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之洲板着脸，将下颌角拉成了一条犀利的线。那从中午就开始怄的气顶在他的胸腔里，把他顶得生疼。他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是发了狠地拽着于思煜的手腕。
于思煜挣了两下，没挣开，急了眼：“我说没事就没事。你发什么疯？”
“我就想确认一下你没事。”李之洲的话听起来没个高低急缓，就是不带停顿的一串音，带着冰冷冷的调。
“你特么听得懂人话吗？我说了几遍没事了？”于思煜刚刚还在叫唤着，这会说话也开始冷了下来。他平日里跟人嘻嘻哈哈打打闹闹，看着像是个软绵绵的好脾气，然而本质上于思煜并非是那种能任人拿捏的善茬。少爷脾气上来了，他就会变得又犟又狠。
“为什么？于思煜你在怕什么？”李之洲拧紧了眉毛，他声音不大，却也足够吓人了。
李之洲的逻辑是碎的，他问的不单单是崴脚的事了，他在问所有的事。沈言听着听着就听不懂了，他瑟瑟发抖地望向于思煜，发现于思煜那头更吓人。
“怕你啊。”于思煜面无表情地说，“怕你拿你爹对你的那套来对我。”
他太聪明了，知道哪里有伤口，也知道怎么戳能让人疼得毫无还手之力。
李之洲脸色唰地就白了，他的嘴唇轻微地抖了两下，缓缓地松了手。
沈言上去一巴掌拍在了于思煜后背的毛衣上，发出了一声闷响。于思煜被拍得身子向前冲了冲。他一直憋着一股气，沈言这一巴掌下去，就像经脉被拍通了似的，他不自觉地咳了两声，那股气就泄了。
情绪都是涌上来的，像一股巨浪一样，忽的一下拍得人晕头转向，然后就退了下去，留下一地的狼藉。
于思煜缓了缓，意识到话确实是说重了，他艰难地张了张嘴:“李……”
“对不起。”李之洲抢先一步打断了于思煜，他扭回头，用手背揉了一把眼睛，“我不会再管你了。”
李之洲的世界里有许多人来来走走，他总是站在人群里茫然地看着。
第一次，他想要靠近一个人。
却反而把他推远了。
【作者有话说】
小朋友之间吵吵架，很快就会和好哒！
下次更新在下周二哟！
第17章 吃醋
说好了不再管了。可是第二天李之洲打开书包时，才猛地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地又带了两个保温杯。他下意识地往旁边扫了一眼。
于思煜下巴搭在手背上，像只小狗似的趴在课桌上发呆。他眼尾通红，时不时地抽抽鼻子，看起来没什么精神。
带都带来了，李之洲还是想把热水给他。只是他现在没办法直接跟于思煜说话。
他是有些生气，但更多的是自我厌恶。
有什么东西一直坠着他，太重了，连皮带骨地拧着疼。
李之洲知道，那东西是生长在父亲影子下的自己。是带着控制欲的，顽固偏执的李之洲。
他可以想办法逃避他的父亲，可他无法逃避他自己，只能任由自我厌恶的部分寸步不离地挂在自己身上的。
李之洲很轻地吸了一口气，拿着保温杯绕了大半个教室，走到了沈言的位置敲了敲他的桌子。
“帮个忙？”
沈言抬起头看到是李之洲，抓起椅背上的外套，站了起来，“走，出去说。”
两个人走到了走廊上，并排靠着围栏。气温开始回升了，楼边的树不知不觉已经抽出了几颗绿芽。春日的阳光落在身上，留下一层恰到好处的暖。
沈言挠了挠头，他从玻璃窗望进教室，看到某个失魂落魄的人。他虚虚地往教室里指了一下说:“那人昨晚翻腾一晚上没睡，床都快被他晃塌了。”
李之洲双手握着保温杯缓慢地转着，没有说话。
“我不是跟你玩端水大师那一套，他昨天说的确实不是人话，不过李哥你自己也得想想，要不是你把人孩子逼急了，人家也犯不着咬你一口。”沈言收起嬉皮笑脸之后，道理一套一套的叫人无法反驳，“这么跟你说吧，就你逼人喝热水这事，我喝一天就得跟你翻脸。你想想这都几天了，也就是煜哥受得了你。”
李之洲垂下了眼，浅浅地点了点头，“嗯。”
在人际交往上，李之洲总是显得很笨拙。干什么都像是照本宣科。
他总是傻傻地站在别人的门前，敲敲门，问也不问，就自作主张地捧出一颗的热乎乎的真心。
沈言不舍得把话说重了，他拍了拍李之洲的胳膊，说:“和好吧。我们家小主现在心都要碎了。”
“这个给他。”李之洲将保温杯递给沈言。
“合着我刚刚说那么多都是在放屁是吧。”沈言皱起了脸。
李之洲摇了摇头，说:“我不会管着他了，随便他想喝就喝，不想喝就放着吧。”
沈言无语地接下了瓶子，强调道:“就一次啊。”
“嗯。”李之洲点点头，然后抬起手在沈言后脑勺上很轻地拍了一下，“抱歉，难为你了。”
沈言最受不了有人跟他说软话，他无奈地抿了抿嘴，钻进教室里朝于思煜的位置走了过去。
李之洲则掉头走向洗手间，留出了让于思煜拒绝的空间，这样大家都不至于太难堪。
他在洗手池前洗了洗手，天气虽然转暖了，水却还是冰得刺骨。他刚拧紧水龙头，旁边有个男生也洗完了，一转身差点撞到他身上。
“小心。”李之洲小声地提醒了一句。
男生不好意思地念叨了几声抱歉，绕过他走了。
李之洲抽了几张纸巾，正擦着手指上的水珠，动作忽的停了下来。他在想，自己是不是在很久之前就见过于思煜。
这天苏澈难得找李之洲一起吃饭。信息先是发到了于思煜的手机上，又转到了沈言手机，最后才发到了李之洲这里。
明明两人就坐在邻桌，开口说一句的事，非得搞得百转千回。
沈言在发完信息截图后，在后面放了好几个火冒三丈的表情包，又嘱咐了一句：“赶紧和好。”
李之洲悄悄地扫了一眼旁边，于思煜正趴在桌上补觉，手里还抓着保温杯。
李之洲已经不生气了。可是他不知道怎么和好，就像他并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吵架。
苏澈坐到面前时，李之洲才意识到他们好像很久都没有一块吃饭了。她瘦了一点，眉眼却还是张扬明艳的模样。
“如果我不找你，你是不是打算一辈子不见我了？”苏澈双手托着自己的下巴，看着李之洲帮自己把菜里的葱姜蒜一点一点挑出来。
“怕你学习忙。”李之洲低着头，躲过了她那咄咄逼人的眼睛。
“我同学说看到你拿着花在地铁口等人。”苏澈放下一只手抓起一根筷子玩着。
李之洲稍微抬了一下眼睛，很快又低了下去。他没有做任何解释。
“没事，不用解释。不关心了已经。”苏澈好像早就知道他会这样似的，她漫不经心地说道，“我们之间算了吧。跟你待一块那么久半点好没捞着，弄不好还要被打进早恋名单里。”
“抱歉。”李之洲不知道该说什么，若是之前他多少还会挽留一下，但现在他实在是没了这个心情。
“这次都不挽留一下了？”苏澈看着他眯起眼笑。
“我说什么能让你感觉好一点？”李之洲问她。
“算了吧。我一开始也是居心不良。一早就听说你这人来者不拒，所以才向你告白的。”苏澈自己把餐盘从李之洲手里拖了过来，自顾自地开始吃了起来。
“你确实没拒绝，也没同意。咱俩不清不楚地相处了有一年多了吧。你主动找过我吗？我发火生气撒泼打滚，甚至动手揍你，你总是这样淡淡的没反应。”
“是，你是细心体贴，但对我的那些好就像是完成任务似的，哈喽我是什么恋爱游戏npc吗？”
“李之洲，我就好奇了，你这人到底有没有真的喜欢过人？”
苏澈说的话像是连环的炮弹，一个接一个地在李之洲的耳边爆炸开花，把他给炸懵了。
他本身就不擅长说话。这一下子扔出那么多问题，他一时间真的不知道要回答哪一个。想了半天，只能就近捡了一个问题，回答道：“我挺喜欢你的。”
这是实话。
从某种角度来说，李之洲是喜欢苏澈这个人的。她长得漂亮，虽然会闹些李之洲看不懂的小脾气，但绝大多数时候性子还是直来直往的。人很爽快。
“你就放屁吧。”苏澈冷哼一声。
“那怎么样才算是喜欢？”
苏澈筷子含在口里，琢磨了一回，将筷子抽出来说：“像我对你那样发疯，就是喜欢了。”
“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发疯？”李之洲向来不能理解苏澈的思路，他也从没有做出过太多努力去尝试理解。
“因为我对你有过那么多的期待，你从来不回答我。期待落空了就会失望，失望攒多了就会难过，难过久了就会愤怒。然后就是情绪失控。你总得情绪失控地疯上一次，才算是喜欢上一个人。你有过吗？”
李之洲沉默地拨弄着自己餐盘里的青菜。
有过，就在昨天。在于思煜的面前。他想起这些，又觉得迷茫。这就算是喜欢了吗？
“好好吃饭吧。”苏澈低下了头，她的肩膀微微下落，像卸下了个无形的担子，“这是散伙饭了。”
李之洲看着她，仔仔细细地思考着她说的话，过很久视线才沉下去。
他说:“真的抱歉。”
夏天火热地烧了过来，将春天烙成了一小截灰烬。
李之洲和于思煜依旧没有“和好”的迹象。他们坐得近，倒也不至于一句话都不说，但除了必要的交流之外，李之洲不敢多说一句。
于思煜的那句话还是掷地有声地砸进了他的心里，留下一个坑。坑里装满了怯懦。
他本来就是沉默的，后来总跟于思煜呆在一块，好不容易显出了那么一点人气。如今这么闹了一场脾气，就更沉默了。
沈言像是父母离婚的崽似的，在这两个人之间反复横跳。他刚开始还劝，慢慢地就随他们去了。都是兄弟，他都放不下。
这一日体育课，课程内容结束后，李之洲便坐到了树底的长椅上。天气开始热起来后，他就不愿意动弹了。他的两手支在身体两侧，整个人呈一种半放空的状态。
于思煜和沈言不知道又在闹些什么，两人你追我赶地在操场上一顿疯跑，然后两个人撞成一团齐齐倒下。
一只蚂蚁爬上了李之洲的手背，留下了一路的痒。李之洲曲起食指轻轻地把它弹掉。蚂蚁一下就不见了踪迹。他摸了摸自己的手背，忍不住深吸了口气，再叹了出来。
蚂蚁好像爬到他心里面去了。
忽然有人靠了过来，带着汗滋滋的热气，向他递来了一罐冰可乐。
“喝吧。煜哥请的。”沈言抬了抬手腕，说道。
“谢谢。”李之洲接了下来，“他人呢？”
“躲厕所去了呗。你们俩不就喜欢搞掩耳盗铃这一套吗？”沈言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在李之洲旁边，打开自己的那罐可乐，仰起脑袋喝了几口。
“这么冰，你慢点喝……”李之洲还没说完，沈言就竖起了一根食指制止了他。
他把嘴里的可乐吞下后，说:“闭嘴！我不吃你这套。看于思煜把你给惯的。”
李之洲听完后自己也觉得可笑，他苦笑着说:“很烦对吧。”
“反正我烦。于思煜烦不烦我不知道。”沈言直言不讳道，“但我觉得，那天要不是你一上来就绷着个脸发脾气，于思煜说不定就乖乖跟你去医务室了。反正你们俩就互相作吧，你宠着他，他惯着你。”
李之洲垂下眼睛，“我们关系没你说的那么好，反正在你面前，我不算什么。”
人说话时，在任何一句陈述句前加上个“反正”，那话里话外就开始滋滋地冒出怨气来。
“我怎么了？”沈言警惕地直起身子，盯着李之洲。
“你们俩才像是朋友。”李之洲谨慎地挑选了一下说辞，要是再把沈言气走了，就真没人搭理他了，“你们可以勾肩搭背打打闹闹，我不行。他不让我碰他。”
“嘶……”沈言听完后，像牙痛似的抽了一口气，“我天你们真是……你们俩玩什么play，别带着我好吗！我真是谢谢了。”
李之洲显然是一句也听不懂，他迷茫地望着沈言，眼睛像失了焦点。
“服了。那天你就是因为这事发疯呢。”沈言叹了口气，“李之洲，你是不是不知道吃醋两个字怎么写？”
【作者有话说】
know nothing的小李。
下一章周五更。
于思煜一时间意气用事的恶毒，让他成为了每日被良心掌嘴的安陵容。
那日晚上他一夜未眠，较这劲儿琢磨着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直到天亮，于思煜也没想明白，李之洲平日里总是风轻云淡的性子，为什么突然就闹了脾气。
第二天李之洲还是照常地给他带了热水，并托沈言嘱咐说不会再管着他喝水了。于思煜知道这并不是台阶。只是一首歌唱到了最后一句，所留下的，温柔的余韵。
自此之后李之洲就再也没有主动同他说过话。
道个歉吧。于思煜想，无论孰是孰非，最后把话说绝了的人是自己。
可是一想到要道歉，他面对李之洲时所生出的羞赧就会变成一盘苦杏仁。若不抱着必死的决心，是吞不下去的。于是，于思煜便自欺欺人地闭上了双眼，宁愿每日被良心掌嘴。
他一直拖着，拖到了他感冒完全康复，拖到了期中考试结束，最后拖到了期末考试都快来了。他还是没有说出那一句对不起。
午前最后一节体育课结束后，于思煜自己一个人先行去食堂吃饭，没一会儿沈言就来了。他喜气洋洋地端着盘子在于思煜对面坐下，盘子与桌子碰撞出了一声脆响。
“告诉你个事。”沈言说，“我刚刚跟李哥聊了会儿，总算是知道你们吵架那天他为什么心情不好了。”
“哦。”于思煜瓮声瓮气地应着，一听到李之洲这个名字，他就像漏了气似的。
沈言丝毫没有在意他的垂头丧脑，反而兴致高昂地把他跟李之洲的对话讲了一遍。于思煜这才意识到，原来自以为不留痕迹的回避，在李之洲面前早就暴露无遗。
明明面上都是朋友，他却搞区别待遇。李之洲感到不高兴也是理所当然。
于思煜不禁苦笑起来，出问题到底还是自己。归根结底，都是因为他对他只是“面上”的朋友。
“你瞧李哥这醋吃的。你要不干脆跟他告白一个试试看？”沈言的思路跟于思煜完全不一样，他觉得李之洲这是深陷爱河了。
“小声点，没准学姐正看着你呢。”于思煜幽幽地说道。
沈言一摆手，说：“他俩早掰了。学姐亲口跟我说的，因为我跟她说你们俩在吵架，所以她没联系你。”
于思煜有些意外的抬了抬眉毛。
“怎么样？你要不要去跟他说说？我觉得挺有戏。”沈言笑着，脸颊上的肉热烈地堆在了一起，挤出一条小小的褶皱。
“快高三了，我的哥啊。”于思煜半阖着眼，有些无奈地望着一脸亢奋的沈言，“换成人家异性恋还得考虑考虑呢。我反其道而行去告白？高三＋同性＋早恋。好家伙，没事搁这叠BUFF呢。”
沈言听后哈哈地笑，笑完他也不劝了，低着头开始横扫餐盘上的食物。
于思煜来得比他早，所以这会儿已经吃完了。他托着脸看着沈言狼吞虎咽，沉默了一会儿说：“言啊，咱俩以后也矜持点。别总搂来搂去的。”
沈言嘴里塞得满满当当，用鼻子哼了一声，口齿不清地说：“怎么的，怕李哥吃醋啊？”
“不全是。我就是觉得再那么腻乎了下去。叠buff的就变成我们俩了。”于思煜虽然嘴上那么说着，但他口中的“不全是”是有明确的占比的，其中“怕李哥吃醋”占到了百分之九十八。
沈言并没有揭开他拙劣的借口。他咽下了食物，口齿清晰地说道：“没事。你哥我钢铁直。我们身正不怕影子斜。”
“你是不斜，我斜。”于思煜低声说。
沈言吃得有些急，额头上都吃出了一层薄汗，他腾出手抹了一把脑门，干脆利落地拒绝：“我不。有句话我跟李哥说过，也同你说一遍。”
于思煜放下了托着脸的手，不自觉地直了直身子。
“以后我可不管你们俩搞成什么鬼样，我该怎么样还怎么样，对你们我不会变的。”
于思煜看着沈言眨了眨眼，然后轻轻笑了一声，眼皮带着睫毛一块温柔地坠了下去，“谢了。”
“不客气。我吃完了。”沈言说着，随意地将碗筷叠成一堆，“我就看你在这等着，都快等成一块望夫石了。”
于思煜抬脚从桌子底下踹了他一脚，压根没使多大劲，依旧收获了沈言一声夸大其词的嚎叫。
晚自习的时候于思煜特意带了一个苹果。冷战的这段时间，于思煜一直没给李之洲带过零食。
他害怕李之洲还在生气。如果他拒绝了他，于思煜觉得自己会当场碎一地。
他到教室的时候，李之洲还没有来。于思煜想了想，故意把苹果放在了李之洲课桌的最中间，然后迅速躲回了自己的座位上。
李之洲踩着上课铃声从教室后门走了进来。于思煜装作奋笔疾书的模样，只用余光偷偷地瞄着。他的表情一如往常的平淡，在看到苹果时，他偏过头朝于思煜的方向飞快地看了一眼，然后视线又回到了苹果上。
他先是把苹果移到了桌角，想了想，大概是怕苹果滚下去，索性收进了抽屉里。做完这些，李之洲就坐了下来，从书包里翻出卷子埋头就写了起来。
于思煜只觉得的心脏似乎往下沉了一下。
他还是不愿意跟他说话。
这学期开学的时候，于思煜还想着一定要跟李之洲拉开距离划清界限。现在倒是误打误撞地得偿所愿了。
也好。求之不得呢。于思煜忿忿地想着，笔不知不觉写出了垫板，在单薄的试卷上划开了一小道裂痕。翻起的纸屑沁着墨，像道血肉模糊的伤口。他默默地将试卷拖回垫板上，委屈地瘪了瘪嘴。
晚自习上到第二节，学校忽然停电了。于思煜刚在最后一题的题目下写了个解，紧接着就两眼一黑。
教室里先是女生的一阵惊呼，然后是男生的一阵起哄。看晚自习的老师还在外面，大家都不敢明目张胆地拿出手机电筒。黑暗的环境反而让年轻气盛的灵魂更加躁动。老师大声地喊了好几次安静，才勉强安静了下来。
于思煜的眼睛渐渐地习惯了黑暗后，才发现今天的月亮很好。月光从窗外打了进来，在自己的课桌上落了薄薄的一层。
于思煜躲藏在晦暗的角落，终于明目张胆地扭过头去看李之洲。
李之洲依旧端坐在椅子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把苹果拿了出来，正握在手上转着玩。他的脊背挺得笔直，头微微垂下，T恤的衣领上露出的一小节弧度漂亮的脖颈。
他整个人都落进了月亮的薄纱里。
月亮一定很爱他。
在于思煜发呆的时候，有老师过来通知说学校电路损坏了，晚自习提前结束。大家齐齐欢呼了一声，教室里瞬间嘈杂了起来。
纸张的摩擦声，桌椅的拖拉声。
还有李之洲低低地喊的一声：“于。”
于思煜心猛地一跳，他从刚刚就一直盯着他看，教室里虽然暗，但也没有到并非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李之洲还是能注意到的。
“对不起。”李之洲偏过头看他，“之前的事情对不起。”
于思煜心里装着惭怍。可是他张了张嘴，只吐出了个毫无用处的“啊……”
该道歉的应该是我。
李之洲先是很轻地吸了口气，像是下了个很大的决心，“我不该强迫你，也不该发脾气。”他说到这停了下来，垂了眼睛，样子有些窘迫，“以后……不会了。”
不是的。不是你的错。于思煜在黑暗里摇了摇头。他觉得自己该说些什么，嘴巴却不受控制地越闭越紧。
李之洲想了一会，然后再次抬眼看着于思煜，“还能继续做朋友吗？”
“你不觉得我这个朋友当得很奇怪吗？”于思煜终于撕开了自己的嘴，他一旦开始说话，就容易把一腔的热念全给倒出去。他伶牙俐齿，却只能往回收着，忍着，嘴唇都打了颤。
“你是在说，你对我跟对沈言态度不一样的事吗？”李之洲忽然笑了，“其实我今天被他骂了。他说，我对你和对他也搞区别对待。”
“我跟你情况不一样。”
“人跟人之间本来就不太一样。”李之洲看着他，平心静气地说，“沈言说得对，我是吃醋了，所以莫名其妙地发脾气。你对我很好，可我想要更多，想变得像沈言那样。朋友之间不该这样斤斤计较。”
于思煜无话可说。
黑暗明明可以成为他完美的遮羞布，向前一步是表白，向后一步是决裂。可李之洲却自说自话地将罪行大包大揽，然后以朋友之名将他死死钉在原地，进退两难。
“你之前在电话里跟我说过，如果以后都不理我了会提前说。”李之洲收回了视线，目光落到手中的苹果上，“你现在要跟我说吗？”
“不说。就没打算说。”于思煜很轻地说道。
舍不得说。
李之洲偏过头看着于思煜露出了笑，月光下他微笑的嘴唇显得更加柔软。
兴许是得到了答复之后人变得松弛了一些。李之洲身子向后靠在椅背上，在桌底抻直了腿，然后将苹果放在嘴边咬了一口。
李之洲是轻松了，于思煜却依旧很沉重。他越是逃离，就越是靠近。越是背开脸，就越是看见。
简直逃无可逃。
“苹果酸吗？”于思煜问。
李之洲想了想，他其实吃的时候并没有太在意，只好说：“是甜的。”
于思煜忽然探身向他靠了过去，右手搭在了他的手臂上，头一低，嘴在苹果上有牙印的地方浅浅地啃了一口。
“明明是酸的。”
少年的脉搏里藏着许多极端的大起大落，像春花的绽放与衰亡，夏蝉的喧嚣与死寂，秋叶的炽热与坠落，冬雪的纷扬与消融。
他张扬又沉默，勇敢又怯懦。
趁着仲夏的夜色，在这被月光照到的小小一隅，他啃了一口他咬过的苹果。
就像是偷吃了一口来自伊甸园的禁果。
又像是隔了一个苹果的距离，偷偷地交换了一个无人知晓的吻。
【作者有话说】
我越是逃离，却越是靠近你。
我越是背过脸，却越是看见你，
我是一座孤岛，处在相思之水中
四面八方，隔绝我通向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