录下来的画面里是颠簸抖动到有拖影的树干、雪、电线杆,村庄的房子、铁网院子、院子里吃干草的牲畜。
梁愿醒还在奔跑,吸进来的空气冰凉的,嘴巴喷着白雾。
和坐在车里拍平稳的移动景色不同,奔跑视角下的视频有一种疯癫的生命力。好冷,喘进来的空气好冰,但是莫名的很开心。
“你……”段青深诧然,“你跑什么?又不急。”
梁愿醒手掌撑在膝盖,相机斜背在肩上,低着头:“我、我拍……哎?”
段青深走过来掰着他肩膀,迫使他直立:“剧烈运动后不要让头低于胸腔。”
“哦……”梁愿醒喘着看着他,“我拍了一段视频,跑着的视频,就……”
他比划了一下,但又不知道怎么比划,凌空挥了挥手,然后笑了。
“晚上给我看。”段青深说。
“好!”
傍晚五点三十分驶来的是K字头墨绿色列车,这是第五张照片,雪原列车。
继续坐公交车回去酒店,晚间终于等来修车店的电话,段青深朝洗完澡出来的梁愿醒递过去矿泉水,说:“明天上午去取车。”
“修好了?”
“嗯。”
“我问图,图修好了?”梁愿醒边喝边指了下屏幕。
“差不多了。”段青深回头看了眼,“你觉得呢?”
梁愿醒走近,弯腰,拎着水瓶认真看了一会儿:“我看看直方图。”
段青深把图调回去,点开。
“阴影要不要再提一点,感觉细节不太够?”梁愿醒蹙眉,“还是说你不喜欢让暗部变灰?”
“……不太喜欢。”
“嚯。”梁愿醒反而有些惊喜,“你该不会以前拍照还有直出的吧?”
“有啊。”
段青深去洗澡,电脑就直接给梁愿醒用。他把那段视频导进去……真晃啊,自己看着都眼晕,眉头紧锁。
管他的,就要发。梁愿醒坚强地开始剪辑,他总共跑了有六分钟,要去掉一些实在太过颠簸的部分,不能真的当无良博主,下午把人馋哭,晚上再把人晕吐。
挑了《匈牙利圆舞曲》作配乐。
所以段青深洗完出来的时候真诚询问:“你在看猫和老鼠?”
梁愿醒回头无语地看着他,“我在做视频。”
“哦……”段青深点头,“这个歌听起来就能联想到那个把短腿跑成风火轮的耗子。”
“人家叫Jerry。”梁愿醒平静地看着他,“过来,帮我想个文案。”
段青深放下毛巾走过来,弯下腰,梁愿醒把视频又给他放了一遍。
段青深评价:“这是青山醒出品的平衡感训练网课?”
“……”梁愿醒张了两回嘴,不知道怎么回击,一口浊气憋在胸口,“让你点评了吗?”
没让。但已经点评了。
段青深悻悻挠了挠头发,手搁在椅背上,问:“自由飞奔的少年?”
“你再土点儿。”
“阿卡姆的救赎?”
“你去吹头发吧。”
“好嘞。”
坦白讲,这段奔跑的视频梁愿醒自己很喜欢,大冷天的,大路上就他一个人。这视频说到底没有意义,它不具备摄影美学该有的美感,也没有任何拍摄技巧,不传达一丁点个人情绪。就是随心所欲。
最后文案写了一句话:阿兹卡班不养闲人,醒醒is free!
睡前两个人盘算了一下目前的照片。第一张是大雪公路,第二张梁愿醒拍的穿过车窗看向铁网拦住的卡拉麦里山保护区,第三张雪地废弃轮胎,第四张保护站清雪车推出去的一条路,第五张雪原列车。
目前大体上都是统一的主题。拍路不是件容易的事,公路,土路,铁路,视角要么贴地,要么腾空,拍不出什么新奇的东西,远景近景没什么能挑的,构图上也是受限。
但道路有着实质的“走出去”的感觉。
最近梁愿醒睡得很好。第二天中午,姨妈特意在国内中午12点多打电话过来问他的近况。
他在修车店门口接电话,段青深在里面看账单付费,跟修车工说话。尾灯全碎了,这会儿配不到原厂的,就用了修车店搞来的灯,后备箱什么的也都尽量做了修复。
“最近睡眠还好吗?”姨妈问。
“……睡眠。”梁愿醒都把这事儿忘了,好像失眠已经是上辈子的经历。
“嗯?”姨妈听他支吾,“没关系,我在这边咨询了医生,实在不行,春节给你买机票,过来这边看看,求医嘛,多看看总是好的。”
“小姨。”梁愿醒说,“我现在睡得很好了。”
“真的吗?你别哄我啊。”姨妈犹疑,“醒醒,睡眠是人类最好的修复,这种事情你不能骗我的。”
多数时间里小姨妈挺信任他的,因为他从小没撒过什么谎。梁愿醒笑着叹气:“哎呀您想多了,现在手里接着活,给杂志拍风光照片,天天奔波,晚上倒头就睡。”
他跟段青深同行的事儿也告知过姨妈了,现在在做摄影师,小姨也是早就知道,那台相机就是她买来当提前给他的生日礼物。
“好吧。”小姨说,“今年过年你确定不想过来吗?”
这个问题他和小姨在微信上聊了,梁愿醒是真的不想去新西兰,他懒得出国,也不爱吃国外的东西。
“不去啦不想去懒得动。”梁愿醒发动三连。
“你才不懒,人都跑去新疆了!”小姨反驳。
梁愿醒嘿嘿笑了一阵子,又说:“真不去啦,太远了,今年我去爷爷奶奶那边好了。”
那边段青深把车开了出来,他电话也讲完了,去副驾驶上车。
导航目的地在布尔津,三百公里。梁愿醒脱掉羽绒服丢去后座,拉下安全带:“走吧。”
这两天梁愿醒总能刷到敦煌下雪的视频,白色的沙丘和大雪纷飞的阳关,人家配文就一句“西出阳关无故人”。坐在副驾驶看着手机叹了口气,说:“我的评论区在问我……师傅在哪条街拉人力车。”
“噗。”段青深腾出一只手过来拍拍他,“我们这个账号的走向越来越神奇了。”
“不行,我要把它掰回来。”梁愿醒捏着手机愤愤道。
起初建这个号的时候,两个人都没有想过把它定性成某个风格,但到今天,关注人数已经到一千多,留言点赞什么的都很可观,这时候梁愿醒反而开始担心。
“还好吧……”段青深拐上国道,“不用特意走什么赛道,你想发什么就发,又不靠这个吃饭。”
梁愿醒想了下,也确实,遂没再管了。
路上又收到交通管制的短信通知,因为暴雪,喀纳斯禾木方向全线暂时禁止通行,不进不出,恰巧,目前只能到布尔津。
三百公里的路因为结冰路面,慢悠悠地开了四个小时。到县城刚好找个餐厅吃晚饭,这时候江意这位地理杂志编辑又上线了,推荐他们去吃一家饭馆的辣子鸡。说是和平时吃的辣子鸡不一样,那家店做的会放宽面条,非常入味。
而且江意强调了一下,吃完一定要跟她说一声。
梁愿醒没多想,只以为江意叫他们别浪费要吃完,吃完后拍了空空的盘子发过去。
结果,江意在微信上说:好啦,你们现在离开饭店,出门右转,走300米,有一个书店,进去找找我们这期的杂志。
到这里,梁愿醒已经有很强烈的预感了。
他拉着段青深快步走过去,呵着白气,踩上台阶,推开书店的玻璃门。
店里很暖和,飘着纸质书特有的味道。梁愿醒快速扫了一眼,在阅读区靠墙的架子上摆着各种杂志。
“那边。”梁愿醒牵起他手,将自己的围巾往下拽了拽。
嘴里念叨着“看见地理”眼睛一排排扫下来……
“这本。”段青深伸手指了一下。
封面是他们在靠近敦煌时一起拍的夜景,仰拍角度,胡杨树和树冠正上方的木星。
梁愿醒呆呆地盯了几秒,揉眼睛,又盯,然后拿在手里。
一瞬间好像回到三年前,不同的是,这次段青深真的在身边。
第37章
这晚不睡在酒店, 不过酒店房间开着了,因为要洗澡洗漱,给各种各样的设备充电, 还要洗衣服。等过一会儿, 他们要去县城外面支帐篷等日出。
虽然因为暴雪造成的路面冻结, 交通管制封锁了道路, 但周边还是能走的。天气预报上明天是个大晴天, 能见度极高, 日出在雪地上会非常漂亮。
此时还在酒店里。
梁愿醒看着他们充电的设备, 相机电池、备用电池、手机、移动电源、电脑、无人机、户外电源……
“我感觉这个电费就让我们俩赚回来一半房费了。”梁愿醒说。
段青深在收拾露营的东西, 蹲在地上, 在行李箱里挑挑拣拣, 顺着他话说:“咱俩应该开电车来, 接根充电线到酒店,把明天的房费也赚回来。”
“……?”梁愿醒扭头看着他, “电车充电桩一晚上也才十几块钱吧?二十?”
“是啊。”段青深也看他,“所以我们这点东西怎么可能充人家一半房费呢?”
“嘶。”梁愿醒蹙眉。是这个道理。
段青深蹲那儿笑:“有时候感觉你特聪明, 有时候又慢半拍,但又能立刻反应过来, 你怎么这么可爱啊。”
“你手里拿着什么?”梁愿醒不搭腔。
“这个啊?”段青深举了举,“拖车绳。”
“你把拖车绳放行李箱?”梁愿醒不解,这玩意不是都放在后备箱吗。
“不是……”段青深站起来, 把绳子绕了绕,“之前租房的时候晾衣服用的。”
看着从前的物件, 有些感慨。两个人对视了下,各自笑了笑。梁愿醒说:“带着吧,捆三脚架。”
“嗯。”
等设备们充电的时间里两个人靠在沙发里休息聊天, 段青深拽了条毛毯过来,两个人各盖一半。
段青深说以前租房的事儿。
“我租的是个挺有年头的老式居民楼,楼下那家有个高三学生,总是晚上十一点多给孩子做宵夜,炒菜的香味顺着管道飘来我这,那杀伤力比半夜刷到美食视频更强。”
梁愿醒就说:“那你也叫个外卖呗。”
他摇摇头:“那时候规培,已经累到‘饿,但懒得吃’的程度了。”
梁愿醒叹了口气,讲自己以前练琴强度最高的那段日子。
“我以前有次……从手腕到小臂都是浮肿的,加上腕管综合征,打了封闭针继续练。”梁愿醒脑袋靠在他肩膀,手指了一下自己手腕到小臂,“就这一截。”
“嗯,我知道。”
“而且还拇指和小指肌腱炎,拿不住筷子。小姨小姨夫和外婆就轮流喂我吃饭,尤其我外婆,拿勺子一口菜一口饭喂我的时候,会像我很小的时候那样夸我,‘哎哟醒醒吃饭真厉害,啊呜一口就吃掉了’……哈哈哈哈…”
段青深垂着眼听他说,边听边慢慢握着他手腕:“小可怜。”
“噢对了,我妹也喂过我。”梁愿醒又说,“跟外婆是两个极端,她就把碗搁在桌上,左手玩手机,右手保持固定频率挖一勺子饭和菜塞进我嘴里,特别无情。”
段青深笑了笑,问:“妹妹比你小多少?”
“小三个月。”
“那难怪了。”段青深说,“听说年龄差距小的兄妹在家里像陌生人。”
“哎?”梁愿醒细想了下,“哈哈哈哈……有点那个意思。”
聊天的时候段青深摸着他的手腕和手指,皮肤摩擦带来的安抚效果很明显,梁愿醒说话的声音逐渐微弱,逐渐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几个月前梁愿醒还是“人为什么一定要睡觉呢”,如今才刚刚九点就已经慢慢入睡,手里的杂志眼看就要滑下去。
段青深抢先一步摁住,拿过来。重新登上杂志封面这件事,段青深自己的惊讶程度和梁愿醒差不多。梁愿醒当时在书架前边确认了两回,他也怔愣了一小阵子。
他拿过杂志,一条胳膊搂着梁愿醒,就侧向梁愿醒的方向翻开,有点费劲,但他觉得没关系。
他记得梁愿醒拍的鹰应该也是收录在这一期,他翻开,一页页找过去……很快找到了。收录在“空猎者们”专题页,第一张就是。
段青深觉得像做梦一样,甚至可能连梦他都不敢做这样的。原以为辞职走出医院的那天已经是人生最好的时刻了,他低头看着梁愿醒的睡颜,这才是,而且刚刚开始。
驱车前往县城外的时候是晚上十一点多,两个人收拾出两个包,出发了。
梁愿醒把三脚架支在车后排,开启录像,通过主副驾驶间的空隙去拍车前玻璃的画面。同时录进去车里的导航、音乐和两个人的聊天。
“好了。”梁愿醒回头看了眼相机,“不知道会不会倒。”
“不好说,我尽量开稳点吧。”
“嗯。”
出发了。
坚强的相机在后排并没有倒,以车前灯为光源,录下了这段行程。途中闲聊的内容也没什么不能播的,聊聊雪厚的程度,等下扎营的位置,和设置几点的闹钟。
差不多开到道路封锁的位置,看见了交警的锥形桶和劝返标识时就差不多了。段青深停好车,这一带荒凉寂寥,遥遥的雪山早已没入黑夜。两个人撑起帐篷,把露营灯和睡袋什么的拎进去,然后无比默契地拎着相机,朝着来的方向走,同时迈步子的时候还看了眼对方。
两个人走出大约三四十米,转身。露营灯在帐篷里,快门6秒,光源是帐篷和星空,背景呈深灰蓝,雪地上还有两排脚印。
“算‘路’吗?”梁愿醒问。
“算……吧。”段青深抿着唇,不确定。
又看了眼对方,梁愿醒笃定:“算,管他的,先凑上,不行再说,世上本没有路,鲁迅说的。”
“这也行?”段青深震惊,“那我们这个主题的本质是什么?”
“是虚无。”梁愿醒开始扯,“道法自然,道常不为而无不为。”
“你这话留给江意。”
“还是你转达吧。”
段青深收起三脚架的腿:“可别,我这岁数不如你伶牙俐齿。”
“你太谦虚了,你分明巧舌如簧。”梁愿醒说。
段青深手里动作停下,看过来,欲言又止。
默契使然,段青深明白他指的“巧舌如簧”是物理上的,这是在调侃他呢。他只能一脸无语地看着梁愿醒,叹出一句:“今天睡外面,你别乱撩啊。”
梁愿醒“嗯嗯”着点头:“深哥我做事你放心。”
“我真是……”段青深破功笑了,“走吧,你又没戴围巾,怎么非要我说一次你才戴一次。”
“扎脖子。”梁愿醒跟上他。
“是吗,怎么不早说,明天回县城给你买个软点的。”
这夜两个人窝在帐篷里,天气预报显示零下9度,但体感要更冷些。
很难想象这两个人在从前都是比较话少的人,梁愿醒毕业后好些了,在校的那些年真是被练琴抽空了灵魂,比起“不爱说话”更像是“懒得说话”。段青深更甚,非得是曾晓阳和何文冰那样热情开朗的人才带得起来他。
但两人凑在一块儿的时候总有话聊,聊过去的时候认真听着那些自己错过的日子,聊未来的时候段青深笑着问真的假的啊?梁老板不会给我画饼呢吧?慢慢地就睡着了,梁愿醒没有乱撩,就睡前吻了一下。
日出前大概是最冷的阶段,段青深没想让他跟着出来,他自己坚强地拉开了帐篷。
然后站在寒风里哆嗦,并得出一个切身体会带来的结论:“深哥,怪不得大雁往南飞呢。”
“……啊,是啊。”段青深有点懵,“你回帐篷里去,我一个人拍就行了。”
“不行。”梁愿醒贴过来,“我陪着你,三十正是需要人陪的年纪。”
段青深拿他没辙。
辽远雪地的日出是璀璨的,低温大气凝结的冰晶在特定条件下形成钻石星尘,像无数颗钻石在一道光柱中跳跃。
梁愿醒呆愣了好一会儿,才掏出手机,录了个几秒的视频,发去青山醒账号。
网友:上班途中流下热泪。
网友:许愿上岸。
网友:青山醒会露脸吗?超好奇你们俩!
返回布尔津县的路上,梁愿醒考虑了一下露脸这个事儿。摄影博主中露脸的有,不露脸的也有,他还没做决定,头像也是只能看出身形是两个男人而已。
但他太困了,琢磨了一会儿就昏昏欲睡。
抵达酒店楼下的时候,段青深停好车,问:“房卡在身上吗?”
“在。”
“你先上楼吧,我买点早餐,然后吃了直接补觉。”
清晨街上人不多,几家早餐店上贴着的营业时间是早上10点,但便利店已经开了。段青深进去转了转,便利店里也蒸着包子之类的,他买了点包子和土豆牛肉饼。
走到收银台结账的时候……收银台旁的货架上摆着套。
他正掏着手机,那边收银员扫过他买的纳热特牛奶,机器滴滴地响着,接着有顾客进店,门口感应器叮叮两声。
拿吗?拿吧,有备无患。
会不会太畜生?他才二十四岁……不不,这样想才有问题,大家都是成年人。大脑思维两军交战,最后只能——买了也不是非得用,这不就像相机的自动对焦功能吗——我可以不用,但你不能没有。
“您好?”收银员纳闷,“还需要别的吗?”
“……嗯。”段青深点头。
收银员更纳闷了:“呃……还需要什么?”心说这人怎么了,想起有东西没买,就去货架上找呀。
段青深调整了一下状态,冷静地拿过旁边架子上的安全套,翻过来看产品介绍和尺寸标识,以及它挨着摆的小瓶子,各拿两个。
收银员扫码:“需要袋子吗?”
“不用了,谢谢。”段青深放进羽绒服口袋里,拿上早餐。
段青深发现, 他们的位置越向西北,梁愿醒睡得越好。
他不确定这是因为土地特有的能量还是神奇的大自然,但非常明显的, 梁愿醒已经可以躺下就睡觉, 睡的过程也安稳了很多。
或许是这些天开车和徒步太消耗体力, 加上找机位, 拍主题也消耗精神。交通管制一共两天, 第三天中午大约十一点多, 酒店附近驻车区的房车们先后发动, 大家继续自己的行程。
青山醒也是在今天更新了一条长视频, 三十多分钟。以车后座固定机位的行驶画面开头, 没有配乐也没有消音处理, 梁愿醒听了一下他们当时的聊天内容, 决定剪辑一下然后原音放上去。
视频开头的2分钟都是行车画面,人物没有露脸。
副驾驶男生侧头偏回座椅时说:“不知道会不会倒。”
主驾驶也是个男生的声音:“不好说, 我尽量开稳点吧。”
“嗯。”
接着,主驾驶说:“帮我敲一下你那边后视镜上的冰。”
“哦好。”
随着车窗落下的声音, 风涌进来,副驾驶:“我真是……我靠这个风好险没给我推方向盘上坐着去。”
“不至于。”主驾驶说, “安全带不勒着呢吗。”
飘过一溜弹幕:确实。
画面变动了下,前路明显的已经不在城区,车灯也换成了远光, 雪地被车灯照得亮晶晶。
副驾驶说:“再开是不是到管控路段了?”
“快了,就在这附近吧。”主驾驶偏过头的时候, 露了一点点后侧脸。转向灯“哒哒哒”地响,行车画面结束了。
视频全都是这样不露脸只有聊天声的内容,支帐篷、拍路、聊那个道法自然, 剪掉了“这话留给江意”和“巧舌如簧”的部分。接着是日出,无人机画面里浩大的雪原日出,和两个小小的挨着站的人。
后面是在布尔津县城里的街道画面,有一段酸橘子效应的画面,餐厅里有免费的水果,梁愿醒这个手太寸,拿了个最酸的橘子。机位在桌子侧面,他自己吃了一片后面无表情自然而然地递给对面的段青深,看着他吃下去了,梁愿醒才停止表情管理:“哈哈哈哈哈哈!!”
最后上车,机位在后排,梁愿醒买了个玻璃瓶装的汽水,他跟段青深说玻璃瓶的碳酸饮料气最足,然后发现没有开瓶板子。
他都准备拿牙生咬开的时候,忽然看着手里的安全带插扣,比划了一下……“欸,还真起开了。”梁愿醒惊叹。
“有时候是真佩服你。”段青深评价。
梁愿醒看看安全带,又看看汽水瓶,说:“你说,禁止酒驾,但安全带的插扣又刚好能开啤酒瓶,这个设计……”
一只手不由分说捂过来:“他们也没想到会有人拿安全带起瓶盖。”
对视间,两个人倏地同时笑了,梁愿醒在他手掌心里笑的。因为两人同时想起了昨晚他们刷到的一条视频,是一个回乡下探亲的车主,视频拍摄是夏天,车主的奶奶拿了两罐冰啤酒叫他路上渴了喝。
弹幕立刻:无不良引导!
还有一条:我靠,捂嘴文明。
这年头看长视频的人越来越少,生活节奏和工作压力与日俱增,下班了下课了只想来点儿轻松愉快的东西,已经不想再去深究“意义”这种东西。无论别人再怎么阴阳怪气“我看我的长难句你刷你的短视频”也一笑而过——你懂个屁,我一下午给甲方给领导的长难句比你一礼拜看的都多。
青山醒的视频类型目前都是轻松向,长短都有,慢慢到现在,关注人数接近两千。最新的这条更新发出来之后,多了很多“考研休息区”和“工位摸鱼区”之类的留言。梁愿醒觉得这样就足够了,不必搞得太宣扬自由啊辞职啊说走就走啊的。网上不是说嘛,有人辞职是家里有矿,有人辞职是故作坚强。
人还是要审时度势,知晓轻重。他觉得发在网上的东西,轻松愉快就好。
中午退房后,两个人在县城里搜到了器材店,打算买个新的三脚架。
“哇靠。”梁愿醒试了试店里的一个脚架,“我们买的是摄影器材还是健身器材?”
“我看看。”段青深拿过来,“其实这个挺好的。”
“是吗?够重,不会被大风刮倒对吗……我靠,老板,放回去。”
“嗯?”
“三万。”
“嗯?!”
“是的,放回去。”梁愿醒指了下标价牌,“快点,什么脚架敢收我器官价,一根脚一万?”
三万的脚架属实有点夸张了。段青深一时间不知道该先回应三万在他俩这怎么就成了“器官价”还是先跟着吐槽这三万的三脚架……
转过来一看品牌,了然。段青深犹豫了下,还是放回去了:“换一个吧,买个差不多的就行。”
纵然他们已经赚了些钱,但三万块的脚架委实没有必要,摄影工作还没到那个份上。在店里买了个质量还行,中规中矩的三脚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