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竹没停下,“我也不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哥儿,哪里就那么娇贵。月份不大,搬几个凳子还是能做的。”
江云想了想,忽然笑了,道:“我那会儿也不愿意消停,为了这事,还和相公置气。晃一眼,满宝都一岁多了,前几日被他父亲带出去学走路,摔在地上也不哭,爬起来竟会自己走两步了。”
到底是一岁的娃娃,腿还没长结实。自己走了两步,又摔在地上。顾承武平时嘴上教训严厉,真看见满宝摔了,还是没忍住走过去把哥儿扶起来。
夏竹听了一阵羡慕,江云模样好,生的娃娃从小就乖巧聪明好看。他肚子里这个,也不知道是像他还是像李四,如果是个哥儿长的像李四,那可就完了。
“今日没把满宝带来?镇上这几天晚上都有灯会,据说还有两层楼高的花灯,可好看了。等过年那天,花灯上还有杂戏班子表演呢。”
江云道:“他父亲带着他去猎场看小马去了,配了几个种马,正好前几天下崽。满宝看的不愿意回来,难得没和他父亲互相看不顺眼。”
江云和夏竹把铺子门关上,杨柳巷子那边也合上门板。他俩没回家,而是去买些年货,过年来家里的小孩子多,吃糖吃的厉害。
前几日佃户们都带着家人来感谢,孩子就带了五六个来,有的和意哥儿差不多大。几个小娃娃玩的乐不思蜀,最后被大人捏着耳朵走的。
饴糖、莲子糖、密橘蜜饯,花生酥核桃酥龙须酥以及各种糕点占了小半个马车。
买完东西,江云从糖葫芦老翁那里买了几串糖葫芦。他和夏竹各自分了一串吃,本想着给家里人也带回去,但满宝看见了想吃就要闹,还是等下次一家人出来逛的时候再买。
又单独拿了一串等意哥儿散学给他,今天是私塾里最后一天课业,江云要带着意哥儿去和夫子道别,又提了一些礼物当做提前拜年。把意哥儿的书册都带上,回去也不能总玩,还是得读读书。
年后要转去柳夫子的私塾,柳夫子管的严格,小哥儿女子和男娃娃一视同仁。他怕意哥儿玩过了头,去了私塾一下子吃不了苦。
别的不需要操心,意哥儿本就乖巧,学习也不落后。回家了见江云忙不过来,抄完书自己学着穿衣裳穿鞋子吃饭,还会跑去给满宝穿衣裳喂奶。满宝有了哥哥,有时候江云不在身边也没闹了。
他把两个哥儿照顾的好,却叫村里有些人眼红了,那日芝芝姐来告诉他:“我听那些婆子编排你呢,说你没生儿子,两个哥儿而已迟早要嫁出去,还照顾的那么金贵。还当着意哥儿的面,说他不是你亲生的,说你以后偏袒亲哥儿。”
“还有的,惦记着和你家两个哥儿结娃娃亲要嫁妆,就她们家那些小子,我都看不上,别说是娶你家两个如花似玉的哥儿了。”
听了这些话,把江云气的红了眼。哥儿如何?儿子又如何?他不觉得自己比男子差。再说意哥儿,虽然是买来的,可他早把意哥儿当自己哥儿了,轮的上别人说?
他险些气哭,最后却是意哥儿推开门跑过来哄他。被一个孩子当娃娃哄,江云登时没忍住笑出来,抹了眼泪捏意哥儿的脸。
这事叫张翠兰知道了,第二天带上徐大娘和张秀兰几个姐妹,在那些长嘴妇家门口骂了三天,才叫这些人闭嘴。
不愉快的事情都不去想,眼下正是过年的好时候。江云和夏竹到家,顾承武也正带着满宝回来。给江云说了几匹小马的事:“死了一匹小马,胎位不正难产。”
顾承武说话越是简洁,江云就知道他越是不高兴。猎场的马都是好马,品种优良不亚于军马,是顾承武和李四花费不少心思买来的,连许多外乡富户都跑来找他买。
一下子连大带小出了意外,自然不好受。江云抬手抚上顾承武眉眼,有些心疼相公的心血付之东流,温声道:“这一次是因为没做过,下次便好了,下次提前给马找大夫。”
顾承武点头,抱着江云缓了一会儿,重新收拾好情绪,帮着江云置办家里。今年过年,对于一家人来说都是特殊的好年。
去年遭了灾日子不好过,今年却红红火火,不仅铺子和林苑都开起来,而且生意火爆赚了不少。家里既然有钱,那么好日子也要过起来。
现在江云在家里有绝对的话语权,他提议:“今年不如请个杂戏班子来村里,让左邻右舍都来看戏,也算是大家一起过年。”
请杂戏班子可不便宜,镇上技艺稍微好一点的,没三十两请不来。要换作以前,张翠兰只会觉得是疯了,花三十两看戏。
可如今家里生意好,三十两也不算什么,她咬咬牙笑起来,点头同意了:“也好,今年家里没人空置着,也亏了大家帮忙看房子看地,就当感谢大家了。”
如此就说定了,请戏班子是大事,乡下泥腿子一辈子没听戏看杂耍的人不少,又是头一回办,江云和夏竹跑了好几个戏班子,终于定了刘家班。
此前江云只听过一次戏,还是隔壁大石村村长请的,给了十多两银子,唱的却一般。这次专请好的来,三十两给出去虽然心疼,但听他们一唱,江云就觉得喜欢。
和夏竹商量了,点了六出喜庆的戏,大过年就要高高兴兴的听。又花了几两银子,找了一个民间的杂耍打铁花。
夏竹道:“我只听说,说那玩意比炮仗烟火还好看,到时候可要睁大眼睛看够了。”
江云一笑:“我也没见过,只在小时候听阿娘说起来,是一门危险的手艺,要把烧过的铁水打在空中,像一朵朵漫天绽放的火花,只适合夜里看。”
钱花的值得,一家人都高兴。顾家请杂戏班子的事情,整个村里都听说了,一传十十传百,隔壁好几个村的人也提着板凳过来。
反正除夕夜是要守岁的,不如大家伙凑在一起热热闹闹过。人太多,戏班子便不能在宅子里面唱,江云忙着和戏班子老班主交涉,没顾得上两个哥儿。
满宝如今会走两步,被哥哥拉着慢慢挪几步,看见家里人多,拍拍手笑起来。意哥儿拿出鸟笼子逗满宝,两个娃娃蹲在地上给鸟起名字。春桃在一旁看着两个娃娃,若是察觉危险了,好及时制止。
戏班子挪到外面空地里,又怕看戏的人冷,江云吩咐春燕:“夜里多准备几盆炭火,热水也备足了。”
到了除夕夜里,来的人却比预料的多很多,宅子外的空地上坐满人。锣鼓二胡一声响,大戏便开场。
江云和顾承武携手站在最后面,火光照在眉眼间,映着岁月安好。江云看过去,熟悉的人都来了,芝芝姐、玉哥儿、夏竹、柳玉、吴水还有树哥儿。
他一低头,不知为何,眼里热意滚烫。顾承武牵着江云的手看过去,无需多言就已明白。终场戏唱完,台下响起喝彩。
照着习俗,过年第一天不能扫地,一夜霜雪过去,地面仍然残留昨天夜里的盛景和热闹。一家人守完岁睡的早,今天起的也早。
新年新气象,江云给一家人都做了新衣裳。卧房里炭火燃了一半,江云从床上起来,把衣服拿出来放在炭火上烤暖和,又坐会床上塞进顾承武被窝里。
“以前的不穿了,给你做了一身暗红色,颜色喜庆,就过年这两日穿。”江云细细叮嘱,低头认真用手抚平衣服上的褶皱。
屋里炭火烘的暖和,江云只穿了一层薄薄的里衣,衣裳下的线条若隐若现,透出无限风光。顾承武尚未睡够,搂着江云下巴靠在他肩膀,嗓音微哑:“嗯,都听夫郎的。”
这声音让江云想起昨夜,几乎一颤。昨夜本来是抱着满宝和意哥儿睡的,顾承武非让孩子去张翠兰那屋。江云怎么会不明白,想着大过年的就顺着他的心意,结果折腾了许久,江云捂着嘴不敢出声。
腰间的手不安分游离,江云警惕起来,想拍开顾承武的手,被顾承武用力带过去轻咬耳尖:“不行,陪我。”
平时挺正经一个人,这时候却犯了浑,叫江云心里一软,就这样被顾承武抱着亲昵很久,直到听见外面两个丫鬟走动服侍的声音,他才推开人:“可以了,该给意哥儿满宝穿衣裳去。”
张翠兰早起来了,让两个孩子先睡。江云穿好新衣裳,蹑手蹑脚去张翠兰房间看孩子。两个娃娃都醒了,缩在被窝里额头抵着额头,牵着手笑起来,都知道今天要过年了。
“阿嬷,”意哥儿看到江云来,翻出被窝扑过来。
江云接住意哥儿:“瞧你,睡的脸都红了。先穿衣裳,别着凉了。”
意哥儿学会自己穿衣裳了,江云便蹲下给他穿鞋,大的拾掇好,让意哥儿站在一旁。又去给小的收拾,满宝可不如哥哥听话,在床上爬来爬去,又捏着床头想起来,最后踩着被子绊住,直挺挺摔在床上,幸亏铺了厚厚的棉花被。
带两个小娃娃出去给张翠兰拜年,自然到了最高兴的时候。
“新年快乐娘,愿娘新的一年万事顺心称心如意。”
“祝娘身体康健。”
江云嘴甜说的也好听,顾承武则言简意赅,夫夫俩各不相同拜年。大人说话,小孩也跟着学。叫张翠兰笑的合不拢嘴,从怀里掏出是个红包。
“好好好,都好都好,来,红包收好了。”张翠兰还是头一回这么高兴,总算体会到儿孙满堂的感觉,日子舒心了人也年轻不少。
江云喜滋滋去接,里面是一两银子。对于如今家里来说,一两算不得什么,但这份长辈的祝福却十分珍重。
庭院外,漫天飞雪飘扬,山林染上一层银白。江云来到院子里,伸出手接住一片雪花,落在掌心慢慢消融。他推开门跑出去,站在雪地里看一夜变色的村子。记忆忽然回到小时候,他娘对他说:
“以后一定要,找一个真心待你的人。”
江云想说,他已经找到了。
顾承武牵着孩子在身后叫他:“吃饭了。”
江云回头,笑道:“来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