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慕嘉半垂着头,闻言也不恼,嘴角始终噙着淡淡笑意。“是各位抬爱了。”
“不算抬爱!”有人掀开帘子进来,看样子应该是听到了他们之前的谈话,径直在空着的上座坐了下来,他看着苏慕嘉说道,“就是在清风馆里,也找不出几个比你好看的了。”
“成安王。”南平率先起身喊了声。
成安王李然是当今陛下的亲兄弟,只不过向来不管朝堂之事,是个名副其实的闲散王爷。虽然是闲散王爷,到底身份在那儿。
众人见状也连忙纷纷站了起来行礼,“成安王。”
就连一直面色不变的苏慕嘉这时候都开始有些意外,他没想到成安王竟然是南后的人。
“别这么见外,都坐。”他哈哈笑了两声,伸手让示意让大家坐,“今日其实是我让南平请大家来的,之前出了些事情,其实也算不得是什么大事。可谁让我们那位太子殿下非死咬着不放,这不没办法,还是要请各位到时候费心多帮帮忙。”
“成安王说的,可是最近的尸湖案?”
有人开口问,明显席间的变的寂静了。
这个案子整个金陵没有人会没听说过。
金陵边上有条湖,因为位置不好,渐渐的便旱了。湖水褪去之后,露出的确不是湖底的泥土,而是一具具的尸体。尸首之多,足以填江。因为太过骇人听闻,所以传的人尽皆知。
他们之中必然会有人分到大理寺和刑部,经手这个案子。
可这个成安王大可以等他们这批品官任令下来再说,所以今日大概不光是为了嘱咐事情,也是为了看看谁是能用之人。
这是个往上爬的好机会,可同时也万分凶险。
一方面太子殿下明显对着案子明显不肯善罢甘休,他们刚刚上任,万一被殿下抓住马脚,丢了官职事小,就怕太子杀鸡儆猴,连命也不给留了。倒不如安然先做个闲官,慢慢熬就是。另一方面万一事情没办成,恐怕自己在皇后这边也再无堪大用了。
没人说话,席间静的有些熬人。
苏慕嘉缓缓抬头,声音其实很轻,可在这寂静中也让人听得真切,“太子殿下无非想要给百姓一个交代,我们给他就是。”
李然闻言爽朗笑了几声,“好,说的好!”
他举起酒杯隔空和苏慕嘉碰了一下,苏慕嘉也仰头将杯中的酒水一饮而尽。
席间渐渐又热闹了起来。
一进冬月,天便越发冷了。
坤宁宫里入夜依旧是烛灯不灭,皇后正坐在垫子上批改着折子,旁边的婢女小心翼翼的将冷了的炭火换下,又重新给换了一炉。
她伸出芊芊细指按了按眉头,白姝立马起身上前接过手替人轻轻揉着。
“什么时辰了?”
白姝小声回着话,“已经亥时了,您要歇着了吗?”
皇后没应声,只是闭了眼睛休憩,神色有些困倦。白姝手上动作没停,转头轻声吩咐了边上的婢女,“下去准备吧。”
又按了一会儿,等着丫鬟将安神茶送来,皇后开始喝茶的时候才跪坐到人身边问,“皇后娘娘可是在烦心最近的尸湖案?”
“无非就是那些蠢东西做出来的混账事,左右也弄不出什么大乱子。”皇后抿了口茶,又道,“太子想查便让他查就是,让那些素来猖狂惯了的人也急上一急,以后做事带些脑子,知些轻重。”
“那可是那些老臣又说了什么让您不开心的了?”
白姝虽是女子,但聪慧机敏,饱读诗书。在朝中也谋了个一官半职。她一直被皇后带在身边,最懂得皇后的心思。
她刚说完,皇后就将手上的那张折子给扔了出去,语气有些凌厉,“百张折子里面,有十分之八九都是念叨着让我将朝政全权交给太子。一群老家伙烦的我头疼!”
当年先皇突然重病,临走之前却执意将皇位传给一个痴傻呆儿。
皇帝痴傻,太子年幼。多少人虎视眈眈着帝位,却没想到最后是南后雷霆手段,掌控危局。
此后,皇帝一直稳坐皇位。朝政都由皇后经手处理这一事虽然大家都心知肚明,但也没人敢拿到明面上来说。只有些暗地里觉得荒唐的朝臣,催促着让太子尽快理政。
现在太子早已成人,皇后却一直不肯放权。
这可把一众人都急坏了,故而天天上折子。
白姝等了一下才慢慢出言道,“他们既然这么想,您不妨遂了他们的愿。正巧这最近也不太平,等到太子将事情处理的一团糟,您再将权收回来就是。那时候自然没人敢再有怨言了。”
“太子没你想的那么好拿捏。”皇后说。“现在看起来大权尽在我手,可在众人眼里我终究只是一个后宫妇人,远不及太子有威望。不管是四大家,还是其他朝臣,他们能容忍我到现在,只不过因为我能给他们更多好处罢了。这金陵城里现在只分三种人,一种是一心支持太子的。一种是像四大家那样不在乎谁掌权,只求自家屹立不倒的。还剩下一种,就是想借着我往上爬的。”
说着皇后又转头看了眼白姝问,“你可知道先皇为何执意传位给皇上?”
白姝:“难道不是因为大晋嫡长有序吗?”
皇后笑着摇了摇头,“大晋前面也不是没有立贤不立长的例子,只是先皇当时才能远不如其他皇子,他怕旁人说他德不配位,才将尊卑嫡长之序看的那般重。要是真将皇位传给其他皇子,那不是给了后人许多诟病他的机会?为了这点心思先皇也没少下功夫,给世人留下了一个傻皇帝,那就给世人造一个神仙出来。太子,那可是大晋的神仙。说起来我们这位活神仙近日来可没闲着,听说他把洛北王家的小儿子给安排到了这次的品官里面?”
“洛北王向来独善其身,想来也不会站到太子那边去。听说崔小公子无意为官呢。”
“洛北王胆小怕事,要是他有的选,确实不会在在朝堂上站队。”皇后往后躺了躺,看着桌案前快要燃尽的烛火说道,“可是他没的选,他这人富贵权力都可以不要,就是情义不能负,王皇后从前救过他一命,太子是王皇后留下的唯一一个孩子,冲着这份恩情,他也会帮太子。更别说现在太子主动提出来。你看着吧,狼崽子长大了,也开始蓄爪牙了。多少人朝着我虎视眈眈,但凡松上一口气,底下那些人就能把我剥皮拆骨头吃的连肉渣都不剩。”
白姝又在旁边静默的站了一会儿,看着皇后把最后的折子都批完了才出声道,“之前您让查的太子遇险的事情,下午才收到的消息,周回那边说是您派人去传的消息,让他趁太子落单把人杀了。至于具体是谁假借您的口信传的消息,仪鸾司正在查。”
“不用查了。是端王。”
端王是当今太子的兄弟。
皇后有些不屑的哼笑了一声,“除了那个蠢货还有谁会干出这种事情。他满心以为现在皇室无人,除了太子,就只剩他可继承皇位。美梦做的久了,现在急不可耐的想要美梦成真呢。不过我也是没想到,李祁还真能差点让人得了手。周回倒是听话,就是蠢笨了些。”
“这茶为了安神,喝多了不好。”白姝出言提醒,从人手上接过杯子之后又道,“说起周回,娘娘可听说过他那个养子?”
“救下李祁的那个?”
“是”白姝点了点头,“周回此人虚伪重利,此人连他都能利用,想必也是有些手段的。”
“那就给他放到大理寺吧,那儿近日会有空位。若真有本事,将他填上去就是。”皇后像是有些乏了,伸了伸手。白姝上前扶着人往床边走。
白姝一直等到人歇下之后才离开。
她刚一出门,就见到了坤宁宫门前穿着仪鸾司掌事袍子,腰间还悬着把短刀的何长辞。
她等送她出门的太监都进去之后才走到那人身边,“皇后娘娘说,太子那事不用查了。”
何长辞刚及弱冠,脸上还有些稚气,脸上表情却透漏着这个年龄不该有的冷寒。听见这话后脸色又沉了几分,“娘娘可是怪罪我动作慢了?”
“未曾。”白姝说,“是娘娘自己猜出来了。”
何长辞闻言垂着眸,不再说话了。
白姝又朝人走进了几分,压低声音道,“你现在已经是掌事了,保护皇上的安危才是职责所在。往后不要再日日守在皇后娘娘的殿外,小心有心之人有拿这个来生事。”
何长辞冷淡着眉眼,“知道了。”
新官的任令下来的第二天,金陵城里就出了事。
大理少卿吕正一家被活活烧死。
宅子被烧毁的看不出来原来的样子,一片焦黑。大火烧了半夜,到凌晨的时候还在起着浓烟。
一具具被烧成焦炭的尸体被禁军从里面抬了出来,放在地面上一字排开,都用白布盖着。空气里到处弥漫着焦肉的气味,令人闻之作呕。
“这地方偏僻,还是早上来换班的巡卫军发现,等到人来救火的时候人都已经被烧死了。问了周边的住户,昨夜也都没看见什么其他人来过。估计是冬日里用火不当起了火。不知道是谁胡乱编排,还把太子殿下您给惊动来了。”中郎将季清站在李祁旁边陪着小心说话。
他原本想当个意外给报上去就是,没成想太子不知从哪里听到的消息,一大早就跑到这儿来了。
“二十六口人。”李祁吸了些浊气,嗓音有些冷沉。视线从尸体上移向了季清的脸上,空气中四处飘散着烧余的灰烬,他伸手接住一片在指尖捻碎。“这地方是偏僻,但也不是什么荒野之地,二十多口人被活活烧死,外面的人竟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听到。”
“这火是后半夜烧起来的,那时候人估计都睡熟了,所以才没听见声响。”季清有些僵硬的回答。
“是吗?”李祁轻飘飘的问了一句,听不出喜怒,他拢了拢身上的大氅,继续说道,“那昨夜大人手下巡查的人可也是睡熟了?竟由的大火就这么烧了半夜都没发现。”
“这········”季清支支吾吾的答不上来。
“季大人估计也不知道,还是让我来告诉大人您吧。”一直跟在李祁身边的怀化将军王执开口说话了,他是个武将,说话不讲情面,更何况他素来看不惯这个全凭关系,却一无是处的中郎将。“昨夜我手下的营军在毓秀坊捉了几个寻滋生事的禁军,多问了几句,才知道原来是负责巡查常远大街的禁军,竟然敢逃了职务去喝花酒。说的时候竟然还理直气壮的很,我当时就在想,现在的禁军怎么都成了这番模样。今日看到他们的长官倒也想明白了,他们那做派到底是从哪里学来的!”
季清听到人半点面子都不给他留有点急了,“王大将军这话怎么说,这金陵城里禁军不知有多少,总会有几个偷懒顽劣的,那是我管教不严的过错。但要是要将这过错都让我一人担了,怕也是不妥吧。”
“那倒是我错怪季大人了,这火油的气味大的都快熏着人了,大人还能信口胡说什么是失火死的。就说今年金陵城里怎么这么安宁,怕不是我们尽忠职守的季大人睁着眼睛说了多少这样的瞎话。”
“你·······”季清被人说的哑口无言,不再和人说话,转而诚惶诚恐的和李祁开口道,“殿下明查,属下自从任职以来一直都是尽心尽力的啊,只是有些时候难免有些无力,还请殿下责罚!”
李祁由着人朝自己跪了下来,只是垂眸看了一眼,语气有些冰凉道,“季大人不必揽错,只是近日来金陵确实不太安宁,季大人也是时候好好休息了。”
季清听了前半句话心中一喜,但等听到后半句时睁大了眼睛,“殿下······”
“新的中郎将很快就会上任,到时候他自会安排季大人的去处。”李祁轻描淡写的说完后便走了,季清还想跟上去,却被王执给拦了下来。
李祁走到了尸体边上蹲下,挑起白布,觉得男尸有些不对劲。刚想拿手去碰,手腕却被人紧紧抓住了。
他抬头一看,那人眼睛盯着自己那只手,没瞧他。
“苏大人?”
苏慕嘉也抬眼看向他,手却依旧没有放开。“殿下想要看什么,吩咐臣就是。这种事情怎么好污了殿下的手。”
李祁还没出声,先把刚来的大理寺丞程言吓了一跳,“苏主簿你干什么呢,还不快把手撒开!殿下息怒,苏主簿今天刚刚上任,还不懂规矩。”
“无事。”相比于寺丞的惊吓,李祁却并不怎么介意的样子,他看着人,“那就劳烦苏大人帮我瞧瞧那男尸的脖颈处。”
苏慕嘉这才缓缓松开了手,然后伸手转了一下男尸的脖子,只看了一眼便断定道,“是刀伤。”
李祁听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站了起来对着寺丞道,“程大人可听见了?”
“臣明白,臣这就下去查,一定会尽快将杀害吕少卿一家的凶手绳之以法。”寺丞立马出言保证道。
但李祁却说,“这案子你们大理寺不用管,和尸海案一样,都由我来查。”
“这······”寺丞犹豫了一下垂首道,“是。”
“我从刑部和大理寺里都挑了些人,只是如今吕大人忽然遇害,我需得再从大理寺挑一个替上。”李祁说着转头看了眼在一旁静默站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苏慕嘉。
“苏大人?”
苏慕嘉闻言立马抬眼应声道,“嗯?”
李祁看着人问,“你可愿意?”
崔子安去宫里领完差职,就策马去了刑部的大牢。
他将马绳扔给了手下,抬脚往里走,走到门口的时候看见那里立着个人。
苏慕嘉一抬眼,就看见了正瞧着自己一脸不善的崔子安。
他像是没看见对方的臭脸似的朝人笑了笑,先出言道,“恭喜崔大人今日高升。”
崔子安压根没理人,全然没把人放在眼里直接就从旁边走了过去。
苏慕嘉在背后劝道,“殿下说等会儿要亲自审那几个禁军,吩咐我先在这里等着。崔大人这样擅自进去怕是不妥吧。”
崔子安像是突然想起来了什么似的止了步子,转身身走到了苏慕嘉的旁边,他抱着手臂问,“别给我假模假样的,我问你,我的人呢?”
苏慕嘉像是没听懂,有些无辜的问道,“恕在下愚钝,不知大人说的是什么人?”
“你说呢。”崔子安懒得和人兜圈子,开门见山在人一侧咬重了话音道,“当然是那夜揍你的,我的人。”
“原来那些竟是崔大人的人。”苏慕嘉说,“大人行事果真磊落,令在下佩服。”
“不过十几个人呢,养在府上实在麻烦。”苏慕嘉还在说话,余光看见了正往两人这边走过来的李祁。他朝着面前的崔子安扬了扬眉,收敛了先前温顺的模样,笑里带了些挑衅,“正巧府上的花木长的不好,我便拿他们当肥料了。”
“你真当我不敢杀你是吧?”崔子安说着把腰间的佩刀顺手拔出来反手横在了苏慕嘉的颈间,眼里真真切切透着杀意。
“大人当然敢。”苏慕嘉垂眸看了一眼贴在自己脖颈处的闪着寒光的刀锋,再抬眼的时候,眉眼也多了几分锋利。他一字一句的轻轻说道,“动手啊。”
崔子安也确实动手了,只不过刀锋刚刚擦过皮肉,手就被人抓住了。
“子安,把刀放下。”李祁说话不急不缓,但却带着不可置疑的意味。
崔子安再看向对面那人,又恢复到了原先那般温顺无害的模样。
他看不惯苏慕嘉有很多原因。最初只是因为对方是周回的养子,还和太子受伤的事有关系,所以把账算在了他的头上。但后来,则是因为太子屡次帮他。
他和太子自幼相识,知道太子为人悲悯之心重。而苏慕嘉这人又惯会装的可怜无害,但实际上又阴毒狠辣。总让人觉得留下此人后患无穷。
崔子安有些不情愿的放了手,收了刀朝着苏慕嘉哼笑道,“我教你,下次争取断个胳膊少个腿什么的,太子殿下保准会更可怜你。”
苏慕嘉闻言眸光闪了一下,没有应声。
“禁军的事情还多着呢,这几个就交给殿下了。臣先告退了。”崔子安抱手和人说完便大步流星的走了。
虽是冬日,苏慕嘉却穿的有些单薄。脖颈好长一截都大方的露在外面,白皙皮肉上面正往外渗着鲜红的血。
李祁看了一眼,拿了帕子出来替人捂着伤口。鲜红立马浸透了帕子,苏慕嘉垂着眼,看着那双手。
李祁:“怎么不躲?”
“臣不会武功。”
“是吗?”李祁不轻不重的问了一句,放在苏慕嘉脖子上的手动了一下,擦掉了上面的血,状似无意的开口道,“那先前那些尸体都已烧成了那番模样,苏大人怎么一眼就瞧出了是刀伤。”
苏慕嘉闻言愣了一下。
他能找到许多理由去解释这件事,默然许久,最终说出口的却是,“臣有罪。”
“这就承认了?”
苏慕嘉有些惶恐的跪了下去,埋头道,“当时在万安山上,臣为了一时的玩闹之心,哄骗殿下自己不会武功,置殿下于险境,最后受了重伤。臣万死难抵其罪。”
李祁垂眸静静看着跪在自己脚边,看起来仿佛真的万分恭敬的苏慕嘉。
一时的玩闹之心吗?
可回想那日桩桩件件,明明就是有意为之。
想杀自己的是他,可最后救自己的却也是他。
李祁左手的扳指已经没了,他还是习惯性的用右手摸过去。
他心里再明白不过,苏慕嘉是周回的儿子。就算不是亲生的,也和南后那边少不了牵扯,对自己这个太子又能有几分真心敬畏?
可自己重伤意识混沌那天,对方却在床前守了一夜。见自己身子抱恙时,下意识的着急担忧也不像作假。
倒真像一副赤胆忠诚的样子。
他向来不喜朝堂的党派之分,所以不论私下他们如何界分,于他而言心中只有两种臣子。一种是可以无可救药的,一种是可以救的。
苏慕嘉,是后者。
大牢门口的树冬日里都光秃秃的,细瘦枝干上面载着白雪。鸟儿踩踏,雪被抖落了下来,恰巧落在了苏慕嘉的身上。
李祁从人旁边走过,扬起来的衣摆扫过苏慕嘉,苏慕嘉低垂着头听见清冷如雪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起身吧,地上凉。”
刑部的大牢里常年都阴暗潮湿的很,一进去就是满鼻子的霉气。
地面上不知道存了多少层的血垢洗也洗不干净,几个犯人已经被打的没有意识了,由着狱卒拖着走出昏暗的牢房,又给刚清洗过的地面留下了一道长长的血印。
审讯室里李祁手里端着旁边罗才敬上来的茶水,唇瓣还没碰到茶沿,就见那几个被打的血肉模糊的人被拖了进来,血肉发烂的气味一阵阵往鼻子里钻,顿时就不想喝了。
他将茶杯搁到了桌子上,皱了皱眉,“早上才送进来的人,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
“殿下您有所不知,这些家伙都是天生的贱骨头,惯会耍小聪明。要是不给他们点苦头吃吃,那是半句真话都没法从他们嘴里听到的。”罗才笑着说完朝旁边的人使了使眼色,那狱卒得了令走过去甩开了手上的鞭子打在那几人身上,打在皮肉上发出闷响声,鞭尾又摔响在地上,灰尘都扬了起来。
本来都没了意识的人又痛的哀嚎起来,在审讯室里一声声的显得格外瘆人,
“都给我睁开眼睛瞧清楚了,今日可是太子殿下亲自来审问你们,说话前都给我好好想想清楚!”他面对着那些人立马就展现了凶狠的面貌,“老实交代,昨日晚上都是为什么没去常远大街巡查?”
那犯人似乎害怕极了,抖着身带着哭腔子说道,“我····我们昨夜偷懒····去了毓秀坊。我错了,真的错了,大人·····啊不殿下,求求殿下饶命。”
“其他人呢?和他一样吗?”罗才又问了一句。
剩下几人也混混沌沌的点了点脑袋。
“殿下,我看他们也不敢说假话。估摸着是确实和吕大人遇害的事情没什么关系。您看······?”
罗才说完尴尬的等了许久,也不见李祁开腔。
审讯室里先前点燃的香料这时候才起了作用,烟雾很快从熏笼里散开,遮掩了许多血腥气。
静谧的气氛让罗才心里打起了鼓,他又试探的问了句,“殿下可是还有什么其他想问的?”
李祁向来喜怒不形于色,此刻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忽而启唇道,“这香不错,倒是好闻。”
罗才闻言暗自松了一口气,他先前听人说太子殿下不喜欢闻血腥气,看来果然如此。“殿下要是喜欢,我晚些时候给殿下送些过去。”
“若我没记错的话,罗大人的正碌为一百三十两,恩碌为一百三十两,俸米为一百三十斛,一年下来合计三百四十四两。罗大人拿一年俸禄买来的香料,就这样转手送于我手,倒是让我受宠若惊的很。”
一些昏暗的光映在李祁的脸上,苏慕嘉站在侧边,一偏头便可看见他抿的有些平直的唇角,察觉到了对方此刻大约有些生气。
罗才闻言大惊失色,立刻跪了下去,“这香料是旁人送给臣的,臣也不知道会如此昂贵。”
罗才话才刚一出口,李祁就将一叠陈词扔到了他的脸上。
“那香店的老板怎么说记得清清楚楚,是罗大人的夫人去她店里买的香料。”李祁说着,顿了一下然后看向了坐在一旁角落里正执笔记事的宋翰,“宋主事,像这般的犯人,罗侍郎平日里不知都是如何处置的?”
宋翰停了笔,将笔端正的搁放到了桌子上,恭敬道,“回殿下的话,按照罗侍郎的规矩,进了刑部大牢的犯人无论有没有罪,一律先打上五十大板。然后再开始审讯,审讯的时候无论是因为何种罪行进来的,若是直接认罪了就先关押起来,若不认罪,那便将刑部三十四种酷刑一一都过上一遍,直到犯人认罪为止。是万万不能为自己辩解狡辩的。”
罗才有些不可置信的看向宋翰。
李祁身子往后靠了靠,淡然吩咐道,“那便按罗大人的规矩来吧。”
周围的狱卒也不是没有眼色的,将现在是个什么局势瞧的是清清楚楚。
李祁话音刚落,罗才就被原本的那些手下架到了板凳上。
将衣物掀起,板子打在皮肉上,在寂静的审讯室里发出一声声巨大的闷哼声,没几下就见了血。里面那层薄薄的衣物很快被血浸透,和打烂的皮肉黏连在一起。罗才受不住刑,杀猪一般嚎叫了起来。
李祁没有出声,狱卒们便也不敢停。他静静看着,似乎对面前的血腥景象处之坦然。
但只有离他最近的苏慕嘉看见,他半掩在衣袖下的修长的指节此刻略有些不安的来回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