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阿牛循声看去,看见远远的林道上,竟有许多发着微光的深青纸伞飘在半空!
他胆子大,天不怕地不怕,见这诡异场景,竟然要摸过去看,一众小弟吓得要命,不敢跟着,却被丘阿牛用“胆小鬼”等言语一激,也都装成不怕,跟着丘阿牛往林道摸去。
这些小孩都是农家子弟,多少有些逮兔子、捉泥鳅的经验,还知道借着树林遮蔽身形,结果悄悄跟到近前,全都看傻了眼。
只见朦胧雨水中,一长队的神仙怪物撑着发着微光的深青纸伞,似乎是要上山。
领头的两人,都戴着孝,都背着剑,一个是眸色深金,英武得很,极像画本里的帅侠客,一个是眸色深青,画本里最漂亮的神仙都没他好看。
但他二人竟然带着一口棺材,丘阿牛知道棺材重得很,是要好几个叔叔伯伯才抬得动的,抬起来还都气喘吁吁,眼前这两个不像干活的人,却步履如常,仿佛感觉不到棺材的重量。
那口棺材也奇怪,是金色,上面还有好些漂亮纹案,丘阿牛家绸缎被子上绣的纹案都没这么好看。
棺材后面是一个穿着皮革披风的绿衣小孩,兜帽把整个脸完全遮住,连男女都看不清,但小孩怀里那个大石碑,丘阿牛敢保证,他家最有力气的农夫都不可能一人搬动!这小孩必定也不是凡人。
再往后就不得了了,那个头顶一对犄角的,不就是画本里的龙王爷?还有两个环着水的鱼尾男女,都很美丽,岂不就是村里大哥描述的鲛人?再往后那个跟着六个属下的,不是他爹娘带他去祭拜的城隍庙里的城隍老爷吗!还有,连土地庙里的土地公也都来了!
土地公后面是一些穿道袍、儒袍或其他袍子的修士,还有普通乡亲打扮的百姓,夹杂着一些怪模怪样的人,丘阿牛放慢了脚步仔细看,最后那些竟然是东莱城的百姓,他家表叔好像就在里头,还正拿着一个竹筒接雨水……丘阿牛吐了吐舌头,表叔莫不是被迷了魂?
有小弟凑近丘阿牛,说话吓得发抖:“阿牛哥,咱走罢!”
“要走你们走,”丘阿牛猜测这是什么神仙去世,又或者是什么祭祀礼,更舍不得走,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我一定要瞧个明白!”
他说完,也不管其他孩子,疾步上前追去,一直追到银杏林中,有些孩子返回湖边,有些跑回家里,只有几个过分义气的小孩跟上丘阿牛,跟他一起躲在树后窥探。
最前头的两个神仙在最老的银杏树前停下,他们同时施展了什么法术,青色灵力与莹白灵力结成的法印落到地上,泥土竟自己往外翻动,像泥龙泥浪一般,不一会儿,地上就出现了一个比金棺大一圈的深坑。
丘阿牛看得如痴如醉,恨不得他们继续往下挖,好让他多看一会儿泥土自己把自己翻出坑来的奇景。
然后,又有青色的法印落到坑中,丘阿牛听到长队中的神仙怪物都惊呼起来,连忙踮着脚细看,却见那深坑中涌出数条大蟒般的粗树根,它们盘根错节,像蛇一般爬到那金棺面前,一根根缠绕上去,丘阿牛既觉得神奇又有些恶心,说不好是什么感受。
那些树根大蟒将金棺牢牢缠住,随即还长长发芽,竟然生出许多银杏叶!带着嫩绿叶片的树根大蟒环绕着金棺生长,像是补漏一般,直把金棺缠得看不到一点金色,变成一个点缀着绿叶的树根棺。
那个漂亮神仙又是一道法印,树根大蟒就裹着棺材往深坑退去,像是带着猎物的大蟒蛇回窝,片刻之间,就把棺材拖回了坑里。
紧接着一道莹白法印,高高堆在深坑两旁的泥土又如浪翻滚,这一回是反着来,丘阿牛激动地看泥土自己把自己翻回坑里,连眼睛都舍不得眨。
如果田地里的泥土也会自己翻自己,那么,帮家里务农的那些叔伯姑姨,不就都不用那么辛苦了吗!如果他能学会这等奇妙仙法,那该多好啊!
丘阿牛紧盯着重新变得规整的林地,此时,那个兜帽小孩走上前,把石碑放在白衣侠客指定的位置,然后只见那小孩双手一按,石碑就深深没入土中,又把丘阿牛看得目瞪口呆。
白衣侠客道:“牧云,你的字规整些,你来写吧?”
漂亮神仙道:“师兄的字更具剑意,师兄来写。”
白衣剑客道:“那就我写正文,牧云落款。”
漂亮神仙道:“好。”
他俩要写字,却不拿纸笔,那白衣侠客咬破手指,在石碑上一点,就是一个深金色的深印,丘阿牛哪里知道这是以血化墨,只当作是术法,啧啧称奇,眯起眼睛,看白衣侠客在石碑中央写下一行竖字:
【玄真派第三十三任掌门望星归之墓】
丘阿牛仔细辨认,这里面没有他不认识的字,但正因为全认识,才吓了一跳,玄真派,难道就是那个家里大人说了好几次的玄真派?被儒门坑害的那个星归道长?
然后他又见漂亮神仙咬破了手指,顿觉不忍,漂亮神仙落指同样是深金字迹,但确实如他两人所说,漂亮神仙的字更规整匀净,像是教书先生念叨的有骨头有骨气的字,而白衣侠客的字就不知为何让丘阿牛觉得十分畅快,还带一点嚣张,要不是他懒得练字,真想跟着学。
漂亮神仙的字在石碑左侧底部:
【徒解春风、裴牧云奉祀】
其中,解春风与裴牧云两个名字是并列。
这里面也没有丘阿牛不认识的字,但这两个人究竟是谁,他恍惚听家里大人说过,却不记得,只得记在心里,打算回头问问爹娘。
新坟立成,两个神仙燃香祭拜,深深叩首,然后他们跪在坟侧,长队众人依次焚香祭拜,他们依次还礼。
丘阿牛一腔少年热血,心想,爹娘叔伯都说星归道长是大好人,还是咱东莱老乡,可恨儒门将他害死,我今儿巧遇立坟,又有百姓在那长队之中,若我胆怯不敢上前祭拜,算什么好汉?因此见那长队越来越短,他竟咬牙从树后走出,不理小伙伴们的惊呼,抖着脚走到长队队尾,初时心中也是有些后怕,想着要不干脆跑回树后,但最后还是站定等待。
其他小孩毕竟不敢,只是担忧地紧盯着看,生怕丘阿牛出事。
等到终于轮到他时,雨已停了,他接过漂亮神仙递给他的香,虽然两位神仙都没问,他却鼓起勇气大声道:“我是东莱城子弟,家里叫我阿牛,听说星归道长被儒门所害,我做不成大事,只能给星归道长上三炷香!愿老天爷保佑忠良!”
说完,他握着香拜了三下,将香插入坟前土中,然后又是咚咚咚叩了三个响头。
那白衣剑侠竟对他笑笑,温柔道:“多谢小侠士义举。”
丘阿牛一下子涨红了脸,忽然又感到额前一凉,刚才叩头太用力,有些轻微的疼痛都不见了,他转头去看,眼见着漂亮神仙指尖还带灵力,顿时脸红得跟猴屁股也似,支吾着道了声谢,仓惶退回树后,心有余悸的小伙伴趁他神思不属,合力将他拉下山去。
裴牧云与解春风复又焚香叩首,将丧礼完成。
刚才那少年的话语虽稚嫩,却真心诚意,一腔热血打散他二人心中郁结。
因此,两人再度起身时,已渐停的雨彻底止住。
只见云层散开,阳光穿透云层,穿透千年古树的枝叶,落在林地间,落于新坟石碑上,照得一派明亮。
裴牧云心绪一松,看向解春风,只道:“师兄。”
解春风颔首浅笑:“师兄明白。”
在场一众修鬼精怪、百姓蛟鲛都既感动他二人兄弟情深,又忽觉己身多余,正在犹豫是不是该及时告辞,忽闻一声铃音!
城隍土地与在场数鬼齐齐变色,这是魂铃!
星归道长修体神魂俱灭,无魂可收,地府鬼差为何到此?!
众人循声望去,看到那鬼差竟然背着望乡台!身后,竟还跟着那孔雀佛子!
活人不可入地府,死鬼不能留人间,严格论来,是绝不可互相干涉。
何况,人间已有阎王选出的城隍驻守,通常有个逃魂厉鬼,由本地城隍派下司去处理就绰绰有余。
因此,地府鬼差轻易不会现身凡间,在场修士中,即使是走遍南北的解春风,常见各地城隍巡游,但真正见到地府鬼差,这也还是头一回。
那鬼差背着庞大无比的望乡台在前,孔雀佛子跟随在后,他们越走越近,在场者只听得魂铃声声步步逼近,阴风阵阵吹来,檀香气浓烈阴寒,无数纸钱漫天飘落,皆是心惊。
却又听鬼哭般的厉音从四面八面响起,其中还夹杂着魂铃声与鬼笑声!
【“福祸难测———!”(叮铃)“世事无常———!”(叮铃)
“善恶到头终有报!”(叮铃)
“人死———!”(嘻嘻)“罪难逃———!”
“行善必安!”“作恶不赦!”】
在场的普通百姓,肉体凡胎,不能辨阴阳,看不见鬼差,也听不见魂铃鬼哭,他们只看见那个水镜上见过的孔雀佛子慢慢走来,就都把怪冷的阴风和纸钱当作是孔雀佛子拜祭好友的排面,都还想这排面合适是合适,就是咋这么瘆人呢?
特意不与乌合之众站在一起的东莱府府尹吴贤,却是直愣愣看着鬼差,两眼吓得直往后翻。
吴贤是刚跨进修真门槛的炼气前期修为,通了灵脉,却懈怠炼体,因此体内还是一副俗筋凡骨,按常理来说,他与在场其他低阶修士一样,最多能看到鬼差的模糊身影,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能把鬼差的白衣白靴看得清清楚楚。
只有将死之人,才能把鬼差看得清清楚楚。
他忍辱负重,苦心经营,刚做了几年大官,锦衣玉食、前呼后拥的生活还没好好享受,怎么会就要死了?!吴贤心口冰凉,脚下一软,矮胖身子竟是瘫倒在地。
打伞小兵不知他怎么了,慌忙喊着大人,拼命拉扯吴贤,想把吴贤拽起来,却是死活都拽不起来。小兵累得气喘吁吁,忽闻到一股子骚味,两下一看,才发觉吴大人不知为何尿了裤子!那小兵不敢躲远,只得在心里暗暗叫苦。
百姓修士们陆续发觉吴贤丑态,修士们猜到了缘由,心忖果然是善恶有报,百姓们不知何故,但不妨碍他们嗤笑这跳梁小丑。
望乡台是座六丈高台,那背着它的鬼差被遮得严严实实,只能看到鬼差白袍下摆和一步一步往前迈动的白靴。那鬼差似也注意到吴贤闹出的动静,忽然开口,不知跟谁说道:“嘻嘻,哥哥,那人要死了!”
却那高台上探出一个头,竟又是一个鬼差,这鬼差身穿黑袍,戴黑色高帽,满脸不虞地厉声教训:“再多嘴,拔了你的舌头!”
见黑色高帽上竟写了四个白字,有不少修士明白过来,惊呼道:“是黑白无常!”
黑白无常?裴牧云不禁心生好奇,他曾比较过,前世的民间传说与这个世界的民间传说几乎相同,都有黑白无常的传说。
传说中,白无常叫谢必安,黑无常叫范不赦,他们本是一对结拜兄弟,某天两人约在桥下见面,范不赦先到,不料下了急雨,桥下河水暴涨。范不赦遵守约定,竟不肯离开桥下,被水淹死,谢必安赶到后十分内疚,也上吊而死。两人到了地府,阎王感动于他二人兄弟情谊,封他们做地府鬼差,就有了白无常和黑无常。
黑白无常一个全身白一个全身黑,而且高帽上都写有四个字。四字有很多版本,流传最广的版本是一个写着无常索命一个写着厉鬼勾魂。刚才白无常管黑无常叫哥哥,似乎正对应传说中的结拜兄弟,但黑无常的高帽上的四个白字却与传说中十分不同。
裴牧云仔细看去,见这两位鬼差功德高深,修为也高强,定是忠于职守、处事公正。因此也不多想,只等他们走近。
孔雀佛子和鬼差都不可能作恶,可望乡台是上古神物,按理不该出地府,总之眼前情况甚是古怪,东莱城天疏阁的总领法士想了想,给同僚们使了个眼色,众法士心照不宣,大家缓步上前,走到裴牧云附近。
纸钱落满一地,白无常终于伴随着鬼铃阴风、背着望乡台艰难地走到坟前,小心从台下慢慢钻了出来。
黑无常这时才从台上跳下。
在场一众修鬼精怪不敢闲话鬼差,却不免腹诽。那望乡台目测六丈有余,沉重如山,黑无常不帮忙也就罢了,竟还站在台上,哪有为人兄长的样?
身为地府下级,东莱城城隍爷赶紧上前:“拜见两位无常大人。”
竟是来了索命无常?百姓纷纷倒抽一口冷气。
只见城隍爷对他们看不见的两位鬼差点头称是,然后转过身来,面对他们安抚道:“父老乡亲们,两位无常大人今日前来,是奉阎王命令办事,与诸位无关,两位无常大人需得现身,害怕的自可离去。”
闻言,有少数百姓心里害怕,匆匆拜了拜就下山而去,大多数毕竟好奇,还是留了下来。
等害怕的百姓下了山,黑白无常才现出身来。
白无常从头到脚都是白色,连面色都白得像纸,头顶的白色高帽写着四个黑字:你也来了。
白无常满脸嬉笑:“哥哥,还是现身舒服,化虚难受死了。”
黑无常则从头到脚都是黑色,竟与白无常长得一模一样,头顶的黑色高帽写着四个白字:正来捉你。
黑无常一张讨债脸:“你早就死了。”
白无常却不生气,反而被逗乐似的笑起来,鬼笑嘻嘻,把一众百姓修士精怪听得浑身难受。
直到此刻,孔雀佛子都没说一句话,只是颔首与解春风、裴牧云打了招呼,默默去到石碑前,焚香叩拜。
解春风和裴牧云对望一眼,他们都已看出,眼前这个是孔雀佛子的神魂,并非本体。
元婴修士的神魂可以凝成实体,离开本体独自行动,看上去与本体无异。等闲修士无从分辨,他们两个毕竟修为高出一阶,能够轻松分辨,却不明白为什么。
神魂离体之后,本体至少虚弱了七成,而且还不能行动,只能在原地等神魂归位。在此期间,无论被攻击神魂还是被攻击本体,都更易遭受重创。所以神魂离体非常少见。
孔雀佛子甘冒大险,想来,必定与跟他一起来的鬼差、望乡台有关。
思及此处,解春风拱手有礼道:“两位鬼差大人,幸会,不知如何称呼?来我师父坟前,又是有何要事?”
白无常也拱了拱手,嘻嘻笑道:“春风剑侠、天疏阁主,久仰大名!我是白无常,哥哥是黑无常。我们是奉阎王娘娘的命来的。”
有修士惊奇道:“阎王娘娘?”
大多数修士不知情,但两位在场的儒门高修都清楚得很,尤其是秦无霜。
高阶修士其实不能再干涉凡间朝政,但儒门最出名的就是能派高修“下凡历练”,所谓高修下凡,就是走了地府的关系,让儒门高修借体还魂,重新以凡人之躯入世,不带修为,却保留着记忆与学识经验,用这种方法,逃过天道法网的掣肘。
但近些年来,儒门再没有大张旗鼓地昭告哪位高修下凡,外人以为是儒门低调了,其实是这条路走不通了。
原来那位与儒门之主交好的前任阎王,被一位下属当堂指出徇私,阎王大怒,要下属与自己一同下弱水河,看究竟是谁徇私。不料那下属站在弱水河上,如履平地,阎王却被弱水淹死。地府失主,眼看就要大乱,神兽谛听从地底走出主持大局,让那下属上了审判台,审判台竟认其为主,让那下属登了阎王之位。
秦无霜也是多方打听,才知真相,但她也不知道新任阎王竟是女子,此时听闻,有些心绪复杂。
她视线落到望乡台上。
望乡台、轮回台、审判台是地府的三件上古神物,而且也是天地间仅存的三件上古神物,它们是地府一系公正运转的基石,与九州众生的命途都息息相关。
新任阎王,竟让鬼差带到凡间?
两位无常却没有解释的意思,黑无常冷声讲述道:“今日,孔雀佛子以神魂入地府,上交陈冤状纸,求阎王借望乡台一用。阎王让他上审判台,证明状纸所言非虚,特派我兄弟二人护送望乡台来此,向天疏阁主与春风剑侠二人转达真相。”
他说得平平无奇,在场者却是震惊失语。
生者神魂要入地府,那不是一般二般的难,也不是一般二般的痛,孔雀佛子肯这么做,必然是有大冤屈。
而且,新任阎王竟然让孔雀佛子上了审判台,审判台是考炼神魂的上古神物,等于用细梳将神魂过往全部梳理剖开,这不是公正无私四个字能形容的了,完全是铁面无情!
裴牧云却比旁人更多一份震惊。
黑无常的讲述方式,很像天疏阁法士,因此他又看了黑无常一眼,这才发觉,黑白无常的袍子侧领,竟然都绣有一个锤子镰刀图案。
这图案,他只画给已经亡故的坎壹婆婆看过!
第37章 申请入阁[二更]
天疏阁的法士,是按照加入天疏阁的顺序先后,以河图四象为名。坎壹婆婆,就是第一位加入天疏阁的修士。
她经历十分传奇,一生波澜壮阔。
坎壹婆婆幼时生于贫苦之地,六岁时,被家里卖给了土匪寨子,和其他孩童一起做杂活苦工,土匪严禁买来的杂工男童习武,却不防备女童,她挑水洗衣之余,偷学土匪武艺,竟是个武学奇才,等土匪发觉她偷师,她已能以一敌五,从杂工升成战力,年复一年,竟被她混成了土匪头子,当上寨主。
某日,为给附近闹了虫灾的村镇筹粮,她率领弟兄们下山,埋伏在山道上,准备抢官银马车,却等来一个用竹杖嘚嘚探地的盲眼老尼姑。她不知这是南海紫竹庵的佛修,随手丢了几个铜钱到其钵中。却不料被老尼姑从此缠上,整日在她耳边念经、劝告,走到哪都躲不了,打又打不过,最可气的是连骂也骂不过。
最终,那位佛修成功将她感化,收她为徒,教授她普渡众生的紫竹刀法,这才有了后来名震天下的“双刀神尼”。裴牧云与她结交,也是段颇神奇的故事,后来他创立天疏阁,双刀神尼第一个来奔,就成了天疏阁全员敬仰的坎壹婆婆。
尤其在创立天疏阁初期,若说离贰法士是得力助手,坎壹婆婆就是那个提点裴牧云如何规划统领全局的导师,裴牧云和离贰等一众天疏阁初始成员都从她身上学到许多许多,因此,坎壹婆婆寿终时,天疏阁所有人都极为伤心。
坎壹婆婆本人却依然豪迈,她自道此生灿烂无悔,阳寿虽尽、志气未尽,说不定到了阴曹地府,还能继续将天疏阁发扬光大。光这一句话,就让他们这些后生汗颜不已。
忆起往昔,裴牧云心底更是一动,正想询问,那白无常却直直走到他面前,递来一本厚簿,嘻嘻笑道:“天疏阁主,阎王娘娘已从状纸中知晓阁主来历,依照地府律法,下令传唤阁主!请阁主凭此通关文引,于十五日内,入地府报道,自陈详情,届时,阎王娘娘将亲自聆讯。”
白无常这番话的用语遣词,与前世法律条文相似。裴牧云接过纸簿,即刻翻开一看,里面除了通关文引和一封信,竟还有厚厚一叠子《申请入阁书》。
最前面一张,申请人一栏,赫然填着白无常三个字。
裴牧云哪还需做他想。
新任阎王,必定是坎壹婆婆无疑!
本是阴阳两隔,竟还能重逢故交,怎不让人惊喜。
可听白无常刚才话中之意,孔雀佛子竟知晓他的来历。裴牧云一直对为什么自己会穿书抱有疑惑,如果连他的到来,都牵扯到孔雀佛子的冤屈中,那整个儒门之谋究竟涉及了多少人,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黑白无常要如何用望乡台解释?
“牧云?”
听到师兄担忧的低唤,陷入深思的裴牧云回过神来,将纸簿塞到师兄手中,望向白无常。
白无常仍旧是那副嬉笑模样,裴牧云却对他郑重一拱手,冷声应道:“自当从命。”
闻言,白无常竟是一蹦三尺高,对黑无常惊奇道:“哥哥!哥哥你听见了么!阁主他说自当从命!”
黑无常怒斥:“我幸而不聋,却不幸你还未哑!”
被骂的白无常又是乐不可支,嘻嘻鬼笑。
解春风翻看纸簿,心下了然,正为师弟重逢故交开心,又听见白无常称呼师弟阁主,忍不住摇头在心底低笑。他阖上纸簿,收入袍袖中,代师弟收好。
他们师兄弟与黑白无常知晓内情,在场其他人等却被蒙在鼓中,不少修士旁听对话,都觉黑白无常似乎对天疏阁主有些无礼,而那新阎王竟敢传唤半步剑仙,可见不是位好相与的人物,说不定,是抱着当众拿天疏阁主立威的心思?
众修还在思索其中奥妙,又听黑无常阴骘地开口:“此事源头,也因是前任阎王私自将轮回台借出,间接害死东海白蛟敖碧霞。前任阎王已溺毙于弱水河中,地府愿代他承担过错,因此,今日借出望乡台,是一报还一报。从今往后,地府三台绝不外借!敬请周知。”
这番话,众修鬼精怪与百姓震惊不提,那东海之主敖昆更是猛然大怒,他一直以为母亲是寿终而亡,此时得知母亲竟是遭人毒手,登时目眦欲裂,厉声喝问:“是谁害了我娘?!”
黑无常仍是一张讨债脸:“正要问你。白蛟敖碧霞被害的记忆,是阎王从轮回台中抽出,并无公示的十分必要,东海之主,你可愿将之公诸于众?”
公诸于众?敖昆毕竟不知母亲究竟是死于何故,若情况复杂,此地众口纷纭,谁知会不会出现众口铄金的情况,损害母亲威名?因此他急问:“无常大人,可否只告知我一人?”
黑无常的答复却是铁面无情:“记忆需用望乡台呈现,在场众人都能看到,故我有此一问。若你只想知道谁是罪魁祸首,听完孔雀佛子的冤屈就能猜出,若到时还猜不出,也别来问我,我是阴间鬼差,不能管凡间事。”
白无常嘻嘻笑道:“傻子才猜不出。”
听了这半天,不少百姓和修鬼精怪琢磨出了两位无常说话的特殊韵味,黑白无常这个回答,其实意思就是:地府律法有规定,他俩不能明说,但能借着孔雀佛子冤屈的由头公示,若敖昆不愿公示,听完孔雀佛子的冤屈也一定能猜出来。
敖昆悲愤难抑,心乱如麻,一时竟不能做决定,恳求道:“无常大人,可否容我三思?”
黑无常:“可。”
敖昆松了口气。
黑无常飞身跳上望乡台,白无常抱着手臂,对众人笑嘻嘻道:“想走的,趁早离去!望乡台开启后,你们可是想走都走不了了。”
眼见着其他在场百姓又陆续走掉一些,打伞小兵也十分想走,却奈何依然拽不动瘫倒在地目光呆滞的吴贤,他毕竟是兵,怕吴贤报复,不敢弃其而去,只得杵在原地,不住在心底哀叹命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