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想王致远得到最大限度的惩处,说成是刺杀叶京华是最有效的。
太子看穿了这件事,但还是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他也对王致远此举非常恼火。
宝珠那么乖巧,不过是在公事上严厉了些,这些个小人心胸就如此狭隘,心肠如此恶毒,真是万死不能解他心头之恨。
两人走入庭院中,忽然看到了叶家养在水池旁的两只白鹤——它们不知怎么了,没有如往常一般静静或吃草或远眺,而是打了起来,长长的红色鸟喙交缠在一起。
太子停下脚步,看了几眼。
两只鸟还打得挺凶,坚硬的鸟喙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们两人一人站在庭院一侧,中间隔着四五个人的距离。
太子看了一会儿,忽然侧目道:“你这么做,究竟是想给宝珠出气、还是想给我使绊子?”
王致远有个兵部尚书的爹。而他那个尚书爹,也是铁太子党。太子是个有点尚武的人,虽然他学问也不差,但是军功更是赫赫,早年几场胜仗打下来,让他在军中名声甚为显著。
叶京华要将此次刺杀闹大,恐怕也会牵连到王尚书。
太子想着,微微牵了牵嘴角,他又何必问,叶京华此人做事向来是一箭双雕、甚至三雕。
然而就在这时,叶京华也转过头,迎上了太子微冷的目光:“那殿下先前在朝堂上的所作所为又是如何?”
阳光的一角扫在叶京华略微绷紧的眼角上:“殿下是为国,还是为私。”
太子看着他,额角一跳,脸色沉了下来:“自然是为国。”
叶京华微顿,遂敛下眼:“臣亦然。”
一番不阴不阳的试探下来,两人都知道彼此口中说不出什么好话,便都收回了目光,看着庭院中的两只白鹤。
忽然,一阵脚步声从远处传来,打破了有些紧绷的气氛。
叶执伦穿着一品紫金官袍,头戴乌纱,正自廊下走来。
两人登时都收敛了神色,转过身朝叶执伦见礼:
“宰相大人。”
“父亲。”
叶执伦在他们面前驻足,就要朝太子行礼:“老臣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哪里敢受他的礼,赶忙将叶执伦扶住:“宰相大人不必多礼。”
叶执伦顺势站起来,转过头,看了眼庭院中缠打在一起的白鹤,忽然道:
“让太子殿下见笑了。这两只白鹤本是养作观赏之用,但畜生到底是畜生,到了春季便整日吵嚷。”
太子闻言一愣,没想到叶执伦忽然说起这个。遂也看去,见两只白鹤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反而还越打越凶,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
春季是牲畜发情的时节,怪不得这两只白鹤如此烦躁。
叶执伦神色平静地看着庭院中的双鹤,接着道:
“若是一雄一雌,便也罢了。偏生养了两只雄鹤,一到此季便争斗不休,实在是扰人清闲。”
他声音淡淡,仿佛只是在说鹤,是真心实意地为此烦恼似得。
听了这话,太子一愣,倒是没接话,连带着叶京华也噤了声。
叶执宰似只是无心提了一嘴,说完就走了。
太子和叶京华站在原地,有些沉默。气氛略有些凝滞,太子也不好再呆下去,简短地告辞后,两人便分道扬镳。
刺杀事件后,赵宝珠在叶府’修养’了几日,才回吏部上差。
太子在那日后果然又派了一队人来,赵宝珠数了数,竟然有整整十五个人。清一色的都是人高马大,身形精壮的小伙子。赵宝珠无奈极了,若是把这些人都带上,他真不知是去上差的还是去踢馆的!
赵宝珠最后退了几个人回去,勉强留了七个。原本就跟着他的楚午、言林二人也在此列。
赵宝珠见着两人的时候,注意到他们的脸色有些苍白,虽然穿着严实的玄色短打看不出来身上有没有伤口,但赵宝珠看出他们动作间有丝极力掩饰的不自然。
想必是回去受罚了,赵宝珠有些愧疚:“真不好意思,连累了你们。”
谁知楚午、言林两人听了这话立即跪在了地上:“赵大人言重了,本就是我们懈怠粗疏,才让赵大人身至险境——”他们说着,竟然低头给赵宝珠结结实实地磕了个头:“谢大人起用之恩,若不是大人向太子殿下要回了我们二人,我们恐已被逐出禁军。此等恩情,唯我二人以命相报,今后定当身效犬马,护卫大人周全!”
赵宝珠赶忙扶他们二人起来:“好,好,你们的心意我知道了,快起来吧。”
楚午、言林二人这才从地上爬起来。两个身高八尺有余的小伙子,竟眼圈有些发红,抿紧唇抬手蹭了蹭眼睛。办砸了差事,受些皮肉之苦都不算什么,但差点儿被逐出禁军是真把他们吓怕了,幸而有赵宝珠求情,这才让他们还能回来办差。峰回路转,他们是又庆幸又感激,下定决心今后就算是拼上这条性命,都要将赵宝珠保护好。
赵宝珠见他们激动的样子,顿了顿,犹豫道:“平日里……太子殿下对你们严厉吗?”
楚午,言林闻言正色了些,点了点头道:“太子殿下治军极严。”
听到他们笃定的回答,赵宝珠略微一怔,想起太子在说起禁军时脸上的神情,确实是威严又肃穆。和他记忆里的’铁牛哥’很不一样。铁牛哥是个很宽和的人,脸上始终带着笑,几乎从不跟人红脸。赵宝珠还记得有次村里的孩子们打闹时不小心撞碎了张家的一篓鸡蛋,铁牛哥也没有像村里其他的人那般斥责他们,只是笑了笑,还去拿出果子给几个吓得瑟瑟发抖的孩子吃。
但显然在楚午、言林两人眼中,太子又是另一幅面孔。
楚午,言林道:“不过太子殿下虽然严厉,却赏罚分明,而且身先士卒,数次和军士们一起出生入死,所以大家都很信服殿下。”
说起这些事,楚言两人眼中闪烁着些许钦佩,显然确实是对太子忠心耿耿。
赵宝珠见状,心中若有所悟。在赵家村那么个平静且与世隔绝的小村落里,牛哥是宽厚而温柔的,但在京城的太子之前的数十年内不知经历了多少腥风血雨,尔虞我诈,又屡次在战场上出生入死,自然是个不同的人。
但无论如何,赵宝珠相信太子殿下的内心深处还是那个善良又温和的铁牛哥。
几日后,赵宝珠带着一票人马浩浩荡荡地上差去了。
赵家的马车被一队禁军护送着穿梭在街巷之间,简直是一道奇景。
好不容易到了吏部,赵宝珠一下马车,果然看到许多人在门口探头探脑,朝围在他马车周围的七个禁军投去畏惧又好奇的目光——甚至右侍郎都赫然在列,饶有兴趣地看着这边。
见赵宝珠下来,他笑盈盈地说:“哟,好大的阵仗。”
还一把拉住了路过的左侍郎:“看看,今儿个福星大驾光临,你还不快快跟着我恭迎。”
赵宝珠登时被闹了个大红脸,被调笑得嚅喏着说不出话来。
左侍郎便驻足,往前头看了一眼,倒是没把右侍郎的调侃放在心上,而是蹙了蹙眉:“这么多人都杵在前头,成何体统。”
赵宝珠赶忙道:“大人说得是,我这就将他们遣开,说罢便将七个人分别遣散,让他们分别在衙门的各处值守。
左侍郎点了点头,又转向聚集在门口的人群:“都没事干吗?”
小吏们登时一哄而散。左侍郎似是这才满意了,遂转身离开。右侍郎倒还是笑盈盈地站在台阶上,朝赵宝珠招了招手:
“小福星,快过来给我瞧瞧。”
赵宝珠害臊极了,红着脸屁颠屁颠地跑过去,讪讪道:“大人——”
“这些人想必是太子殿下赐与你的吧。”右侍郎笑着问。
赵宝珠一愣,遂点了点头,而后有些惊讶道:“大人是怎么知道的?”
右侍郎瞥了他一眼,转身道:“我出仕这么多年,倒也不至于连禁军都不认得。”
赵宝珠登时自惭形秽,跟在右侍郎后头道:“是下官狭隘了,大人博学多识,下官实在钦佩,之前下官就连禁军也不认得呢。”
小马屁拍得还挺顺溜的。右侍郎勾了勾唇,将赵宝珠一路领道了屋里,门口廊下挂着的鸟笼里,那只羽毛华丽的鹦鹉看见两人进来,抬起头就朝赵宝珠道:
“赵大人,幸会,幸会——”
赵宝珠登时愣住了,瞪圆了眼睛:“大人,它认识我!”
右侍郎走到桌后走下,闻言笑了笑,看了眼那鹦鹉:“这是南省盛行的玄凤鹦鹉,通晓人性。”
赵宝珠十分震惊:“竟然有如此聪慧的鸟儿?”他心中感叹,还是京城的新鲜玩意儿多。
右侍郎笑了笑,看了赵宝珠一会儿,遂说起了刺杀的事:“先前的事,听闻刺客已被捉拿归案?”
赵宝珠点了点头,道:“歹人羁押在京兆府尹,应该正在受审。”
右侍郎便点了点头,状似不经意道:“他们可审出了什么?”
赵宝珠闻言摇了摇头,道:“臣不知。”这他还真不知道。他只知贼人在京兆尹府受审,每每问起叶京华,也只是跟他说案子还在审查。此事定是有幕后主使的,只是不清楚到底是谁。
谁知右侍郎听了这话,确实脸色变了变。他看着少年懵懂干净的神情,就知道这实诚孩子说的是真话,他是真的不知道。
右侍郎神色复杂,他都能知道赵宝珠怎么会被蒙在鼓里的。关于案件的进展,赵宝珠定是找叶京华问的,那厮又怎么会说真话?赵宝珠全心全意地信任着他家少爷,定是随便就被糊弄过去了。
右侍郎欲言又止。本来想叫赵宝珠多少也留点心眼,不要什么话都听之信之,但是又觉得这样说有挑拨人家夫妻感情的嫌疑。
他最终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看向赵宝珠:“你平日办事的机灵都到哪去了?也不知到京兆衙门去打听打听?”
赵宝珠闻言一愣,他还真没想过要去打听这个。少爷人脉见识都比他广,他若不知,自己又怎么能打听得到呢?但赵宝珠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对此案太过疏忽了,少爷差一点就被歹徒所伤,他确实应该多上些心才是。
赵宝珠想到这儿,还有些愧疚,便朝右侍郎躬身道:“谢大人点拨,下官明白了。”
右侍郎总觉得他这个’明白’不是自己所想的明白,可看着赵宝珠正经严肃的一张小脸,终究是长叹了口气,挥了挥手:
“行了,你下去吧。”
赵宝珠并没有察觉出右侍郎语气中的无奈,遂告辞低头出去了。
右侍郎坐在太师椅上,看着赵宝珠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手指在桌上叩了叩,觉得胸口憋得慌。也是,在听闻近日的一系变故之后,他一大堆话想问赵宝珠的话都在少年茫然的神情前都被他生生咽了回去,能不憋得慌吗?
右侍郎缓缓吐出一口气,仰头靠在了椅背上,闭了闭眼,脑子里将近日朝堂上的变故细细想了一遍,而后长长舒出了一口气。
他睁开眼,看了看笼子中的鹦鹉。
说起来,这只鹦鹉还是在荥阳书院时叶老爷子赐与他的。彼时他正要自荥阳出发赶赴会试,吝啬的师长出奇地赐了一只如此名贵的鹦鹉给他,其中自然有他的寓意。
所谓鹦鹉檐前不敢言,在如此聪慧的鸟儿面前,许多话都不能说出口。
但右侍郎却偏生将它养在了衙门里头,明目张胆地在鹦鹉前进行一切对话。这是右侍郎在时刻提醒自己要谨言慎行的手段,*也是叶老爷子对这个聪慧活泼的弟子最不放心之处。
多年下来,他果然变得圆滑了许多,成为了个说话滴水不漏的朝堂官员。
右侍郎敛下眼,深吸了口气,年轻人意气相争,他还是先静观其变为好。
赵宝珠离开后,总觉得右侍郎还有话还想跟他说,却未说完。
他琢磨了一会儿,没琢磨出个所以然来,便去问江彦:“江主事,前几日叶大人遇刺的事情你可知道?”
江彦消息灵通,也许会知道些什么。
江彦闻言,果然道:“当然知道,听闻赵大人彼时正巧和叶大人在一块儿,真是太吓人了,幸好大人您没事。”
赵宝珠点了点头,道:“此事确实凶险,刺客被京兆尹府捉拿去了,也不知审查出来幕后犯人了没有。”
听了这话,江彦面色变了变,接着,赵宝珠便见他四处张望了一下,似是怕接下来要说的话被旁人听去似得。
接着,他靠近了赵宝珠,对他轻声耳语道:“大人,下官听说,背后主使是王家!”
“王家?!”赵宝珠惊诧地瞪大了眼睛。这次他无需提醒就想起了是哪个王家,毕竟太子刚刚跟他提过这个家族。
“嘘!”见他这么大声地说出来,江彦急忙将指头竖在唇前,示意他小声些:“大人,这都是小道消息,可不能让旁人听去了啊!”
赵宝珠紧皱着眉,闻言看了他一眼:“这个消息,你是从何处得知的?”
江彦一顿,紧接着将声音放的更低,道:“臣的一个朋友……今日见到王尚书急匆匆地王宫中去了,脸色甚是难看……早些时候,有人看见京兆衙门的人去了王家……”
“什么?”赵宝珠很是诧异。
王尚书进宫尚且不论,但若京兆衙门真是去了王家,那就说明他们已经审问出了幕后主使。像王家这样的累世官宦,豪强大族,若没有切实的证据京兆衙门怎么会敢上门抓人?
江彦似是也觉得有些奇怪,道:“也不知道是王家的哪个犯的事,怎么会突然要刺杀叶大人?”
赵宝珠闻言,心神一动。王家跟少爷有什么仇他不知道,王致远和他有仇,这确实实打实的。
赵宝珠想起那只扎进他身旁的弓弩,忽然觉得有什么不对。
就在这时,衙门外忽然传来通传声:“赵大人——”
一个小吏从外头走来,身后还跟着两个人影。几人走到他门前,小吏朝里头躬身道:“赵大人,兵部的常大人前来拜访。”
赵宝珠抬起头,果然见常守洸站在门外,神色有些严肃。他身后还站着一个看起来未及弱冠的陌生少年。
“常兄。”赵宝珠有些惊讶,赶忙将两人迎进来:“常兄怎么来了?”
而后又吩咐邓云、阿隆二人去倒茶。江彦见有客人上门,很有眼色地随着小吏们退下了。
赵宝珠招呼着两人坐下,有些疑惑的目光落在那名陌生的少年身上。少年穿着一身藏青色的袍子,看起来有些像寻常的书生大半,略带青涩的脸上神色有些忐忑。
赵宝珠看向常守洸:“这位是——”
常守洸眉宇间的神色有些严肃,也看了眼少年,道:“这是王瑜仁,他是国子监的监生。”
一听这个名字,赵宝珠便皱了皱眉,意识到了什么,看向王瑜仁,果然发觉他长了双和王致远很像的细长眼眸。
赵宝珠觉得自己知道了两人的来意,他皱了皱眉,缓缓地在椅子上坐下,看向常守洸:“二位……是为了刺杀一事来的?”
邓云和阿隆二人本来刚刚将茶水送上来,闻言都神情一肃,目光警惕地看向王瑜仁。王瑜仁登时脸色一白,心头一颤,他没想到赵宝珠会这么开门见山,连一点缓冲都没有,加之还有两个禁军站在角落处随时戒备,登时吓得两股战战。
常守洸神情肃然,点了点头:“是。”遂看了眼王瑜仁,见他一幅快要从椅子上跌下来的样子,叹了口气,头疼地揉了揉额角:“说了让你不要来,你非要来,那你就自己跟赵大人说。”
赵宝珠闻言,皱着眉看向王瑜仁。
王瑜仁脸色苍白如纸,闻言,整个身子都颤了颤,将求救的目光投向常守洸。然而常守洸却没有搭理他的意思。见状,王瑜仁只好咬了咬牙,看向赵宝珠,忽然’噗通’一声跪在了他面前。
“大人!”
赵宝珠诧异地看着王瑜仁的脸上一下子流下两道清泪,双手抓住他衣袍的下摆,哀求道:
“赵大人,求您跟叶大人求求情把。这件事真的是兄长一人所为,跟父亲没有关系啊!”
第126章 知晓真相
少年带着哭腔的哀求在屋中回荡,赵宝珠先是一怔,接着很快理解了王瑜仁的话:
“王致远是你的兄长?”赵宝珠皱着眉,看着王瑜仁,眯了眯眼:”策划刺杀的……是他?“
王瑜仁抽噎的动作一滞,他早就听闻过这位吏部赵员外郎十分年轻,还未及弱冠。算起来和他自己的年岁也差不了多少,然而真见了人,他却被对方身上的官威震慑的话都说不出来。
明明是差不多的年纪,赵宝珠的面容又极其秀美,但是当他一皱眉,微冷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的时候,王瑜仁就止不住地想发抖。
见他说不出话来,一旁的常守洸叹了口气,解释道:“他是王家的庶次子,王致远是他的嫡兄。那两个刺客进了京兆衙门,一上刑就什么都交代了。京兆府尹两日前便上王家去拿人,不料王致远竟闭门不出,京兆府没办法,便将案子移交给了刑部——”
常守洸坐直了些,语气沉肃:“今日一早,刑部侍郎叶宴真带人闯入王府,将王致远捉拿进了刑部大牢内,同时王尚书遭御史台弹劾,此刻应当还在宫中。”
闻言,赵宝珠登时愣住。王瑜仁想起近日来家中的变故,不禁又流下了眼泪,他红着眼圈向赵宝珠磕头:
“赵大人,求求您跟叶大人求求情吧,父、父亲他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啊——”
说罢便’砰砰砰’磕了好几下头,赵宝珠见状赶忙拦住他:“你先等等。”遂捏了捏眉心,道:“也就是说,那天的刺客要刺杀的人是我,而不是叶大人?”
常守洸点了点头,道:“你不是罢了王致远的官吗?他对你心存怨恨,便找来了些贼人流寇充当刺客,想要给你点颜色瞧瞧。那两个刺客已经全都招了,王致远让给他们弄来了连弩,让他们能杀就杀,不能杀也要将你重伤,最好能半身不遂,落下残疾。”
常守洸说到这里时眉宇间浮现起些许戾气,显然也是很不喜欢王致远此人的。王瑜仁在跪倒在地上瑟瑟发抖,面色惨白——王致远是家中嫡子,一向嚣张跋扈,无论什么事情都要顺着他的意思来。王瑜仁为庶子,在家中对这位嫡兄一向畏惧顺服,丝毫不敢忤逆,只望王致远能够消停些,能让他安安生生地在国子监读书便是了。谁知王致远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在外头惹出了这种祸事来,还连累了父亲!
王瑜仁这几日在国子监内都很是煎熬,他的嫡兄关在刑部大牢里,父亲被扣在宫中。国子监里学子大都非富即贵,都听到了风声,纷纷在他背后议论王家是不是要倒了。
其实,若只是刺杀赵宝珠这一桩案子,还不至于如此,可叶家竟然也掺和在了中间,俨然是一幅要咬着王家不松口的架势。
王家有个做兵部尚书的老爷子,按理说京城中任何一个家族跟他们都还能有一番比试。然而唯独是这个叶家,若真想硬碰硬,他们必定会被弄得粉身碎骨!
王瑜仁是真的怕了,这才拜托了和王家交情匪浅的常守洸牵线,看看能不能从赵宝珠这儿找个法子。
赵宝珠看着王瑜仁惶恐中带着哀求的目光,又看见少年人额上磕出的红印,叹了口气,到底是将人从地上扶了起来:“先起来说话。”
见赵宝珠让自己起身,王瑜仁心中一喜,坐回了椅子上,眼巴巴地看着赵宝珠。既然大人让他起来了,那或许就说明,这件事还有转圜之机?
赵宝珠沉默下来。他也不是蠢人,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自然也意识到,叶京华在此事上对他有所隐瞒。既然案子已移交到了刑部,还是叶家大哥亲自去拿的王致远,那少爷没有理由不知道此事。
少爷是故意瞒着他的。
赵宝珠深深皱起眉,抬手捏了捏眉心:“可……既然那刺客是冲着我来的,为什么少爷要说是去刺杀他的?”
王瑜仁闻言一愣,顿了片刻才意识到这个’少爷’指的是谁。他心中一震,早些时候他便听闻这位赵大人与叶京华交情甚笃。谁也不知他们的交情是怎么开始的,可是他在国子监中,倒是听到了好几种流言,有人这位赵大人是叶家的亲戚,也有人说是这个贫寒学子不知施了什么手段扒上了叶家,被叶京华视作心腹。
如今一看……王瑜仁眉尾一颤,难不成是家臣?
涉及到叶京华的事,王瑜仁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常守洸也是面色微变,他沉默了片刻,抬头对王瑜仁道:
“瑜仁,你先出去。”
王瑜仁闻言也不敢逗留,小心地退下去了。
待他离开,赵宝珠皱眉看向常守洸:“常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常守洸看向他,叹了口气。他是个爽快的人,也信得过赵宝珠的人品,直接将事情说了出来:“若是直接说出来刺客是为了刺杀你,这件事便是下官遭到罢免心怀不满,妄图刺杀上官,虽然的确恶劣——但、到底是王致远一个人的事。”
他顿了顿,继续道:“但若是刺杀宰相之子,那其中的意思就大不相同了。”
他没把话完全说破,但赵宝珠也听懂了,登时面色一变,心下震动。
常守洸丝毫不藏私,了当道:王致远是兵部尚书之子,若那日真的只有他一人在马车里,估计京兆府尹并不会如现在这般即刻重刑审讯刺客,也不会因为王致远闭门不出就将案子移交刑部,或许到时候王致远随手扔出个谁当替罪羊,这事儿也就算了。”
他说罢轻嗤一声,显然很看不上王致远此等做派,道:“所以叶京华将事情都揽到了他头上,京兆府尹不敢得罪叶家,自己抓不到人,连夜就将案子移到了刑部,叶家那位大哥——”
说到这儿,常守洸哼笑了一声,意味深长地顿住。他向后靠了靠,架起一条腿,抬起头道:“总之,如今王家的麻烦大了,他倒是很聪明。”
这个’他’当然是指的叶京华,这话虽然听着是夸赞,但语气却像是在说——「阴谋诡计倒是很多」,有些讽刺。
赵宝珠听了,沉默了片刻,面上没什么神情,只是眉头依旧蹙得死紧:“所以……少爷这么做,是为了让王致远无法逃脱责罚?”
常守洸听这话,眉梢一动。他顿了顿,接着直起身,向前倾了倾,手肘搭在膝盖上,对上赵宝珠澄澈的双眼:“这件事,我本不该多嘴。”常守洸神情微敛,直视着赵宝珠道:“但你不觉得——最近叶京华和太子之间怪怪的吗?”
赵宝珠闻言,呼吸一滞,接着睁大了眼睛,用力地点了点头:“我是这么觉得,常兄也看出来了吗?”
他从邓云等人处听闻的都是少爷与太子在宫中伴读之时便交好,一直以来都交情甚笃,可此次回京之后,他却一点儿也看不出来。少爷叫他离太子远一些,太子不喜欢他和少爷在一起,两人交谈的时候也是明枪暗箭,不像是友人,倒像是有仇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