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兄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吗?”赵宝珠忧虑地问道。
常守洸闻言,抿了抿唇,直起身四下张望,确认周围无人后,他才凑到赵宝珠耳边,几乎将声音压低到了微不可闻的地步:
“你知道,先前五皇子忽然多了位少师的事吗?”
赵宝珠茫然地点了点头:“知道的。”
“五皇子的学业突飞猛进,进来得了陛下不少赞誉,而叶京华在朝堂是又似乎与太子不睦,现在又借着遇刺一事对王家下手,朝堂上便有流言——”
常守洸欲言又止,神情有些犹豫。
赵宝珠从他的话语中遇到了什么,一时心如擂鼓,眉眼都紧了紧,放在膝上的手握成了拳:“常兄,你尽管说,我愿以性命起誓,今日之事不会让任何人知晓。”
闻言,常守洸松了口气。他倒真是个仗义的人,得了赵宝珠的誓言,便真的道:
“传言,党争已起。”
赵宝珠骤然怔愣。
他也算是熟读史书,党争是什么,其中重量几何,他是知道的。
赵宝珠刹那间犹如晴天霹雳,蓦得瞪大双眼,一下子从座上蹦了起来:
“什么?!”他惊骇极了,几乎语无伦次道:“你、你是说——少爷、和五皇子……与太子殿下——”
“这、这怎么可能呢?”
赵宝珠无法相信,那、那可是太子!他脑中浮现出太子英武的面孔,在他心目中,储君就是储君,正如皇帝就是皇帝,皇权天授,天子的权威不容任何人僭越。
常守洸见状赶忙一把抓住他,将赵宝珠拉回来坐着:“你先别急,这都是朝堂上的风云风雨,不一定是真的。”
赵宝珠坐回到椅子上,神情怔愣,面色很是苍白。常守洸见他一副大受打击的样子,不禁缓声劝道:“别慌,这是没准的事,若你真想知道,不如回去问一问你家少爷,对你他应当是知无不言的,总比我们这些外人猜来猜去的来得好。”
常守洸是真想知道这个叶二公子到底犯了什么病,怎么突然就跟太子较起劲来了。太子这几日都在军中,他见不着面,也看不出他到底是个什么意思。说起来王家也算是太子一党的心腹,叶京华要整治王家,太子竟然什么都没说,还派来禁军护卫在赵宝珠之侧。
真不知道这两位爷到底在搞什么!常守洸恨恨道,怪不得之前交好呢,这两个人一个比一个脾气怪,都是难伺候的主。
这话他也就敢在心里想想,是万不敢拿上台面来说的。常守洸叹了口气,抬手扶住额角,道:“不说这个了,现今还是要先将王家的事情解决了才是。”他看向赵宝珠,道:“毕竟你是苦主,我不便多嘴。宝珠,这件事你怎么想?”
赵宝珠此刻也稍微冷静了下来。闻言,他沉默思虑片刻,随即心中有了决断,抬头正色道:“常兄,让王家的那个少年进来吧。”
常守洸点了点头,便起身去叫王瑜仁进来。
王瑜仁本来战战兢兢地在外头等着,自从听闻幕后主使是王致远,且王瑜仁是他的庶弟之后,邓云和阿隆就对他没有好脸。
茶是冷茶,喝完了也没人给他添上,那名叫阿隆的少年还一直虎视眈眈地盯着他。王瑜仁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可怜巴巴地收着肩膀坐在椅子上。
见常守洸叫他进去,王瑜仁赶紧屁颠屁颠地跟上去,进了屋子后,谨小慎微地看了上座的赵宝珠一眼。
见他进来,赵宝珠略微收敛了神色,也不卖关子:“事情我都明晓了。”他看着王瑜仁,正色道:“这件事,我会去和叶大人好好说清楚。”
王瑜仁闻言呼吸一滞,紧接不禁喜上眉梢——赵宝珠这是答应去向叶京华求情了?
然而赵宝珠的下一句就将他打回了原形:“但是,我并非是要向叶大人替你的父兄求情。”
王瑜仁面上的喜色一滞,不可置信地看向赵宝珠。
只见穿着浅绯色官服的少年眉头微蹙,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秀美的眉目间神情十分严肃。明明他的神情中并无盛气凌人之色,满身的威仪却呼之欲出,让王瑜仁忍不住双腿发软:
“王致远因玩忽职守,尸位素餐被免职,乃是国法。而他竟然因心怀不满就敢肆意当街刺杀朝廷官员,目无国法,嚣张至极,此风断不可长。”
赵宝珠面色有些严厉,看着王瑜仁道:
“更有甚者,京兆府尹上门抓人,他竟敢闭门不出,这中间是否有尚书大人的包庇还不明了。他雇佣流寇行凶,还弄来了弓弩,此等凶器自何处获得,尚书大人是否从中襄助,都需查明。”
赵宝珠的声音发冷,王瑜仁听一句,面色便白一寸,这些事情他都未曾细想,此刻被赵宝珠指出来,王瑜仁登时浑身冰凉,连话都说不清楚了:“这、这——大、大人……”
赵宝珠抬起手,示意他不必再说。王瑜仁骤然闭上嘴,一个字都不敢说,两只眼睛近乎绝望地看着赵宝珠。
赵宝珠向后靠了靠,垂眼看向他,话锋一转:“但若王致远的确想刺杀的人是我,那一码归一码,这件事我会和叶大人还有衙门上都说清楚。其中细巧刑部自会查明,不会让王家背上不应有的罪责。”
王瑜仁走出吏部的时候脚下都在发飘,腿软得跟面条一样,差点没从阶梯上摔下去。
他整个人十分茫然,也不知这趟来找赵宝珠的结果是好还是不好。
吏部衙门内,常守洸望着王瑜仁略显踉跄的背影,长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有那么个又蠢又毒的嫡兄,也真是为难他了。”
赵宝珠本来满心沉肃,闻言却’噗嗤’一下笑出了声,又蠢又毒,常守洸的形容再确切不过!
“常兄是先前就认识王家那两兄弟吗?”他好奇道。
常守洸点了点头,道:“我在离京之前也曾在国子监就学。王致远比我年长,我在国子监是此人的名号已有’赫赫威名’。”
他语气讽刺,显然这个’赫赫威名’意在讽刺。
“王致远此人是王尚书唯一的嫡子,”常守洸靠在椅背上,将王家之事娓娓道来:“此人嚣张跋扈,自小就是个霸道的主,王尚书本来是想让他入军营的,可王夫人舍不得儿子去受那些皮肉之苦,便让他入了国子监读书。听闻这厮每日上学都要在腰间别一柄马鞭,见到看不顺眼的人就抽,国子监内许多伺候的小厮书童、甚至家世不显的学子,都挨过他的打。”
常守洸眉目中浮现起些许厌恶,道:“听闻他还曾失手打死过两个书童,此事在国子监争议不小,后来王家赔了那名监生一笔钱,便算是了了。”
赵宝珠登时骇然:“竟然有这样的事?!”
他眉头紧蹙,眉眼中闪过厌恶,咬牙一拳砸在一旁的矮桌上:“竟敢如此草菅人命,真是骇人听闻!这样的人竟然能被选入朝廷官吏,还掌管百官升降调令之权,岂有此理!”
常守洸闻言冷笑一声:“国子监的监生靠祖辈荫封入仕,只要通过吏部考核便是,考核的是监生的学识,又不是人品。”他顿了顿,面上嘲讽之意更浓:“那考核不能跟科举相比就不说了,甚至考核不过的监生还能继续回国子监学习,来年再考,王致远是兵部尚书之子,谁敢让他不过?这官位不如说是朝廷亲手奉到他手上的。”
闻言,赵宝珠亦沉默下来。若说他往日对所谓的世族荫封还不慎了解,在吏部就职之后,他对这其中的内情可谓是了如指掌。
吏法规定,京官四品以上,地方官二品以上,就可以推荐至少一名子侄入国子监学习。而官位更高的,如三公九卿国公侯爵等诸位大人能推荐的人数则更多。而国子监的监生一旦学成,不必通过科举,只用通过吏部的考核便能入仕为官。就如同常守洸所说,这种吏部考核的难度往往大大低于科举,基本稍有学识之人都可以通过,且通不过的还可以每年再考。比起没有资格进入国子监的寒门学子来说,这些权贵的后代可以说是只要稍稍在学业上有所精进便能出仕。
可以说在入朝为官上面,从一开始就没有所谓的’公平’可言。
可元治帝到底是个明君,与大批启用贵族子弟的前面几代君主不同,他甫一继位就修改了吏法,宣布于国子监出仕的监生授官最高不能超过五品,且三年之内不能升迁。
这条律法听起来很严苛,但是细细想来,多的是辛辛苦苦十年寒窗,从科举入仕的举子只能从六、七品的芝麻小官坐起,中举之后还要苦等官位腾出空来。而这些监生享受了最好的教育资源不说,还每年都能有机会取仕,几乎是埋进国子监的大门就已经是半个官身了,实在已是受尽优待。
然而就是这么一条限制,都在元治初年的朝堂上引起了轩然大波,世族们纷纷联和起来向刚刚登基的少年元治帝抗议。理由说来说去自然就是那么几条,什么元治帝不遵祖制,肆意修改旧法,对有功之臣的后人卸磨杀驴等等,闹得朝堂鸡犬不宁。
元治帝是顶着压力,狠狠发作了几个世家,同时又提拔了包括现在的户部尚书良康在内的一众新人,拿出了几项实打实的政绩,这才坐稳了龙椅。
自此也不难看出为什么赵宝珠会被刺杀。这些世家大族早已过关了顺风顺水的日子,将一切优待都视作’理所应当’,任何出现在面前的阻碍都会被视作对贵族地位与权威的挑衅,为此刺杀一个五品小官又算什么?
新帝继位,尚且要受他们的一番磋磨,更别提是赵某。
“你之前种种举动,算是戳到他们的肺管子了。”常守洸扬了扬眉,对赵宝珠道:“我估计现在京城世家中有一大半都对你恨地牙痒痒。“
常守洸想起赵宝珠先前的作为心下都心有余悸,自铨选断了这些世家子弟的升迁之路,当众顶撞世族之首的曹尚书,罢免兵部尚书之子——
常守洸咧了咧嘴,揶揄地看向赵宝珠:“说实话,你做的那些事,若是换个人,恐怕已经尸骨无存。”
闻言,赵宝珠抬起眼来,蹙了蹙眉,似乎是有些不赞同的样子。
常守洸就挑了挑眉,觉得赵宝珠还是没搞清楚这京城的水有多深,倾身向前,好奇地问道:“诶,难不成叶京华或者太子殿下就没跟你说过,让你稍微收敛点儿?”
赵宝珠到京城还不足半年,便搞出来了这么多件大事,也太显眼了些。
谁知赵宝珠听了这话,立即摇了摇头:“没有。”
“少爷不会说这样的话。”赵宝珠看着常守洸的眼睛,目光澄澈而坦荡:“少爷明白我的志向,他不会这么说的。”
常守洸一愣。接着,他便见赵宝珠略微犹豫了一下,道:
“至于太子殿下……”赵宝珠低头想了想,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殿下也没有因这些事斥责过我,还派人来保护我……想来,殿下也是支持我的。”
常守洸闻言,立即想起了外头那支由禁军精锐组成的小队,登时一噎。
也是,禁军都派来了,这不是鼎力支持是什么?常守洸一时无言,看着赵宝珠真诚的眼眸,缓缓向后靠在了椅背上:“……算了,是我多嘴了。”
两人又闲聊了一会儿,眼见着时间不早,赵宝珠便将常守洸一路送出了吏部。在分别之际,常守洸回头问他:”这件事,你准备怎么办?你真要去和叶京华说清楚?”
在常守洸眼中,叶京华就是条色彩斑斓的毒蛇,虽然才华的确出众,但总爱使些诡谲计谋,让他咬住了的对手应该是万万不可能松口的。这样的人,能听赵宝珠的话?
“是。”
赵宝珠点了点头,紧接着眉眼骤然一冷:
“少爷他……有些时候喜欢瞒着我做一些事。”
他说这句话时语气平静,常守洸却没来由地背脊一凉。还没有说亲的他不知道这种感觉是什么,但不妙的预感还是让常守洸止住了话头没有再深问下去,告辞后便匆匆离开了。
因为刺杀一事让叶家上下都受了不少惊吓,这几日赵宝珠二人都住在叶府本家。
然而这天,叶京华从户部下值,马车刚刚停在门口,就听闻小厮道:
“二公子,赵大人今日回赵府去了。”
闻言,叶京华下马车的动作一顿,蹙了蹙眉,看向那小厮:“回去了?留了什么话没有?”
小厮摇了摇头:“赵大人自吏部直接就回赵府去了。”
叶京华顿了顿,敏锐地从中感到了些许不对。自本家搬回去,按理来是要跟长辈辞行的,再怎么说都至少得跟叶夫人留个口信,但赵宝珠什么都没说就自己回府去了,叶京华几乎是本能地感到一丝不妙。
他顿了顿,而后放下撩开一半的车帘,坐会轿子内冷声道:“去赵府。”
半刻后,马车在赵府前停下。叶京华一下马车,抬头便见楚午、言林二人如门神般一左一右站在’赵府’的牌匾下。
叶京华看到他们,脚步一顿。
他其实有点想打听一下赵宝珠的心情如何。若守在门口的是寻常的小厮,那都是叶家过来的人,他自然是问得的,但这两个是太子派给赵宝珠的禁军,并不是他的人。
故而叶京华只是略微顿了一瞬,便往前走入了赵宅之中。
一路上一个下人都没遇见,显然,赵宝珠已经屏退了所有仆从。
叶京华逐渐放轻了脚步,略微屏住呼吸。
待到了主屋外,他远远就看见赵宝珠正坐在御赐的梅兰君子屏风前,正垂眼看着桌面上的什么东西。挺拔的翠竹自他身后蜿蜒而出,烛光自一出镂空的竹叶中透出,在赵宝珠的面上映出一片修长的落影。
那阴影只好落在赵宝珠的眼眸处,让叶京华窥不出他的情绪。
他低头走入门中,也不敢靠得太近,就站在门边道:“怎么忽然回来了?也不和我说一声。”
赵宝珠这才抬起,面上倒是没什么表情,目光将叶京华从头至尾看了一遍。复向后靠了靠,微抬了抬下巴:
“少爷没什么事要与我说吗?”
叶京华眉梢一跳,看向赵宝珠,敏锐地自那双猫儿眼中看到一丝寒意。
若是元治帝或是叶执伦这样的成熟男人在场,一定知道此时就该顺坡下驴,将该坦白的都坦白了,可惜叶京华到底成婚不久,闻言竟一时没敢做声。
见他不说话,赵宝珠也没说什么,只是将桌子上的公文朝叶京华的方向推了推:
“少爷看看这个。”
叶京华一顿,而后上前了几步,垂眼一看,便见桌案上竟赫然摆着两名刺客的供词,登时眉梢一跳。
“这是我自京兆府尹那里要来的。”赵宝珠道,挑起猫儿眼,有些凌厉地看着叶京华:“少爷知道吗?王致远要杀的是我。”
叶京华一听到’杀’这个字,眉头就下意识地一蹙,喉头略微一动,眉眼间极快地闪过一丝戾气。但他又很快收敛住了神色,似是疑惑般地往供状上看了一眼,淡声道:
“是吗?”
赵宝珠面无表情地凝视他片刻,忽而出声:“少爷在说谎。”
叶京华神情一滞,下一瞬,便见赵宝珠笃定道:“若少爷真是初次知道此事,一定会很生气。现今少爷如此平静,一定是早就知晓了此事。”
叶京华听了,沉默了片刻,而后缓缓叹了口气:
“是,我说谎了。”
见他承认,赵宝珠紧皱的眉头松开了些,而后又想起叶京华连日来对他的隐瞒,又板起脸道:“少爷究竟为何要这么做?”
叶京华站在赵宝珠身前,闻言抬眸瞥了眼他的神色,见他满脸冰寒,便垂下眼,开口缓声解释起来。
赵宝珠就坐着听。
叶京华的解释跟常守洸之前和他说的没什么两样,大概就是说,若将此事当作刺杀赵宝珠处理,王致远未必能得到惩罚,说成是刺杀他却能让王家好好地喝一壶。
赵宝珠听完了,也没说好与不好,只是默默垂着眼,似是在思考些什么。
叶京华站在一旁,从进门到现在连水都还未喝上一口。
在一片静默中,他看了赵宝珠一眼,抬起手握拳抵住唇边,轻轻咳嗽了一声。
见状,赵宝珠抬起眼,将茶杯朝叶京华面前推了推:“少爷喝口茶吧。”
叶京华便放下手,点了点头,想要在赵宝珠身边坐下——
然而就在此时,赵宝珠却冷声道:“我让你坐了吗?”
叶京华动作一顿,抬眸看向赵宝珠,浓密的睫羽轻轻颤了颤,在透彻的星眸里投下些许细碎的光影。
赵宝珠神色微滞,接着眉心用力一蹙:“少爷摆出这幅样子也没*用!”他冷哼一声,往后仰了些:“就给我站着!”
见计不成,叶京华垂下眼,嘴唇微微拧紧。表情没有太大变化,却自然而然地流露出顺从却有丝委屈的神态。
赵宝珠心下一颤,却没有像往常一般被他的美人计骗倒,而是眯了眯眼——
“我还有一句话要问少爷。”
赵宝珠紧紧盯住叶京华的神情,沉声道:
“少爷这样做,是否也和太子殿下有关?”
第128章 独自进宫
听到这个问题,叶京华似是有些惊讶地微微睁大了眼睛,顿了片刻后,蹙眉垂眼看向赵宝珠:“你怎么会这么想?”
这一下把赵宝珠整不会了。
他看着叶京华的眼睛,竟下意识地生出了些许疑虑,他微微顿了一瞬,接着犹豫道:“因为……太子殿下回京之后,少爷和他好像老是在吵架,还叫我离他远一点——”
叶京华蹙着眉,似是没想到他会这么说,神情中带着丝疑惑道:“我什么时候和太子吵架了?”
赵宝珠闻言一噎,有些无措地眨了眨眼。他确实是觉得太子和叶京华之间怪怪的,但是要说吵架,好像也真的吵过——赵宝珠冥思苦想,片刻后抬起头,有些犹豫地道:
“那日,少爷和太子在朝堂上起了争执——”
“那只是政见不合罢了。”叶京华朝他走进半步,低头道:“国事上有争论,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见他如此笃定,赵宝珠有些动摇了:“可……这……”
叶京华趁机又靠近了一步,在赵宝珠身旁坐了下来:“我不让你靠近太子,是因为宫中之事波谲云诡,怕你还如往常般以兄弟之礼相待,惊扰了殿下。他是太子,身份尊贵,性情又阴晴不定,怕你应付不过来。”
这话说得合情合理,赵宝珠不禁低下了头。
叶京华看了他一眼,抬手覆上赵宝珠的抓住椅子扶手上的五指:“你若是不喜欢,往后……我不限制你便是了。”
听了这话,赵宝珠霍然抬起头,睁大了眼睛道:“不,少爷说得对。”他敛下眼,抿了抿唇道:“我上回私自去东宫,被太子殿下斥责,就顶撞了殿下。”赵宝珠知道自己脾气不好,动不动就爱发脾气,是该离太子殿下这样尊贵的人远一些。
闻言,叶京华神情微微一缓,抬手摸了摸赵宝珠的头发,再顺着发尾滑下:“……你忽然这么说,是不是在外头听说了什么?”他一顿,看向赵宝珠:“或是有旁人跟你说了什么?”
赵宝珠一听这话,便想起了常守洸,但他信守诺言,不会出卖对方:“没有,我只是自己胡乱猜的。”
什么党争,议储之事实在是太过荒谬,果然都是外面的风言风语。
赵宝珠想道。他还是相信少爷的。
见他否认,叶京华轻轻眯了眯眼。他不太相信于权谋之事不甚关心的赵宝珠会自己想到这上头来。
叶京华的手轻轻搭在赵宝珠的肩膀上,正想开口说什么,然而就在这时,赵宝珠忽然抬头,皱眉看向他:“若与太子殿下无关,那便拿了。可这王致远一事,我是要和衙门说清楚的。”
叶京华闻言,眉尾轻轻一颤,看向赵宝珠:“宝珠——”
赵宝珠回过头,也没听他说什么,’噌’得一下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叶京华的手离了他的衣袖,有些尴尬地悬在了半空中。
赵宝珠眉头紧蹙,眉宇见带着些许怒气,垂眸看向叶京华:“少爷不必再说了,我心意已决。”而后扭过头:“少爷请回吧。”
叶京华眉头一颤,这次是真的露出了愕然的神色。他顿了顿,喉结上下一动,跟着赵宝珠站起来:“回去?回哪去——”
赵宝珠略微偏头,露出小半张素白的侧脸,冷冷哼了一声:“自然是回叶府。”
叶京华眉头一皱,下意识地要靠近赵宝珠。然而还没等他有所动作,一票下人忽然一拥而上,挡在了叶京华面前:
“二公子,奴婢送您回府。”
丫鬟在他面前,微微屈膝,正是从前在小叶府上伺候的玥琴。
叶京华这才恍然想起,这里是赵府。
他抬起下颌,皱眉看着赵宝珠穿着官服的背影由层层下人簇拥着消失在门廊后,忽而眉尾一颤
——他这是被赶出门了?
听闻叶京华最后在堂上站了半个多时辰,最后才走了,也没有理会。安安生生地在赵府的黄花梨大床上睡了一觉,第二日养足了精神,一大早就起了身,准备去先去京兆衙门,再去刑部找叶家大哥,将王致远行刺一事好好说清楚。
然而正当他迈出府门之时,一架马车忽然从街角急驰而来,在赵府门口停下。车架玄紫色的小轿上下来一个身着内官圆领袍的白面内监。
赵宝珠见状一愣:“夏内监?”
夏内监满脸笑容地迎上来:“赵大人,早安呐。”他走到赵宝珠身前,笑着道:“陛下传召,要赵大人进宫见架呢。”
赵宝珠一怔,随即心中一惊。元治帝要见他?赵宝珠瞬间有些慌乱,下意识地看了眼隔壁的叶府:“这……夏内监,陛下只召见了我一个人吗?”
夏内监点头道:“是,赵大人快速速随咱家进宫吧。”
竟然没有传少爷?赵宝珠心中一紧,不知皇帝单独找他会有什么事。在短暂的慌乱后,赵宝珠很快地收敛了神情,皇帝单独召见他,倒也正好。
赵宝珠稳了稳心神,抬起头:“烦请夏内监领路。”
半刻后,赵宝珠候在了西暖阁中。
偌大的殿中只有他一人,这是赵宝珠头一次独自面圣,自然是紧张,双手紧紧抓住了官袍,额上都被蒸出了些许薄汗。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小太监出现在暖阁内:“赵大人,陛下传你入书房问话。”
赵宝珠抬起头,神情一怔,元治帝要在书房见他?赵宝珠便起身,跟着小太监走出暖阁。一进入御书房,映入眼帘的先是两排自底部直至屋顶的书架。书架由上好的紫檀木所制,表面散发出温润的色泽,上面摆放的除却卷卷古籍外,还有各式摆件与玉器,虽不见豪奢,却处处透着精致。赵宝珠一打眼便看到了许多与叶京华赐与他之物相似的西洋物件,心中微微一动,没想到陛下也会喜爱这些舶来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