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他身边的四号尖叫一声,把他的尸体踹开了半米。
五号在他十厘米内的距离坐了这么久,他竟然半点血腥味都没察觉,也没感受到他渐渐冰冷的体温。直到桑德斯这一拳解开了真相,他才被涌上来的味道给吞没了。
桑德斯几乎是立刻背过眼去,干呕了起来。
要不是现在已经半夜,他晚饭吃的东西消化了不少,现在就能吐满这个停尸房。
“13、36、45、57、67。”德斯蒙特念出了这串数字,正是五号要求的“超级百万”彩票的中奖码。
他半点没被死状凄惨的死尸吓到,声音里充满了冷静。在这样的场景下,不亚于恐怖片里突然响起的甜蜜童谣。
桑德斯被他诡异的行为吓得够呛,还来不及反应,就听到德斯蒙特恍然大悟的声音:“啊,原来他嘴上刻的是这个。”
一共十个数字,被看不见的东西,用细长的利器艰难地刻印在了五号的嘴上。它们挤挤挨挨地凑在一起,叫人根本看不清楚。只有德斯蒙特这种脑回路清奇的人,才会仔细地钻研那血淋淋的下半张脸。
“你们看这个!”二号指着被架起来的手机,颤颤巍巍地说。
他只是瞥了那血腥的侧面一眼,就马上避开了目光,焦急地想要逃离这个封闭的冷室。
可是在他开门之前,他就先被手机支架给绊倒了,人和机器一起摔在了地上。
手机屏幕被甩到他眼前,只一眼,他的血液就被所看见的影像冻结。
尚且健全的剩余四人都围上来,目光聚焦在狭小的显示屏上——皮质的高档沙发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几道人影。他们安安静静地趴在那里,像是醉酒一样。
也像是死尸一样。
借着公寓内亮堂的灯光,可以看见,在那摆满了空酒瓶的桌子上,有一滩红色的半透明液体,模糊形成了一个眼熟的名字:罗拉。
五个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道该不该安慰自己,兄弟会的人只是睡过去了,桌子上的液体也只是红酒洒出来的……尽管桌子上,清一色都是啤酒瓶,没有红酒瓶。
“所以,她的目标不是我们,而是艾特伍德……?”三号弱弱开口,“我听说他们有过关系,分手的时候闹得很不愉快。”
虽然很抱歉学长们的死,但只要了解心愿报了仇,冤魂就会满足地离开吧?
他期期艾艾地想着,甚至希望这几个撺掇他们来招笔仙的家伙是真的死了。
德斯蒙特却直白地戳破了他的幻想:“可是,是我们召唤了她啊。”
其他人的脸色都灰败了下去,德斯蒙特还不住口:“而且,我们还没把她送走,就把笔给丢了。”
他摊开手,那支还带着众人体温的签字笔成为了视线的焦点。
每个人都恐惧又逃避地看着它,仿佛上面寄宿着凶恶的猛兽,正在择人而噬。
但偏偏,这又是他们最后的期望。
没有人愿意自告奋勇,再举办一次送神的仪式,因为那样的话,他们必须完成之前的步骤,把问题给轮完——这里存在的风险太大了,看没了气息的五号六号就知道。
可是。不送的话,他们就逃不开笔仙的跟踪……
“咳咳……哇,这是什么味道?!拜蒙是把自己搞得基因突变了么?”
这个时候,一道穿着西装、带着墨镜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
而停尸间的门,并没有打开。
克劳利不喜欢加班。
虽然严格来说,作为地狱上派到驻扎人间、给天使们捣蛋的第一线,他应该全天候二十四个小时都在工作,就算冬天休眠的时候,脑子里邪恶的规划也不能停下。
恶魔可没有下班一说。只要死不了,就往死里工作——介于祂们这种生物鲜少“死亡”,这工作便从没有尽头。
不过克劳利是这些魔中的异类,他不仅天天光明正大地偷懒,只在同事来视奸的时候说些不着调的计划,还私底下和敌对面下派的天使勾结在一起,诱惑对方也不干正事。
一旦遇到领导查班,他们就用自己“阻止了对面恶魔/天使的邪恶/光辉计划”作托词,以掩饰他们在人间摸鱼的真相。
不用操心亚兹拉斐尔施展奇迹扩大虔诚信徒的阵营,也不用烦恼搞出什么幺蛾子才能堕化新的灵魂,克劳利每天都过着恶魔般的日子。
在装模作样的办公室里威胁威胁长斑的、愧对他的照料的绿植,抽出时间陪天使去品尝人间美食,再定时关注一下撒旦之子的教化进度,定居地球的恶魔不能再快乐了。
对于生活这样闲适的克劳利来说,紧急处置同事留下的烂摊子,就相当于已经美美躺在床上,却被上司一个夺命call叫起来,半点推脱时间都不给的“加班”一样……噢,他们还不给加班费。
尽管心里都是咒骂,但面对时刻想要抓他把柄的别西卜一行魔,克劳利只能戴上墨镜,一个转身便出现在了恶魔气息外泄的地方——
宽敞的公寓大厅里,几具人类的身体软趴趴地倒在沙发和地板上。
克劳利敏锐地察觉到,其中只有一位已经丧失了呼吸,随着灵魂脱离载体,他的体温也在下降;而其他的几个,则都沉浸在某个邪恶力量营造的噩梦当中,无法挣脱——他们很快就要步第一个死者的后尘了。
这股气息里,带着他熟悉的老同事拜蒙的味道,但又不尽相似,就像意大利的披萨流落到美国,变成了夏威夷披萨一样。
意识到有别的存在闯入了自己的乐园,那邪恶的力量陡然卷起一阵狂风,震裂了玻璃制的酒瓶,酒精液体泼洒到地上,锋利的碎片目的明确地朝克劳利的脖颈飞来。
“嘿嘿,别这么冲动。”戴着墨镜的陌生来客轻而易举地制止了玻璃的的运动轨迹,让它们以不科学的姿态掉在地上。“我可不是来和你作对的——恰恰相反,我是带着合作的诚意来的。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克劳利,代表着一个庞大的地下组织,我们希望和你商量一些事。”
地狱高层叫他来处理这件事,当然不是说替拜蒙扫干净尾巴,抹平祂现世的后遗症,而是叫他先搞清楚异变出现的缘由,再加以利用,搅乱人间平和的局面。
最好是逼得天使出面,然后他们好斩除上界的一根触角。
在这期间,造成的伤亡越大,恶魔一方才越占优势。
“你觉得……我……会相……信……一个……恶魔?”简直折磨耳蜗的声音自阴影里传出,它的话语一顿一顿的,像是漏风一样,每个发音都异常艰涩,调子拖得老长。
克劳利墨镜下蛇一般的眼睛眯了起来,瞳孔微缩,“你知道我是恶魔?那你应该也清楚,我代表的势力,就是整个地狱吧?你确定就这么果决地拒绝我的提议?我还没给出我的条件呢……还是说,你有什么条件?”
说是代表整个地狱,其实是克劳利在虚张声势。
虽然他作为驻人间大使,业绩优秀——据他的报告说,自己不仅一手安排了整个世界大战的走向,还在各大城市埋下黑暗的种子,导致超级反派层出不穷,每个夜晚,都有无数的新鲜血液流淌在角落里。
上层对克劳利的工作成果很是满意。所以几千年来,一直放任他定居在人间,弘扬地狱的伟大企划。
不过就算如此,要是克劳利哪天阴沟里翻船,被圣水腐蚀了肉/身,或是被天使掳了去,地狱也不会做什么应激举动。
——没了一个克劳利,还有千千万万的恶魔等着重返人间呢。
反正他魔缘也不好,到处都是盯着想要抓他马脚的恶魔。
所以在面对一个未知的对手时,克劳利选择按兵不动,先用言语诈唬一下,再看看要不要动手,实在不行,他也做好了逃跑的准备……
“呵……呵……”阴狠的声音却不惧他透露出的“底蕴”,而是嘲讽地说,“我……的……条件……是要……拜蒙……死……我要……祂……永远……消失……”
提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它的语调都降了几分,宛如舒展信子的蛇,贴着肌肤游进耳朵。
克劳利显然是习惯了这种类型的说话方式——在地狱的时候,很多恶魔的声音还不如这好听呢——但他没想到,这幕后的存在,居然和拜蒙有这样的深仇大恨,“拜蒙对你做了什么吗?我听说,祂才出现不到一个小时,就被赶回了地狱……”
一个小时啊!简直是恶魔之耻!
尽管碍于拜蒙有些实力,又是追随路西法堕落的那批天使,恶魔们没有上门去嘲笑祂,但私底下,早传遍了整个地狱。
流言所到之处,尽是欢声笑语。
克劳利也听了一耳朵,他知道,肯定是拜蒙时运不济,恰好碰上了驱魔人一类的克星,但并不妨碍他和别的魔一样,背地里取笑这个人间一小时游的大恶魔。
得亏祂的信徒们流窜各地,在祂的指引下,犯下了那么多罪行,好不容易将信仰的存在召唤到人间,却连呼吸新鲜空气的时间都没有,就被驱逐回了满是硫磺污秽和火焰的地狱。
堂堂一个恶魔,居然还没信徒杀的人多,这是什么地狱笑话?
噢,祂的信徒好像也被超级英雄们一网打尽了来着……惨。真惨。
那声音不说话了,它似乎不想把自己的遭遇透露给外人。它只是说:“我……和你们……是……不……可能……合作的……滚……”
当最后一个单词传到克劳利耳朵里的时候,躺着的几个男人瞬间没了心跳,生机一起流逝了。
原来它随时都可以杀死这几个人,只是在用噩梦折磨他们而已。
待克劳利回过神来,虽然残留的黑暗力量还在,但他感知得到,那个未曾露面的本体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哇哦,居然一点冲突都没有,直接离开了吗?是因为他高估了它,还是它高估了他啊?
蛇瞳恶魔的目光,落到了被架在茶几上的平板上面。
停尸房内,苍白的灯光照亮了整个空间。
这里短暂存在过圣洁的力量,其残留的印记很是让魔厌恶,又有别的大恶魔的遗留,和不知名的能量交杂在一起。
克劳利甫一落地,就被这混杂的气息呛了一口,继而又反应过来,这第三方力量,应该和那个阴影里的家伙同出一源。
这是在做什么杂交实验吗?既混了一点恶魔,又混了一点别的东西……不知道那圣灵的力量有没有对它造成影响。
专注养草六千年的克劳利皱着眉把手置于鼻前扇了扇,对品种不纯的嫌恶溢于言表。
他的出现令局面更加扑朔迷离,五个新生的注意力都聚焦在这位不速之客身上,带着怀疑、惊恐和期盼。
终于,一个黑发青年忍不住开口问到:“你……为什么现在还戴个墨镜?外面不是天黑了吗?”
四个新生都不可置信地扭头看德斯蒙特,都什么时候了,还管人家戴不戴墨镜?这是重点吗?!
……万一那墨镜下面,是两颗黑洞洞的眼眶怎么办?
明明也觉得不对劲,但被自己的猜想吓了一跳的桑德斯颤抖着揭过这个话题,“你、咳,先生,你能不能让开……?我们急着出去……”
“不,你们不会出去。”回答他的,是西装来客的一个响指。
“啪”的一声,四个人都倒在了地上。
他们阖着双眼,呼吸平稳,被克劳利送入了甜美的睡眠当中。
德斯蒙特侧身避开朝他的位置倒下的桑德斯,黑沉沉的眼睛里,是纹丝不动的平静。
他没有纠结之前的墨镜话题,只是把这当成了来者的特殊癖好,然后他看向一脸戒备地盯着自己的克劳利,说:“你是为了罗拉来的吗?发生了什么?”
一个完全不受恶魔蛊惑的人类……哈,这次的收获可真多。
只想下班的克劳利咬牙切齿地想,嘴上说:“你是怎么知道害了这两个人的家伙是谁?你就不怕,也落得和他们一样的下场?”
“是罗拉自己告诉我的……嗯,我觉得,她应该没有伤害我的本事吧?起码我的直觉是这么说的。”德斯蒙特淡定地回应,“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你是为了什么来的?”
他看出克劳利对自己一行人没有恶意,只是担心其他四个人惊吓过度,搞出别的幺蛾子,才动手让他们陷入安全的沉睡。
恶魔摘下墨镜,黄色的细长瞳孔仔仔细细地打量了青年一眼,才说:“我不知道什么罗拉,但是这里是一个恶魔被驱逐的地方,我只是来看看而已。”
“哦,拜蒙吗?”德斯蒙特直接点明了恶魔的名字,“你也是一个恶魔……那祂是你的朋友咯?祂的情况还好吗?”
“等等……你怎么也看出我是恶魔的?”常年混迹在人间,克劳利以为,他伪装的功夫怎么也算是地狱的佼佼者了,今天却连续被两个家伙一眼看出来,“还有,你知道拜蒙的那件事?该不会……你就是那个驱逐了祂的人?!”
克劳利瞬间警惕起来,他知道驱魔人大都非常仇恨恶魔,见到恶魔现身人间的迹象,是必定不会纵容的。
要他真是个驱魔人,还是在一个小时内把拜蒙送回地狱的强者,那克劳利是该考虑,早点逃跑,把这麻烦事丢回给地狱处理了。
好在,事实并非如此。
“那不是我,是一个叫康斯坦丁的人。你知道他吗?”
听到熟悉的名字,克劳利恍然大悟地点点头,“我知道,他在地狱名声还挺大的……仇敌也很多。”
不过他算是比较遵(摸)纪(鱼)守(摆)法(烂)的那一类恶魔,所以从来没碰见过对方……好吧,他知道这没什么可骄傲的,可是和那些被驱逐的同僚相比,他的选择,不是显然更加正确吗?
第64章
“所以,你和拜蒙被驱逐的事情根本无关,只是一个单纯的旁观者?”克劳利上下打量着面前无害的人类青年,语气是带着怀疑和不确定的。
虽然他的所有感官和知觉都告诉他,德斯蒙特只是一个平凡的人类,也许生命力量顽强了一些,但也无甚特别之处。
可是克劳利还是放不下心,别的不说,就单单是他不受催眠,像其他四人一样沉沉谁去这一点,就相当的可疑。
还有那个“罗拉”身上存在的第三方影响力量,那究竟是怎么回事……
德斯蒙特回忆了一下自己的所作所为,“嗯……算是吧,我什么都没有做。”
只是拜蒙自投死路,偏偏要对他的灵魂下手而已——还是以直接接触的方式,实在是太愚蠢了。
回答完之后,他点明了自己的疑惑:“你说你是来看恶魔被驱逐的地方的,可是你为什么,是从视频那一端过来的呢?你既然先去见了兄弟会的人,那你应该和罗拉有过交集才对啊。”
因为身处在遍布罗拉力量的现场,德斯蒙特并没有注意过她的本体已经顺着网线,干掉了对面的几个人,而是被“笔仙”的存在吸引了目光,一心想着深挖这位“新朋友预备役”的故事。
可是当另外一个力量体接近的时候,他比在场所有人都要敏锐地察觉到。
克劳利化身为电流,走出人意料的渠道穿过屏幕,现身在停尸间的过程,自然也没能瞒住他。
这个时候,他们都注意到了视频通话的另一端,兄弟会早就沦陷在了被召唤出的怨灵的手里。
德斯蒙特觉得分外惋惜。
他明明才完成了对方的选拔要求,眼看就要走向入住集体公寓、交到百八十个好友的人生巅峰。结果就在这个节骨眼,兄弟会的主力人物都被一网打尽了……
虽然他不太清楚大城市的规章制度,可是在夜谷,一旦某个组织或集会出现大规模地成批死亡和失踪,这个团体就必须原地解散——字面意思的原地解散。
秘密警察们会率领专业团队,立刻上门驱赶在场的每一位成员,然后把涉事建筑拆得稀巴烂,最后贴上必备的封条。
那些侥幸存活的成员,则会被监视起来,要是他们无故猝死家中、消失在无人知晓的角落也就算了,但一旦表露出重建集会的迹象,所有成员都会被分批关押进秘密基地。
而那些被管控的地盘呢,会在这些人都消失之后重新开放,往往是会被拍卖给手里有钱有权的富商们。
不知道哥谭市会具体如何处理,不过德斯蒙特以己度人,觉得应该大差不差吧。
这也就意味着,德斯蒙特这些日子里对艾特伍德的谄媚讨好——指的是他陪对方喝了一堆酒最后成功把副会长送进内科——和今天带领六个累赘召唤笔仙的精力,都变成了无用功。
小镇青年不由得为自己的霉运唏嘘。
艾特伍德失去的只是生命,他可是被辜负了期待啊!
不过饶是如此,德斯蒙特也没有过度表现——事实上,他有点“太没表现”了。
倒不是他为罗拉的所作所为叫好,只是当他发现,原来兄弟会平常的活动,也和灵异研习社没什么区别——不然为什么用笔仙做入会考核的标准——后,他对这个集会的期许就蹭蹭蹭地直线下降了不少。
要只是对灵异活动感兴趣,他不如去找温斯蒂。
这个亚当斯家的女孩,在几次统帅灵异部的线下活动,并真的有所收获——有几个社员吓得进了医院然后连夜提交了退部申请——之后,几乎成了整个社团的幕后首领。
之所以不是明面上的首领,是因为她除了危机四伏的探险外,根本不参加任何善后和平静欢乐的日常聚餐。
因此,她的社友们只能把她视作日理万机的大佬,不敢拿琐事麻烦温斯蒂。
德斯蒙特要是去投奔他沉迷巫术的朋友,那必然也能成为灵异部的核心人物。
既然ATD兄弟会和灵异部可以为他提供的娱乐相差无几,那德斯蒙特还是心仪后者多一点。
在这样旗鼓不相当的情况下,兄弟会唯一吸引他的优势,就只有集体公寓这一点了。
——德斯蒙特从来没有和外人同住在一个屋檐下,对集体生活充满了美丽但同时误解颇深的幻想,很是渴望体验一下这种日子。
可是现在,兄弟会的成员,除了少数不在学校的几个,大半成了冷冰冰的尸体,德斯蒙特自然丢掉了最后一点执念。
嗯……倒不是说他歧视尸体,但确实没太大意思。
总而言之,德斯蒙特就是这样一个固执地坚定某些错误观点的同时,又非常容易改变想法的人。
果然不一般,居然清楚他的行动轨迹。克劳利企图在黑发青年平平无奇的外表上,找到证明对方异样的来源,但始终摸不着门道。
唯一有一丝气息让他感到熟悉。
蛇瞳恶魔吸了吸鼻子,冷不丁地问:“你最近……是不是见过一团黑乎乎的液体?呃,它也有可能以人类的形态出现……性别嘛,也不太固定。总之,你有没有碰见过奇怪的家伙?”
黑乎乎的液体?德斯蒙特当即想到了他休眠中的朋友,“你是说「盒子」?你认识它?”
“呃、我倒是不清楚它的名字……不过「盒子」?是不是太草率了一些。”
和人类相处久了,克劳利竟然生出了这样的吐槽。要知道,在久远的年代前,所有生物的起名,都是非常随意的,可能压根没有意义,只追求一个好记好念。
恶魔的名字,也差不多都是这样取的。
比如克劳利他自己,就是因为本体是蛇,其行动的代词是“爬行(crawl)”,所以他的名字最初是“Crawly”,结果后来,又演变成了“Crowly(克劳利)”。
他这种情况都算是好的,还有好些会忘掉曾经的名字,等到需要的时候再重新取一个。
直到人类慢慢占据了世界的主导地位,事情才发生了转变。
这些弱小的生物,他们深刻意识到了神魔等超凡力量的存在,并借用祈求、交易和献祭等方式,获得了神秘力量的称谓与庇佑。
在口口相传之间,他们还依据传说故事,赋予了这些名字象征性的含义。
由此,祂们的名号,才被固定下来。
这也是为什么,很多非人类有多个名字代称的原因之一。
第65章
“只是一个代称而已。名字实际上没有意义,不是吗?”德斯蒙特说,“你是怎么认识「盒子」的?我没听它提到过你。”
第一次见到这个看似是金属制的黑匣子,是在四年多以前,也就是德斯蒙特十四岁的时候。
彼时的他已经被开除出了夜谷中学的学籍,成日待在表哥西索尔的家里,经常一动不动地躺上一整天。如果不是他的呼吸平稳,眼睫也在规律地张合,都要被认定是一具尸体了。
这场面不得不用诡异一词来形容,但德斯蒙特自己,却并不觉得有不妥之处。
在他父母尚且活着的时候,德斯蒙特就是在家里接受教育的,从最基础的文字语法,到简单的数学和物理定律,再到后面,他的父母就任由他自行挑选喜欢的知识修习了。
除了必须的外出,他鲜少出门活动,连邻居都没交流过几次。为数不多眼熟的外人,就只有偶尔来和父母讨教的信徒们。
德斯蒙特前十一年的人生中,大部分日子都是沉默安静的。
也许是动物趋利避害的本能,在他们的住宅周边,鸟虫也十分罕见。
他在书里读到的松鼠、野兔、和狐狸,更是想都不要想。
虽然鲍德温夫妇会定时来检查儿子的学习进度,或者带他到地下室,向全知全能的神作祷告。但总体来说,他们既要组织教徒间的活动,联络隐秘的成员,又要在无尽的古籍当中,寻找呼唤神明的方法,时间根本不够用,每天都非常地忙碌,大多数时候,都顾不上他们孤单的孩子。
德斯蒙特从来没有抱怨过。
这倒不是因为他懂事,而是因为没有接触过外人,没有横向对比,所以他才会一直以为,这就是父母和孩子间正常的相处方式。
但要说他不觉得难过,那也是不可能的。
就算天性再安静,也难以忍受这样死寂得像是无风的潭水一般的生活。
不过德斯蒙特没办法和别的幼儿那样,用哭闹撒泼的方式来解决——以他父母隔绝干扰的能力,可能直到他哭到无力,才能注意到孩子莫名其妙躺在了地板上。
所以德蒙斯特只好把这些精力花在家里最多的东西上:堆满了一整层楼的书。
平面的文字在他童稚的想象里,构建了一个古怪的、复杂的、甚至相互矛盾的世界。
他每日每夜地幻想外面的天地,试图阐释他从未见识过的事物……噢,还有那些纠结的爱恨情仇,德斯蒙特贫瘠的小脑袋里,实在无法理清为什么书本上的人物,有那么多深刻的情感经历和波动,乃至付出生命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