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迟老板。”段青深拿着相机,平静地说,“醒醒没别的意思,你头发不如直接往前放吧,盘起来会有一小片影子。”
梁愿醒赶紧也接了句“抱歉”,声音有点小,他不确定迟双海有没有听见。
“好的。”迟双海迅速调整好,将簪子递回给助理,继续正常拍摄。
棚内换了几套衣服拍完,刚好外面天色也暗了。因为底片全给,段青深直接把储存卡交给迟双海的助理:“麻烦您全部导出去之后清空一下卡,然后我们出去拍夜景。”
段青深态度还是礼貌的,但等迟双海带了些歉意提出请大家一起吃晚饭的时候,段青深微笑着拒绝了。
“谢谢,但我有点社恐,还是跟我助理单独吃。”段青深径直去拿外套,没给迟双海任何商量的余地,“我们差不多一个半小时后回来。”
今年北京入秋入得很早,人行道上有路过的人抱怨着“去年这个时候鼓鼓劲还能穿裙子的”。
梁愿醒俩手揣兜,在风里瑟缩着脖子:“你根本不社恐吧,就是不想跟他们吃饭吧。”
“从哪儿看出我不社恐的?”段青深边说边把一直搭在臂弯的外套递给他,“穿上。”
梁愿醒摇头:“我不穿,不冷。”
又说:“你拉倒吧,哪个社恐跟别人见第二次面就躺一张床上的。”
“哎你……”段青深哭笑不得,回船转舵,“你穿上,还得走一截。”
“可你不就挨冻了嘛。”梁愿醒皱眉,两只手还是揣在口袋,“你就穿了件T恤。”
段青深:“我三十,正是挨冻的年纪。”
梁愿醒无语:“这个事儿能过去吗?”
“能啊,你等我三十一的。”
“……”梁愿醒笑着翻了个白眼给他。
“好了,听话。”段青深说,“穿上我以后都不说了。”
梁愿醒伸出手,穿上了。外套尺码大了些,裹住卫衣刚刚好。
“拉链。”段青深说。
“拉上了拉上了。”
他们是朝着一家披萨店走的,不远不近的距离,用不着打车,走也要走上一小阵。
等红灯的时候段青深说:“那个迟老板,他可能只是一些下意识反应。”
“什么?”梁愿醒看过来,“哦,你说那个啊,没事,我……我大概是让他感觉不舒服了。”
他还是有些自责,也很后悔。
“不是的。”段青深说,“他当时是一种本能反应,应该是对陌生人的触碰行为很抗拒。你不用放在心上。”
可能还有些不愉快的回忆,触发应激反应,段青深没多猜测。
梁愿醒点头:“好。”
其实他能明白段青深的意思。人在外地,北京那么大,而且接下来衔接夜景拍摄,怎么都是和对方一起对付吃一口最方便。
段青深就是不满迟双海的态度,可下午那事真论起来,自己和迟双海其实都不算错。
自己没有恶意,迟双海是本能抗拒。按理说是件小事,打个哈哈也就过去了。
可坐在一起吃饭的话,梁愿醒必然吃得不舒服,所以段青深选择护短,无理由的偏爱。
想到这儿,梁愿醒偏头跟他笑笑,又往他身边迈一步,没什么意义地歪着身子撞了下他胳膊。
段青深想拍拍他脑袋,手抬到他肩膀的位置时又停顿,转而去整理了下他外套肩膀。肩线有些后移,段青深把它往前拎了拎。
“你衣服太大了。”梁愿醒说,“我之前觉得我们俩身材差不多,结果还是你尺码大一点。”
“嗯。”段青深点点头,他大约比梁愿醒高5公分,“晚上请你吃饭,长长身体。”
红灯结束了,他们继续往前走。
第13章
二十三正是长身体的年纪——这句段青深憋住了没说,但从眼神传达出来了,于是梁愿醒平静地凝视了他片刻。
夜景拍摄的部分就在写字楼这边,大楼是圆弧设计,晚上大楼开灯后比白天好看很多,一圈圈的灯盘旋而上。
梁愿醒举着灯帮段青深布光,写字楼晚上行人挺多的,有人路过就要暂时停下。
“挺冷的吧。”迟双海的助理从咖啡店里买了几杯热饮,她先问离她最近的梁愿醒,“弟弟,热可可ok吗?还有热的红茶,你要哪个?”
梁愿醒超乖的:“我都可以,不挑的,先让大家拿吧!”
“哈哈没事儿!我们也都是喝什么都行的,高强度工作没人控糖,挑爱喝的喝。”
梁愿醒要了热可可,几个人在咖啡店门口的露天桌椅坐下休息。
迟双海坐在他们对面,翻看着电脑里的照片,助理帮他补妆。
“好烫……”梁愿醒小声说。
“盖子打开敞一会儿。”段青深那杯是红茶。大家都把直饮盖打开了,叫北京秋夜里的风来降降温。
“你看。”梁愿醒打开杯盖,这杯热可可上飘着一片熊猫头的巧克力片,白色的部分是白巧,很可爱。
段青深倾过来看:“可爱。”
梁愿醒手伸到他那边去拿相机,想拍一张。手都摸到它了,发现段青深给它换了个长焦段的镜头。
于是他问:“我要是只有长焦,但又没办法和拍摄物拉开距离的话,该怎么办呢?”
段青深:“拿手机拍。”
“哦——”
梁愿醒用手机拍了两张,因为眼看着它就要化了。段青深准备去店里跟服务员要个小叉子什么的,把那个巧克力片舀起来,然而下一刻,小梁助理直接用吸管把它搅进去了。
“……我刚还想着进去要个勺子叉子什么的。”
“进去肚子里都一样。”梁愿醒笑笑。
那确实。
短暂休息了一会儿,大家继续工作。刚刚坐下喝东西的时候,段青深观察了几个机位,他站起来脱掉外套,梁愿醒几乎跟他动作同步,二人对视了一眼。
“这个好烫,给我喝热了。”梁愿醒说。
“我也喝热了。”
段青深叫迟双海先坐在这里不动,然后简单给梁愿醒说了一下补光的位置。
接着,段青深拿着相机走进咖啡店,从店里面透过落地玻璃来拍人物。
写字楼组间的人造光源是精心设计过,连廊外墙的灯带和地面路灯,以及一楼二楼的商铺招牌。虽然光线混乱,但它们集中且平衡,在画面中可以通过快门速度来控制。
他需要咖啡店玻璃上的一些可爱小贴纸来和写字楼夜景做一个对比呼应。然后段青深对焦的时候……对到了梁愿醒身上。
取景框里青年穿一件单薄的长袖T恤,是很简单的款式,铅灰的底色,印了个卡通画。他两只手握补光灯,光源并没有朝向他,所以在段青深的视角中,他在看着光投射的方向。很专注,他只在乎手里的补光灯,周遭任何事情都跟他没关系。
刹那的走神,段青深已经按快门拍了下来。
不过他很快调整好情绪,重新对焦在迟双海,继续工作。
“哇……”迟双海的助理在电脑上翻看着今天的片子,“段老板,您真的很会拍诶。”
工作室里很轻声地放着上世纪港片里的歌,窗外是二环夜景,听见别人夸他老板会拍照,梁愿醒回过头。但工作室里人有点多,他们这阵子上冬季新款,于是梁愿醒偷笑了下,继续贴着窗户看下面的车流。
段青深一直在导照片的这个助理旁徘徊,就等着她翻到拍梁愿醒的那张——
“这张对错焦了。”段青深假装恰好瞥见,走到她座位旁,“不好意思。”
“哦!”助理点头,“没事呀,你把弟弟拍得也很好看!”
画面是慢速快门,拖拽了些灯光。
“能不能麻烦您把这张……”
段青深话未说完。
“我把这张发您邮箱吧段老板,就跟我们签的拍摄合同上的邮箱可以吗?”助理直接问。
“可以,谢谢。”段青深说,“麻烦了。”
段青深松了口气。
这一层工作室挺大的,五六个人在中间的厅里走来走去忙活着,晚上快九点了也没有下班的意思。
“啊,迟老板。”梁愿醒从玻璃反光看见迟双海走来自己旁边,他侧过身,有些局促,慌乱地找了个话头,“您这边…挺忙的。”
“对,因为要上冬季新款,最近都在加班,所以妤姐结婚都没空过去。”迟双海拢过散下的长发,悠闲地走到他旁边。
这个动作让梁愿醒有点儿无措,毕竟下午拍摄的时候有些不愉快,他还是挺自觉的一个人,可能迟老板并不喜欢自己。
于是梁愿醒就那么站着,他拿着手机,刚才想对着下边拍张夜景。由于工作室灯光很足,他想拍外面,就需要把手机镜头贴在玻璃上,可这里安装的是双层玻璃,所以还是隔了一点距离,会反光。
“拍夜景吗?”迟双海又问他。
他点点头,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很乖,没有攻击性。迟双海也看出来了,他笑了下,走到梁愿醒的另一边,那边有个帘子,但不是窗帘,应该是布景帘之类的,和窗边有一米多的距离。
段青深就这么看着迟双海把帘子拉上了,连带着梁愿醒从他视野里被隔绝。
那帘子竟是能从一面墙拉到另一面墙的,梁愿醒错愕,眨眨眼。迟双海说:“拍吧,这样不反光了。”
“谢、谢谢迟老板……”
对于迟老板态度的转变,梁愿醒摸不出个头绪,极度不自然地拿出手机,往下拍……快速拍了两张后,又点头说了句“谢谢”。
这时候迟双海才轻咳了声,说:“那个,下午凶了你,抱歉啊。”
“不不,迟老板。”梁愿醒说,“是我失礼在先。”
迟双海没再说什么,双臂自然地抱在前胸,垂眼向下看。看了一会儿,他自己也拿手机往下拍了一张。
梁愿醒不解,他在这里工作,应该每晚都能看见。他自然不会多问,万一再触碰到别人不舒服的点,那更完蛋。
他跟迟双海隔着两步远,有点尴尬地站了会儿。接着背后的帘子被人从墙边撩开。段青深看过来:“我以为你丢了呢。”
“怎么会。”梁愿醒松了口气,朝他走过去,“看,我拍的。”
段青深凑过来看他手机,顺便快速瞄了眼那边的迟双海。
“拍得不错。”
“我们可以走了吗?”梁愿醒微微靠近他,压低声音,“我有点想躺下了,不是困,就是不想维持直立状态。”
段青深噗呲笑了下:“我就是来喊你走的。”
“啊太好了。”
段青深过去跟迟双海打了个招呼,再走出这道帘子的时候,发现梁助理已经穿好外套收拾好包,甚至还拿上了他的外套,一切就绪地看着他。
“那个……”回去酒店的路上,出租车后排,段青深还是没忍住,“迟老板跟你说什么了?”
“嗯?哦,没什么,他就跟我道了个歉,搞得我有点不安。”
段青深看着他,但他没看自己,看着他那一侧的车窗。
他不知道梁愿醒在想什么,也无从问起,那样太奇怪了。但有一点段青深是笃定的,梁愿醒虽然年纪不大,或许阅历也并不深,可他有着强大且坚定的信念感。
那是段青深没有的,三十年来未曾理解的东西。
他就这么盯着梁愿醒的后脑勺,盯到自己都没意识到梁愿醒已经没再继续看车窗外,而是在和自己对视。
“?”梁愿醒投来一个问号。
“……”段青深乍然回过神。
要说‘三十岁’这个成就为段青深带来了什么加持,那大概就是不动声色临危不惧,他镇定问道:“你想吃点东西吗?现在点外卖的话,到酒店差不多就能送到了。”
“哦——?”梁愿醒眼睛亮起来。
问对了。段青深窃喜了下,然后掏出手机,打开外卖软件。
第二天的拍摄在户外。
他们中午12点30分出来拍摄,这个时间外面的人相对比较少。
“迟老板,在这边停一下。”段青深叫住前面走路的几个人。选大中午的出来拍摄,不仅是因为人少,也是因为光比很大。
走在前面的迟双海一行人停下,回头。他们以为段青深要一个抓拍,迟双海身边最近的一个助理直接让开了两步。
段青深习惯性地先把相机腕带在手上缠了两道,说:“醒醒,你把他带到左边那个墙边,让他腰部以下留在影子里。”
“好。”梁愿醒顺便从包里抽出柔光板,“你想要什么光?”
“还能选?”段青深笑着问,“待遇这么好。”
“那是自然,要前景吗?我去那家书店里问问能不能把他家门口那盆花端过来。”
段青深失笑:“不用不用。”
转而又看了眼那盆花。
梁愿醒了然:“先拍这张,拍完我去问。”
梁愿醒先去引导迟双海站到段青深想要的位置,然后举起柔光板,防止他上半身过曝。他大约猜到了段青深的思路,让人物从阴影走出来。
梁愿醒只在线上上过一些摄影课,修图就是那会儿学的。当时大数据给他推了很多关于摄影的内容,鱼龙混杂什么都有。其中不乏有人大放阙词说‘需要后期的照片都是废片’,坚持认为真正的摄影就该直出,拍下来就直接发。
彼时那些铿锵有力的发言给尚在大学的梁愿醒带来不小的震撼,要不是上过正规摄影课,还真把梁愿醒唬住了。
其实他曾有段时间很好奇段青深修图的程度如何,有传言风光摄影师修图的力道可不输旅游打卡博主,能把黄的修成粉的,而且嘴硬。
不过梁愿醒最后还是认可了那句话:摄影技术是下限,画面审美是上限。
终于,这次正式的商拍收工了。
“这张是故意让脸部轻微过曝的。”段青深跟迟双海的助理解释,“如果不满意的话,后期可以从这里吸色调一下。”
“好嘞,好看的。”
工作室里一直放着音乐,段青深在跟助理过照片,梁愿醒跟着BGM轻声哼着,找了个不碍事儿的地方坐着看大家忙活。
照片全部导过去后,他们在北京的工作就结束了。迟双海忽然走过来,问他:“段老板,这些照片怎么署名?写你的真名吗?”
因为迟双海此前问过姜妤,这个摄影师有没有工作室,姜妤说目前没有,所以他才来问署名。
段青深收拾器材的动作停顿了下,旁边帮忙的梁愿醒也同步停下,看着他。
“不署名了吧,我无所谓的。”段青深说。
还是那个原因,他真不是专业拍人物的摄影师,正儿八经署名,他觉得没必要。
“要不现编个工作室名字吧。”迟双海说,“不然搞得像我自己的人拍的,平白占了这么大便宜。”
段青深笑了下,正准备直接拒绝,可转念一想,这次拍摄,梁愿醒忙前忙后,署名的话,该把他带上。
于是段青深点头,说:“嗯,好。”
他转头看着梁愿醒。
梁愿醒听见了他们的对话,立刻开口:“青山醒。”
“好的。”迟双海拍拍助理肩膀,“备注一下,青山醒摄影工作室。”
有的人就是这样。
他眼神并不妩媚,姿态也并不妖娆,甚至手指头都没动一下,但他只要看过来一眼,就让人心甘情愿跟他走。段青深看着前边的摩托,这么想着。
轮胎压着北京的秋天驶出六环,下午两点天气很好,梁愿醒骑在前面。
京开高速过新发地和海子公园的那段路堵了一小阵子,堵车的时候梁愿醒把护目镜推上去。十月是北京很舒服的时节,白天里是冷的,但没有非常冷。梁愿醒微微仰些头,看着天上一团浓积云。
他耳机里放着一首《Capital Letters》,前奏刚响,对讲跟着响了。段青深在他旁边车道的车流里,位置在他后面一点儿,说:“推首歌给我?”
“好啊。”梁愿醒直接把这首正在播放的从微信分享给他。
段青深的音乐列表没有什么自我喜好,他就是在音乐app里收藏几个类似于“适合开车听的100首歌”这样别人整理的歌单。
这件事在服务区吃饭时被梁愿醒得知的瞬间,他差点没夹住面条。
“啊——?”梁愿醒的面条掉回碗里,“你是说,你从来没有自己给自己调配过一个歌单?”
梁愿醒听见了这辈子听过最荒谬的话。
“是的。”段青深比较平静,“你为什么反应这么大?”
“还能为什么。”梁愿醒说完这句后,找了半天没找到个合适的词,磕巴住了,“当、当然是因为……”
他说一半,停下了。段青深没催促,继续吃面。服务区里汤面的味道还过得去,段青深不紧不慢地吃了口面,同时眼睛没低垂,一直看着梁愿醒。
一直看他,是因为段青深知道他磕巴的原因,不想错过他精彩的表情变化。
段青深嚼着面条,咽下去,又用勺子舀了口汤。
他觉得梁愿醒是在为自己刚刚的错愕找补,很简单,因为每个人对待生活的方式不一样。梁愿醒自然也意识到了,其实这并不是需要大惊小怪的事情。
“那个…我不是觉得你奇怪。”
段青深点头,夹了根咸菜,嚼得咯吱咯吱:“嗯。”
其实他不介意梁愿醒怎么想的,他没所谓,但这会儿坏心上来了,就想看梁愿醒到处找词儿的样子。
“好吧,我确实有那么一下子觉得你好怪,对不起。”梁愿醒摆出很乖的表情。
没想到他直接道歉,换段青深慌了。他没想真的要梁愿醒道歉,放下筷子,咽了下:“没什么的,逗你玩呢,别放心上啊,我没在意。”
服务区里人来人往,荣乌高速从山东荣城往内蒙乌海方向。十月末自驾去西北的人比月初少了些,但还是有的,秋天的尾巴也是秋。
可以发现的是,大部分人去西北之前都有做一些功课。有人已经穿上了冲锋衣,因为室外的体感温度已经只剩下6度。
从北京出发到现在,8个小时,500多公里,今晚在鄂尔多斯过夜。
他们决定住在高速口附近,在服务区吃完饭后加满了油。从加油站便利店出来的时候,梁愿醒手机弹出东胜区气象台发布的大风蓝色预警。
梁愿醒从来不把大风预警当回事儿,他毕竟是浙江长大的小孩,台风跟亲戚似的年年来。原想着区区七级大风,根本——
“哇…”梁愿醒抬手挡了挡眼睛,然后转头,“内蒙古也有自己的台风是吗?”
段青深第一时间没明白他的意思,不过很快反应过来了,说:“起码沙漠离这儿还有两百公里,不然风里全是沙子。”
“内蒙古有沙漠?”他对内蒙的印象只有大草原。
“有啊。”段青深和他走向停车区,“附近的话…响沙湾,想去吗?去了给你弄个滑沙板。”
风声太吵了,梁愿醒没听清:“刮痧板?”
段青深顺着他话:“是啊,南方人湿气重。”
梁愿醒蹙眉,然后摇头:“算了,我怕疼。”
——他居然没有发现任何不妥,比如去响沙湾的话为什么要给他弄个刮痧板,明明二者没有任何联系。段青深哭笑不得,抬手想拍拍他脑袋,又忍住了,只轻轻揉了两下他后脑勺。
梁愿醒拧开水最后喝了一口,把头盔戴好,跨上摩托车。
段青深没有立刻去开车,而是站在他车边,说:“刚说去响沙湾是给你弄个滑沙板,在沙丘滑下来的那个,你想玩吗?”
梁愿醒的护目镜没盖下来,看着他:“啊……”
有点犹豫,有点想去但又不想耽误行程。
段青深说:“晚上想想,反正你也睡不着。”
距离预定的酒店只有十多公里,过收费站后拐上匝道。大抵是因为这一片地势空旷,风刮起来像千军万马。
过了收费站后,高速公路匝道要跑一个大弧度的回头弯。荣乌高速边上是京拉线,四周没什么遮挡,天地浑然一体,夜空笼罩下来,两辆车恍若在奔向星空。
段青深是就近订的酒店,在附近里搜了个看起来还不错的。
酒店有洗衣服务,办入住的时候段青深跟前台要了两个大点儿的脏衣袋。前台转身去拿脏衣袋的功夫,梁愿醒忽然感觉自己不太对劲。
他就站在段青深旁边,原本低头看手机呢,嘭一声手机搁在前台上,一只手捂住口鼻,另一只手像抓救援绳一样抓住段青深胳膊。
段青深一看便知,这是流鼻血了。梁愿醒慌张地看着他,倒不是流鼻血这事儿很可怕,而是他怕弄得哪儿都是。
梁愿醒下意识仰起头。段青深“哎”了声,伸手兜住他后脑勺,把他脑袋拉回来,说:“不能仰头,让它往下淌。”
这样一来,血从梁愿醒的指缝不停往外渗。另一位前台赶忙递了盒抽纸过来,段青深快速说句谢谢,然后抽了三四张:“你手拿开。”
梁愿醒“唔唔”了两声,摇头,表示不想拿开。这大庭广众的,前台旁边还有两对办入住呢,他不用看都知道手拿开后自己是什么狼狈样子。
两滴血点子先后砸在地板上,段青深又说:“拿开。”
这次凶了点,凶了那么一下子,他又说:“血很脏的,你不能仰着头让血顺着鼻腔咽下去,手拿开,让它淌出来,没事的。”
前台里面的工作人员也说:“是啊,没事的,我们这边接待过很多外地客人,刚到这里不适应而已啦。”
说着,那边大堂经理拧了块热的湿毛巾过来:“来来,拿这个!”
“谢谢。”段青深接过毛巾,一直攥在梁愿醒手腕上的手其实没有多用力,毛巾拿过来后不由分说将他手一拉,立刻用毛巾给他擦了一把。
梁愿醒过于震惊而僵住。
归根结底的原因还是无法接受这个被自己定义为“偶像”的人看见了自己血污了半张脸的样子……然后他还蹲下来用纸巾擦掉了地上的血。搞得大堂经理高声“哎哟”了一嗓子,叫他不用管地板。
梁愿醒自己两只手捂住毛巾,看着他把纸巾丢去垃圾桶再回来,拿上前台给找的大号脏衣袋,扶着行李箱,又拿走了梁愿醒的包。
然后看着他:“跟上,没手管你了。”
梁愿醒点头。
进到电梯里后,他从电梯墙的反光看见自己衣服上也沾了几滴血,又挪开毛巾,折了一道擦擦脸。
就流了那么一小阵子,梁愿醒长长叹气,吐魂似的。段青深在旁边说:“水土不服,这边气候干燥,流点鼻血没什么的。”
梁愿醒有气无力地摇摇头:“我不能再拿你当偶像了,形象败完了。”
段青深审视着他,心说你自己败形象为什么除了我的偶像籍,笑了下:“我早说了,别把我当偶像,我只是个无业游民。”
“我也是啊。”梁愿醒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