霹雳神书by麦客

作者:麦客  录入:01-19

李初与布警语对视一眼,看向狄静轩。狄静轩道:“是有这么个人,武艺多高尚不清楚,为人十分无礼,对殿下大打出手毫不留情……”
李初扶额。
重华道:“无论如何,我一定要打败他。我只有这一个心愿!”
李初:“那也不能……”
“靠一件衣服打败别人?”狄飞白露出讽笑。
李初:“……”
重华打量他:“那可是战神甲!”
“它叫战神甲,只是因为曾经穿着它的人是战神。换做别人来穿,也可以叫无能甲、破烂甲。何况,那玩意儿不是已经丢了?没有它,你又怎么办?”
重华瞠目结舌。
狄飞白站出来,在众人注目下走到重华面前,指着自己说:“我可以教你。”
重华一脸怀疑,一声冷笑。
“你不记得我了,我可还记得你,”狄飞白说,“我见过你小时候,在禁军校场上大杀四方,其实不过是小孩子扮家家酒。我多了句嘴,你气不过,要和我比试,输了之后也像今天这般大哭大闹。”
重华的记忆回来了,目露震惊,盯着狄飞白。
“别人可能骗你,我不会,我不屑用欺诈的手段。你想学什么我都可以教你,帮你打败想打败的人。只有一点……”
重华打断他:“堂哥?你是飞白堂哥?”
狄飞白竖起一根手指:“只有一点,我的剑听说被你拿去了,作为交换,事成之后你得把剑还给……”
他话没说完,重华已经扑上来,像只小猴子一样挂在他身上:“飞白堂哥!哇!”
眼泪鼻涕糊了狄飞白一脸。
众人面面相觑。
狄静轩摸摸后脑勺,望天,假装把小时候的狄飞白带去校场看热闹的人不是他。
谒室外,江宜悄悄转入壁后,手掐法诀,于高台上捻来一缕风:“天弓阁下,听我说,你现在立即将鲛公甲放回慈氏楼,再现一道虹彩出来,叫整个名都的人都看见。”
天空中监视的视线向文华殿投来,差一点锁定到江宜身上。
他将风送走,连忙回去谒室。
下一刻便有两名衲衣道士,手捧司南仪,来到江宜方才离开的地方。江宜透过谒室菱窗看见,不禁一阵后怕,想不到建元宫的守备如此严密。
“那是慈光院方向么?陛下,您看!”布警语率先发现,将手一指,只见天边一道靓丽的虹桥。
众人忙来到高台上,放眼望去,果真是慈光院慈氏楼,晴虹倒挂,有如九天珠帘,垂入塔楼之中。
好一番奇景,令人惊叹。
李初蓦然醒转,吩咐谢白乾:“快回去陵园!”
布警语道:“臣与谢园丞同去。”
君臣二人相视一眼,布警语与谢白乾匆匆离开。不过半柱香功夫,布警语回来,喜色中又有一丝困惑:“回来了,战神甲回来了!”
数人俱是莫名其妙,嘴上仍恭喜称贺。
李初脸上带着一种神秘的微笑:“宝物有灵,原是知道重华这丫头胡闹,故此先隐去身形。也许它一直就在那里,只是你我肉眼凡胎,无缘得见罢了。”
重华意图盗取宝物,又在谒室大闹一场,全因她父皇骗人在先,心中有愧,才未有重罚,只教她禁足府中思过。
狄飞白为拿回牙飞剑,许诺教重华剑术,二人便约定每日晨昏公主府相见。出宫路上,公主车驾在前,江宜与狄飞白步行在后,二人交头接耳,江宜道:“你承诺帮殿下打败那人,才能拿回牙飞剑,你知不知道那人是谁?”
狄飞白不以为意:“我的这套剑术,可以以柔克刚、以弱胜强、迎风见长、愈战愈勇,总之是无往不利,只要李飞霜不是个真正的废物,凭此战胜个把江湖武夫,还是不成问题的。”
江宜道:“话是这样说,可那人不是'个把江湖武夫',祂是看守慈氏楼的天神,虹霓天弓。那天擂台赛,祂去瞧热闹,把人家小姑娘气哭了,现在还在后悔呢。”
“堂哥!飞白堂哥!”重华从车里伸出脑袋,看见狄飞白遥遥跟在后面,一脸表情空白失去灵魂的样子:“我们说好了的,你可不准半路开溜呀!”
江宜同情地拍拍狄飞白肩膀。
狄飞白恍恍惚惚,咬牙切齿:“搞什么啊?祂还后悔?既然后悔那不如就放点……”
江宜立刻说:“你自己说的不屑用欺诈手段。”
狄飞白:“……”沉默后怒道:“祂堂堂一届天神,做什么去欺负一个小姑娘?!”
“也许祂跟你一样,”江宜尊敬语气地说,“都不屑使用欺诈手段吧。”
狄飞白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一方面,他觉得重华战胜天弓的可能性太小,另一方面,他又绝不可能放弃牙飞剑。
公主府前,重华跳下马车。禁军奉命前来看守府门,许进不许出,要足足封禁三个月。重华进了门槛,回过头招呼:“堂哥,你快来!”
她执着地等着狄飞白。
江宜鼓励他:“你能行的,你可是少侠。”
狄飞白看着重华:“你什么都听我的?”
“只要你肯认真教我,我什么都听你的!”
狄飞白点点头,跨进门内。
“回见。”他对江宜说。
朱门闭合,门前高峻的铜兽两边,各自站着禁军的标兵。江宜朝公主府嵯峨的高墙与深檐远瞻一眼,便掉头离开,兀自回梅园去了。
这厢狄飞白初入堂妹居住的宅邸,见此地与自己想象中大为不同。
重华好武而崇尚侠气,她的住处,随处可见刀兵与木人,养花的后院被她改造成练功站桩之处,平时府中养着几个武师门客,随时等候殿下传召。只是擂台之后,她将门客都遣散了。
“我可是很用功的,”重华带狄飞白到她平日练功的地方去,“不是闹着玩。现在的我,比起小时候又不一样了,你可不要用以前的目光看待我。”
狄飞白不置可否,心中暗暗道:你的身板却还是一样弱不经风。
重华崇拜地说:“堂哥,我听说过你的事迹。你在且兰府,一人一骑于千军万马中如入无人之境,这番英勇事迹可是从潮州传到了名都。有人说你是天下第一剑客,是不是真的?”
“天下第一不敢当。以前还有我师父,现在他死了,我勉强算个第二吧。”
重华眼睛亮晶晶的:“那第一是谁?”
“那当然是……”狄飞白噎了一下,道,“问这么多做什么,第一和你有关系么?你一个姑娘家家,为何喜欢些打打杀杀的事情?莳花弄草、琴棋书画不能满足你么?”
重华撇嘴,她本来一张巴掌大的小脸,做些奇怪表情,显得皱皱巴巴。
“琴棋书画,君子与女子都好逑之。堂哥,你是君子,你为什么不爱琴棋书画,偏爱当个游侠浪客?”
“不为什么,我是个坐不住的人。”狄飞白话虽如此,他那副傲然的模样,分明是瞧不上。
重华道:“这就对了,我也是个坐不住的人。堂哥你离家出走,行侠仗义,不会有人来问你为什么。我就不行,只因为我是个姑娘。这公平吗?”
狄飞白沉默。若不是今次有缘再会,他早已忘记这个妹妹从前与自己的渊源,回忆起来,也只记得是个爱胡闹的刁蛮公主,强迫禁军侍卫同自己玩些小孩子的把戏。
可是,他自己又好得到哪里去?在外人眼里,不也是一样蛮横任性,嚣张无度?
“也有人来问我的,”狄飞白说,“质问、指责我不孝,腹诽我不务正业。这种事情不管男的女的都一样。”
重华感同身受,立即与狄飞白有了共同语言,同情地道:“那你一定过得很不容易。”
狄飞白冷笑:“他说他的,我就一定听吗?谁也没资格对我指手画脚——接剑!让我看看你到底有多不行。”
他手在腰间一拍,震出狄静轩送的那把廉价铁剑,剑柄朝着重华疾射而去。重华下意识伸手一捞,被去势带得跌出去两步,两手抡剑犹如抡一支烧火棍,大叫着朝狄飞白斫去。铁剑黯淡的剑身铿然一声,与皮鞘相撞,那力道货真价实,震得重华手上巨麻,脱力令铁剑飞了出去。

第136章 第136章 重华
且说狄飞白应付了差事,回到梅园。花树下白石甬路旁,煮着一壶茶,三人围炉坐着。
狄飞白口渴难耐,挤入三人之中,端起陶盏一口饮尽。
一人关切问道:“听说你去教公主剑术,此事能成吗?”
狄飞白沉吟片刻,断然道:“放心好了,我已经想到应对之法。我有一套连招教授给她,纵使全然不会武艺之人,也可以凭此战胜高手。”
“什么连招这么厉害?”
“就这么说吧,”狄飞白道,“这是一种套路。我为她预先设想对手可能的招术,提前给出应对的法门,相当于她的军师……等等,你是谁啊?”
他这才发现,除了江宜与商恪,在场还有一个陌生少年。此人容貌姣好,好似梅树下的花妖,令人见之忘俗。狄飞白起初没在意,此时一看,也禁不住恍惚。
江宜为他满上茶水,介绍道:“这位,就是公主的对手,慈氏楼的守门人,天弓阁下。”
狄飞白一口水没呛下去,全喷到天弓脸上。
“哎,”天弓以袖抹脸,“哈哈,这味道……”
商恪乐道:“不如你二位私下商量一番,好让那姑娘有台阶可下。”
“那可不行。”天弓说。
狄飞白也道:“李飞霜虽是个笨蛋,却不代表能一而再再而三地骗她。你可少出些馊主意吧。”
商恪耸肩。
狄飞白道:“其实她的基本功练得挺扎实,这些年也不算完全荒废。这位……天弓,你也别小看她,当心阴沟里翻船。”
天弓笑得很开心:“我知道啊,我经常去看她练功。有你教她我就放心啦,商恪说你是很厉害的剑客。”
狄飞白咳嗽一声,喝茶,挡住发红的脸。
直白的夸奖反而让他受不了,顿时对天弓这位神明很有些好感。
“你是慈氏楼的守护神?你在那里待了多少年?”狄飞白好奇询问。
天弓回想道:“从李桓岭离开那天起,我就在慈氏楼了。李氏飞升之前,在人间留下数件法器。屏翳看管他的襁褓,青女看守他的战枪,漭滉照看霖宫的圣迹图,我则负责慈氏楼的鲛公甲。”
“丰隆呢?且兰府没有法器吗?”狄飞白看了江宜一眼。
天弓道:“丰隆没有任何职责。李氏究竟留下了多少东西,只有他本人才知道。”
狄飞白兴致勃勃:“你见过神曜陛下吗?他长什么样?他是怎么样的人?”
天弓道:“哎呀,其实,我对他没有多少兴趣,从未特意去白玉京,见见这位人杰……”
二人十分投机,一壶茶、一盏灯,就在暮色里闲聊起来。是日夜阑风静,皎月如轮,商恪半倚梅树下,接过江宜递来的温酒。浮生得闲,亦显得冬夜漫长。
之后,狄飞白早出晚归,每日赴约为重华指点江山,反成了最忙的一个。江宜留在名都,只剩下与康夫见面这一件事,康夫病中修养,不能见人,他也只好暂作等待。得空就拿出康老头院里捡的笔记研究研究,或与商恪玄素手谈。有时狄飞白回来,撞见残局,站边上稍看一会儿,评价道:
“只有两个臭棋篓子,才能下到一块儿去。但凡你俩有一个水平好点的,这局都组不成。”
商恪将棋子一扔:“小徒弟,你的水平如何?”
“也不怎么样,”狄飞白诚实地说,“不过,至少看得出,你俩下的不是围棋,是连珠棋。”
江宜笑起来,伸手将盘面搅了:“重来重来。”
“哎等等!”商恪阻止不及,“我都快赢了!”
一个胡搅蛮缠,一个抓耳挠腮,看得狄飞白直摇头,索性绕道后屋泡澡去了。
一日,狄飞白从公主府出来,沿着国都大道往回走,忽然看见街对面隐约是江宜与商恪两人。
商恪手中提着一坛红封陶罐,显见是刚打了酒回来。二人一边说着话,混迹于人流之中,悠然自得。狄飞白蓦地产生一种错觉,好像那不是一个怪人和一个天神,只是两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名都百姓,犹如雨滴汇入江流,眨眼间他都不能再将他们从大街上分辨出来。
“喂!”狄飞白分开无数双肩膀,追上去。
人群之后,那人回过头来,脸上还带着微笑,的确是江宜。
狄飞白莫名松了口气:“你们去哪儿了?”
“随便转转,”商恪掂量手里的酒坛,“整天在梅园也很无趣的。小徒弟,你的事情办得如何了?”
狄飞白自信笑道:“一切顺利。怎么样,有没有兴趣去看看我的成果?”
商恪挑眉,与江宜对视一眼。
狄飞白在公主府后花园立了九九八十一个木人,清晨三人造访时,天还未大亮,侍女带着一行人去到花园,重华已经武服负剑,屏气凝神,在木人阵前陷入冥想。
“公主每天起得很早,练到很晚,十分用功。奴婢们担心公主累坏身体,出言相劝,可公主说什么也不听。”
江宜原以为重华定是个娇生惯养的性格,只消看看周围人对她呵护的态度便知。不料她还挺能吃苦,遂好奇问道:“殿下习武如此勤奋,怎么十多年来收获平平?”
侍女支支吾吾。
狄飞白道:“你这话真是伤人,有些事情是只靠努力就能做好的吗?做不到就是做不到,有的人是没有天赋,有的人是没有好师父。”
当真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狄飞白也有维护人的时候。
那厢重华从冥想中醒来,看见垂花门下三人,脸上绽出个笑容来。
她那样子,与数日前谒室匆匆一面,又大为不同。也许是收拾体面了,着锦服、绾长发,面孔白净而容光焕发,有如向日的朝花。
与其他十多岁的、朝气蓬勃的小姑娘并无不同。尽管她是天下最尊贵的小姑娘。
“师父,你来啦!今日当教我最后一招了!”重华蹦蹦跳跳地过来。
江宜与商恪齐齐看向狄飞白:
“师父?”
“师父!”
狄飞白被他二人这异口同声,搞得莫名不好意思,扭过脸解释说:“我让她别这么叫了,她非得这样。”
“那当然啦,”重华道,“你教我剑术,你不是我的师父是什么?堂哥是师父的话,江先生就是我的师公啦。弟子拜见师公!”
她右手反握长剑,向江宜郑重行了个执剑礼,使得江宜也不好意思起来。狄飞白的剑本是善见道人所传授,江宜教的不多,都是从天书中得来,这声师公当真当不起,目下便侧身让过,不肯受这一礼。
重华未有计较,又对商恪道:“你是师公的道侣,我姑且叫你一声小师公,不为过吧?”
“……”
一阵诡异的沉默。
江宜微笑:“什么道侣?”
狄飞白头皮炸开,感到江宜的眼神犹如两把利刃,戳在自己死穴上,忙斥责重华道:“你胡说八道什么?我只是说过他们二人结伴而行,乃是同道中人,情非泛泛……”
商恪思索道:“江宜年纪比我小得多,怎么我成了小师公?”
重华看看这个,看看那个,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哎,名都风气很开放的,男男也没什么。狄静轩将军不也有蓝颜知己么?”
“你少废话了,”狄飞白慌张道,“今日该学最后一招,赶紧入阵。”
木人阵乃是狄飞白设计,为重华熟练连招所用。每一具木人都是对对手站位的预测。此阵之精准程度,全仰赖狄飞白的眼光。
江宜与商恪坐在不远处回廊亭中,观看二人教习。
商恪对狄飞白的木人阵很有些兴致,依江宜对他的了解,只怕也手痒欲入阵一试,冷不丁却听商恪说:“此阵虽精妙,到底是个死物,看来狄飞白对他的小徒弟,也不怎么有信心。”
“何以见得?”
商恪道:“师父只教其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都要靠徒弟自行领会。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不正是这个道理?他将招术都框死了,若天弓不按其理出招,李飞霜又如何应对?”
他抄起石案上的酒盏,盏中却是空的,酒水尚在釜上隔水温煮。江宜顺手提起酒壶,为他斟酒,忽然耳边响起重华那一句“道侣”,手上一抖洒出去两滴。
“也许是无法之法。”商恪还专注于木人阵,毫无察觉,只是抬手将虎口的酒液吮掉。
江宜的目光落在他唇畔,又别过头去。
“起势!”狄飞白呵道。
重华刷然抽剑入阵。
“明月出海……”
“月上重楼……”
“星垂平野……”
“开门见山……”
长剑如飞鱼过隙,吊轧转挪,重华的身法已十分熟练,每一次出剑堪堪取中木人的要害,细细观之,木人的心脏、咽喉、眉心剑痕不下十数。以身带剑,以步带身,犹如一尾华丽的银鱼,自木人阵中穿梭而过,令人赞叹。
江宜犹记得,狄飞白每每出剑之时,华光飞散,譬如银月初升。重华虽未得其神,却已具其形矣。她自己肯下功夫钻研,又有几分悟性,难怪狄飞白会收下这个徒弟。

从阵头到阵尾,竟刚好出完八十剑,停在最后一个木人前。
庭前侍女拊掌喝彩,十分感动的模样,估计长这么大从未见过殿下如此英姿飒爽。重华自己亦很满意,潇洒收剑道:“痛快!这一套剑招使完,好像大功告成,成了绝世高手!”
“这是因为你闭门造车,没有与人对战,”狄飞白毫不留情道,“若是我,第一招就能打断你。不要得意得太早,想想你这十来年,什么时候对自己有过正确的认知?”
重华不说话,将略有散乱的鬓发抹到服帖,抖擞精神道:“最后一招!快教我!”
狄飞白随手抽剑,在最后一个木人前比划起来,重华认真地看着。
一旁,树荫下有个华服鹤氅的少年人,远远看着这边,面孔阴翳。
“那是谁?”商恪问。
侍女答道:“那是重德太子,殿下同父异母的弟弟。今次殿下被关了禁闭,有时太子会来看殿下练剑,却不上前说话,看一会儿就走了。”
重德果然不声不响地站在树下,没有走近的意思。
阵中,重华学了压轴的一招“举杯对月”,使将出来,剑尖有如穿花般一挑,在木人头颅上留下一道狭长的划痕。
她原先学艺,学的都是皮毛,无人肯教她真东西,最终练出来的都是些四不像。旁人嘴上不敢说,心里都觉得,公主没有这个天赋。然而现今跟狄飞白学那几招,不仅领悟奇快,连身姿亦摆脱了原先的笨重,当真有了些举重若轻的风范。
“这一招真是歹毒。”江宜感叹。
狄飞白听见了,眼皮一跳。
商恪问:“何解?”
江宜道:“别的招数,便都指着要害,这一招却直奔面门,端的是要人毁容呀?若对手恰是个爱美之人,面对此招岂不就方寸大乱,显露破绽?”
狄飞白于是想到天弓那张举世无双的脸蛋,面色一黑说道:“我没有这样想过。这套连招那是我见到……之前就想出来的——拨云见月后接举杯对月,先以左右拨水的巧劲化去对手的防御,进而剑尖挑击,以点破面。不是顺理成章吗?你说是不是?”
他问商恪,商恪笑而不答。
说话间,江宜余光瞥见树下的少年太子默默转身离开,从头到尾都没有让重华发现自己的到来。
“我的这套连招,”狄飞白解释说,“立意就在于想对手之所想。反正李飞霜肯定是想不到,我就替她先想了——若是出上剑,对手要怎么出下剑,要怎么出招,才能让对手按自己的想法接招。不外如是。这几日我反复都在琢磨,几乎已到万无一失。这就好比下棋,走一步要算百步,不过你俩那棋艺,也没什么好说的。”
商恪不满道:“下棋我是不行,比剑我能说两句吧?”
“当然可以,请讲。”狄飞白彬彬有礼道。
“一个高明的剑客要打败对方,需出多少剑?”
狄飞白:“……”
他陷入沉思,琢磨商恪这话究竟什么意思。
重华跳出来道:“我可以说吗?”她高举手臂,商恪示意请。
“一剑!”重华说,脸上神采奕奕。她作此回答只是出于心中对高手真实的幻想——一个高明的剑客,一旦出手就胜负立判。
狄飞白不屑摇头,却听商恪赞道:“难不成你是个天才?”
狄飞白大惊。
“一剑制敌!”重华两眼放光,“小师公,你教教我!”
商恪:“哈哈哈,既然叫我一声小师公,我可不能藏私了,跟你说……”
二人背过身去,交头接耳。
狄飞白大受震撼,怀疑自己的地位受到威胁。可他看看江宜,又丝毫没有介意的模样。
“他问的是一个高明的剑客,”狄飞白急于寻求认同,“李飞霜是高明的剑客吗?我的木人阵有什么问题?”
江宜安抚他道:“你没有问题。商恪只是……”
“只是不会做人?”
“只是境界比较高。”江宜说。
“……”
临走前,重华不得出府,送他们到门前,依依不舍道:“我决战之日,你们都会来看吗?”
“会来的,”商恪道,“我赌你赢。”
“谢谢,”重华感动不已,“可是我还没有找到那个人……”
江宜笑道:“他也会来的。殿下只需定下日子,其人一定如约而至。”
时风起,落梅缤纷,穿越公主府的高墙,犹如一场朦胧的红雨。
之后几日,等待重华约定的决战之刻到来,江宜依旧有时往著作局探望康夫。康夫的情况有所好转,进入时醒时睡的阶段,一天之中难得遇上他清醒,盲童道是师父的大限将至,留在人间的日子没有几天了。江宜心中颇有些遗憾,他慕名而来,来得却不是时候。
这日一走进院子,就见荼靡架下搭起罗汉床,康老头倚在靠背上,面带微笑,十分精神的模样。盲童跪在床沿,用一把篦子为他梳头。
康老头的头发不知多久没有收拾过了,满头的死结,篦子扯下来一把把白发,枯草似的。
“哎哟哟,别梳了,痛死了!”康老头抗议。
盲童讷然不语,对师父的话置若罔闻,只是手上动作放得更轻了。
“江宜!”康老头看见江宜,马上坐起身,“你来,来!坐。”
江宜在花架下席地而坐,笑道:“我来得不是时候?”
康老头道:“哎,我还剩下多少时候,能与你说上几句话就不错了——痛痛痛!你这小子,手上没点轻重!没了你师父我,你可怎么混?”
江宜看着盲童,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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