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更不希望日后哪天自己管不住自己——他喜欢梁愿醒。梁愿醒对他说“这里没有人懂你,你要跟我走”时,他心脏泵出一股灼热的火,烧烂胸膛,冲破身体,奔向了梁愿醒。
说一千道一万,与其在来日某天因为管不住自己而把梁愿醒吓跑,从此老死不相往来让他回想起自己就恶心,那不如慢慢引导他去体验更多可能的人生。
他又进入了左右互搏自我矛盾的阶段,舍不得他,又怕他厌弃自己。
所以才会说出“以后你和别的摄影师合作”这样预设他离开的话。
可这要他怎么解释,解释就是告白。
但“我希望你有得选”这句,也直击了梁愿醒。车厢中控连接的是段青深的手机,导航和他那个音乐APP推荐的歌单,正放着时下流行的歌。
“我……我想连我的手机。”他说。
“啊?”段青深一时没跟上他的思维,“喔,你连,拿我手机用微信把导航同步到你那里。”
不多时,音响里开始播The Midnight乐队的《Los Angeles》,段青深提了些车速,超过前面的出租车。
接下来这首歌的6分钟里,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歌词最后一句“若我们永存,今夜让我们永生”后结束,梁愿醒手指捻着安全带,说:“谢谢。”
“……”段青深不知道怎么回应,“不、不客气。”
“我们并不仅仅是认识没两个月的关系吧?”梁愿醒问。
“当然不是。”段青深立刻作答,“从你看见《去西北》开始,我们认识三年多了。”
“算你懂事。”梁愿醒说。
总算是把这个坎越了过去,车也驶上高速。柳格高速过匝道拐上柳敦高速,跑一百多公里,过柳园收费站后再拐上连霍高速。
第一次停车是在连霍高速上的风电场停车区,梁愿醒终于把新相机拿出来。忍了一路了,其实早就忍不住了但在车里他必须端着。
“我靠这对焦。”梁愿醒镜头对着段青深,“真不愧是尼康。”
段青深在进加油站之前给他妈妈打个电话报平安,转头就看见梁愿醒朝自己举着相机,笑了笑,跟镜头挥手。
“嗯,无人机收到了,后面去新疆。”段青深跟他妈妈说,“对,北疆,您上回去的是甘南,好,放心,不用,钱够用,好,没钱了跟您说……对,那个弟弟在我旁边呢,摩托车托运回去了,是啊太冷了,路也冻上了,没法骑,好,您别担心,拜拜。”
电话挂断后,段青深走去他旁边:“给我看看。”
“尼康拍人像的这个自动对焦真是……”梁愿醒给他看屏幕,“真是不负盛名。”
段青深噗呲笑了:“真虚啊这人物,对焦对到后面中国石化了。”
这时候梁愿醒拧着眉毛:“我不会手动对焦。”
“我教你。”段青深说。
风电场停车区一如它的名字,风非常大,新疆许多风区都装了风力发电的风车设备。梁愿醒眯着眼,点头:“好,我们能上车了吗,我脑子要被刮掉了。”
入冬之后下过雪的新疆,高速公路旁的地表看上去狰狞而硬气。越向哈密开,能明显感觉到强风的威力,甚至有一截路,段青深不得不一直跟在一辆大货车的侧后方。
“确实不能骑摩托。”梁愿醒感慨,“我真骑过来的话,估计连人带车能被这风掀去藏北。”
“……那夸张了。”
虽然如此,他还是在路过一片白茫茫的荒原时,降下车窗,紧紧握着镜头。
车辆在匀速行驶时快门拖出横向的雪山飞影,那应该不是雪山,只是积了雪。梁愿醒拍了几张后实在冻得不行了,缩回来,窗户关上,把手放在空调出风口:“差点没拿稳,尼康要是飞出去了我也不活了。”
“这话说的。”段青深笑着看了他一眼,“你就值三万块啊?”
“三万欸。”梁愿醒夸张道,“三万都够我掏心掏肺了。”
“……”
坏了,继三十正是如何如何的年纪之后,又被他逮着了。
段青深无声叹气,说:“你手冷吗?在后座那个包里找几个暖宝宝。”
“还行。”梁愿醒攥了攥拳,“一会儿就好了,我挺抗冻的。”
“抗冻也不能挨冻啊。”段青深蹙眉,左手扶方向盘,右手伸过来,“手拿过来。”
梁愿醒愣了下,还是把手放上去。
段青深的手暖烘烘的,手掌干燥,皮肤接触的时候很舒服。
“冰凉的,你说还行。”段青深蹙眉。
“是真的还行,以前冬天弹琴冻手,哆嗦的琶音都练出来了。”梁愿醒笑笑。
“以前过得挺苦。”
“都这样。”梁愿醒放松了下来,自然而然地手心捂热了就在他手里翻一圈,手背贴着他手心,接着说,“但练琴真的很惨,很容易发疯,以前同学练琴练得不能砸琴,就砸自己脑袋。”
“这么……”段青深悚然,“跟医学生这么像?”
“是啊。”梁愿醒的手回温了,还是被包着,接着说,“艺术生嘛,保不住的三样东西,头发颜色、精神状态,和性取向。”
说完,两个人贴着的手都是一僵。
这时候立刻松开手的话,会更尴尬。
所以只能继续握着,坚强地握着,以表达自己根本没有为之动容,完全没有被影响。
“哈哈。”段青深尬笑了两声。
“哈、哈哈。”梁愿醒回了两声。
第29章 Last day
说艺术生保不住的三样东西是梁愿醒最近总能在网上刷到梗图, 其实不单单是这三样,还有什么“没纹过的皮肤”或是“干净的肺”之类。
大致就是表达艺术生学到最后学疯了的一种状态,所以其实他可以规避掉最后那个“性取向”, 把性取向替换成干净的肺什么的。但他没有。
手还被他抓着, 其实已经不冷了, 另一只手也是, 车厢里暖气一直开着。窗户关上之后升温很迅速, 梁愿醒身上一件很厚的铅灰色高领毛衣, 这会儿后颈已经隐隐出汗了。
“我那个……调一下空调风速。”梁愿醒说。
“喔。”段青深松手, 换右手握方向盘。梁愿醒把暖风稍微调小两个档位。
新疆地广人稀, 很长的一段路见不到一辆车, 高速附近下边的路也是荒凉到如同从未有人来过这里。
积雪还没来得及落满山丘, 气温将在今夜来到零下10度。凛冬北疆的无人之境, 被许多人认为是这颗星球最原始的样子。
梁愿醒又一次落下车窗,将相机镜头靠在窗沿, 手稳稳抓着镜头。段青深会意,变道去最右侧车道, 画幅内就不会收容进高速公路的绿色围栏。
他用高速快门连拍,然后缩回来, 赶紧关窗,在副驾驶哆哆嗦嗦地捧着相机往前翻照片。
段青深叹气:“别拍了,谁11月中旬在北疆开窗兜风。”
“厉不厉害。”
“厉害。”
高速公路没法像国道那样随时开下去拍照, 冻一下而已,梁愿醒觉得没问题。
后面的路还是一辆车都没碰见, 今天也是怪了。这条连霍高速常常被大家戏称是“连货高速”,一连全是大货车,他们都过了1B出口指示牌, 除开前边挡风跟着的货车,再也没见到任何一辆。
四周也都是寂静的荒原,牧民们带着牲畜去到冬季牧场,为了雪景的游客大约也要12月才会过来,所以这段时间,这个地方是沉默的,只有风噪共鸣。
车平稳地开向哈密方向,梁愿醒在副驾驶把电脑搁在腿上开始处理照片。他们的账号最近是隔一天更一条,有时是视频有时是纯图片。
后台会有些关注者发来的私信,很幸运的是,他们推流过去的用户都是比较正常的人,听说有些摄影博主刚开号的时候就被人追着骂是ai生成的风景图。
梁愿醒很少看后台,在副驾驶剪完视频就切去看了眼,大部分在问设备和参数,他没回,然后把剪好的视频翻出来,拉到后面,补了个字幕,设备、参数、日期。
视频发上去后进入审核,他打了个呵欠,把电脑合上。
“上传了?”段青深问。
“嗯,进审核了。”梁愿醒揉揉眼睛,“有点眼晕。”
“有点晕车吧,别看手机了,下个服务区要停一下给你缓缓吗?”
“不用。”
今天计划到哈密过夜,途中横风区太多,车速很慢。看见“哈密 95KM”的路标牌时,天空从深藏蓝色奇妙地过渡到橙红色,那是残阳留在地平线的最后一点痕迹,梁愿醒在车里端起相机。
因为向西,所以落日就在正前方,视觉冲击力特别强,可惜拍下来的画面不太好,因为车有点抖。
接着远山没入夜色,天地漆黑一片,车灯打在前方。新疆地势广阔,公路修得笔直,让人感觉这条路一直开下去能开到世界尽头。
梁愿醒轻声跟着音响哼着歌,段青深稳稳地开车,除了一个个掠过去的路标牌,再也没有任何参照物。
到“哈密 60KM”处路牌的时候,车终于多了起来,都是出来讨生活的大货车。远处也能看见城市灯光。
“还是开车快啊,摩托车估计慢一半。”梁愿醒靠在副驾驶说。
“摩托车的快是快乐的快。”
梁愿醒偏头看看他,笑了:“是的。”
看了他一眼后又看了一眼,心说这人上道了,嘴甜了。
说到摩托车,段青深想起来了:“对了,你摩托车到时候要不要晓阳帮你找个店保养一下?”
“啊不了吧,太麻烦人家了。”
“没什么的,你骑了三千多公里,万一有问题早点排查出来。”
梁愿醒想了想,还是摇头:“又不是人看病,车就算有故障也不怕拖,没事,不了。”
“那好吧。”
又说到人看病,梁愿醒觉得不要拖延病情大约是医生的惯性思维,想到这,他说:“那个……深哥。”
“哎哟,不敢当。”
“……”梁愿醒敛了表情,“问个正经事。”
“请吧。”
“你为什么辞职?”梁愿醒问。
听他这问题,段青深停顿了下,然后快速飘过来一个眼神,问:“你先说你这个问题憋了多久了。”
“憋一路了。”
“挺能忍啊醒醒,憋到现在才问。”
“早就想问了,怕冒犯你。”梁愿醒解释。
“我俩都认识三年多了,你怕冒犯我?”
好嘛,给他逮着了。这是什么回合制游戏?梁愿醒当即噎住,尔后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我靠?”
段青深就笑,笑了两声,说:“没事,不冒犯。辞职嘛……呃,其实我、我确实有点不想说。”
“那就不说了。”梁愿醒重新看着前路,“我就是好奇,不是非得知道,没事不说了。”
“不是。”段青深舔了下嘴唇,“不是不想告诉你的那种不想说,是…我会觉得辞职的理由显得我……懦弱。”
“怎么会呢。”梁愿醒反驳,“你不要站在单一视角去看待事情,懦弱的人可不会几千公里去布尔津拍雪,也不会买个锯子放在车里,更不会在三十岁开始一段新人生。”
……段青深有点懵。
但他要冷静,因为他在开车,而且是夜间驾驶。他吞咽了下,说:“谢、谢谢。”
“不客气。”
片刻后,段青深调整了下呼吸,把话题拉回来,说:“今年年初,国际小行星中心发布了一颗彗星,当时那颗彗星正在木星轨道外,天文学家们估算它会在八月穿过地球轨道。”
“嗯。”梁愿醒点头。
“当时还没那么多人关注,毕竟星星还没来。后来我想请假去拍它,但那时候我刚刚聘上主治,同组另一个医生又很崩溃,因为他给病人开mri,病人要回家喝符水,他劝了几句,被投诉了。”
梁愿醒无奈叹了口气:“所以你没请到假。”
“是的。”段青深说,“那阵子太忙了,没请下来假的时候,我同事就安慰我,说下次再拍吧,等能休年假的时候再出去。总之……医生就是这样,毕业了就好了,进医院了就好了,规培结束就好了,聘上副高就好了,退休了就好了。但……但不是的,我们院有个教授,87岁了又被返聘回来。”
梁愿醒一时有些不知道怎么接话,他转头看着段青深。
段青深是圆领的毛衣,喉结动了下,接着说:“然后我意识到我会错过这颗彗星,直到八月,它来地球了,观测地区非常多,视星等也很高,而且是夏天,天气都很好,全世界的摄影师都去拍它了,我没拍到。它下一次来地球是六万年后,也就是说,我永远错过它了。并且在以后,我会错过更多星星,所以我……辞职了。”
他说完,吐出一口气。毋庸置疑,为了一颗彗星而辞职,段青深觉得这事说给谁听,对方都会觉得太荒谬了,荒谬又矫情。一颗天外来物,和一份稳定的工作,在当今这个做什么都不容易的世道,他居然因为错过几张照片而辞职。
梁愿醒拿出手机,换了首歌,Tai Verdes的《Last day on Earth》。
“嗯?”段青深发现他换了歌,问,“为什么换歌了?”
他在开车,没法盯着中控屏幕看歌名。
“Last day on Earth。”梁愿醒说,“在地球上的最后一天,如果今天是在地球上的最后一天,我将不会前往教堂。”
一首不到三分钟的歌,梁愿醒跟着在唱,唱给段青深听。
他从没想过会有人对他辞职的理由投以这样的回答,段青深一时间有点眼眶发酸,一点点而已,他还是要好好开车的。
梁愿醒没有宽慰他‘这样没问题’或是‘这是值得的’,而是反问他如果今天是你在地球上的最后一天呢?我们今天在G30高速新疆路段前往哈密,在奔向我们最初始的梦想,你感觉怎么样,是不是即便是最后一天也没关系。
梁愿醒甚至没有跟他说‘学医原本就不是你自愿的’。
往前看吧,就像这条路一样,往前开吧,其他事情都过去了。
晚间抵达哈密,在酒店办入住,第一件事是要个脏衣袋洗衣服。然后开车出去加油,找餐厅。夜里已经冷到呵气成霜,段青深正在搜江意分享过来的那家店。
定位其实是有点模糊的,在导航上只有某某街。同时梁愿醒也感叹江意不愧是地理杂志编辑,这种城市角落的店都能知道。
“呃……应该是这边了。”段青深抬头看看附近,他们的车停在路边车位,走过来的。
梁愿醒吐着白雾,跟着他的视线也在找:“有什么特别的标识吗?”
正说着,段青深手机“咻”了一声,江意发过来一条语音。段青深点开听:“我想起来了!那边有个特别大的,一面墙的标语:哈密瓜的故乡!”
“……”二人沉默着对视一眼。
原因无他,这条街的外墙是刷的新漆,很明显还没经过风雨打磨。
结果梁愿醒抓的重点实在是偏到地球轨道以外,他蹙眉,问:“哥,原来是这么断句的吗?我以为是‘哈密瓜/的故乡’但她说的是‘哈密/瓜的故乡’。”
“她应该只是手里忙活什么停顿了一下,而且……”段青深平静地看着他,“你现在要聊这个问题吗?”
“不要,我好饿。”梁愿醒两只手都揣在外套口袋,挨到他身边跟他蹭蹭,“快找那个牛肉面,我要加五勺辣椒。”
牛肉面的店还是找着了, 问了个过路人,人家给指过去的。
店面门头不大,稍不注意还真发现不了这是个面馆。因内外温差很大, 门口隔温的塑料门帘蒙上了水雾, 掀开门帘进去, 店里又香又暖和。
他们家的特色是干拌, 服务员端上来的时候, 梁愿醒看着面前的盘子, 眼神都不对了。
店家分量给得相当足, 两个大盘子几乎占据了桌子的宽度, 点餐的时候另外多加了一份牛肉, 整个盘子里的牛肉拌面是堆起来的, 还有一碗牛肉清汤。
“吃慢点。”段青深见他拿筷子了, “咀嚼是很重要的消化过程。”
“……好。”梁愿醒机械式回答,“深哥我做事你放心。”
“?”段青深看向他。
牛肉面还在锅里的时候就与酱汁充分翻拌在一起, 在铁锅里呛过的配料与热油激出香味,店家舀一勺秘制的酱汁迅速炒开, 旁边漏勺捞出烫熟的面条,架起沥水。抽油烟机有年头了, 轰轰响着。整个店里全是这样的味道和声音,在这立冬过后的北疆夜晚。
“咔。”
梁愿醒循声抬眼,筷子上还夹着面条, 一溜儿面条就在他脸旁边:“你拍我呢?”
“给你跟牛肉面合个影。”段青深放下手机,笑笑, “吃吧。”
每根面条都裹着油亮亮的酱汁,粘稠得恰到好处。牛肉入味又软烂,配菜是刚刚断生的口感, 梁愿醒已经忘了要加五勺辣椒的豪言壮语,此时这个空间有些逼仄的小面馆成了冰天雪地末世中的安全屋,吃完这盘面,不必在意接下来是死是活。
“我怎么感觉你吃个面都吃感动了呢。”出来后,段青深纳闷地看着他。
“这么明显吗?”梁愿醒问,“我很注意神态了。”
“再练练。”段青深说,“买个喝的然后回酒店了?”
“好。”
回去酒店后段青深没忘记给江意回复,说吃到了那家牛肉面,给小梁同学吃得差点要在这儿长居。江意回了个笑得肚子疼的表情。
第二天早上,江意几乎是贴着上班时间打了个电话过来。江意属于能发邮件就别发微信,能发微信就别打电话,能打电话就别叫我出去那个类型的人。
所以最开始她跟段青深是邮件交流,后来实在是有急事才用微信。这回直接打电话过来了。
清晨八点三十二分,段青深把相机包搁在早餐店的空凳子上。梁愿醒坐在他对面,夹起一颗面皮浸出红油的包子,说:“我已经好久好久没吃过这种包子馅的油会汪出来的包子了。”
段青深刚笑笑想说自己也是,电话响了。手机屏幕来电人是个陌生号码,段青深犹疑了下,接起来:“您好?……啊,江编,什么事?”
梁愿醒咬一口包子,烫着了,坐那儿哈哧了两声,然后坚强地咽下去。段青深蹙眉,伸手在桌面敲了敲,示意他不要吃烫的。
接着他又跟电话里的江意说:“我们现在在哈密,今天往布尔津去。不过,你怎么要套片要得这么急?……啊?这么不巧?好,是多少张的一套?……12张可能有点勉强了,不过没事,醒醒和我一起拍,好,江编再见。”
“什么事这么不巧?”梁愿醒问。
“是这样,啊,谢谢。”段青深搭了把手,接过服务员端来的两小碗奶茶,一碗放到梁愿醒那边,接着说,“她这个月结束前紧急要一套风光片,12张,套片就是一组,就是需要风格、色调、构图、主题都差不多。”
“喔。”梁愿醒点头,这个他明白,眼珠子一转,察觉不对劲,“这个月之前?这个月就剩一半了,要得好急啊,她之前收的片变废片了?”
“江意有两个稳定合作的摄影师,和我们一样,两两搭档的,那两个人在西藏。”段青深说,“结果他们的无人机被一只臂展三米的鹰啄坏了,直接摔下来……西藏雪山,找都找不回来。”
梁愿醒目瞪口呆:“所以他们的储存卡也跟着……”
“同归于尽。”
“该不会那张储存卡……”
“是的,江意说,他们那阵子的照片都在那台无人机的储存卡里,只传回来最后一张鹰的近照。”
“嘶……”
“嗯。”
梁愿醒越听越痛心,赶紧喝了口奶茶压压惊。
段青深用小勺子把自己奶茶上凝结的一片奶皮舀起来,连着勺子递过去:“来尝尝这个。”
“嗯?”梁愿醒一愣。
不得不说段青深很会掌握分寸,没有直接一勺子喂去他嘴边。梁愿醒拿过勺子,看了看奶皮,吃掉。咸香的,对他来讲很新奇的味道和口感,所以表情有些呆滞,像费列门反应,大脑正在感知分析这个味道。
段青深笑着端起奶茶喝起来,心想怎么这么可爱。
“好神奇的味道。”梁愿醒疑惑,“为什么我的奶茶上边没有?”
“因为我坐这儿是风口,奶茶上面一层凉得快。”
“哦~”
吃完早餐就继续出发,马不停蹄奔向布尔津。一千多公里的路程,导航预计耗时13小时,
两个人换着开,一人开半程,顺利的话,今晚十点之前能到达目的地。
上车前抛硬币决定谁开前半程,梁愿醒猜中了,坐到驾驶位上。第一件事是把歌单设置好,第二件事是导航,第三步才调整座椅和方向盘高度。段青深打开空调,准备好咖啡和水,放在杯架上,帮他把数据线拽出来,给他手机充着电。
两个人的出行已经非常默契,梁愿醒看看后视镜,然后打方向盘出发。
大约是因为哈密前两天刚下过雨,空气干净,能见度高,所以在准备转到枣香路上时,他们看见了天山。
天山山脉顶上盖着雪,干净空气中,清早的光线下,光影壁垒分明,说是这世界上最完美的雕塑作品都不为过。
直行红灯、左转红灯,共计90秒。梁愿醒有点不知道怎么组织语言,他像哑了说不出话般拍拍段青深的腿,问:“快、快拍下来,就拿手机拍。”
他学聪明了,这种情况画面最重要,手机最快。
然而他没发现,当他震惊于雪山说不出话时,段青深已经很默契地,相当快速地给尼康装上了135mm的定焦,然后开机,稳稳端起来,回答:“开机了,不用手机。”
梁愿醒讶然看向他,真的开机了。段青深手稳,而且现在在等红灯,车是静止的,即便没有三脚架,梁愿醒相信他能拍出不错的效果。
于是他开始指挥了:“你把侧边那个烟囱,和这边这个红绿灯拍进来,三分线构图,等那个右转的车走开……对,就现在。”
他靠的很近,因为要跟段青深的视角尽量一样。段青深呼吸间能闻到他早上洗澡后头发上残留的洗发水香味,他们买的是同一支洗发水,果木香的。
“走了。”段青深提醒他。
“哦。”梁愿醒跟着绿灯左转。
“尼康怎么样?”梁愿醒问。
“色彩特别好,不拍人像的时候……”段青深把相机往回翻了一张,翻到了在服务区停车时他拍的自己,评价道,“你把我拍得像法制节目里需要打码才能播出来的那种保护证人。”
“靠。”梁愿醒笑了下,“那是我的问题吗?我拍了你那么多张帅的你怎么不说。”
“真是太感谢了。”
梁愿醒不轻不重地“嘁”了声,瞥他一眼,继续开车。今天梁愿醒状态很好,在外浪迹天涯的风光摄影师最喜欢的就是有活干。江意什么要求都没有,就是要在11月从他们这儿收到一套组图,12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