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梁愿醒掏出手机,准备把拍好的照片传出来。段青深见他这么做,当下就知道他要干什么:“别删,留着。”
“啊?”梁愿醒转过头看他,“你怎么知道我要删的?”
他没带电脑出来,又很喜欢段青深给他拍的照片。毕竟储存卡空间还是要留给新郎新娘。
段青深:“储存空间够的,不差这几张。”
“噢。”梁愿醒收起手机。
画面里拍进去了几个路人,还有些海滩上的杂物。段青深站起来,弯腰,指尖在屏幕上比划了一下:“回去这样裁一下就行,我过去抽根烟。”
“过哪儿去?”梁愿醒抬头。
“就旁边。”
段青深抽烟不多,没瘾。但拍完梁愿醒后,他忽然想抽一根。
再转头,他看向梁愿醒,还低着头在看相机。风把他头发吹得乱糟糟,一个人坐在阴天海滩的长椅,还耷拉着脑袋,画面有点可怜。段青深不抽了,半根烟扔去垃圾桶,走回长椅坐下。
段青深坐回来,他没看相机了,在看自己手机。
梁愿醒拿着手机给他看,问:“这张你用什么拍的?”
他在看自己以前的作品。段青深回忆了下:“索尼zve1。”
“那这张呢?”他后滑一张。
“好像是尼康ZF?还是佳能EOS,记不清了。”
“这张呢这张呢。”
“这张手机拍的。”
梁愿醒有点不相信:“真的啊?”
“嗯。”
但这么一问,段青深的器材应该不少,这么今时今日沦落到蹭小助理的相机呢。他想是这么想,但没问,这种事不太好问。
于是梁愿醒转移话题,故意酸溜溜地说:“普通爱好者呢。”
“啧。”段青深很想掐掐他脸,“都是大学时候拍的,后来挂科,相机都被我爸处理掉了。”
段青深说完,问,“你呢?你以前干什么的,梁助理。”
“啊我?”梁愿醒眨眨眼,“我之前是酒吧驻唱。”
“为什么不唱了?”
“酒吧倒闭了。”
“喔……”段青深点点头,“你弹尤克里里?”
“吉他。”梁愿醒说,“吉他不好带,放家里了。”
没多久,婚庆公司的保姆车开到了。两个人站起来走过去,梁愿醒把相机递给他,换他肩上背的灯啊什么的。
“哎,久等了久等了。”礁石海滩高跟鞋不好走路,姜妤得找着平石头踩。
旁边婚庆公司跟着补妆的小姑娘说:“大哥你把姐姐抱着走呀。”
摄影师和他的助理跟在新郎新娘后面。梁愿醒背着一身器材,三脚架、灯、镜头包。
梁愿醒笑笑,转头问:“这姿态拍吗?”
段青深蹙眉:“别了,你曾哥走这几步快闪着腰了。”
梁愿醒哑然:“那我……要帮忙吗?”
段青深看了他一眼:“你帮什么忙,省着点劲儿给我举灯。”
说完,段青深看了看四周:“晓阳把人放下吧,在这先拍几张。”
姜妤是比较匀称的身材,个头挺高的,而且女生显个子,穿了高跟鞋看起来比梁愿醒这个一米八的还高点。
“醒醒!”姜妤笑眯眯地叫了他一声,“你老板喊你呢!”
梁愿醒一愣,回头看段青深。
那位也看着他,眼神无奈,但带着笑的。然后段青深吸了口气,更大声地说:“我这儿,朝你那说话,逆风!”
“噢!”梁愿醒笑笑,“我知道了!我看着你!”
姜妤是个很配合的模特,因为她自己生意上会接触到摄影师,所以段青深的一些指令她能够很清晰地理解。天越来越阴,眼看要下雨。姜妤赶紧去换了另一套婚纱,是段青深要求的黑色婚纱裙。
等新娘换衣服的时间里,眼看着拍摄环境越来越暗。时间才刚走到中午,迫于天色实在不好,附近的商铺摊子已经打开了门牌灯和门口的地灯,光线颜色也杂乱了起来。
“你冷吗?”段青深问。
“还行。”梁愿醒穿了件T恤和运动外套,“不算冷,妤姐估计冻坏了,快拍完了吧?”
“好像还有两套衣服。”段青深抬头看天,又低头调相机参数,“可别下雨,要抓紧时间了。”
“是啊……”梁愿醒嗅了嗅,感觉闻到雨味儿了。
段青深一笑:“闻得出来?把外套拉链拉上。”
拍黑色婚纱的时候,段青深站在海水里。虽然换了拖鞋,但这次他站得比较远,海水到他小腿肚,看得梁愿醒都觉得冷。
“别看镜头,看光源!”段青深喊道,“妤姐,看醒醒!”
姜妤很想配合,但……
“哎哟,段老板,你这小帅哥帅得刺眼!”姜妤苦笑,哪有人让别人直视摄影灯的。
段青深:“那你…你看醒醒的左边肩膀!”
这张拍下后。
“好!转身!向后!给我背影!”
一连串噼里啪啦的快门声在连拍模特转圈,黑色婚纱在乌云下的礁石海滩。梁愿醒在心里叹服,他已经能想象到出片是什么样了。
“醒醒!关灯!”段青深又喊。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关灯,他还是立刻关掉了。下一秒,高空一道树杈状的闪电,段青深让瞬间的闪电入画。接着雷声暴起,不远处有人吓得叫了声。
梁愿醒看着站在海水里的段青深,恍惚了片刻。
待他回神,段青深已经走到面前:“醒醒,走了。”
因为天降大雨,之后回去公司拍棚内。
段青深的鞋之前踩了水潮透了,没法穿,开车又不能穿人字拖,梁愿醒的鞋没踩水,所以由他来开车。
梁愿醒开车的时候,段青深在副驾驶很沉默。大约是刚刚拍摄太耗神,梁愿醒不知道,也没问。
他是个比较能感知到敏感情绪的人,也是个能管住自己不乱问的人。
一路跟着婚庆公司的车到了他们那儿,棚内摄影不是段青深的领域,所以他选择扬长避短,多拍特写以及表达光线。拍摄过程很顺利,姜妤去卸妆的时候,曾晓阳开始跟婚庆那边商量赔偿了。
婚庆出来了个看上去三十五六岁的负责人,跟曾晓阳过招。对方先打量了一番段青深,湿答答的裤腿和人字拖鞋,又看看梁愿醒,像个应届实习生。上来就是一句:“哎呀曾老板,您怎么随便找了个摄影师啊,他们这个收费可能都不规范的……”
曾晓阳人高马大的,没多啰嗦:“别逼逼了,就按你这的价目表付。”
梁愿醒瞄了眼段青深。他们俩在婚庆公司大堂的沙发这儿,曾晓阳和那人就在大厅中间面对面站着,背景墙上是玫瑰假花拼成的爱心,爱心中间悬挂xxx婚庆几个大字。
画面挺荒谬的,梁愿醒忍住了笑,低声说:“我们俩这身行头估计要变成压价的缘由了。”
段青深看向他:“景区拖鞋,很贵的,该提价。”
“……”梁愿醒沉默。
果然,那边婚庆大哥说:“哎哟曾哥诶,你说你自己找摄影师,我们来付拍摄费用,我们跟妆,都没问题,毕竟是我们的摄影师没让您满意,但您也不能……找个样片都没有的野生摄影师吧!”
他说话声音很大,这厅又挺小,听得一清二楚。
梁愿醒噌地站起来,又被段青深摁回去。
“干嘛拦着我?”梁愿醒诧异,“他居然看不起你!”
“那你打算把他脑袋拧下来?”段青深无奈,“坐着吧,我过去。”
梁愿醒重新噌地站起来,同时抓住他手腕将他往回拽:“你坐着,我过去,这种事情交给助理。”
段青深没防备,又是拖鞋,差点被他拽一趔趄。
他站定,回头:“还好没跌你怀里,不然真得交给你处理了。”
梁愿醒反应过来,松开他。刚松开,段青深就朝厅中间走,梁愿醒赶快跟上。
“你好。”段青深说,“打断一下二位,请问照片有什么问题吗?”
婚庆老板愣了下:“照…照片?”
段青深身高186,瞳色较暗,不做表情时有些凶相。倒不是凶神恶煞,老板打量了番他,又问:“照片怎么了?”
段青深短促地叹气:“我是问,是不是因为照片有问题,所以您才不满。”
“哦我……”老板顿了下。
“您还没看照片,就下结论。”段青深很平静,“看了再砍价也不迟。”
大厅靠门口的地方是婚庆的前台,前台有电脑,梁愿醒示意了下相机,问:“看看?”
这很合理。无论婚庆是不信任外面的摄影师,还是单纯就想压压价,那都要先看作品,不管他看不看得懂,都要看,否则就是无理取闹。
梁愿醒利落地拆下储存卡,老板只能点头。
老板拿着储存卡,一行人走到前台那儿,刚好前台的员工都在忙,这里没人,否则就会有员工看见自己老板辗转换了两遍方向都没插进那个USB,还带了些气急败坏。
“醒醒。”段青深指了下。
老板以为他在嘲讽自己,叫自己清醒一点,正欲发作,梁愿醒看出来了,解释:“醒醒是我,您给我吧。”
梁愿醒拿过读卡器,对准,电脑弹出了对话框。
老板沉默着,梁愿醒直接点开闪电黑纱裙那张:“无后期无裁剪,原片直出。”
前台电脑屏幕恰好是很大尺寸的曲面屏,照片看起来更加震撼,雷雨欲来时,礁石海滩的黑天鹅。
构图、光影以及自然赐予的巨大巧合,梁愿醒看向段青深,跟他交换了个眼神。
其实人类是“第一眼”生物。大部分普通人往往藏不住那“第一眼”,一眼就惊叹、一眼就嫌弃、一眼就无语,这些下意识反应在没有接受过特殊训练的前提下很难藏住。
而老板显然毫无训练痕迹。
甚至他惊了句“我草”。
这声“我草”让曾晓阳和梁愿醒都暗爽了下。尤其曾晓阳,直接笑眯眯地在老板后背拍了两下,说:“不要小看穿人字拖的南方人。”
梁愿醒和段青深动作同步,很轻微地抬了抬一边眉毛。梁愿醒假意咳嗽了下,说:“您别光骂人呀,说点别的。”
婚庆老板不能睁着眼说瞎话,他承认最开始是带了些鄙夷,甚至觉得曾晓阳是叫了个扛相机的熟人过来坑他钱的。他完整把所有照片都看了一遍后,直接问:“您有没有兴趣来我这做摄影?”
梁愿醒心下一凉,暗叫不好,立刻扭头看段青深。一直没说话的曾晓阳也在看他。
段青深:“不了谢谢。”
梁愿醒松了口气,曾晓阳没忍住“啧”了声。
刚好姜妤那边卸完了妆和头发上的东西,换上自己的衣服出来了。一出来瞧见几个人神色各异地都站在前台,问:“这是干嘛呢?”
“为什么不留下啊?”曾晓阳问。
他们找了个咖啡厅坐了坐。姜妤问怎么了,曾晓阳把刚刚在婚庆公司大厅的事儿转述给她。她听完,吃着甜品的叉子停顿了下,看向段青深。
显然,段青深的事儿姜妤都听曾晓阳说过了,也是很显然,她知道的比梁愿醒多的多。
“我不擅长拍人像。”段青深轻描淡写,“那套拍的也不适合传统意义婚纱照,也就妤姐不计较。”
“你得了吧。”姜妤说,“你没结过婚,现在婚纱照都不是你想象的那种了,而且人家不说了吗,醒醒也一块儿收了。”
“醒醒后面还有事呢。”段青深说。
外面雨慢慢停了,咖啡厅的玻璃窗上还淌着水。这天气也是有意思,雨刚停没几分钟就出太阳了。梁愿醒盯着他自己面前这杯咖啡,阳光刚好照到拉花上。
“醒醒?”
梁愿醒抬头,寻找谁叫的他。
“这儿。”就坐在他旁边的段青深小幅度地招手,“看得见我吗?”
“我走神了。”梁愿醒说,“你叫我干嘛?”
“问你明早想不想去接亲玩儿。”曾晓阳说,“咱们文明接亲,可好玩了,红包也多,就是得早起,可早可早的那种。”
梁愿醒瞄了眼段青深。
姜妤哭笑不得:“你看他干嘛?”
他也不知道看他为什么要看段青深,这事并不需要经过段青深同意,嘴上叫老板,其实没合同,连个口头协议都没有。
“你去吗?”梁愿醒问他。
“我起不来。”段青深说。
“要起多早?”梁愿醒又问。
“大概你准备睡觉的时候,他们开始接亲了。”段青深喝一口咖啡,看着他。
这时候姜妤手机响,咖啡厅的桌子之间过道比较窄,她就直接在这里接了,是一些工作上的事儿。梁愿醒扶着咖啡杯,目光飘向旁边。
段青深直截了当:“要不我们现在回酒店修图?”
“嗯嗯。”梁愿醒用力点头。
倒不是他不喜欢曾晓阳和姜妤,也没有觉得坐一起喝咖啡不舒服,而是今天起早了,他现在又困又累。
修图是个非常有力的借口,这些照片明天就要在婚礼上播放,早点修出来整理好发给婚庆公司了。
“先走了啊。”段青深站起来,跟打电话的姜妤挥挥手示意一下。
“行,去吧。”曾晓阳说,“开车慢点儿啊。”
梁愿醒困极了,在副驾驶就睡了过去。
车开进酒店的地下停车场,中间有一段减速带,把他颠醒了。段青深偏头看了眼他,说:“上去你先睡一会儿,我来裁图,裁完了你再修。”
“好。”梁愿醒点头。
然而上楼回房间后梁愿醒没睡,他洗了个澡把自己洗清醒了,坐到段青深旁边看他裁图。段青深也刚洗完澡,他淋了雨不说,还在冰凉海水里踩了很久。段青深用的自己的电脑,刚掀开,卡插了两遍才插进去。
梁愿醒明白了为什么上午在婚庆公司他叫自己去插那个读卡器,原来这家伙也是个USB克星。
“你不睡吗?”段青深又插上鼠标,插了两遍。
“还行,洗完澡感觉还能顶一阵。”梁愿醒顺手把相机电池充上电,“我想看看你裁图。”
裁剪是摄影审美很重要的一部分,段青深说好。他先把最开始踩在海水里拍的那几张梁愿醒原图导去一个私藏文件夹,然后开始导其他照片。
套房会客厅的餐桌上,梁愿醒坐他旁边。但慢慢就趴下来了,下巴搁在手臂上。
“这边不保留吗?”梁愿醒指了下画面左侧延伸过来的树枝,他觉得这几根垂下来的树枝还挺好看的。
段青深摇头:“无意义前景。”
“靠前了吗?”
“在人物前。”段青深说,“以后你拍人像的话,记得取舍元素的时候,永远以人物为参考。”
“喔……”
大概是鼠标按下去的声音混合着笔记本电脑运行的嗡嗡声,以及他刚好趴在散热器出风口的位置,淋过雨洗完澡后,微弱的暖风烘得他开始困了。
视野慢慢模糊,听觉也渐渐变弱。
加上安静房间里段青深回答他问题时温和的声音,以至于再次醒过来时自己都吓一跳。
他很少这么快入睡,并且睡得这么沉。
醒来时,发现自己肩上被披了件宽大的卫衣外套,旁边电脑已经合上了,再转头,酒店窗户外面一片深橘色的夕阳。
酒店房间的窗户有开合角度限制,段青深的三脚架在窗边,打开的角度堪堪只有镜头那么宽。他听见几声快门,站起来的时候椅子带出了声响,段青深回头,猝不及防地和他对视。
梁愿醒不希望段青深留在这里,不是这里不好,而是他希望段青深回去那片滚烫的天地,去拍大漠的落日。而不是将镜头卡在高层建筑窄小的窗户缝里,拍这稀薄的城市残阳。
“你怎么了?”段青深问他,“怎么今天一直在发呆,上午我以为你是困的,睡一觉了还这么呆。”
他欲言又止,顾忌交浅言深,转而笑了笑:“起得太早了,还没缓过来。”
段青深关上窗,外面夕阳节节败退似的离开天空。他将相机从三脚架取下来,低头看屏幕,不疾不徐地问:“我怎么感觉你今天憋了一肚子话,是我的错觉吗?”
“应该不是。”梁愿醒低头看了眼外套。
一个低头再抬头的动作,梁愿醒从举棋不定到沛然莫御。这个小他7岁的摩旅青年一觉睡醒似乎变了个人。
“那就说。”段青深关上窗。
接着,他说了句让段青深此后很多年都铭记于心的话。
“这里没有人懂你,你要跟我走。”梁愿醒说。
不然为什么自己动弹不得。
人常说“作品即人”,虽然这句话并不绝对,但三年来梁愿醒反复看他的作品,起码读懂了他一部分灵魂。
梁愿醒说完,眉眼一弯笑起来:“我要修图了。”
“哦。”段青深木木地点头,“好……辛苦了,你直接用我电脑吧。那我…我出去买点吃的拿回来。”
“好啊。”梁愿醒说。
段青深确实不会修图,不是学不会软件,而是他对人物的审美方面比较贫瘠。也就是不知道人物该怎么修得自然又好看。
段青深下楼觅食的时间里,梁愿醒用他的电脑修图。一开始梁愿醒还有点缩手缩脚,别人的私人电子用品,在一个密闭的房间,他坐在电脑前面,感觉怎么碰这鼠标都不对劲,在入侵别人的领土一样。
尤其这电脑弹邮件提醒的时候,会直接弹邮件主题。
所幸不是私人邮件,是段青深他们医院的资讯。
不过换个思路,他能这么放心大胆地把自己和电脑留在同一个房间里,那么就说明此人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梁愿醒说服了自己,继续修图。
他把裁好的一半原片压缩打包发给姜妤后,开始修。图修起来挺轻松的,原片已经足够好,段青深审美不错,挑了姜妤很优秀的角度来拍,后期很轻松。
梁愿醒特意把闪电黑裙那张留给自己修,没发给姜妤,其实稍微有点私心的,因为他觉得这张拍得最好。
画面被裁剪过后是一张竖构图,人物有点小,但很和谐。一时间梁愿醒有点无从下手,不知道要修哪里……他想了想,把前景几颗不必要的小礁石抹掉,放大修了修裙摆,然后又停下。
因为画面很完美,就连人物侧脸黏上的一点发丝都让人觉得烘托了情绪。以至于梁愿醒足足看着这照片十多秒后他才反应过来——等下好像这是婚纱照来的,但整张照片看起来暗黑又落魄。
恰好,在他修完最后一张时,“嘀——”的一声刷卡开门,段青深回来了。
“我简单买了点。”段青深说,“鲅鱼水饺,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惯。”
“什么鱼?”
“鲅鱼。”
“鲅鱼什么?”梁愿醒不能理解。
“水饺。”
梁愿醒两只眼睛看着他,满眼写着“你买了什么不对劲的食物”。
显然段青深看出来了,他解释:“鲅鱼水饺听起来比较奇怪,但馅料里有鱼肉在这边很常见,鲅鱼啊黄花鱼……就像云贵川那边凉拌折耳根,你尝尝。”
他这话说的像是在这边生活过。但梁愿醒还是略有迟疑,并且谨慎地看了眼段青深。他将电脑合上,挪开些。
“我以为你是浙江人。”梁愿醒说,“不然就给用一道‘鸡蛋灌饼卷西湖醋鱼’来反击你了。”
“……”段青深无语了片刻,把几个袋子放下,“还买了点其他的。”
一些炸鸡排之类,大部分人都能接受的食物,以及酸奶,饮料,便利店里一些常见的零食,和防水创可贴。
段青深坐下,说:“创可贴是在便利店买的,明天婚礼结束后再带你买点常用药。”
言下之意是让他带着,摩旅骑行几千公里,备点药品总是没错的。梁愿醒“哦”了声,夹了个水饺。似乎他走前自己说的那句话被默认遗忘,像一对貌合神离的夫妻,默契地把生活之外的对话当空气。
梁愿醒尝了个鲅鱼饺子,对他来讲有点怪,因为在此之前他在水饺馄饨这样的食物里吃到类似的东西只有虾仁。
他尝了一个后还想夹一个,但筷子打滑,没夹起来。
段青深从便利店那个袋子里翻出来一只勺子,递给他:“用这个吧。”
“噢。”梁愿醒后半句‘谢谢’还没来得及说出口。
“我……”段青深忽然看向他,很认真地说,“我不知道我几年前拍的照片给了你什么滤镜,但我这个人绝不是照片带给你的那样。”
梁愿醒咽下嘴里的东西:“深哥,我是学音乐的。”
他忽然这么说,段青深点头:“嗯。”
“在学校的时候有老师说‘人们通过文字来表述情感时常常匮乏,难免词不达意,但大家往往却能找到合适的表情包。从音乐感受上来讲,我们也能够找到一段最合适的旋律。’”
段青深垂眸,接着点头赞同:“的确是这样。”
“还有图像。”梁愿醒看着他,“图像也是。”
其实段青深已经不大能想起来那年的西北沙漠,后来有太多东西裹挟着将他越推越远。甚至此前在小镇民宿里的那个晚上,梁愿醒举起手机给他看《去西北》,那一眼,他居然对自己拍的照片有些陌生。
他又抬眼,梁愿醒还在看他。
说得矫情点,这个瞬间,他觉得梁愿醒是来带他找回自己的。
说得再矫情点,他拍过的风光照片不止沙漠,还有山巅云海和银河,偏偏梁愿醒知道他的灵魂在哪里。
或者说,在具体的哪一张照片里。
想到这里,段青深自己都觉得太荒谬了。于是他木讷地、迟钝地问:“你是学……什么的?”
显然,梁愿醒也没想到他居然在方才那一串话里捕捉到了这个。
他顿了下,回答:“钢琴,音乐表演。我双亲过世的早,姨妈姨夫把我养大的,小时候给表妹和我都报了钢琴班,我妹学了一阵子后死活不愿意学了,她剩下的课就都给我了。”
“抱歉。”段青深抿了下唇。
“没什么的。”梁愿醒笑笑,“我过得挺好,人生很顺遂,出来摩旅我姨妈姨夫一直在挂念,还给我买了相机,所以没什么好抱歉的。”
段青深看向桌子上的相机,又问:“那你怎么大学没读摄影?”
“我和我妹都是钢琴五年班。”梁愿醒说。
“明白了。”段青深笑起来,“两个五年班变成了你的十年班。”
“是啊,所以就参加艺考了,不然我自己都觉得不甘心。”
“那我们挺像的。”段青深还看着相机,说,“我也是十年,不甘心,但……又不是同一回事。”
他这话说的,没头没尾没中间。但梁愿醒不在乎,直接问:“你想好了吗?要不要跟我走。”
段青深目光迟滞了下。莫名的,他居然和梁愿醒有了默契,他出去买吃的这段时间就是在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