝珠心思一动,赶忙将身上的常服换下来,穿上了官府,又拿了乌纱帽带上,对阿隆道:“快陪我出去见客,待会儿我跪,你就跟着跪。”
阿隆连忙点头,两人走出后院,到公堂上一看,果然见一年轻内监站在公堂上,白面上一双细眼,微微含着笑,见赵宝珠自后堂上走出,立即俯身向他作揖:
“咱家见过赵大人。”
“快快请起。”赵宝珠忙上去将他虚扶起来:“不知公公远道而来,有失远迎,还请公公见谅。”
那内监笑着道:“无妨,无妨。咱家来的突然,还请赵大人恕冒失之罪。”
两人一番见礼,都是和和气气的。赵宝珠见他面含笑意,想必不是什么坏事,才放下了点儿心,可依旧满心疑惑,不知宫里怎会突然来人到了他这个地方。
赵宝珠小心地看了眼内监,询问道:“不知公公前来,所为何事啊?”
那内监闻言微微一笑,目光自赵宝珠面上一扫而过,随即自袖中抽出一只明黄卷轴来,朗声道:“青州府无涯县县令,赵宝珠听旨。”
赵宝珠耳中翁鸣一声,目光落在内监手上展开的卷轴不能移动,竟然是圣旨!他心神震动,赶紧跪在了地上。
而此次不必赵宝珠嘱咐,阿隆也’噗通’一下跪在了地上,不敢直视那金光灿灿的圣旨,被吓得身体都在微微发颤。
那可是圣旨!
阿隆跟着前任县令数年,连知府都极少见,更别提圣人的只言片语了!
阿隆吓得发抖,死死盯着眼前的砖石,便听得那内监尖细婉转的声音道: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
“青州府无涯县县令赵宝珠恪尽职守,体察民情,正义敢言,清君侧弊,特召回京述职,显官需而后效。”
随着内监悠扬之声,赵宝珠暗中屏住呼吸,微微睁大双眼。
竟然是要他回京述职?!
赵宝珠内心震动,一时不能言语。回京述职也算是元治朝之惯例,多用于地方官员政绩突出之时。一般受此诏书回京述职后,该官员便会高升。故而众多地方官往往盼这一道回京述职的诏书如盼甘霖,然而赵宝珠才到任无涯县大半年,竟然就接到了这道诏书。
赵宝珠满面怔愣。
内监宣完了诏,将圣旨收起来,遂弯下腰笑着将赵宝珠扶起来,恭维道:“赵大人,咱家在这儿可恭喜您了。”
赵宝珠这才回过神,立即从腰间解下锦囊,双手递给内监:
“大正月的,公公操劳辛苦了,还请拿去打点车马。”复又转头吩咐:“阿隆,去倒热茶来。”
这寒冬腊月,内监自京城赶来确实也废了不少功夫,结果赵宝珠给的锦囊,颠了颠分量,心下满意,面色更和缓了几分。
不一会儿,阿隆沏来热茶,还一并拿了茶果来。
内监由赵宝珠邀着坐下来,喝一口茶,感叹一声:“好茶。”
赵宝珠道:“这茶若公公喜欢,便带些去。”
内监闻言眸光为闪,看向赵宝珠,柔声道:“今儿托赵大人的福,才有幸品此茶,可这万不是咱家这等人该享用的。”
赵宝珠一愣。
内监见他年岁虽小,却待人有礼数周全,又像是个实心眼的,便开口道:“咱家再多嘴一句,正月一过,赵大人便与叶大人一同上京去吧,别让圣人久等了。”
赵宝珠闻言,结结实实地一愣:“少……叶大人?”
那内监笑了笑,抿了口茶,道:“叶大人的圣旨与赵大人的一日到,现下应已在宣旨了。”
赵宝珠怔然。
内监只当他是太过惊喜,一时间高兴呆了,看赵宝珠待他彬彬有礼的份上,道:“赵大人与叶大人交情甚笃,实乃一桩幸事,往后赵大人合该珍惜这机缘,在朝为官尽职尽责,方才算不负皇恩啊。”
赵宝珠听了,眉梢微不可查地一动,低下头道:“谢公公提点。”
那内监含笑点了点头,放下茶盅站起身:“时候不早,咱家也该走了。”
赵宝珠跟着站起来,一路送内监走到门外,待一路人马没了影子,方才放下手直起身,脸色骤然阴沉下来。
方才的圣旨,阿隆只听懂了’进京’两个字,好奇地拉了拉赵宝珠的衣袖:“老爷,那圣旨上说的是什么?您要回京城去了吗?”
赵宝珠不答,只是眸色沉沉地看向城门口,而后冷哼一声,骤然转身走回了衙门里。
阿隆茫然,难不成圣旨上的不是好话?可听那太监说的都是恭喜的话,也不像啊?他满心疑惑,当即旋身跟了上去。
当日下午,叶京华才至州府上赶回无涯县。
一回来,下了马,叶京华张口便问:“宝珠呢?”
阿隆迎上来接过他的披风:“在里间呢,刚用了茶点,补药也吃过了。”
叶京华点点头,伸手抚了抚肩上的落雪,便要朝里间走。
“诶,大人先站一站。”阿隆却伸出手拦了他一下,低声道:“老爷正生气呢。”
叶京华脚步一顿,看向阿隆。阿隆背着主子当小探子已出心得,详述道:“早些时候有太监来传了圣旨,老爷脸色就不对,一直生闷气到现在。”
叶京华闻言,眉头微蹙,略微思索一瞬,方抬脚朝着里间去。
此时,赵宝珠正负手站在屋里,背对着大门,双眼凝在墙上挂的「正大光明」四个字上。忽得听闻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传来,赵宝珠猛地回过头,看向门口的叶京华。
“你站住。”
他厉喝一声,叶京华身形一顿,看他一眼,将迈出半步的脚收了回去。
赵宝珠满面冷色,目光悠悠在叶京华面上转了一圈儿,缓缓坐下,抬起下颌道:
“我有话要问你。”
叶京华神色未动,垂在身侧的手微微一紧,垂下眼道:“什么话都不要紧,你先消消气。”
谁知赵宝珠闻言似是气的更厉害,眉梢一抽,猫儿眼中目光灼灼,瞪向叶京华:
“少爷先起誓,无论我问什么,都得据实回答,不得骗人!否则——”
叶京华没等他将后半句说完,便道:“我可以性命起誓,绝不骗你。”
赵宝珠一噎,半句话吞回肚子里,心尖微微软了一瞬,却很快硬起来。这样正好,方便他将事情问个清楚——“我且问你。”
赵宝珠紧盯男子如落星辰的双眸:
“圣上突然下旨召我回京,是不是与你有关?”
叶京华一怔,似是没想到他竟然是问这件事,不敢立即作答,抬眸小心地看着一眼赵宝珠。
赵宝珠见他看眼色的模样,登时怒了,一掌拍在桌面上:“还不快从实招来!”
叶京华眉尾一跳,极快地说:“是。”
早在他离京之初,就和元治帝提了两个要求。一是将他外放去青州,二是待召他回京之时,也要将赵宝珠一同调回京城。彼时元治帝正为了将小妻弟的心肝肉弄丢了而歉疚,自然二话不说就应了下来。
赵宝珠闻言,登时瞪大了眼,脸色骤变。
他就知道,怎么会有这般天上掉馅饼的事!赵宝珠虽然年轻,却并不天真。相反,因着早年清苦的缘故,他深知’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饭’这个道理。他方到无涯县一年不到就得诏进京述职,这可是其他县令几辈子都盼不来的好事,哪有这么巧的,这大好事就从天上掉下来往他头上砸?!
赵宝珠一听,心下当即便有了猜测。而后那内监又多次明着暗里提示,更加做事了赵宝珠心中的猜疑。
他秉性纯良,自小读书明理,被教导要衷心守节,正义行事,最看不惯那些趋炎附势、借机攀附的小人,没想到这种事竟然发生在了他自己身上。
赵宝珠一时怒气上头,死倔的牛脾气也上来了,脱口而出:“谁叫你多管闲事的!”
这话叶京华一听,顿觉刺耳,眉头一下子便皱了起来:“什么叫闲事?你的事我能不管吗?”
谁知赵宝珠更生气,’腾’地一下站起来:“我就不要你管!”
叶京华登时面色一变,也黑了脸,眸色沉沉得看向赵宝珠,顿了顿,才道:“宝珠,你说的是气话。”
“谁跟你说气话?”赵宝珠盛怒之下,在原地转了好几圈,回头瞪向叶京华:“少爷王孙公子当惯了,动动嘴皮子就能定人生死,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没成想对我也来这一套——”
他气得小脸发白,猫儿眼中烧着火,说出来的都是诛心之语:“少爷口口声声说明白我的志向,原来都是哄人的,我算是错认得了你!”
叶京华愕然,而后面色更沉,站在原地压了压火气,才低声道:“你先冷静些。”
他朝赵宝珠走进几步,也不敢离他太近,缓声劝道:“我怎么放着你不管,你也知道呆在这儿于仕途无益,回京城去有什么不好?凭借你的能力,一两年便能显声扬名。一则便利,二则能全你的志向,再来我也好照顾你啊。”
叶京华一番话入情晓礼,然而却不了正戳中了马蜂窝,赵宝珠一抬眼,眸子里尽是冷意:“那是你的志向,不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