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顺着道寻了一路,就连那路上的住户都挨个问了遍,也没找到你的下落,我急的差点没把长安给掀了。最后碰巧捡到了受了重伤的天青和月白,说你是被万安山山匪拦了路,我正准备去把那匪帮灭了呢,周回突然找上我,说是他的二儿子已经除了匪帮救回了人,人现在就在他的府上,我还想着,要是他敢诓我,我非要一把火把他府门都给烧了去不可。”
崔子安和李祁认识的年岁长,他出生世族,叔父是当场重臣,父亲和大哥镇守一方,手握朝廷兵马,护着洛北康平。往上再数上几代,都是叫的出名字的人物。
只有他从十几岁开始就一直待在京城,成了个只会寻酒肉之欢,声名狼藉的浪荡纨绔。虽然有许多人背地都瞧不起他,但是凭着那显赫家世,也没有多少人不长眼敢去招惹。他横行霸道惯了,也只有在李祁面前才偶尔会有收敛。
此时此刻他说起周回,语气里的轻蔑显露无疑,丝毫没有将这位长安的知府放在眼里。
李祁早就习惯了崔子安这动不动就嚷嚷着要杀人放火的脾性,也没有放在心上,只静静的听人说话。
但到底是在外面,两人也不宜多说。
易攸宁的宅子住的偏远,外面风雪飘摇不断,屋子里面炉子烧的正旺。李祁半躺在软塌上,身子被烘的暖洋洋的,骨头都要软了。姿态却依旧矜贵有礼,指尖夹着刚才临走前周回交的文书,正认真看着。他其余地方被捂着严实看不出来什么,就是眼尾那处红痕刚刚结了痂,在苍白病容上醒目的刺眼。
坐在一旁的易攸宁朝着旁边的崔子安使了个眼色,小声问道,“殿下这怎么回事儿啊?”
崔子安没回人话,只是抱怨道,“都说易家富可敌国,真该让说这话的人过来看看这房子,破的还像是人住的地方吗?”
他们所在的是易攸宁在长安的一处老宅子,当初易家老太爷还在长安的时候住的地方,后来易家的生意做到京城,在那边安了家,就鲜少回来这边来了。房子是有些旧,但因为易攸宁一年里偶尔还会来几趟,所以收拾的也算干净。
“嘿,就你小子矫情,殿下还没说什么呢,你先抱怨上了。”易攸宁随意的坐在地上铺好的毯子上,听着人的话不爽的故意腿又往崔子安那边伸了伸,阴阳怪气的感叹道,“我真是苦命人哦,前脚被你那索命的大哥抢了血汗钱,刚被赶出来,后脚为你个小兔崽子劳心劳力,还要被抱怨。哎,我真是欠了你们兄弟俩的。”
崔子安听人这么说立马就不服的争辩道,“那钱是你自己捐给大哥养兵的,现在怎么又怪在他头上了?”
“是,是我自己愿意的!”易攸宁没个正形的胡乱应道,“但我当时话可说的清清楚楚,我说那钱是聘礼,他收了钱,人又不肯跟我好,那不就是抢钱吗?”
崔子安被人这些混账话气的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骂回去了,“你·········”
说起来崔子安家里世代刚正,他能长成现在这幅混世小魔王的样子,易攸宁可谓是功不可没。易攸宁比崔子安年长几岁,那时候崔子安初来乍到,性子又不讨喜,京城里的权贵世家子弟都不爱和他来往。除了李祁,就只有易攸宁受崔子安大哥崔子平的嘱托帮着照看人。
易攸宁家里世代从商,只有易攸宁是个异类,在满是铜臭的家族里长成了个风流才子。才是真的,但这风流却也是真的。他日日流连于烟花酒巷,最过分的时候,金陵城里面大半的风月之所流传的曲词皆出于他手。崔子安当时也不过十几岁的年纪,被人带着天天往那些地方里钻,就这样不出意料的长歪了。
慢慢的崔子安也过了好骗的年纪,也明白了之前受过那人多少坑骗,故而现在两人一见面就容易掐起来。更何况现在易攸宁还是在拿着对方的大哥说笑,眼看着就又要打起来了。
“你们知道万安山吗?”
轻飘飘的一句话打断了两人之间的箭弩拔张,李祁将手中的那张纸折了几折,抬头问道。
“万安山?”易攸宁皱着眉想了一下,“好像是个匪帮。生意人在京城和长安之间来往的多,我也只是听人聊起过有这么个规矩,说要需得交些过路费才能从那儿过。不过我倒是没有遇到过。”
“你自然遇不到。”李祁拉了拉身上的毯子,眉眼在这暖屋里却被衬的疏淡。他一出生就被安了未来天子之名,一举一动都被人时刻看着,规矩自然也比旁人学的多,在崔子安还在肆意妄为的年纪,李祁便就已早早学会了如何喜怒不形于色。
就像此时此刻,他刚从鬼门关里捡回一条命来,身子还虚弱的厉害。哪怕是在强撑着精神处理这些事情,语气里也没有半分不耐,听着和平常并无区别。
“你来往阵势浩大,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家。若是招惹了,指不定会找来多少麻烦。这群匪盗倒是聪明,知道单单只抢寻常百姓商户没人会管,把官家朝廷的作为看的如此通透,也难怪可以占山为王九年之久。”李祁说着夸人的话,却没什么夸人的意思。他将手中已经折了几道的纸随意的扔进了炉子里面。火光瞬间吞噬了上面的字迹,很快连灰也落了下去。
崔子安很快发现了其中的不对,“既然他们知道有些人招惹不得,那又怎么会有了动你的心思?”
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李祁仔细回想了昨日发生的事情:那为首的男人说是有人花钱取自己性命,可若按照他们的行事风格,若知道自己是谁,定是不会接这单生意。所以是有人知道了自己和队伍分开,知道自己那日会从那里路过,提前告诉了那群山匪。还有那个十一,他前脚在客栈遇到对方,后脚就被抓到了寨子里面。那人明明说自己是被一起抓回来的无辜路人,现在又怎么变成了除匪救人的周家二公子?
“周回的二儿子可是叫苏十一?”李祁问。
“其实并不是二儿子,而是养子。”易攸宁闻言回道,“而且也不叫苏十一。”
“那他的名字是?·”
“苏慕嘉。”
李祁在心里又念了一遍这个名字,觉得有些耳熟。
很快易攸宁就帮着证实了这件事,“他在长安这一片有些名气,去年朝廷选官,他被评为上品,但却在最后被殿下您打了下来。”
说到这里,李祁终于想了起来。
“左右这事和周家脱不了关系,怕是南后那边忍不住了。”崔子安出声道。
周回是南后的人,这事在朝廷上不是什么秘密。李祁记得当时自己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把苏慕嘉任官的事宜打了回去。
南后随心所欲太久了,有些事情他要不阻止,这朝堂便也不像一个朝堂了。
但是他没想到,那人年龄会那么小。行事也颇为诡异,初见之时,他以为对方是个不谙世事的富家子弟,但转眼他就带人剿灭了一个近千人的匪帮,年纪轻轻,却狠厉非常。
“若是南后想要杀我,周家人又何必救我回来?”
李祁一边说,脑海中不自觉回忆起了那日所见的苏慕嘉。
所以那张人畜无害的漂亮面皮下,又到底藏着怎样的心思?
“你看见刚走的那个公子了吗?长的好生俊俏啊。”
“什么公子啊,你没瞧老爷都对那人毕恭毕敬的,我听见叫他殿下呢。”
“殿下!那位是····太子?”
那丫鬟惊叫出声,被另外一个丫鬟打了一下,提醒道,“你小声一点!”
两个丫鬟路过的窗子里面,还泡在浴桶里的苏慕嘉猛地睁开了双眼。
他守了一夜,天刚擦亮的时候看见躺在床上的人翻了个身。
不敢耽搁,他当即就出去差人将那大夫叫了过来。直到大夫说人算是熬过来了,这是太累了,等睡好了自然就会醒过来。苏慕嘉一直悬着的那颗心才总算放下。
他看了看自己身上还沾着血渍的衣服,想着去洗浴换身干净衣物。时隔多年,他不想再见面时,自己又是一副狼狈模样。
但是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困到了在沐浴之时睡了过去的地步。
他穿好了衣物,往那间房走的时候脚步有些匆忙,眉间还带着些恼怒。
若是他没听错的话,刚才那两个丫鬟说的是太子殿下已经走了。
身子伤成那般模样,才从鬼门关捡回条命来,不好好养着病。
走去哪里?
再说,他守了一夜,都还没有看见那人好生生的站在自己的面前。
步子半分没有慢下来,脑子里却忍不住的胡思乱想。等他走回到门口的时候,小十三正在门口等着他。
额头上多了些伤,一看见他就说,“我没守住,人让带走了。有一会儿了,现在大概追不上了。”
苏慕嘉听着这话步子渐渐慢了下来,他又往前走了几步,早已不见马车的踪影。只有地上薄薄的一层积雪上,还残留着马车行过的痕迹。苏慕嘉茕茕孑立,满身落寞,安静的让人猜不出他在想些什么。
“十一。”
小十三凑了上来,他看的出来十一现在不开心。
“这里没有十一。”苏慕嘉转身,看着一脸不解的小十三纠正道,“以后要叫主子。”
“主子?”小十三尝试的喊了一声,苏慕嘉伸手安抚的摸了摸小十三额头的伤口,“房间的柜子里面有药,自己去找。”
“你去哪里?”
小十三看着苏慕嘉的背影问道。
他往桐阁对面的那处院子看了一眼,道,“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
那处院子是周回和他夫人住的地方,苏慕嘉直接往那边走了过去。到门口的时候被人拦了下来,守门的仆人道,“二少爷,夫人交代过,说老爷近日里太累了,不希望他再因为一些公事或其他的事情烦扰。所以您今日还是先请回吧。”
苏慕嘉闻言也不为难守门的仆人,笑咪咪的应了声“好”。
然后往后退了两步,却没有转身离开,而是对着门口直直的跪了下去。
“二少爷,您这是干什么啊!”那仆人见状就上前来想要扶人。
苏慕嘉拂开了来扶自己的手,跪的十分笔直的问道,“夫人可吩咐过不让我跪?”
仆人老实的摇了摇头。
苏慕嘉朝人笑着,“那不就得了,既然没有吩咐过,那就怪不到你的头上。我惹了母亲不高兴是我该罚,你就让我跪吧。”
“这,好吧。”仆人没办法,只能退了回去,任人跪着。
苏慕嘉还没跪多久,所跪之处的冰雪就化了好些,冰冷的雪水渗进衣物里,刺的膝盖生疼。
他有些后悔了,刚才应该多穿一些才对。
寒风吹过来,鹅毛般大小的雪瓣落在脸上,眼角被冻的狠了,开始变的通红。
周围都很安静,苏慕嘉可以清晰的听到里面周回夫妇和周阳阳三人的谈笑声,尽是人间温情。
两相对比,跪在雪地里的苏慕嘉越发显得可怜辛酸。
那仆人有些看不下去了,又上前劝道,“二少爷,这老爷今天估计不会出来了,这眼看天都快黑了,您就是在这儿跪上一晚上也没人知道,您图什么啊。不如早些回去吧,不然后面腿都该冻伤了。”
苏慕嘉咳嗽了一下,声音已经有些虚弱了,还强撑着笑着,“无碍,或许我跪上一晚上,母亲就原谅我了呢。”
单薄的身影,委屈的眉眼。脆弱又倔强。
只需要看上一眼就会让人舍不得他受苦的人。
造孽哦。
仆人看着心里着急,这夫人就是明摆着不待见你,哪里是因为今天你和少爷动手的事情。这二少爷怎么就看不出来呢。
仆人纠结的眉毛都快拧在了一起,最后重重叹了口气道,“我还是进去替您和老爷说一声吧。”
苏慕嘉幽深的眸子看着人进去的背影,之前那股可怜劲顿时就不见了踪影。
不一样的地方有不一样的生存法则,有些地方要靠狠,有些地方则要靠示弱。苏慕嘉深谙其道。
苏慕嘉在雪地里整整跪了将近两个时辰,仆人再次出来的时候,他的两条腿已经是完全没有知觉了。
“二少爷,老爷说让您去书房找他,快起来吧。”
“多谢。”
苏慕嘉听罢起身,起来的时候因为僵麻的双腿一下又软跪在了地上,而后自己撑着地面慢慢的站起来,走了进去。
苏慕嘉轻手轻脚的关上了书房的门,里面只坐了一个人,那就是周回。他伏在案前,正在垂头认真处理公务,像是没有发现有人进来了一样。
“父亲。”
苏慕嘉朝人走近了几步,在原本压抑的沉默中尊敬的唤了人一声。
周回终于放下了手中的笔,看向了下面的来人。
房间里亮着烛火,苏慕嘉低垂着眉眼,在周回面前显得乖巧恭顺。
“听仆从说,你今日在外面跪了两个时辰?”
苏慕嘉应道,“儿子做错了事,该罚。”
“的确该罚!”周回的爆发来的毫无预兆,突然一把拂了桌子上的东西,压低了嗓子怒声道,“之前你是怎么答应我的,说是万无一失,可现在呢,太子不仅安然无恙,还是你将人救回来的。你倒是说说,我要如何跟那边边交代。”
砚台砸在地上迸出碎片,直直朝着苏慕嘉脸上而去,苏慕嘉微微侧脸躲过。
“父亲先不要动怒。”苏慕嘉上前慢慢捡起落在地上的东西放回到桌子上,缓而开口,“我知道那边想要太子死,只是儿子认为无论皇后现下如何一手遮天,四大家和当今的朝臣心里认定的未来之主都是太子。要是贸然动了太子殿下,到时候可能反而惹了大乱子。故而才会善做主张。”
“大乱子。”周回哼笑了两声,走到了苏慕嘉的跟前,“我知晓你聪明,但是你当旁人都是傻子不成?我们是什么身份?只是皇后娘娘的一只狗罢了。”
周回说着又拍了拍苏慕嘉的肩膀,颇有些语重心长的说道,“慕嘉,你在府上也近两年了,我一直把你当做自己亲儿子看待。这些事情也从未瞒过你,之前的事情你确实都办的不错,但现在看来你到底是年轻,今日我也要劝诫你一句:牢牢记住自己的身份,主子们最讨厌的,就是自作聪明的奴才。”
苏慕嘉像是恍然,跪在地上认错道,“儿子受教了。”
周回看着跪在地上的苏慕嘉,隐约竟然也有几分慈父的样子,“你莫怪为父对你过于严苛,阳儿性情单纯,不及你聪慧,往后周家都落在你的身上,稍有差错就是万劫不复。”
苏慕嘉抬头笑着,讨好一般,“儿子都明白。”
“同往日一样,你自在这儿领罚吧。”周回叹了口气说道,而后便出了书房。
留下苏慕嘉跪在原地,笑意一点点褪去,在无人的时候,他脸上的清冷骇人。
大晋每一年选一次官,从地方定了品级,最后齐聚金陵城,一同行了官礼,便是算做进了京城的官场了。
一层层选出来,最后到了金陵城的,那都是人才中的翘楚。
朝廷重视人才,每年这个时候,大家都伸长了脖子等着去看,这些天之骄子到底长着怎么一番模样。
也算是一年一度的盛事了。
只是今年的官礼来的格外迟些,原因是大雪封了路,好些地方的的品官赶不过来。
这天宫里格外热闹,膳食房里的厨子从寅时就开始忙了起来,路上到处是步履匆匆急着去干活的宫女。
“你们,将这些礼品都小心搬过去。”刘嬷嬷指挥着太监宫女们,把太子给各位品官们准备的贺礼搬到崇阳殿。
而后迈着紧促的步子穿过一条长廊后,在一扇门前停下。
“殿下,官礼就要开始了。”
里面的李祁听见声音,看了眼面前手里捏着黑子,眉毛皱在一起的崔子安,笑道,“还没想好落哪儿吗?”
崔子安听罢自暴自弃将手里的棋子扔回了旁边的棋罐里,有些气恼,“罢了罢了,我认输行了吧。”
“那就和我一同去。”
“我——你知道我,我去那种场合不自在······”
“愿赌服输。”李祁四个字将崔子安想说的话全都堵了回去,“崔小公子莫不是想要赖账?”
崔子安找不到借口,当下就开始后悔答应这个赌注了。
“殿下!”李祁刚一站起身,心口忽的传来一阵绞痛。就像是有一只手猛地抓住心脏,牵扯着五脏都都绞在一起。要命的疼。他一只手捂住了心口,嘴唇霎时间就白了。旁边的婢女吓得惊叫出声。
崔子安也立刻严肃了起来,他连忙扶住李祁,“萧远,你没事儿吧?”
“无碍。”李祁缓了一会儿,“之前的老毛病而已。”
崔子安霎时间就急了,“我和你认识这么久了,怎么不知道你何时有的这个老毛病!”
“之前也是有的。只是上次伤的重,又严重了些。”李祁不怎么在意的笑道,“你不用这么大惊小怪,御医帮我看过了,这毛病死不了人。”
就算死不了人,看人刚才那副样子,崔子安也知道李祁平常不会怎么好过。
“你这样要怎么去参加今天的官礼?”
李祁明显疼的额间都开始冒冷汗了,但是却依旧强撑着镇定说道,“我稍作休息就好了。”
崔子安知道自己劝不动人,踢了下桌子,表情有些气恼。
上次的事情肯定和周家脱不了干系。听说周家的二儿子这次也在品官之列,他奈何不了皇后,难道还奈何不了一个周家的养子吗!
而此时的苏慕嘉正在崇阳殿的殿外等着入座,对自己已经被人记恨盯上的事情丝毫不知。
虽说品官是由各地中正选举评品级,但是上品之列每年都是世家名门的子弟,这已经是一个大家都已习以为常的惯例了。
也正因如此,外面一起等待的其他品官们,其实很多都是彼此相识的。
他们都身着绛红色官府,三三两两相谈甚欢。
除了苏慕嘉一人孤身独立,不见局促,反见风骨。
他玉白无暇的皮肤被一袭红色的官服映衬的醒目,一头黑发被顶黑色纱帽束起,露出了精致的五官。
当然也有好奇的,向周围人询问道,“那位是?”
“听说是叫做苏慕嘉。上个月救了太子殿下,还剿灭了一个近千人的匪帮。风头大着呢,也是因为这个,一下子给他提到了上品。”
“周回你们还记得吗,他是周回的养子。”
说苏慕嘉他们或许不熟悉,但是说起周回,众人互相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在上品无寒门的大晋,周回也算的是一个人尽皆知的名字了。近三十年,朝官近千人中,也只有当时的太傅白敬和他周回以寒门之身,坐到了三品之列。
只可惜后来白敬被杀,周回请辞,去了长安当知府。
要不是苏慕嘉,大家或许都快忘记这个名字了。
有人闻言哼笑道,“他救了太子殿下?你们有谁见过黄鼠狼给鸡拜年吗?”
“黄兄,天子之地,切莫乱言。”那人的友人提醒道。
黄忠却不在意,抱着手道,“让他们这种人站在这里,才是污了天子之地。尽靠些投机取巧的法子,他那养父不就是那样吗?”
苏慕嘉也不是瞎子,陆陆续续的不善目光朝自己投过来。知道自己这官途还没开始,就已经招了不少敌意了。
但这些都并不重要,他的目光穿过人群,投向长阶。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那人一会儿将会从那处走来。
“皇上驾到!”一声尖利的嗓音突然打断了众人间的攀谈。
人群被分成两拨,各自弯腰退到了两侧。
给天子让出一条道来。
“平身,平身。嘿嘿。”
众人纷纷抬头,被簇拥在最前面的天子,不仅没有半分威严,反而表情作态都略显害怕,宛若孩童。
他没走两步,还因为踩到衣摆而往前踉跄了几步,吓得大叫起来。完全就是一个心智不全的幼儿模样。
而那些平日里被众星捧月的天之骄子们,却在此刻面对着这样的一个人无一不表现的毕恭毕敬。
甚至于虔诚的地步。
大晋有多看重出身,从宁愿让天下之主是一个痴傻呆儿,也不能接受其血统不够正统这一点,就可见一斑。
当时立太子之位时,满朝臣子只有布衣出身的太傅白敬一人冒死谏言,说,“太子有纯古之风,而末世多伪,恐误天下之事。”
但就是这一句话,不仅没有改变事实,还为他平白招了许多仇怨,以至于最后落到个死无全尸的地步。
苏慕嘉微微眯眼,看着眼前有些滑稽的场面,甚至忍不住想要笑出声来。
站在这里一早上的无聊沉闷似乎被冲淡了些,毕竟现在总算看见了些有意思的东西。
皇后扶着皇上先行入殿后,后面的太监笑嘻嘻的过来通传,“咱家向各位新官问好,还请入殿落座吧。”
众人很快落座,皇上与皇后坐在高位至上,满殿之中只有他们右侧的那个位置还是空荡荡的。
他没有来。
巨大的失落涌上,苏慕嘉目光落在那处,心里仿佛也空了一块,脸上一直挂着的纯善笑容第一次显得有些勉强了。
“太子来了,我刚还在想这个时辰了,太子今日莫不是懒得来了呢。”又有人进来,皇后率先开口和那人说话,苏慕嘉甚至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直到意识到周围人全都不约而同的站起了身,他才后知后觉的转头看向殿中。跟随着众人一起弯腰行了一礼。
“太子殿下。”
“有些事情耽搁了,劳烦母后挂心了。”说话的人嗓音清冷疏离,却又不失礼节。
苏慕嘉低垂着头,靠着些余光,看见一截月白华贵的衣摆停在了自己的面前。
“初次见面,我给各位都备了些薄礼。”
他话音刚落,跟在后面端着礼盘的婢女纷纷走上前来,将贺礼呈到了各位新官的面前。
“苏大人还不准备抬头吗?”这句话压的很低,浅浅的落在苏慕嘉的耳朵里,却不管不顾的在他心里翻起风浪。
苏慕嘉有些慌乱的抬头,而后直直的对上了一双泉水般温润清贵的眸子。
他上次也曾细细看过这张脸,但时隔数月再见时,眼前人却又变的极为陌生。
唯一没变的,是脸上的苍白病容。
养了数月,身子还没有养好吗?
苏慕嘉正想着,跟在李祁身边的婢女上前将一个红色檀木雕花的长盒递在了他的手上。
“上次走的匆忙,还没来的及亲自谢过苏大人的救命之恩。”李祁言谈间总是那样,明明他就站在你的面前,却有一种隔了万千河山的疏离。
苏慕嘉的手紧握着檀木盒的边角,他藏了心中一些旁的心思,眼神是从未有过的干净清明,带着信徒般的虔诚回话道,“殿下金身玉体,自有神天护佑,何须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