霹雳神书by麦客

作者:麦客  录入:01-19

“你梳完了没啊?梳完了就走吧,我和江宜说说话。你明天再来”康老头道。
盲童收手,起身不声也不响,朝那道木扉门离去。
江宜看着他背影,笑道:“盲童原来还是个哑巴。”
康老头叹气:“他不是眼盲,是心盲。谷璧侍奉,一做就是一辈子,一颗心都被栓得死死的。我真后悔当初带他入行,否则这小小年纪,还是个活泼好动的毛头孩子呢!可是,他不跟着我,就得在穷巷里挨饿。人一辈子其实没有多少选择。”
康老头昨天都还昏昏沉沉的,今日就能说这么多话,难得遇上他有精神。
说完他自己又呵呵乐起来:“老了老了,就喜欢说‘一辈子’。”
江宜心想,照这么说,商恪也算个老人,过了不知几辈子,倒没听他说过这种话。
“康老先生,这书是您写的吗?”江宜拿出怀里的皇帝传。他看了很多遍,书页都卷边了。
康老头接过,眯起眼睛翻了几页。
“外面传闻,撰者是著作局的官员,因此才知道许多秘辛。此一版是我见过内容最为详尽的,有些细节甚至……世所罕见。曾经我以为,应当不仅是著作局的缘故,因此对撰者非常好奇,想知道是何方神圣,对李桓岭的旧事如数家珍。”
康老头翻着书流露出怀念的神情:“是我写的。”
书页里掉出两张稿纸,康老头拾起一看就笑了——那上面写着江宜与李飞白的名字。
“我不是什么神圣,只是好奇心太重。”康老头说。
“敢用命盘算天的人,何须谦虚。”
康老头道:“你说的那些无人能知的细节,有一些就是我推算出来的。”
“这也能推算?”
“对,”康老头狡黠地道,“比如冯仲之死。”
“冯仲死于天刀陉之战,被乱军冲散,连尸体都找寻不到。”
“话是这么说,众所周知,神曜任东郡太守时,出兵平寇,听从冯仲建议,隆冬于天刀陉设下伏兵,促成了那一战。江宜,我听说你走过许多地方,去过天刀陉吗?”
江宜摇头。
康老头道:“天刀陉在崤山背阴坡,隆冬时节必积雪丈深,其地势既高且陡,莫说设伏,两军交战,定遭雪崩之灾,这一战如何能成?”
江宜疑惑:“可东郡不下雪。”
康老头道:“那是现在,东郡能种两熟稻,八百年前可不是这样,农事历书中陨霜杀稻、县井水冰,说的就是八百年前的东郡之冬。曾经有两个百年之期,涿水以南逢冬都会下雪,天寒地冻,与现在大不相同。万事万物周而复始,六气之辩,亦有循环,春夏秋冬只是一小年,而八百年为一大暑,八百年为一大寒。如今正逢大暑,八百年前秦王末世,恰逢大寒。若要考证当年的旧事,切不可放在当下的环境里看待。”
“受教了……”
康老头见江宜若有所思的模样,仍有些困惑。
“那天陛下也告诉我,”江宜说,“冯仲非是死于乱战,而是金蝉脱壳,借战机假死脱身,背叛了主君。可听您这样一说,似乎连天刀陉之战都根本不存在?”
“世事千面百态,只有抽丝剥茧,才能得到真相,”康老头说,“我的好奇心太过,谁说的我都不相信,只相信自己找到的结论,因此陛下不能放任我处江湖之远,必得放在身边才放心。江宜,告诉你我找到的结论——冯仲不仅没有死在战乱中,也没有趁乱叛逃,他是因被主君猜忌,下令处死,而起因难以启齿,故当权者将此事从历史中抹去,伪造了别的事件来掩盖真相。”
北风萧萧,一阵寒意涌入小院。
天色转眼阴云密布。
江宜感到身上发冷,康老头眼中迸射出的诡谲利光几乎刺伤了他。这是一个疯子,一个会破坏破坏所有规则的疯子。

第138章 第138章 重华
“以冯仲传闻里的聪明才智,的确有可能设计死里逃生,但那不是因为背叛主君,而是他已经预料到自己的下场,不愿束手就死。”
江宜质疑道:“李桓岭为什么要杀自己的谋臣?还是一个为他打天下的谋臣。”
康老头泰然道:“站得高才能看得远,若你站在人间,哪怕你是皇帝,也想不到李桓岭杀冯仲固的理由。”
“那我要站到多高?”
康老头举手向天一指。江宜打了个寒噤。
“有件事,我思考了一辈子。八百年前,秦失其鹿,天下逐之。历代秦王为羲皇与娲皇血脉的延续,天命为何会舍弃秦王与他的家族?”
江宜答道:“秦王为政不以德,暴虐恣肆,丧失了王天下的资格。”
康老头咳喘两声,他的身体已经十分衰弱,脸上疯狂的神情却分毫不减:“‘德’这个字,造来至今只有八百岁,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天下德者居之,只不过是李氏王朝用来掩盖事实的又一张面具。我入太常寺为官后,有机会接触到前朝遗留的兽骨龟甲,前朝的文字与今世大不相同,我花了二十年的时间,看完所有记载,没有一个字可以与今世的‘德’相对应。相反,那些兽骨龟甲上记录的,全部有关秦王朝杀生献祭、杀人酬神,种种行径惨烈无道,且历来如此,谈何善与德?秦王得到天下,不因他善良仁慈,只因天命在他身上。而天命之所以在他身上……”
江宜喃喃:“因为他是天神的血脉……”
康老头的话好似一根钉子锲进他头颅,尖锐的刺痛令他混乱,而刺骨的冰冷又让他前所未有的清醒。
他意识到就在今天,一直以来困扰他的某些疑问,或将揭开谜底了。
康老头热情高涨,这话他好似憋了半生没对任何人说过,如今到了生命的尽头,便一股脑地倾泻到江宜身上。
“得天下不因德,失天下也不因失德,那么神曜皇帝是如何得到天下的呢?换句话说,”康老头又用那种狡猾得蛇一样的神情看着江宜,“他是如何将天命弄到手的?”
江宜猛然想起一件事:“昔者秦王置酒河曲,金人奉水心剑而出,令君制有天下……”
“水心剑?唔,此剑是前朝权力的象征,不过与我想说的无关。”
江宜道:“您是想说,冯仲助李桓岭得到了天命,而他也因此遭受主君忌惮?”
“不错!”康老头一激动,又喘不过气,“咳……神……神曜皇帝绝不敢让别人知道当年此事的细节,否则,天下不以德者居之、不以能者居之,而以天命在身者居之,他是如何得到天命的,旁人也可以如法炮制!江山不是李家的江山,李氏岂能够安睡?”
枯树惊起数只寒鸦。
江宜道:“可这……这也只是……只是猜测。”
康老头不屑道:“你心中已经动摇,何必急着否认。我想明白了这一点后,花了三年的时间排演命盘,就是想推算出天命所归。可惜人力有时而穷,人间才子佳人有如恒河沙数,每一个都在无形中影响着世界的终极,小老儿终究没有本事算尽所有人。元生从东郡回来后,带来你与郢王世子的消息,你们二人亦是这命局中重要的棋子。因此我将你们的行走轨迹做了记录,排入命盘之中。这三年来,像你们这般被我排入命盘的人,不胜枚举。”
前有冯仲,后有康夫,这人间的蝼蚁竟个个都想抬头望天。
明明可以混迹于乌合之众,度过平淡而美满的一生,他们却不能满足于此,定要去走那遍布荆棘的通天大道。康老头注定无法完成他的命盘,他算得越快,死得就越快,知道得越多,越会厄运缠身,甚至祸及亲友。
“康老先生,我……”江宜蓦地感到一阵晕眩,眼前发黑。
康老头吃惊:“你怎么了?”
他看见江宜脸上一团漆黑,犹如涌动的浪潮,那潮水下是摩肩接踵的虫豸,挥舞着铁钳,蠕动着长腿,排列成一个个疯狂而无逻辑的言语,好像成千上万的人在一齐呐喊,听不见说了什么,只听见了痛苦与挣扎。
江宜倒在地上,浑身为黑雾笼罩。康老头想拉他一把,被江宜避开:“我没事……我没事……”
他摸出怀中的一支玉瓶,拔下环塞,一股清气缭绕升起。江宜猛将瓶中无根水淋在头上,黑雾散去,他的脸色慢慢变得透亮,好似一层薄薄的皮影纸,一滩浓黑的污水汇聚在他身下。
江宜浑身湿透,躺在地上,像退潮后岸上濒死的鱼。
康老头认真地看着他。
他不会认为江宜是个妖物,修行之人或有五弊三缺,说到底各有各的奇怪之处。但他有些别的想法。
“你身上冒出来的,是字?写的都是什么?”
江宜恹恹答道:“一些人心里的话,死后还留存在这世上罢了。小时候一道天雷选中我,把我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体质颇有些招阴邪,总被这些字上身。”
“天雷?”康老头若有所思,“你详细说说。”
江宜遂支撑着爬起来,依旧在康老头的罗汉床边盘膝而坐,将他小时候在雷公祠前许愿遭雷劈的事讲了一遍。天神从他身体里夺走了一部分,又给了他另外的东西,江宜始终认为这背后一定存在某个理由。他周游山川,也是为了寻找一个答案。
康老头垂头思索:“我觉得有件事弄错了。”
“什么事?”
“……”
康老头的脑袋低垂着左右慢晃,好似思索着就睡去了。
他又猛地抬起头来。
“你!”康老头浑浊的双眼中射出两道利剑,指着江宜,“你应该排在命盘里更重要的位置!更重要——不,最重要!你是这后一百年里最重要的人物!可恶!我弄错了,完全弄错了!难怪算不出来。命盘,我的命盘呢?!……”
满院散落的稿纸早已被清理殆尽,只剩下江宜书里夹着的两张,也已经失去了它们的位置。康老头急得吐出口血,溅在江宜前襟。
“扶我起来,咳咳……我还能算!”
江宜面条似的两只手勉强扶住康老头:“别算了,天意是算不出来的。”
康老头听不见江宜的劝告,他两眼发直,眼里渐渐看不见别的:“我不能死……还没有算完……我马上就要算出来了……马上就算出来了……”
浓重的睡意涌上心头,康老头的头颅重得像一座山,沉沉地压在靠枕上。他似乎陷入了某种心魔,耷拉着眼皮,口中仍念念有词:马上算出来……马上算出来……
江宜坐在地上,任寒风将他的身体稍微吹干。这时候康老头已经再度昏睡过去。
他起身,一面盘算着与康老头是否还有下次见面的机会,一面向院门走去。一墙之隔,靠立着的盲童听见动静,回头看来,不知道在此寒冷的天气里苦等了多久。
师父让他明天再来,可他根本没打算离开。
“康老先生睡着了。”江宜道。他的声音有些奇怪,神情也与来时不一样了,只是盲童无心于此,察觉不出来。
“师父现在就是这样,说着话就能睡过去,”盲童讷讷地道,“下次他清醒的时候你再来吧。”
重华与天弓的对决定在两日之后,地点就在公主府木人阵所在的花园。天弓问狄飞白,两日来得及么,要不给你两年?惹得狄飞白冷笑甩袖离场。
商恪问:“你不愿让她,又不愿赢她,到底想如何?”
天弓苦恼地道:“让她也不高兴,赢她也不高兴,凡人真是难懂。”
两日后梅园一行人出发去往公主府,路上爆竹声声、披红挂彩。为了这场闹剧,天子驾临公主府,赵国公布警语也前来,下人们在出廊流角下的方厦亭内陈设筵席,因李初的授意,不计较尊卑次序,一张圆桌围了,各自一把梅花墩坐着。
重华还没有现身,天弓已到了。
擂台那日李初只当是孩子把戏,并未去看,因此不知道天弓这档子事。此时见到本尊,先被那张脸震住失语,与布警语相视一眼。
“这位少年英雄倒是,”布警语咂摸出个词来,“一表人才。”
李初笑道:“就是你胜了公主?你可见着擂台布告上,写的输给殿下有赏钱?”
天弓道:“看见是看见了,可我不想骗她。”
“怎么说?”
“我觉得她挺可怜。”天弓直言不讳。
布警语与李初脸色一变。那厢又一人慢腾腾进得园里,似乎不情不愿,一见是张圆桌便很不痛快,犹豫再三,到得李初身边坐下。
重德太子今天也是一副阴沉沉的表情。
李初道:“平日对你姐姐爱搭不理的,想不到今天也来了。”
重德闷闷不乐道:“今日是家人团圆的日子,儿臣听说父皇在此,所以才过来。”
重华仗剑从那头走来。她今日的模样,不像个养尊处优的公主,倒真像个侠女,萧肃地去赴一场决生死的约会。重德定定注视着姐姐,感到很荒唐,他冷冷一撇嘴。
天弓跳下亭子。场间木人阵已撤走了,留出一片空地。二人隔着四五步相对峙。
江宜忽然注意到,重华停下的地方,似乎正是那日木人阵的起点。
“其实你修炼一辈子也赢不了我。”天弓突兀地说。
一丈之隔,一对少年男女,都是风华正茂、青春靓丽。重华清楚地记得天弓的模样,却绝非是因他的长相,而是天弓轻描淡写击败她的形容,好像她是多么不堪一折的娇花。他打败了她,却又不伤她分毫。这令重华觉得自己被彻底得蔑视了。
“我只练半个月。当时怎么输给你,今日你就怎么输给我。”重华答道。

第139章 第139章 重华
亭中,李初笑言:“飞白,朕固知你剑术高超,狄将军也曾称赞过你的技艺。不知你做师父是否也像你的剑一样高明,短短十数日就能把重华调教成高手?”
重德也盯着狄飞白。
“不能。”狄飞白说得很直白。
李初早知狄飞白个性,不以为忤,反而是布警语道:“世子,你可是承诺了殿下的。”
狄飞白道:“我承诺帮她赢下对决,可没有承诺半个月就让她成为绝顶高手。莫说我做不到,就是我师父来了也做不到。”
他说的是善见道人,李初却误会了,笑问江宜:“江先生,莫非你们教了重华迷惑敌人的道术?”
江宜:“……”
江宜的注意力都在场上,回过神来,面带微笑问:“什么?”
商恪提醒:“陛下问你是不是在带着公主修道。”
狄飞白假意嗔道:“陛下,臣教的都是正经剑术,又不掺假,与道法有何干?”
“修剑与修道,都是修行,”江宜答道,“二者异曲同工,陛下说的正是。”
狄飞白一愣,连商恪都愣住了。
李初凡事都要高看江宜一眼,听罢沉吟一番,竟然赞同道:“学习技艺正同修行,既要长本领,又要磨心性。凡事都是如此,内外兼修方能成才,万般还须归一。”
商恪心中却止不住担心,江宜那话分明是答非所问,他根本没听席间众人都谈论了些什么,心思似乎都游离在外。自那日一身血地回来后,江宜就一直郁郁寡欢。他外出不让商恪跟着,也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江宜没有主动提起,面对商恪的追问,也含糊回避,不肯说明。
到底是怎么了?商恪暗自决定,稍后必找江宜问个清楚,绝不能让他一直颓丧下去。
场间,重华拔剑。天弓的武器乃是盘在腰间的长索,展开有丈八之长,前回打擂台,祂只以长索刷然抖开,灵蛇似的激射而出,在重华眉心前半指开外点到即止,就吓得她哆嗦个不停。
天弓内心有一番盘算,祂本想情景重现,先下手为强用长索偷袭重华面门,让她想起上次的落败。不料重华斩断半截衣袖,蒙在眼上,抢先便出招,亮剑展开一片寒光,犹如海面粼粼的月华,铺天盖地地杀向天弓——正是木人阵的第一招,明月出海。
这一招的架势与她此前相比真有云泥之别,天弓心中赞叹,反手以长索绞向剑身。
那厢,布警语奇道:“这又是什么招术?蒙着眼睛也能同人比剑?”
李初那语气里不辩喜怒:“她丫头胆子岂不一向很大。”
狄飞白起身到得亭外,目光落在那两人之间,喝道:“星垂平野!”
长索绞来,银剑趁势一挽,如登梯一般引得长索擦身而过,接着紧跟一招星垂平野,剑气冰断寒河,在这冬日里肃杀得令人寒毛迭起。天弓惊诧不已,难免想到士别三日即当刮目相看。
“蟠龙下势!”
“摘星换斗!”
重华蒙着双眼,心无旁骛听从狄飞白的指挥。并不考虑天弓的存在,只一心将自己学到的招术全部使出来。银剑时而似游龙,时而似霜风,时而威重如山,时而如流光飘忽不可捉摸,常常一招去势未尽,下一剑已经接上,变化万端,叫人无从下手。
商恪解释道:“这似乎是他们二人的计划。狄飞白预先设想了对手的出招,并教会公主接招之法。提前练习,见招拆招,这一套流程他二人已经练习了数百遍。”
“李飞白能预测比武的走向?”李初当真惊讶了。
商恪道:“不是预测,是设计。设计这场比试,会在多少剑内结束。”
“多少剑?”
“八十一剑!”
这哪里还是众人熟识的那个黄毛丫头?
重华的招术层出不穷,每一剑都恰到好处令天弓不得不招架应对。狄飞白曾大言不惭,自称能够预测别人的路数,天弓那时却不知道,他不是一个惯说大话的人。狄飞白很嚣张,但是有真本事。
李初则更是诧异于重华那流畅的身手,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设若这是一场剑舞的曲目,他已经在鼓掌了。此时的重华,看起来的确可以以假乱真。就算是一窍不通的人,整整十三日只做同一件事,也会熟能生巧。
天弓好似被选中的舞伴,在银剑的引导下翩然起舞,他乐意陪她周旋往来,却不会刻意相让,某个时刻他决定结束这支舞——长索为腕力灌注,迎风一抖,点中重华手臂,银剑脱手而出。长索卷住重华,扯得她扑跌出去,眼见银剑将要落地,电光石火之间天弓看见蒙眼布下,重华镇定自若的面孔。
她毫不惊慌,毋宁说,是对狄飞白全然的信任。
“探海捞月!”狄飞白断喝。
这十数日以来,日夜重复的片段在重华心头浮现。恍惚间她感到站在自己面前的,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个又一个的木人桩。没有天弓,没有长索,没有真刀真枪的对决,只有她自己,在木人阵中以银剑摧倒每一个木桩。
这一瞬间福至心灵,她完全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了。俯身探海,后腿飞踢挑起银剑,回身抄剑在手,下一招——开门见山!
“错了!”狄飞白道。
重华吓一跳,手中银剑没有触碰到任何阻碍,好像面前空无一物似的。
天弓早已离开原位,弹指间身形的变换,连狄飞白都没能看清楚。他本拟叫重华收手回防,冷不防她自己先出手了,一剑挥空,长索随即而至,并不伤人,却卷走重华脸上蒙眼布。
重华面上一凉,眼前光芒大放。天弓、长索、剑与寒光,重新出现在她世界中。
“撤步、抹剑!”狄飞白指示道。
重华一愣,这招没学过。狄飞白气急:“左脚撤步!右手持剑平抹!”
天弓长索已至,重华撤去半个身位,险而又险避过,银剑一翻逼退天弓。
“犀牛望月!”
“正坐莲台!”
“探囊取物!”
亭中,商恪叹了口气。
江宜虽未学艺,也看出重华的身手忽然变得凝滞且笨拙,似乎失去了刚才的灵感。
“为何会这样?这些剑招,不是已练习了数百遍么?”
商恪道:“先前你那小徒弟叫她蒙上眼睛,就是为了这个。在这练习的数百遍里,她没有一次面对过真实的天弓。那些对招的想象,是狄飞白赋予,而非她自己的。当她闭上眼睛专注在狄飞白的世界里,可以信心十足地将所学发挥出来。可当她睁开眼睛,就会发现事实并非如此。她又从一个熟能生巧的匠人,变回了蹒跚学步的孩童。”
李初与布警语本也不指望重华在武艺上能有多大成就,倒是重德听了这话,露出个心满意足的笑容:“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
此人当真奇怪得很,前番几次去看他姐耍剑,都怏怏悒悒的好似有谁惹他不快。这时候倒笑了出来,似乎皇姐的失败比起成功更令他舒心。
江宜看他一眼,重德不愿被人窥见心事,收起笑容,又恢复那副油盐不进的嘴脸。
狄飞白站在外沿,眼看重华方寸大乱,这时候最需要的就是他的指令,可他却陷入沉默。重华不知所措,没有狄飞白的帮助,她根本无法独自面对天弓,她百忙之中看向狄飞白,得到的却是一张无动于衷的冷漠面孔。
重华心中发寒,唯一的想法是自己被放弃了。因为她没有听从狄飞白的安排,擅自出招,打乱了整个布局。
失去了唯一可以获胜的依托,其实她就是个废物。
现在没有狄飞白,没有木人阵,也没有想象中英姿飒爽的自己,只有一个左支右绌、渐被逼入绝路的可怜鬼。
天弓却不可怜她,长索犹如灵蛇一般收放自如,鞭笞着重华的银剑,情形仿佛又回到擂台上,重华依旧是任人愚弄的一方。
现在是多少招了?重华心中一片茫然。她本该在第八十一剑时潇洒地结束比赛。
一个高明的剑客要打败对方,需出多少剑?重华问自己。
答案是一剑。
再没有别人的世界了,她能够依靠的唯有自己的想象。
“现在是多少剑了?”李初问。
商恪还在数着:“八十剑。”
天弓抖出长索,锋芒之下却见重华闭上双眼。祂以为重华要认输放弃了,正待收手,人却突然从眼前消失。下一刻祂眼皮底下绽放一道明亮的银光。
举杯对月。
剑尖微微刺入皮肤,撩过天弓额角,带起一串血珠。阳光下,那些血珠一瞬间闪过晶莹的虹彩。
有好一阵子,亭间众人尽皆沉默。重德难以置信,问道:“她是怎么过去的?”
分明重华还落在下风,如何眨眼间就给了天弓一剑?
“滚过去的。”江宜答道。
“滚过去啊。”布警语哭笑不得。
李初哑然,想到方才那危急关头,重华眼见就要败在天弓的长索下,竟然就地一个驴打滚,贴着边锋滚到天弓脚边,怀中银剑递出,神乎其技地在天弓脸上留下了剑痕。
那道伤痕里渗出的不是鲜血,而是一道浅浅的岚光,顺着天弓鬓角淌下。
重华与天弓彼此安静地对面而立。天弓看的是这个已渐渐长大的小姑娘,变得比以前更坚强。重华却看的是祂额角的伤痕,那岚光绝非凡人所有。重华低头,看见剑尖上沾染的血滴,亦带着微妙难言的虹彩,洒溅出去,犹如白日浮岚美轮美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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