霹雳神书by麦客

作者:麦客  录入:01-19

只一瞬他已抄刀在手。
江宜心道不妙,王征耳目竟然如此灵敏,他忌惮星象秘术,今夜自己又故意说了这些话,必然催生了王征杀人灭口之心。
刀锋劈来,江宜一脚踹翻条几,漆木条案应声断裂。
屋外海匪听得尖啸信号,从四面赶来。
然而那枚鸣镝未升到高空,忽然暗里飞出一粒石子,将其击碎,啸声消失。窗扇轰然破碎,一柄长叉斜里刺来,将王征从江宜身前逼退。
王征虽是商人出身,做贼之后勤加习武,开弓耍刀都不在话下,一身膂力横屿无敌。然而他硬扛那记长叉,顿时手腕巨震,酸麻无比,环首刀脱手而飞。 王征临机应变,反身摘下墙上弓箭,只是不及出手,只听耳边冥冥一声,脖颈上寒毛已经炸起。
王征浑身僵硬不敢动弹,眼睛下瞄,看见一柄生锈的鱼叉架在自己颈边……
那人藏在暗处,一出手就灭了发信号的鸣镝,两招之内就制服王征。
王征只感到森然的寒意。
手下的回报中从未提到过宗训一行五人之中还有这样的高手。藏而不露,必有大谋!
莫非什么交涉面谈,都是幌子,只为了今夜派高手将他刺杀了事?!
“君子动口不动手,王老板,你不如听他把话说完。”
王征后背为冷汗湿透,缓缓回头,握着鱼叉的男子神色如常,不似要立即取他性命的样子。
“头儿!出什么事了?!”
手下人破门而入,王征与江宜正隔案对坐,谈笑自如,屋中一切正常,未有丝毫打斗的痕迹。
王征笑道:“大师深夜来访,应当提前知会一声嘛,闹出一场误会。没事了,你们退下。”
手下人重新将门掩上。
转角的座屏后,寸刃走出来,王征如临大敌。
寸刃一言不发,只是在王征身后不远处盘膝而坐。王征直想掀桌问他到底要干什么,要杀要剐来个痛快,然而也只有心怀忌惮,对江宜道:“师傅方才说了许多话,究竟什么意思,还请给个明示罢。”
江宜沉吟片刻。
寸刃突然出手,不是他事前安排的,因他也没料到王征知道太常寺观星一事,且竟然将此事与自己联系起来,以至心生恐惧。
是恐惧也是自信。这说明王征此人所谋不小,野心或不在一隅之内。
“王老板想要一个明示,不如亲自去见一见宗训。在下只是一过路行脚道人,并不愿参与纷争,一言一行也都出自本心,没有别的意思。”
“这我倒不解了,”王征说,“你们手下有这等高手,今夜分明可以是宗训来见我。何必让你来绕个弯子?”
寸刃在他背后,说:“我也只是路过,不愿参与纷争。”
“……”
一时安静。
王征困惑不解,不懂这两人是什么来路。既声称自己是无关人士,又明里暗里帮着宗训达成目的。
“宗训若非诚心,怎敢孤身前来王老板的地盘。东郡有水师十万,却只派来个文士,必不是为了交恶开战。宗训已经盘桓数日之久,待天明就要离开了,留给王老板犹豫的时间不多。”
王征始终不表态。此人做贼也像做生意,不见兔子不撒鹰。若是不开出优渥的条件,必不能说服他。
江宜道:“王老板可知今夜风雨为何而起?”
寸刃正临窗前,一手支颐聆听二人交锋,听得江宜发话,立时会意,将遮挡破窗的座屏踢开一寸。
二指宽的罅隙里,正见顽云拨不开,黑风吹海立,天池倾泻,轰然如万人擂鼓。王征脸色一阵发白,眼中是海面上怒龙一般黑气,入天堕地,狂舞形如妖邪。
“天以顺动,地以顺静,若是品物失序,便会陷入混沌之中。今夜二星逆序而行,是以引发风雨雷电。而海上这些黑雾……俱是葬身鱼腹之人身后的污秽。水路的商船货船,横遭劫财,死在王老板手中的人有多少?这些都是业障。设若所作所为,违背时序,又造业深重,将来如何落得好下场?”
王征经商发家,勾结走私,贩卖硝黄丝绵名贵木料等违禁品,又做打劫生意,每每与东郡水师交战,阵亡的官兵、水贼不在少数,更有无辜船商罹难。
天轮地毂本自有净化污秽的能力,然而自王征贼据横屿,死难者成倍增加,秽气沉积在海面之下,每逢风雨天或有异变,就破海而出,弥散形成浓雾、化作妖风。
从王征住处出来,远海的黑风有如实质的巨山压顶,情形十分骇人。

寸刃看眼檐外大雨,脱下外袍将江宜罩住,一手环抱江宜肩膀:“走。”
今夜海面如汤沸,耳边什么声音都听不见。江宜被寸刃半搂在怀里,看不清眼前道路,闷头冲入雨幕。
寸刃健步如飞,仿佛一叶轻舟,任凭风卷雨催浪涛翻如山,亦不能倾覆。江宜蹒跚里握住他的手,剑客之手指节匀称,五指修长,食指根处,有寸许长的伤疤,抚摸上去凹凸不平。
雨太大,寸刃寻到一处靠崖的岩穴,二人躲身进去。
寸刃的长袍已经完全湿透,江宜浑身发软,跌坐在石凳上。
洞穴外仍是怒浪滚滚,黑气弥天。
寸刃将长袍拧干,看眼江宜道:“王征之后会怎样做?”
江宜在走神,半晌才答:“如果他被我们说服,也许会去见宗训。怎么了?”
寸刃神色似不赞同:“……你本打算孤身前来,如果不是我,你怎么应付王征的发难?”
江宜想了想,表情告诉寸刃这个问题他还真没考虑过。
“你太有信心了,事实证明,信心并不是万能的。”
江宜认同:“你说的是。”
寸刃见他笑得很愉快似的,有些无语,蹲身捉住江宜的脚踝。
“又怎么了?”江宜吓一跳。
寸刃淡然道:“你的鞋袜都泡湿了。”
寸刃让江宜踩在自己膝上,给他除去鞋袜。江宜垂头看着他,寸刃专注在手上,对江宜的视线毫不在意一般。
“我以前有个友人,”江宜说,“他剑术十分高强,我曾以为世上无出其右。不过遇见了寸刃兄,仿佛与他就在伯仲之间。”
“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这不稀奇。”
“我还有个友人,心肠十分好,又爱管闲事。我曾以为很难得见像他那样对萍水相逢的人伸出援手。”
“这世上好心人也不少,恰巧我也爱管闲事。”
脱去鞋袜,江宜的脚背上爬满黑色文字。寸刃没料到是这情形,一时沉默,他手握着江宜脚踝,皮肤上的黑字犹如见了蜜糖,争先恐后涌向寸刃的手掌。然而就在触及寸刃手指的刹那,又轰然溃散,仿佛遇到了令它们极其恐惧的对象。
江宜收回脚,跪坐下来与寸刃平视,一手摸索着找到寸刃的右手:
“我从前还遇到过一位,他从海上来,月夜下好像天神一般。我看到他的右手在滴血,那时我什么也没有,只有一截蚕祖的丝线,他允许我用丝线将他右手食指上的伤口缝起来……”
指腹下寸刃食指根的疤痕,有生命一般跳动。
江宜才发现原来是自己的手在颤抖。
过往的一幕幕浮现在眼前——草原上残剑握着江宜的手,让他能够用掌心触摸野马,残剑食指上粗糙的皮肤,却让江宜一瞬间忘记了想说的话……
斗室里,半君死后冰冷的身躯平躺在案板上,江宜握住半君僵硬的手掌,手指根节处旧伤的疤痕烙在他掌心……
十多年前那一夜的月光似乎又再次降临,踏波而来的天神,眉高疏秀,神藏不露,举止之间犹如清风拂动。只是藏在袖中的右手,缓缓滴落鲜血。
年幼的江宜指着说:‘你的手在流血。’
祂信手甩掉血珠,面容淡然:‘不管它,我一向很不容易受伤,伤了也很不容易治好。’
江宜怔怔注视寸刃双眼。寸刃一言不发,只扶着他两肩,让他坐回石凳,捉起江宜脚踝,五指间仿佛有无形剑气释放。寄宿在江宜皮肤上的黑字霎时挣扎起来,犹如无数扭动的小虫,随着寸刃手指移向足尖,变幻作一股墨水淌下地,渗进土壤中。
寸刃依样施为,清理了江宜另一只脚,重又将鞋袜给他穿上。
江宜心中不安,俯身想抓住寸刃的手,骤然间却狂风大作,漆黑的海雾涌入四周。
寸刃护在江宜身前,鱼叉劈开黑雾——只见涛澜汹涌,风开云阖,一个影子匍匐在近岸的滩涂上。
影子支身从海里爬出来,原来是个人,浑身已分不清是海水或雨水。影子茫然四顾,好似不辨方向,其形貌动作都十分眼熟,江宜蓦然记起数日前为寸刃击落海中的那位舟中客。
“好一只痴鬼,竟寻到这里来。”寸刃似赞叹。
影子模糊的面孔朝向岩穴,似乎发现了他们,拖着两腿走过来。
所有靠近影子的雨水,都自发飞溅开,定睛看它脚边泥地,亦出现道道刻痕,随着影子靠近,风声之外出现细微的长鞭抽空的声音。
江宜醒悟过来——那是护体的剑气!
影子周身释放的剑气斩断灌丛树枝,斩开岩石,石屑簌簌而落,未及地面又被无形之剑削成飞灰。
只有寸刃身前一寸之地,犹如立起屏障,将乱飞的剑弧挡在外面。
江宜记得影子有一把剑藏在袖中,但见它衣袖轻扬,飞出一道虹气撕开雨幕。寸刃面不改色,以鱼叉点刺,犹如刺入一面臌胀的牛皮,以点破面,无声化解了此招。这柄鱼叉已十分老旧,在寸刃手中却如臂使指,焕发神采。
影子脚步丝毫不慢,缓缓抬起一手,广袖滑落,露出一支尺余长的剑——
竟是一把断剑。
黑夜里断剑明亮得有如一面镜子,江宜几乎能在其中看见他自己。
影子断剑既出,其声喑呜,风云变色。寸刃更不曾退让半步,仍自岿然不动,面对影子狂风骤雨般的攻击,一柄鱼叉如绣花针般穿针引线,总能点在断剑的破绽上,眼力可谓妙到毫巅。
江宜愈发心惊——影子不知是何来历,已然是世间难寻的高手,在寸刃面前却毫无作用的余地,没有更高一筹的境界,如何能轻松化解?
此二者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早已超出凡人的认知。
那影子却是个没有神智的东西,一面与寸刃僵持不下,一面仍然逼近。
寸刃变守为攻,鱼叉边刃带出的利风切割着影子的身体,它的衣衫眨眼间就破败不堪,露出皮肤,却不见血,更不见锋刃划开的伤口。似乎竟是金刚不坏之躯!
“阴魂不散。”
寸刃不欲纠缠,掌心一团光华绽开,鱼叉在那光晕里隐隐变幻作一支长剑。
影子受到刺激一般,忽然痛苦怒喝,声音撕心裂肺,令人闻之色变。四周黑气随之汤沸,犹如血盆大口,将二人吞噬,陷入漆黑窈冥的空间。放眼四望,只有无边深远,而不辩身在何处,无有上下四方。
此境中,唯独寸刃手中光华长剑,与影子手中偶尔镜光闪现的断剑,像锚点一般,是真实的存在。
置身这样的空空之境,浑然忘却了所在,忘却了时间与自我,与虚无化为一体,了了了无所了,心心心更有何心。此皆秽欲寂尽其心无想,无想而成空,万般消融,为一炉也。天地即为一炉,造化以为工,阴阳而为炭,万物而为铜……
无中生有,其生也若浮,有既还无,其死也若休。
此中无时间,无空间,无生亦无死,无大亦无小,无远亦无近,犹如诞生之初的混沌。
寸刃手中光华向前递出,光晕中生长出利剑。
剑刃刺破黑夜。
有了第一缕光,于是有了空间。四周黑雾冰雪消融,岩穴与海滩重现,曙光跋山涉水而来,于是时间开始流动。
江宜犹如从深渊沼泽中挣扎出来,猛地感受到胸腔中心脏跳动。方才那黑夜里,有一瞬他竟忘却了自己的存在,仿佛从未有过生命,也不知何为死亡。直到寸刃犹如盘古创世的一剑,他才重新回到这世上……
刺破黑夜的一剑,也洗去了影子身上的黑气,显现出它的面容,却是平平无奇的一个青年。
青年苍白的脸上,五官狰狞扭曲,口中无声号啕,以断剑肆意挥砍。
岩穴四壁印上凌乱剑痕,隐有塌陷之忧。
寸刃剑招出尽,剑势已成,九九八十一道剑气织成天罗地网,向那青年罩去。青年惘然未觉,举剑挥砍,逐渐行动束缚,为剑气拘谨于原地,周身衣物尽被斩成碎屑,最终左肩为寸刃掷出的鱼叉击中,倒飞出去,一路尘沙飞扬、乱石齐下、山平海分,消失于海线尽头……
江宜一刻未歇,忽然被寸刃一把抱住,只听头顶轰然巨响,岩穴终于支持不住分崩离析。寸刃抢出洞穴外,回头只见岩石倾塌,树木折断,半座山丘被夷为平地,好一副毁天灭地的景象。
二人一时哑然无语。
寸刃低头,看见两枚黑色小字爬出江宜衣襟,爬上他脖颈——
“怎么了?”江宜见寸刃神色异样,不禁问。
寸刃手指贴上江宜脖颈,力道令江宜一阵瑟缩——寸刃翻开二指,那两小字被他粘在了指腹上,江宜垂眸,看见是“翦”、“英”。
秽气是情绪的残留,失去魂魄的记忆后,情绪就是无根之水、无风之浪,没有来由而愈发混乱。
从前秽气写在江宜身上的,乱七八糟什么都有,唯独这个影子,每每只留下“翦英”二字,如痴如狂,复述百遍。
“人之身死,三魂入天轮,七魄入地轂,绝无可能逗留。它不是鬼魂,却是个什么东西?”江宜喃喃自语。
寸刃并指一搓,将“翦英”擦去。
“十五年前,我离开清河县后,曾与它有过一战,右手为它所伤……”
江宜怔怔望着寸刃。
“……我叫它痴鬼,它却不是一只鬼。如我所料不错,它应当是一种器物修成的人形,原身或者便是它手中那支断剑。这世上能伤我的东西很少,几乎没有,我也想不到,那究竟是什么剑。它给我留下的伤口,好不了,你虽用经纶千丝为我缝合,毕竟只是表象。或许只有找到那剑的原身,我才有机会治好这伤。”
寸刃摩挲食指处缝合的旧伤疤,回过神来,看见江宜眼中倒映今夜雨后初霁的明月,犹如两汪盈盈清泉。
江宜似笑非笑,似哭非哭,想去握一握寸刃的右手,却有些胆怯。
寸刃一把捉住江宜的手,亦惊讶于江宜也有情绪如此复杂的时候。
十五年犹如一卷书,翻到那一页仍是记忆犹新,江宜记得第一次握住寸刃的手是什么感觉,今夜有些不一样,那是因为他也长大了。他捧着寸刃的手,犹如对待一块珍贵无匹、不可亵玩的玉璧,却不敢抬头看寸刃的双眼。
良久,他后脑被人按了一下。
毕竟几番离合,君来相逢如故。

第79章 第79章 王征
十五年前江宜初次见到寸刃,就知道他不是凡尘中人。那时他对天外天的神仙充满了憧憬,心中的赞叹与自惭,至今仍能感受到。
然而眼前的寸刃,同时也是舍命相护的残剑、不离不弃的半君。江宜不知该用何种态度面对寸刃,心中情绪复杂一时难以言表。
不待二人多说,石山上下营寨亮起灯火,俱为半夜的打斗惊动。
一伙人匆匆赶来,便看见这地崩山摧、树木连根拔起的惨象。
“这这这、是怎么搞得?”王慎难以置信,瞠目结舌。
宗训半夜起身,却穿戴整齐,俨然是彻夜未眠,此时看看江宜与寸刃,又看看满地狼藉。
横屿出动数千人修复滩涂的损毁。
宗训等人清晨在帐中用饭,王慎进来,眼睛落在江宜与寸刃身上,问:“有没有人能解释一下,一觉醒来怎么石山垮了一半?”
江宜看眼寸刃,见他抓耳挠腮,闭口不谈,那副苦恼的样子又隐约是残剑模样。
“这个嘛,”江宜灵机一动,对王慎道,“昨夜的异象,也许你父亲心中有数,你可以去问问他。”
“……”
宗训警觉,不动声色喝粥,待得王慎满面困惑地走了,才道:“大师这话什么意思?”
江宜示意他稍安勿躁。
王慎许久不回来。约定好离岛的时辰到了,宗训满怀遗憾,只得带着一行人等在滩涂边,待潮水退去,现出唯一的泥途通道。
几个水匪在不远处盯着他们,令宗训浑身不自在,叹道:“此行收获寥寥,王征固执若此,便是好意相待也不动摇半分。倒是劳烦大师同我跑这一趟……”
正说着,忽然背后一个声音喊:“等等!等等!”
回头只见是王慎提剑赶来。宗训的两名侍卫立马按剑在手,岸上水匪猝然警惕,王慎赶紧道:“住手,住手!宗先生,我随诸位一同过去!”
宗训只道是王征临时意变,要将他一行使者强留下,闻言却是要王慎送行一程。方命随从收起武器,众人沿落潮后的滩涂返回东极岛。
及至路途中,王慎才将王征的话转述,原来是要他随宗训一道去东郡。
“我爹说,大师的话他听进去了。徐大人诚心待我们,我们也当回以诚意。我自出生以来,就没有离开过东极岛,此行也正好去池州拜见我母亲的娘家人。”
最后关头,王征竟送了这一件大礼。
说宗训不好奇江宜对王征说了什么,是不可能的,只是他一直隐忍不发。直到上了楼船,自东极岛出发前往东郡,一切已成定局,方才安顿好王慎,来找江宜,问他是如何见到了王征,又是如何说服了这个执拗多疑的水匪头子。
江宜乃将夜里发生的事一一道来,只隐去了寸刃出手制服王征的过程。
论说玄辩理,当真鲜有能及江宜的口才。
宗训亦只得称佩服,又说:“大师胆子也太大了,王征毕竟是匪头,一身悍气,若是你的辩辞震慑不住他,反倒会激得他对你出手。”
江宜心想,出手是真的有,只是王征也想不到江宜身边还跟着一个寸刃。
“那依你所见,”宗训缓缓道,“这个王征,果然有异军突起的面相么?”
他是徐牟的幕僚,急徐牟之所急,若朝廷有人拿天象一案做文章,弹劾徐牟养虎为患,放任王征坐大影响帝王气运,唯恐不好开脱。
江宜想了想,说:“宗先生,这个问题见仁见智。一个人命运如何,非是一夜之天象、一时之面相可以独断。此二者之间,或是相呼相应的关系,譬如多事缠身终日愁怨,则眉间生纹,命途多舛心性焦虑,则纵纹入口。而若是一人面有菜色、形销骨立,也不难想见他失意而终的结局。你想知道王征有没有称王称霸的可能,最好是看看他的本事,而非看看面相。我猜,宗先生也是这样的想法,才会亲上横屿——与王征交谈可以看清他的气度,横屿点兵可以估算他的家底,从岛司的态度也可判断他的势力范围。既然宗先生心中都有数,何必在意术士的说辞。”
宗训不由刮目相看,他只以为江宜是个修道方士,却不知他还很聪明。不仅聪明,还颇有几分胆识。
“大师火眼金睛。”
“不敢,都是泛泛而谈,宗先生见笑了。”
“话虽如此,天家毕竟格外在意这些,”宗训放低声音,以手指头顶,“常言道人间帝王殿、天上白玉京……在朝为官的,不少人都相信,一征一兆俱都是来自白玉京的提点。那日海上遇一异人,昨夜又是妖风暴雨,黑风击垮了半座丘山,这些异象难道……”
白玉京乃是个传说中的所在。
无人亲眼见过,却无人不信。就是不信之人,亦是将信将疑,宁可敬而远之,也不敢言行冒犯。
江宜道:“至于这个,请放心,若说妖风黑气都事出有因,这个因也非是系在王征身上。”
靠岸东郡码头,宗训立即着人去总制署通报。第一个赶来的却是狄飞白。
多日不见,狄飞白倒还算镇静,将江宜上下瞧了一通:“全须全尾。”
江宜:“……”
他不打算对宗训给以颜色,抽身就走,江宜忙叫住他:“等等徒弟,我给你介绍个……”
回头身后是宗训王慎等人,怎么也不见寸刃身影。
“你要是找那浪人,”宗训说,“刚刚还看见他,一转眼就不在了。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江宜先时以为寸刃此番也是同沙州、且兰府一行一样,会陪伴在自己身边,没想到人却悄无声息地走了。
回想前番初到东极岛,寸刃也消失了好几天。江宜不禁揣测二者之间有什么联系。
狄飞白不搭理宗训等人,带着江宜先行一步,到了东郡城中一间客店落脚。
进屋后他就黑下脸色,看样子不爽极了。
“宗训没有对你怎么样吧?”
江宜道:“还好还好,你怎么了?”
“我怎么了?我眼睁睁看着你被他们带走,我急死了。”
江宜很感动:“谢谢,其实宗训只是要我帮个小忙。虽然手段略有失当。”
狄飞白好气又好笑:“他要你帮忙?他那是在逼我帮忙!”
“……”
“宗训带你去的地方是水匪窝,危险重重。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我能不为你报仇么?这是借刀杀人!他竟还有事要求你,这是一石二鸟!……他求你做什么?”
江宜大致讲述了一遍。
狄飞白最在意的是宗训对江宜做了什么,听到后来,却逐渐对浪客寸刃有了兴趣。在江宜的描述里,寸刃是个深藏不露、引而不发,一旦出手一击必杀的绝世高人。
“他现在哪里?你引我去见见!”狄飞白跃跃欲试,想和寸刃较量一番。
“这个……不知道,他已走了。”
狄飞白将信将疑,目露失望。
“不过以后一定还有机会再见的。”江宜说。他想起残剑曾说若能得剑神指点,武艺还当再精进一番,对残剑与狄飞白这样的人而言,无论是遇到一个好的对手还是好的老师,都是求之不得的。狄飞白可以为了获得剑诀剑技,一路对江宜不离不弃,若是让他见识了寸刃的高明,不知又该怎么腆着脸求人家与他一决高下。
狄飞白道:“这会你帮了宗训大忙,竟然把王征的儿子请动了,徐牟非得亲自来拜见你不可。这事之后麻烦还多,咱们就到此为止,等你休息一晚,明早就离开吧。”
江宜却是不说话。
若是没有随宗训到过横屿,说不得他也是明哲保身的想法。然而……
“你想说什么?”狄飞白敏锐地问。
江宜卷起袖管,给狄飞白看小臂上断续浮现的,蜉蝣般拨动的黑字。那是穿过海面稀薄的雾气时留下的。
体内的天书可以净化一部分秽气,可是接触过于频繁还是会留下痕迹。
“又是秽气。”狄飞白说。
推书 20234-01-19 : 我又没让他喜欢我》:[玄幻灵异] 《我又没让他喜欢我[星际]》作者:寒菽【完结】晋江VIP2025-01-13完结总书评数:10794 当前被收藏数:8203 营养液数:18915 文章积分:518,091,168【段评已开,无限制要求,大家随意自由友好留言,鞠躬~感谢~】在跟近战师士炽树(alpha)搭档的第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