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的下人帮他撩起帘子,太子的马车自然是最高最大的那一架,赵宝珠不得不踮高了脚,才爬了上去。
进了轿子,赵宝珠也不敢抬头,顺势就跪了下去:“微臣拜见太子殿下。”
他低着头,听到耳边传来男子一声叹息:“行了,快起来吧。”
赵宝珠低低道了声’是’,一抬头,便见太子有些无奈地看着他,唇角带着些笑意:“你如今倒重规矩得紧。”
赵宝珠一听这话,想起自己之前在’铁牛哥’之前放肆的样子,登时红了脸,他当时还是个小孩子呢,知道些什么——
“臣、臣以往年少不知礼数——”赵宝珠磕磕巴巴,低下头道:“还请太子殿下恕罪。”
太子见状更加无奈,摆了摆手道:“罢了罢了,不敢跟你这个小夫子多说。”他继而拿出一个软垫放在自己对面,朝赵宝珠道:“坐吧,陪孤下两盘棋。”
赵宝珠闻言低头一看,这才发现太子面前的矮桌上放了一个棋盘。他登时一愣,遂慌张道:“殿、殿下,我不会下棋啊。”
他知道这些个京城的皇亲国戚,显贵公子都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往日里叶京华有时也会和曹濂下棋,但赵宝珠是半点儿也不会。他念书已是花了十二分精力了,哪里还有余力去学这些?
太子听他推辞,倒也没生气,而是温和地笑了笑:“无碍,孤教你便是。”
好歹是太子,赵宝珠也不敢太推辞,想着是太子一个人坐车坐得太无聊,想他陪着解解闷,便硬着头皮坐了下来:“那、那臣斗胆,请殿下赐教。”
太子微笑,也没说什么,自棋篓中拿出一颗棋子:“你执黑子。”
赵宝珠有些紧张地接过棋子,心中忐忑,害怕自己学不会惹怒了太子。然而,真等讲解起来,太子倒是十分耐心,声音低沉而和缓,一点点详细地教他规则。赵宝珠一开始还有些紧张,慢慢地便放松了下来,无他,实在是太子跟他说话的态度跟以往教他读书时一般无二,还是那般温和体贴。
来回行了半句棋,赵宝珠便学了个七七八八。待他头一次围住了太子的白子将棋子都吃下之后,赵宝珠惊喜地抬头看向太子:
“殿下,我学会了!”
他高兴起来,一时放松了不少,连’我‘都脱口说了出来,脸蛋红扑扑的,猫儿眼睁得溜圆,样子很是可爱。
太子勾了勾唇角,心想这还差不多,比方才吓得那个鹌鹑样子好多了,遂认可地点了点头:“宝珠聪慧,学什么都快。”
赵宝珠闻言,倒是不好意思起来:“殿下总是这般夸臣,臣不敢当。”
以往他向’铁牛哥’请教学问时,他也爱这般夸奖他,赵宝珠每回都大受鼓舞,往张家跑的愈发的勤了。
太子闻言,笑了笑,只道:“当得。”
说罢将棋盘上棋子全都扫到了棋篓子里,抬眼朝赵宝珠道:“再来一局?”
赵宝珠搞懂了规则,倒是品出些趣味来,闻言兴致勃勃地挽起袖子,对太子道:“殿下不必留手,臣陪殿下好好下一回。”
太子见他这幅样子,挑了挑浓黑的眉锋,压下舌根的笑意。面儿上看着是长大了,里头却还是小孩子,这才刚学会,就敢叫他’不必留手’了?
太子心下觉得好笑,面上却八风不动,将黑子递给赵宝珠:“好,那宝珠便好好陪孤下一局吧。”
这一回,赵宝珠便下的艰难多了。不像之前,太子时不时会故意喂他子,这回太子真没留手,赵宝珠下棋如同其人,喜欢入阵冲杀,可棋下的还很青涩,太子随意布了个陷阱,就让赵宝珠陷了进去。
太子眼见着赵宝珠的眉头越蹙越紧,落子越来越慢,勾了勾唇。
很快,赵宝珠便一子也落不下去了。他眉头锁得死紧,双手环在身前,绷着一张小脸,嘴也微微撅着,一副严肃的模样。
太子等了许久,也不见他落子。但他倒也不着急,所幸略微歪了身子,一手抵着额角,饶有兴味地看着赵宝珠烦恼的模样。
“殿下稍等。”赵宝珠手里拿着一枚棋子,颇有些咬牙切齿地说:“我定能破此局!”
太子喉结微动,咽下喉中的一声低笑,轻声道:“好,不急。”
说罢还看了眼他手上拿的棋子,看着倒是怕他等会儿想着想着把棋子往嘴里塞。
赵宝珠这边儿还在冥思苦想呢,然而就在此时,一道声音忽然自轿子外响起:“太子殿下,叶大人回来了!”
太子闻言,看向账外,果然见一道人影在外面儿,赶忙道:“快请进来。”
赵宝珠一怔,接着意识到外面儿的人是谁,也回过头。
他话音刚落,一股冷风便吹了进来,帐子掀起又放下。叶京华行动利落地走上马车,目光先落在赵宝珠身上,再看到两人间的棋盘,最后才落到太子身上。
他掀开披风,单膝下跪,朝太子道:“殿下,县城的人马已安排齐整,不必过多停留,今夜便能抵达益州州府。”
见他进来,太子微微直起身,笑着点了点头:“好。”遂道:“京华,这么大清早的,真是辛苦你了。”
叶京华站起来,垂眸道:“殿下言重了。”
说罢,目光暗中扫向了赵宝珠。
赵宝珠此时连下到一半的棋也忘了,碍着太子在场,也不敢说话,只能在一旁眼巴巴地看着叶京华。
叶京华右手小指微微一蜷,不着痕迹地收回目光,看向棋盘:“殿下在和赵大人下棋?”
“是。”太子点了点头,微笑着看了眼赵宝珠:“宝珠不会下棋,孤闲来无事,便想着教一教他。”
语气倒是很熟稔似的。
叶京华面上看不出什么神情,眼睫微敛,道:“臣与殿下也许久未下过棋了。”
太子闻言,叹道:“是啊。”叶京华在宫中做伴读之时,两人常常切磋棋艺,可以说整个宫廷之内棋艺最高的便是他们两个。只不过后来他出战,后又失踪了这么些年,确实是许久未下棋了。
这么想来,太子倒是来了些兴趣:“也好,不如京华陪孤切磋一局?过了这么些年,你的棋艺必定是更精进了。”
叶京华口道:“不敢。”人却在棋盘边坐了下来。
见状,太子便抬了抬手,向赵宝珠道:“宝珠,你便先回去吧。孤改日再继续教你。”
赵宝珠闻言,有些舍不得地看了叶京华一眼,心想好不容易见着了今天的第一面,这人却要下棋。但当着太子的面,他终究是收回了目光,低头道了声’臣告退’,便走出了马车。
他一下马车,便见邓云、陆覃两个人杵在跟前,神情有些奇怪,似是有些紧张似的。
赵宝珠疑惑道:“怎么了?”
陆覃见他神色无恙,顿时调整好了表情,向他道:“赵大人,我送你回马车。”邓云看了他一眼,抿了抿唇,到底没说什么。
赵宝珠眨了眨眼,虽觉得有些奇怪,但外边儿的风冷得很,他便很快将这点疑惑抛在了脑后,跟着两人回了自己的马车。
待看着赵宝珠好好地回了轿子里,陆覃、邓云二人才松了口气。邓云心有余悸地看了陆覃一眼,小声道:“幸好没出什么事,刚才见少爷那副样子,我都不敢说话。”
陆覃闻言,眉头一蹙,回头道:“不要多言。”
邓云被训斥,只好闭上嘴,却暗中不服气地撇了撇嘴。心想这人又人五人六地装起来了,方才明明也吓得屁都不敢放一个。
他们都没想到叶京华会忽然带着人马从县上回来。原本的计划是太子的车队跟县城上的人马就在县城会和,不知是叶京华想赶紧将太子护送回京,还是因着舍不得赵宝珠的缘故,急忙着就带人回来了。
一回来,话还没说两句呢,一听邓云说赵宝珠被叫到了太子的马车里,脸上一下子就变了。
那神情,邓云现在想起来都发憷。他许久未见过叶京华如此情绪外露的样子了。
说是愤怒,也不太准确,更像是一种复杂的情绪——邓云想来想去,终于想明白,简直像抓着夫人红杏出墙的男人似的。
不过这个想法刚冒出来,就被邓云自己摇了摇头否认了。那可是太子,约莫是少爷担心宝珠一个人在太子面前不知如何应对、失了礼数,这才急急进去。
邓云这般想着,松了口气,转身去给赵宝珠拿温水和安神香去了。少爷今早临走之前就吩咐过了,说宝珠昨夜睡得晚,怕是没休息好,要他点一些安神香好好补一补觉。太子也真是,偏要这个时候叫人过去,害得宝珠觉也没睡,现在可得好好歇一歇。
同时,太子马车中却是另一番气象。与方才太子和赵宝珠对弈时的随意不同,轿中,叶京华与太子相对而坐,面上都十分严肃。
太子一改方才随意的姿态,双手撑在膝头,略微躬*身,高大的身形带着些许压迫感。叶京华跪姿端正,背脊挺直,面色冷白如同玉像,脸上神情很淡。
棋盘上的光景也是大不相同。赵宝珠留下的残局是黑子左右突刺,却被白子牢牢截断在其中,然而此刻,原本七零八落的黑子却已拧成了一条巨龙,深深刺入白子腹地,已将赵宝珠先前的颓势扭转了大半。
太子反倒是有些头疼的模样,他盯着器具,左手轻轻摩擦了一下额角,抬眸看了眼叶京华。
叶京华垂着眼睫,看不出在想什么。
纵然到了如此地步,他脸上也一丝得意之色都无。
太子笑了笑,执起一颗棋子,落在棋盘上,发出一声脆响。
许久后,棋盘上最终落局。
太子险胜一子。
叶京华眼睫微颤,道:“太子棋力不减。”
太子长舒一口气,向后靠了靠,挑眉看向叶京华:“怎么?你现在对孤也没有实话了?”
这局是接着赵宝珠先前的残局下的,方才赵宝珠输的可不止这么点,叶京华接手后力挽狂澜,只输了他一子,这局谁胜谁负非常明显。
闻言,叶京华笑了笑,没有回答。显然是默认了他方才就是在恭维太子。
太子叹息一声,摇了摇头:“到底是生疏了。”他在赵家村干农活干了这么些时日,棋艺自然是拉下了,但体格倒是练的更加结实了。太子默默回味,只觉得实在是造化弄人,不过也算是幸运,他到底是活了下来,能够不负江山社稷。
见太子沉默,叶京华也不说话,静静地坐在一旁。
半响后,太子回过神,朝他道:“你先回去吧,一大早得跑那么远,你定是乏了,还劳烦你陪孤下棋。”
叶京华遂起身,道:“殿下言重了,确保殿下的安全乃臣之本分。路途尚远,往后若殿下往后还想下棋,臣愿奉陪。”
太子笑道:“好,你定要好好陪孤磨砺一番棋艺才是。”又道:“行了,快回去歇着吧。”
他面带笑意,说话间十分温和,一举一动确实不负太子仁厚之名。
叶京华俯首道:“容臣告退。”遂转过身,要往轿下走。
然而就在他撩起帘子,方要下轿之时,身后忽然传来太子的声音:“不过京华,你跟宝珠看起来交情似乎很好?”
叶京华身形一顿,缓缓转过头。
他身后,过来接应的陆覃眉梢微不可查地一动,差点将手上拉起的帘子滑落,他赶忙低下头,掩住自己的神情。
马车内,太子面上带着浅笑,像是只是忽然想起来随口问一句的样子。
叶京华的神情亦是十分自然:“是不错。”他看向太子,语气低缓:“如今像赵大人这般性情赤诚,为政勤勉的官员已是十分难得了。”
太子闻言,眉尾一动,赞同地点了点头:“这确实,宝珠是个实诚的孩子。”
现今朝廷官场上的那些弯弯绕绕,太子心里比任何人都清楚。细细想来,那些个京城里所谓的书香世家,大家公子,大多都是攀附权贵,见风使舵,唯利是图的货色。光是靠叶京华昨日向他简单的叙述,太子便知道他失踪了四年,不知多少人都早已改换门庭,此番回京,定是有一番波澜的。真想起来,那些人还不如他亲手教出来的宝珠来的好,又勤勉又乖顺,没那么多乌七八糟的心思。
这么想来,倒是不怪叶京华与他交情好,想来两人也是投缘。
太子想着,倒是笑了笑,抬头朝叶京华道:“我往日糊涂着,只教他读书,也没想到要教他官场之事。宝珠性子直率,你们既然有这样的缘分,往后还请你多多看顾于他。”
太子这番话说的很是关切,然而外头的陆覃听着,冷汗’唰’得一下就下来了。
叶京华这次没有立即回话,面上冷白,看不出什么情绪。
两人间一时留了段略微尴尬的沉默。
太子微微蹙眉,还以为是他嫌麻烦。也是,叶京华他是知道的,最是个冷清冷意之人。要他照顾旁人,也许是有些勉强他了。
他方要开口,叶京华却忽然道:“臣遵旨。”
见他答应下来,太子愣了愣,而后松了口气。也不知是看在他的面子上还是旁的什么,但能有叶京华的这句话,他倒是能放心些。宝珠年纪小,不知世间险恶,此番和他一通回京必定要将他推到风口浪尖的,到时候若没人帮他,宝珠恐怕会被旁人算计了去。
太子点了点头,微笑道:“如此甚好。”
叶京华也点了点头:“臣告辞。”
陆覃忙帮他掀起帘子,看着叶京华走出来,便大步流星地走开了,也赶忙跟上去。
轿子外的帘子垂下,将太子的身影隔绝在内。
叶京华转身走入风雪之中,面色骤然冷了下来。
陆覃落后一步跟在他身后,静若寒蝉,一句话也不敢说。
方才太子殿下说那句话,他心中就大叫不好。陆覃自认和邓云那等棒槌不同,对自家少爷,他虽不能说是全然了解,但也算是熟悉他的习惯。叶京华自小便聪慧过人,看起来风轻云淡,实则掌控欲极强,叶府上下无人能忤他的意,也无人敢染指他的东西。
旁人觉得他大方,不过是由于叶京华对于大多数的事物都可有可无,他人看得极重的东西,他也许想都不想就能给出去的。
但真正上了心的,怕是旁人碰了一根毫毛他都要记在心里。
方才太子对赵大人态度亲昵,必是惹得少爷不快了。陆覃心将头埋的更低了些。
他跟着叶京华走到马车前,刚要服侍他上车,却忽然见他顿住脚步,侧过头,道:
“这段时间,你跟着我。”他语气有些冷:“让邓云别往太子面前凑。”
陆覃心头一跳,赶忙点了点头,眼见着叶京华撩起帘子,上了马车,才微微松了口气。
他大概能知道叶京华为什么要让邓云离远一些。说起来,对于赵宝珠和叶京华的事情,邓云比他们都清楚。而他又是个没心计的,今儿在太子面前他都差点露出马脚,要是邓云被太子看出什么,肯定是守不住的。
以防坏事,还是将他打发远些的好。
陆覃在马车外站了半刻,抬手擦了擦额角的冷汗,心想太子殿下其人果然十分厉害,真是慧眼如炬,不出一日便看出他们少爷和赵大人关系不一般。此番试探,也只有少爷能糊弄得过去了,看来往后在这位殿下面前还需打起十二万分的警惕才是。
同时,马车内。
赵宝珠睡得正香。
他昨晚没休息好,学下棋又废了一番心神,一回马车便睡意上涌,此时正像只小猪似的睡得分外香甜。
忽然,一股冷气吹进来,赵宝珠打了个机灵,模模糊糊地醒了,转头便闻到了股熟悉的冷香。
“……是少爷吗?”他困得迷迷糊糊,隐约看见一个模糊的身影从外面走了进来,定在他面前,却沉默着没有说话。
赵宝珠没察觉到有些凝滞的气氛,闭着眼直起身,一下子就扑到了叶京华怀里:
“……少爷。”赵宝珠的脸埋进男子怀中,嗅着他披风上冰霜的凉意,手在他的袍子上摸了摸,道:“怎么这么凉?外头下雪呢……”
叶京华垂下眸,心一下子就软了。
他原本心中是有气的。但他一进来,赵宝珠眼睛都还未睁开呢就上来抱他,还关心他冷没冷着,可爱的模样让他心中十分妥帖。
叶京华闭了闭眼,罢了。他与’太子’相识得早,有一两分亲近也正常。
“离远些,小心着凉。”
叶京华将他推开些,将身上沾着雪水的袍子除下,换了身衣服,又去拿汤婆子暖手。赵宝珠坐在一旁,还半困着,眼见着叶京华好不容易回来,却不跟他说话,也不许他亲近,有些委屈地瘪了嘴。
叶京华方将手捂热些,身上的寒气褪去了些许,便听到赵宝珠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现在可以抱了吗?”
叶京华动作一顿,回过头,就见赵宝珠老不高兴地坐在一边。见他回头,赵宝珠似是认为他同意了,便乖乖地蹭了过来,依偎进叶京华怀里。
叶京华心头一颤,手下意识地就搂了上去。赵宝珠在男子温热坚实的胸膛上找了个合适的位置蜷成一团,像是终于安心了似的,很快就睡了过去。
叶京华搂着他,听着怀里人轻缓的呼吸,心中的万般思绪骤然消散。
罢了,罢了。
他搂着人躺到了软榻上,抚了抚赵宝珠的乌发,也闭上了眼睛。纵有千般手段,万般筹谋,他现在只想陪着赵宝珠好好睡一觉。
护送太子上京的车队一路日夜兼程,力图尽快将这位殿下送达京城。
可益州实在是险远,再快马加鞭,也得花不少时日。
一路上,除去最开始教他下棋那一回,太子再没叫过赵宝珠过去。倒是叶京华常常就要到前头去,赵宝珠知道,他们大概是有朝政上的事情要商量。
他虽然做官的日子尚浅,却也知道这次失踪的太子忽然回京,是件石破天惊的大事,待消息传出去,那些长舌头的朝臣还不知道要怎么议论呢。旁的不说,元治帝必定是很欣喜的。看着先前的情形,四年了还未找到人,元治帝心中约莫是有些认命了,只是嘴上还不愿承认,如今以为已去了的太子忽然失而复得,元治帝不知会高兴成什么样子。
说到这里,赵宝珠就就想到车队后面的张氏夫妇,不禁叹息一声。
自从太子恢复记忆后,就甚少到后头去。
虽然车队上下都对老夫妇十分尊敬,好吃好喝地供着,生怕路上因着颠簸将老两口弄病了,但张氏夫妇依旧每日都盼着能见儿子一面。
然而太子却并不如何露面,只每日遣跟前伺候的人,早晚各一次去向老两口问安。
故而张氏夫妇总是哀哀切切地找赵宝珠问:“小宝,铁牛他……不、太子殿下什么时候有空,能见我们一面啊?”
赵宝珠心酸极了,每每都要将老两口请进轿子里好好安慰一番,无论得了什么好东西拿去给赵父,都一定要给张氏夫妇带一份。
老两口眼巴巴的盼着儿子的模样看得人心里不好受,可赵宝珠也大概知道为什么太子不轻易见他们。
张氏夫妇是早就将他当儿子了,可太子的爹却只能有一个,那就是当朝皇帝。
这可不是说笑的,试想要是老两口一时转不过弯儿来,待进了京当着元治帝的面儿张口就称太子为自己的儿子,那元治帝会怎么想?皇家血脉不容置疑,太子是也只能是元治和先皇后的嫡子。
再者,皇家好面,张氏夫妇要还是一口一个铁牛的,传出去也不好听。若是因此引起什么波澜,那就不是结亲,而是结怨了。
太子归位,终究是要跟张氏夫妇割席的。俗话说长痛不如短痛,与其当断不断,让张氏夫妇对他抱有希望,不如保持距离,让他们尽快接受他们已经失去’铁牛’这个儿子的事实。
果然,张氏夫妇多日不得见太子,渐渐的也不去找赵宝珠问了,只是看着十分消沉。
赵宝珠心中不忍,却又心想太子虽然仁厚,这么一看,也是个十分有决断的人。不过储君生来就是天之骄子,和他们这些普通老百姓必定是不一样的。
遂又想到他自己恐怕也在张氏夫妇之列,太子也不能继续当他的’铁牛哥’,自然也需要疏远些。这样想来,太子再没有找过他,倒也不难理解了。
赵宝珠叹息一声,心中有些五味杂陈。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太子其实后来又找过他几次,不过都被叶京华找借口回绝了,几次下来,太子不知是感受到了什么还是将此事忘在了脑后,也就没找他了。
赵宝珠也就感叹了这么一下,很快就不纠结了,铁牛哥是一回事,太子又是一回事。既是太子,那就是他的主子,他办好差事便是了。
近日来叶京华正在教他下棋,赵宝珠本就被跟太子学的那一次勾起了兴趣,路上又没有旁的事情可以做,倒是学的津津有味,待车队走出蜀山之时,他的棋已下得像模像样。
走出蜀山,他们山谷外的一个名叫平年的小镇驿站略作修整。
经过这些时日,叶家的仆人已经习惯了伺候叶京华与太子两位主子,很多事情不需要叶京华再亲自去一一吩咐。他倒是乐得清闲,坐在驿站旅店的窗边,倚着桌子与赵宝珠下棋。
赵宝珠眉头紧锁,双手环在胸前紧盯着棋盘,一幅苦恼的样子。
叶京华也不出声催促,半闭着眼睛靠在窗台边,似乎有些漫不经心。
赵宝珠见他这般闲适的模样,不服气地咬了咬后槽牙,盯着棋盘冥思苦想,终于在白子的包围中找到了一线生机,眉头立即一舒:
“啪!”
棋子落在棋盘上发出一声脆响。
赵宝珠落下棋子,挑眉看向叶京华,好整以暇地等着他接招。
叶京华听到动静,这才缓缓起身,睁开眼,目光落在棋盘上,一下子皱紧了眉头。
赵宝珠看见他神情的变化,一时非常得意,高高的仰起下巴,看着叶京华神情非常慎重,思考了许久才落下了一子。
赵宝珠倒是越下越顺畅,在棋盘上打得叶京华节节败退。棋盘上,黑子深入白子腹地,最后算起来,竟然整整胜了叶京华五个子。
“哈哈!”赵宝珠十分得意,手往桌子上一拍,道:“看看,是少爷小瞧我了吧?谁叫你掉以轻心?所以才输了我这么多。”
叶京华眉心微蹙,似乎有些苦恼的样子,良久叹息一声,向后靠了靠,抬眸看向赵宝珠:“你现在是越来越厉害了,看来我得小心了。”
赵宝珠被哄得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哼哼两声道:“少爷输了,今日少爷要许我吃两块蜜饯。”
叶京华一手撑着额角,抬眸看了他一眼,似是有些无奈似的:“好吧,可不许太晚吃。”
赵宝珠大胜得归,高高兴兴地转身去隔壁屋里找邓云拿蜜饯了。因他老是偷吃蜜饯,屡教不改,眼看着当初无涯县百姓给他包的那一大堆都吃了大半,叶京华不得不狠下心,将蜜饯全部没收代为管理,赵宝珠每日只能领自己的’份例’。今日倒是好,他下棋赢了叶京华,还能多吃两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