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云川—— by秋露白霜华

作者:秋露白霜华  录入:01-21

“小十九。”那老兵抹了一把眼泪,道:“你可要好好活着,替我们活到太平盛世去……”
他最小,因此在小队里排十九。
他们这一队里,年岁最大的已经有四十出头,也有跟他年岁相仿十三四的。
除了他以外,其他人要么是连流民都当不下去,只能入伍讨一口饭吃的,要么是被强行征兵丁时离家千里被征来的。
天下大乱,无有安国;一国尽乱,无有安家;一家尽乱,无有安身。
在残酷的战争下,人的命轻贱的像是蓑草一样。
国已无国,家不成家。
岑云川这一支军队原本只负责运送辎重以及清扫战场。
可裴阳一战中,他们的队伍遭了偷袭。
敌人呈现包夹之势。
将他们和粮草一起困在仅仅距离裴阳城二十里外的地方。
一千人的队伍,战到最后,仅剩百十人。
岑云川和十几个年岁尚轻的小兵一直被人死死护在身后。
“将军,裴阳城离这里才二十里地,里面守军过万,他们若是肯来救我们,早就能跑几个来回了!!”有一天半夜,有人终于忍不住地吼道:“如今我们在这山坳里已经坚守四天四夜了,可曾见过一个援兵!我们还在等什么?等死吗?”
“不如,降了吧!”他站起来,大声道:“我们带着这么多粮草,降了也能得到优待!”
话音还未落下。
远处敌营方向射来的一支箭已经呼啸而至,洞穿他的胸口,他低头呆呆看着心口,像是不敢置信。
血喷涌而出。
他不久后嘴角也渗出越来越多的血。
那些血黑的发乌。
他从嗓子里发出不甘的嘶吼声来,疼痛化作一种有形的力道,穿透了每个人的耳膜。
大家不忍再看。
只有将军背过身,替他合上眼,叹了口气嘱咐大家道:“埋了吧。”
等他再回过头时,
众人已经听见远远有战马嘶鸣和马蹄声。
又一次夜袭来了。
岑云川偷偷抬头,看见远处天边已是数不尽的箭矢。
正带着死亡的尖啸朝他们袭来。
“降吗?”将军问。
短暂的沉默后。
一名老兵斩钉截铁的道:“不降!”
其余人开始稀稀拉拉的应和起来,“不降!对,不降!”
渐渐地,面对着越来越逼近的敌军和头顶的箭矢。
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仿佛死亡越近,每个人呐喊的声音越响亮,语气也变得更加地坚定不移,一种排山倒海,力拔山河的气势萦绕每个人心头,“不降!不降!不降!”
响亮而整齐地声音,一时震彻山谷。
将军拔出剑,“烧了粮草,全体迎战!!!”
上百担的粮草和车架燃起的熊熊大火。
火光照亮了天际。
这一刻,他们身后冲破山谷的火光像是来增援的千军万马一样。
映在每个人眼底,照亮每个人心头。
更像是最后的战鼓一样。
轰隆隆的火吞噬着一切,鼓舞着每一个人的腾腾意志。
“小十九,怕吗。”身边的老兵问。
岑云川感觉自己胳膊和腿抖的厉害,但是他依然用最镇静的语气摇摇头道:“不怕!!”
老兵摸摸他的头,咧开黑乎乎地牙一笑,“好孩子,站在我们身后,就算今天大家都要死在这,你也必须是最后一个。”
“让我们这些老家伙先上。”他道。
他刚要拔腿冲。
却被人一把拉住。
他回头,是之前一个老喜欢抢他粗饼吃的小孩。
对方也才十三四岁。
“你跟我后面!”那小孩一脸郑重地冲他交代道,“别乱跑!”
岑云川扛起军刀,看着一个个从自己身边冲出的同袍。
混着脸上灰尘的眼泪滚滚而下。
满天的红,是飘下的余烬,是浓稠的污血,是破败的战旗,更是死亡的悲鸣。
“纪州军,最后一个士兵,迎战!!!”他拼尽全身的力气嘶吼道。
时隔六年。
他终于再次说出这句话。
日日夜夜里,那些面孔常伴在他的记忆中,睡梦中。
这一刻,好似又像是站在了他身边一样。
他一剑已出,震地对方往后稍挪了半步。
岑勿安眼睛立马亮了起来。
岑云川没有留余手,岑勿安自然也不会,刀剑往来,发出令人心悸的刺耳铮铮声。
片刻,两人已经过了几十招。
嫌刀剑碍事,岑勿安直接丢了剑,赤手空拳上阵。
岑云川也毫不相让,凭着凌厉的手上功夫和对方缠斗起来。
“这是做什么?”
人群后发出一声询问,音调不大不小。
听到这声音。
围观人群立马散开一条宽阔的通道来。
众人纷纷低头行礼道:“陛下金安。”

一听到岑未济的声音,岑勿安立马罢了手,乖乖叩首道:“陛下。”
岑云川浑身一僵,急匆匆地回过头,正准备开口,却被一道声音突兀地打断。
“久等兄长不至,原来竟是在外面与勿安交了手。”那道嗓音中带着笑,语调轻缓而温和,却让岑云川立马变了脸色。
他阴沉沉地朝岑未济身后望去,果然看见了一道消瘦而欣长的身影。
二皇子岑顾见岑云川神色不善地看过来,却好似一副浑然不在意地模样,笑呵呵的从岑未济身后走出。
他顶着岑云川的逼视,自顾自地道:“兄长身体刚见好,怎么不爱惜些,何必为一点小事就动怒……”
说到这,他故意停了下来,非常小心的偷觑了一眼岑未济脸色,见对方还是一副沉着脸生气模样,这才死死压住心下暗喜,面上分毫不显地缓缓道:“这宫里毕竟不是军中,舞刀弄枪的……既恐伤了兄弟和气,也会惹得陛下担心。”
说罢,他抬起眉捎,殷切地看向岑云川,好似真的很为对方担心一般。
一双眼装得极为真切。
岑云川却只是冷眼看他作秀,并不不搭话,场面一度变得尴尬而死寂。
“呕……”
梁王世子刚被人从水中捞出,浑身沾染着淤泥的腥臭味。
此刻整个人正瘫在草地上不断往出来干呕着吐酸水。
他这死出动静,好巧不巧地打破了微妙的平静。
岑顾偏过头,像是才看见了那浑身上下无处不透着狼狈样儿的梁王世子一般,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吃惊神色。
他在众人的目光下,丝毫也见不嫌弃之色地匆匆走过去,蹲下身,亲自抬手帮梁王世子摘掉了缠在发冠上的水草,并体贴的替对方拍了拍背。
等梁王世子吐完,终于缓过劲儿,岑顾这才拉起世子的手,将他带到岑云川面前,笑道:“从彦,你之前甚少来京里,恐怕不识得太子殿下……”
他又扭过头,自责的摇了摇头,这才道:“这事也怪我,应早早带你去拜会兄长,不然也不会闹出刚刚这事——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得一家人。”
岑云川直接抱起手臂,想看看他还能唱出什么好戏来。
果然,梁王世子一听有人替他打抱不平,顿时又想起了刚才所受的窝囊气,这辈子又何曾吃过这样的亏,于是嚣张气焰腾腾而起,扯起嗓子大声嚷嚷起来,“太子怎么了?太子就能随便踹人下水了吗?”
他故意拎起自己湿漉漉的衣摆,向众人控诉道:“这不是仗势欺人是什么!”
说罢,一把甩开岑顾的手,几步跑过去,跪在岑未济衣摆下,就差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控诉了,“陛下,您可要为从彦做主啊!”
岑云川一双眼饶有兴趣的瞅着,就差让人摆上椅子和瓜子来,招人坐下好好将这出双簧看到底。
但他毕竟是国之储君,即便是不在乎自己的脸面,但不能不念及天子威仪和皇室庄重。
今儿宴会又来了这么宗亲大臣。
若是都让人看了笑话去,造成的影响恐难收场。
于是他勾起嘴角。
从容转过身,像是没有受到丝毫影响般,冲着岑未济行礼道:“父亲。”
岑未济的视线从岑云川湿漉漉的头发一直扫到黏到身上正在滴水的稠衣摆间。
岑云川今晚为了参加宴会特地换了玄色绸缎织金衣袍。
黑色稠面上用金线勾出鹰鹤等猛禽及瑞兽的团纹。
此刻光滑平整的丝绸沾了水后紧紧贴在岑云川的脖颈和腿上。
勾勒出少年结实而漂亮的身形来。
但岑未济却阴沉着脸,问:“你这一身又是怎么回事?”
“儿臣刚刚下了水。”岑云川不欲多说,于是只是简单解释道,“……御前失仪,还请父亲恕罪。”
“真是不知轻重!”岑未济呵斥道。
岑云川赶紧跪下,他这一跪,岑顾等人虽不情愿,但也跟着齐刷刷跪下。
岑顾立马又换上一副孝子贤弟的表情来,挺起背连忙道:“陛下莫要怪兄长,听内侍们说,兄长也是为了救那姚家小姐,这才急得跟着跳下水的……想来也是英雄救美心切。”
姚家小姐?
岑云川啧了一声,脸上不耐烦神色越来越重。
自打他这个好弟弟露面,真是字字有陷阱,句句藏刀锋。
“不知勉王说的姚家小姐是哪个?”岑云川终于忍不住,刷的一下站起来,垂头看着岑顾,居高临下地问。
岑顾抬起头,像是被他咄咄逼人的语气吓到了一般。
嘴张了几下,没有吐出半个字。
岑云川走到他跟前,弯下腰道:“想往孤身上泼脏水?”
他将手稳稳搭在对方肩头。
用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慢慢道:“赵氏没给你托梦说说自己是怎么死的吗?”
“你!”一听到岑云川提及自己的母妃,岑顾脸色瞬变,他想要挺直背,但肩膀却被岑云川的一只手死死压着,动弹不得分毫。
他的脸因为用力而憋的通红,愤怒几乎要脱笼而出。
“想来她在这……”岑云川道:“也会骂你一声蠢货。”
“太子。”岑未济背着手,淡淡看着二人,出声警告道。
岑云川抿起唇。
片刻后,终是不甘地松开手。
最后背在身后,在袖子中攥成一个拳。
长廊下传出一片脚步声。
“哎哟,还不快来扶着点本王。”有人一边喊着,一边快速往这边跑来,“一群没用的东西。”
众人都扭头看过去。
只见一个高大的胖子在几个侍从搀扶下,正一手兜着肚子,扶着腰带,噗嗤噗嗤喘着粗气,往这边奔来。
未等站定,他就赶紧抬手擦了一把湿淋淋额头的汗,连忙向岑未济问了安。
岑云川立马侧过身也客气行礼道:“见过二皇叔。”
梁王冲他点点头。
岑顾见梁王来,刚刚那副扭曲面孔倏忽有了机会,再次严严实实藏了起来。
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冲着梁王,语气亲昵地招呼道:“二皇叔怎得这会儿才来,可是昨夜又贪杯了?”
“勉王殿下莫要再打趣你二叔了,昨儿夜里陛下遥我赏月饮酒,我呀,难得喝到如此佳酿,竟忘了自己年岁早就不胜酒力,一时没收住,那是一杯接着一杯,都不知道何时倒头睡下,竟到今儿午时才醒……”
显然是刚得了报信,梁王一眼就在人群中找到了世子,走到近前,瞧见他这般狼狈模样,气得用手掌重重拍了一下他不安低着的后脑勺,怒道:“丢人现眼的东西……入了宫里还不安分,一天天净给我惹是生非!”
见岑从彦委屈巴巴抬头,略带怨气的瞥了岑云川背影一眼。
梁王又怒其不争拍了他一巴掌。
气道:“莫要在此污了大家眼睛,还不滚下去更衣。”
岑从彦没想到自己老子不但不给自己撑腰,反而平白得了几巴掌。
于是嘴立马瘪了起来。
岑未济适时开口道:“几个孩子年岁小,胡闹罢了,二哥何必与他们计较。”
说罢,露出惯常的笑意,拉着梁王往内里走去,边走边道:“朕今儿还有私藏,走,且去席面上看看,比之昨日,今日的酒是否还能更胜一筹。”
走之前,他的眼风微微扫过岑云川。
岑云川顿时会意,连忙退下去换衣服。
等他换完衣服,里面果然已经开席。
他的位置紧挨着岑未济和梁王,刚一坐定。
就听见梁王举杯,向岑未济敬酒道:“听闻陛下得一猛将,并赐下国姓,想来必是一位了不得的人物,臣来时路上就听见左右夸赞,说此子勇冠三军,万人阵中取敌首级如探囊取物一般,今儿可在席上,让臣等见识见识。”
岑未济果然露出得意神色,毫不吝啬地夸赞道:“此子确实悍勇,不输朕当年。”
又唤左右道:“去寻勿安来。”
岑云川闻言定定朝岑未济看去,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觉得岑未济的笑脸是如此刺眼过。
他在为别人骄傲和自豪。
他在为别人高兴。
岑云川强行控制着自己敛下了眼皮,然后缓缓从桌上端起一杯酒,仰起头,一口干下。
他其实不喜欢喝酒,也不善喝酒,这一杯酒猛地倒进喉咙,呛的他差点没憋住。
火辣辣的一直烧到了心口。
却烧的心底荒芜一片。
等岑勿安一来,梁王立马惊讶道:“竟如此年轻,真真是少年英雄!”
岑未济拿着酒杯,晃了晃,偏头问:“二哥从前未听闻过他吗?”
梁王努力回忆了一下,摇摇头。
“勿安军籍就在梁洲军中。”岑未济指了指岑勿安,这才道。
梁王闻言,立马放下酒杯,上前绕着岑勿安转了几圈,脸上露出赞叹神色,一连说了几个好字,高兴道:“还得是陛下慧眼如炬,竟探得此宝贝。”
又自恨道:“瞧我这整日稀里糊涂样,怕是金子放我在眼皮底下,我也捡不到的,说起这识人辨人之能,我恐怕连陛下的百分之一都不及。”
两人又推杯数盏后,梁王又道:“想来此等人才在我军中也是埋没,臣就忍痛割爱,将此良驹送还于伯乐。”
他话头一转,故意露出神秘兮兮的笑容道:“不过,这人也不能白送,我得向陛下讨个赏。”
“什么赏?”岑未济一挥袖子,大方道:“二哥但说无妨。”
“自然不是为我。”梁王笑呵呵道。
“这勿安既曾是我军中人,作为他曾经的主官,他此番立下战功,我还未赏赐,今儿不如借花献佛,替他向陛下邀个赏。”
说罢,回头将岑勿安推至身前,鼓励道:“少年人面皮薄,我今儿做次善人,替你开这个口,机会难得,快说罢,想要什么封赏。”
岑勿安踌躇半天,看了梁王一眼,在对方殷殷笑意下,最后还是犹犹豫豫开口道:“臣幼年失沽,又失所亲;旁无弟兄,藐然一身。今蒙见陛下,自觉十分亲切……”
梁王眼珠子一提溜,心里立马有了算计,于是截住他的话,自顾自补上道:“我瞧着勿安这年纪,倒也与云川相仿,昔日武帝收义子平天下,今日我见勿安亦有此机勇……何不借此机会,成了勿安的心意,认陛下做义父,自此为我岑家子孙。”
岑云川听到这里,终于明白,今天晚上都聚在这里,演这么一出好戏都是为了什么。
他的目光从岑顾,梁王,梁王世子及岑勿安的脸上一一划过。
指尖不由攥紧酒杯。
最后看向了高台之上的岑未济。
岑未济独坐在那处,低头把玩着酒杯,思考了片刻道:“如今南北皆有战事未平,天公顺我意,降下良将。朕也不能白白辜负了老天爷的美意……”
须臾,他抬头,道:“二哥所言,朕亦允。”
岑云川难以置信地睁大眼。
仿佛没有听清楚岑未济刚刚说了什么一般,他哗啦一下站起身,宽广的袖子划拉过桌面,不小心将上面的杯盏带倒。
酒水淌下。
在桌子上散开,最后淅淅沥沥的从沿上滴落。
隔着不同的人和明灭的灯盏,他直白地看向岑未济。
但岑未济却没有看他,也好似没有听见这边动静一般。
岑勿安一副高兴地涕泗横流模样。
梁王也是喜不自禁。
岑顾更是隔得远远的就拱手相贺。
众人也纷纷上前敬酒,恭贺陛下得此佳儿。
仿佛只有岑云川一个人是个异类般,独挺挺的立着。
立于一连喜悦与欢声中。
一脸寒意。
一身孤寂。
“太子,就由你携众皇子向勿安敬一杯酒。”恍惚间,他听见岑未济道:“自此都是一家兄弟,你要带头做好表率,兄弟怡怡,和睦相处。”
“殿下。”一旁的小内侍小心又唤了一遍,提醒他道:“陛下唤您敬酒呢。”
岑云川嘴角弯出一点笑,但眼底却一丝表情都没有地反问一遍:“向谁敬酒?”
小内侍以为他真的没听清,殷勤重复一遍道:“您的义兄,平恩将军。”
“向谁?”岑云川抬高声音,又问了一遍。
这下内侍也反应过来了,听出他声音中的戾气,瑟瑟不敢再上前答话。
“怎么,太子弟弟,不愿吗?”岑勿安看过来,又露出那副欠揍的表情来。

岑云川看向他,锐利的眼神中透着毫不掩饰的厌恶。
几个年岁尚小的皇子端着酒杯有些尴尬的远远立着。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不敢上前来。
岑顾果然忍耐不住的又开始表演了起来,他从桌子上直接捞起酒杯来,给自己斟上后,走到岑勿安身前,道:“想必我就不用介绍自己了吧。”
岑勿安收回视线,和岑顾碰了个杯,将杯沿压在岑顾之下,弯腰道:“勉王殿下,臣自然识得。”
岑顾也一口喝干净杯子中的酒,然后将杯底一倾,叩在桌上。
拍了拍岑勿安的肩膀小声道:“我这位兄长做惯了天之骄子,自是有几分脾性的,勿安莫怪。?”
岑勿安似笑非笑回道:“我算什么东西,怎么敢责怪太子殿下。”
说罢,他拿过岑顾手中的酒壶,主动朝着岑云川面前走了过去。
岑云川高高站着,冷眼看他走近。
岑勿安走近后,抬手给自己杯中斟满酒后,举起酒杯道:“勿安出身粗鄙,跟殿下比起来……自是有云泥之别,今儿得陛下看得起,抬举我做义子,是我九族之大幸,刚刚与殿下过招,多有得罪,望殿下海涵,这杯酒就当我自罚。”
他一口饮干净,然后杯口朝下,以示尊敬。
一旁的小内侍看见,赶紧上前想要倒酒,却被岑勿安伸手拦住。
他给自己又续了一杯后,亲自上前给岑云川杯中也斟满。
然后再次抬起酒杯,举自身前。
“这杯臣是敬您的,请吧,太子殿下。”
嘴上的话说得恭敬十分,但那双眼中所投射出的视线却放肆又挑逗。
因背对着众人。
他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几圈岑云川后,然后偷偷舔了一下嘴角。
岑云川面容上像是结了寒霜一样,一动也不动。
岑勿安露出尖利的牙口,展开那副面皮笑了笑。
他又抬了抬手。
像是不甘又无地自容般的问:“殿下可是看不上臣敬的酒?”
岑云川装都懒得装一下,毫不留情面道:“孤从不喝手下败将所敬之酒。”
“……”岑勿安笑僵在脸上。
“你刚刚输了孤半招。”岑云川掀起眼皮道,“孤是不是也可以说上一句——什么梁州军,不过尔尔,花拳绣腿之辈罢了!”
岑勿安的脸色果然立马变了,连背脊都僵直起来。
岑云川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所以这话一出,觥筹交错的高台上瞬间变得安静下来。
就连正在劝酒的人也都赶紧停住了,大家一边屏气凝神,不敢发出一点动静,又一边顿在原地偷偷观察起高台上几个人的表情来。
岑云川这话可谓是直戳梁王和岑勿安的心窝子,一点脸面都没给留。
对方一个是梁州军主帅,
一个刚因梁州军而名满天下。
却被当众如此讥讽。
梁王面色果然立刻变得难堪起来,梁王世子更是气得立马就站了起来,一旁的几个坐的近些宗亲子弟拉都没能拉住他,岑顾则不动声色的坐回原位,露出坐山观虎斗的表情来。
见着众人反应,岑云川却独自坐下了,他用指尖慢慢研磨着杯沿。
“放肆!”岑未济显然也听到了,他将原本端在手中的酒杯,重重往桌子上一放,抬眉看向岑云川问道:“胡言乱语些什么?可是吃醉了酒?”
岑云川闭上眼,只是一瞬,他又睁开眼,起身绕开桌子,几步上前,一把撩袍子,直挺挺跪下道:“陛下,儿臣刚刚多饮了几杯,有些醉了,犯下失言之过,自请去宣和殿醒酒。”
他抬起头,深深看了岑未济一眼,未等对方开口,就起身,大步朝下走去。
微风卷起他的袍角。
清冷又寂寥。
他出了宴席,独自一人走在漫长得像是没有尽头的宫道上。
他抬起头看向黑漆漆的夜幕。
却只能看见高墙之间的那一线黯淡天际。
这一刻,他突然油生出一种自己要被这高大的宫室淹没了的错觉。
它们逼近他。
在他的四周像巍巍层山一样压下,却用远比山峦更锋利的轮廓将他逼困于这方寸之间。
岑云川想,
自己是真的醉了。
这里明明是宣城的皇宫……是他生活了很多年的地方。
自己又有什么可惊恐和畏惧的。
他抬起脚,继续向前走去。
宣和殿是宫中供奉历代帝王牌位的宗庙。
往日里若是有皇子犯了错,便会被罚到此处,接受宗正的教育。
岑云川身为太子,却是第一次因为受罚而踏入这里。
值夜的小内侍正靠着廊住打瞌睡,想着今夜贵人们都去参加宫宴了,管事的也都去凑热闹去了,定没人来这偏僻处巡查,因此睡得十分安稳自在。
岑云川将他拍醒时,他还在流着口水做美梦。
一睁开眼,看见岑云川近在咫尺的脸,他吓得四肢扑地,哐当一声趴倒在地上:“太子殿下!”
岑云川嫌弃的往后退了几步,看着他哼道:“你这哪是昏睡,简直就是昏迷。
“孤看来个贼把里面祖宗排位都抢光了,你都未必能醒。”
那小内侍吓得浑身颤抖。
“行了,起来吧。”岑云川抱臂道,“今儿所幸你遇到的是孤,若是旁人,只怕你又不知要被贬去哪里看门了。”
小内侍抖抖瑟瑟的爬起来,听见岑云川说“又”,脑子难得灵光了一回,问:“殿下认得奴婢?”
岑云川斜仄他一眼,道:“你不就是万崇殿里那个扫香灰差点扫到陛下眼睛里去……笨手笨脚的家伙吗?”
推书 20234-01-21 : 温柔团长了解一下》:[网游竞技] 《温柔团长了解一下[网游]》作者:江时弈【完结】晋江VIP 2025-01-07完结  总书评数:1356 当前被收藏数:3443 营养液数:3912 文章积分:77,569,840  文案  视角:主受  很温柔的指挥团长受x外表高冷内里纯情的榜一大神攻  林醒x祁清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