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景色忽地一变,到了佛堂大殿之中。
庞大的绿孔雀,正将椭圆巨石严严实实遮在腹下,不停地以灵力去滋养龙蛋。
还真在孵蛋。
绿孔雀似乎是觉得无聊,将神魂离体,留着禽身孵蛋,人形神魂活动活动手脚,竟走到佛像前,坐蒲团上念起经来。他还露出了满足神色。
念经难道不也无聊?众离魂微微腹诽。不过,孔雀佛子这番略接地气的表现,让众离魂意识到他也不是外表那样高冷不可亲,顿觉亲切了不少。
眼前的孔雀佛子念着经,解春风却是走到如今的孔雀佛子跟前,一撩衣袍,端端正正地跪了下来!
孔雀佛子一怔,他口不能言,立刻伸手去拉解春风,不料裴牧云跟师兄同进退,随在师兄身侧,竟也跪了下来!
解春风道:“迦陵叔,孵育之恩,春风谨记在心,请受我迟来一拜。”
说完,他恭恭敬敬地俯身拜下,行了大礼。
裴牧云也是想感谢孔雀佛子孵育师兄之恩,既然师兄说了,他也不重复,不言不语地跟着师兄行了大礼。
两人拜过,不再抵抗孔雀佛子拉他二人起来的努力,他眼神百感交集,却碍于不能说话,裴牧云与解春风不知他想表达什么。
最终,孔雀佛子摇头一叹,指了指眼前,意思让他们继续看。
于是裴牧云与解春风对视一眼,就站在孔雀佛子身边,继续观看。
纸人们见主人猫猫和主人师兄都不回来,就蹦蹦跳跳地涌过来,边跳边小声七嘴八舌:“主人师兄又是大孔雀生的呐~”“大孔雀是主人师兄娘亲?”“是爹亲呐!”“原来孔雀也能生龙龙!”“那主人猫猫能生龙龙么?”
“安静。”裴牧云立刻制止它们的疯狂联想。
纸人们赶紧用小纸手捂紧嘴巴,圆墨大眼睛闪烁着忠心耿耿的乖巧光芒。
裴牧云头痛。
再萌,都改变不了它们什么都敢想、什么都敢说的山大王本质。
而眼前,孔雀佛子分出神魂,心无旁顾地念着经,却传来了敲门声。
准确来说,是一下漫不经心的喊门声和直接落地开门的声音。
裴牧云和解春风立刻就认出了喊门声。
孔雀佛子也认出了喊门声,立刻走出大殿,以灵力锁住殿门,这才往前殿去。
来人果然是师父。
孔雀佛子冷哼道:“我还以为进了贼,谁许你进门了?”
星归道长怀里抱着一只三腿老黄猫,已经自来熟地坐在前殿茶桌旁,笑眯眯地回:“我与三腿出来玩,一不留神到了你这,就进来喝杯茶。”
望着眼前场景,众离魂不禁叹腕。观看的最开始,他们三人都还是年轻修士,浑然一番是少年意气。到此刻,刚才儒门之主已是暮年枭雄模样,眼前的星归道长已是大家熟悉的白眉老道模样,而孔雀佛子却一直是这副不老的年轻容貌。
从年轻看到衰老,直观感受到灵兽与人寿命的巨大差别,真叫人忍不住心惊。
流光容易把人抛。
纵能上天入地,逃不过岁月匆匆。
孔雀佛子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灵力一挥,茶桌上就有了一壶热茶,还有一碟灵果。
星归道长识趣地倒了两杯茶,递到孔雀佛子身前,然后才捧起自己那杯咂着舌品了品,舒爽一叹:“到底是你跟肃卿有好茶叶,滋味不错呢。”
孔雀佛子不理会他,抱过那只三腿老黄猫,忽地一愣,问:“寿数到了?”
“是啊,”星归道长眼里有些心疼,却也还淡然,“不愿在家待着,闹着要出来。没办法。”
有些猫不愿意死在家中,临死前会出走,走得远远的躲起来。
“喵呜,”三腿老黄猫像是认出了孔雀佛子,对他招呼一声,气息已是极虚弱了。
孔雀佛子轻柔地给它顺毛。
星归道长给自己剥灵果吃,一边絮絮地说起他近日走南闯北的见闻,一时说山一时讲海,说到东海之主白蛟亡故,孔雀佛子才出声问:“她是怎么回事?”
“唉,不清楚,”星归道长摇头道,“我跟她也算相识一场,听闻噩耗,自然去了东海,那黑蛟一见着我,就让虾兵蟹将把我轰出东海,我连灵堂都没进呢。也不能怪他,毕竟……”
孔雀佛子没听明白:“那黑蛟是谁?”
星归道长犹豫了会儿,才叹道:“这事我也憋了许久了,是你我才说,我也不用嘱咐你,你不是爱传话的人,只是你记着不能让人知道。那黑蛟,是白蛟敖碧霞的丈夫。
“他们是青梅竹马父母之媒,黑蛟早对白蛟心存爱慕,白蛟却没动心,她出海上江湖闯荡,遇了姬肃卿那小子,两人一见钟情。后来的事,你也知道,本已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结果东海龙宫说什么都不让白蛟嫁人,白蛟最终还是与黑蛟成亲。
“咱们当时还唏嘘过肃卿这短命姻缘,结果,有次我去东海,突然见着他俩出双入对,给我吓一跳。据白蛟说,那黑蛟是自愿给他俩做个挡箭牌,不干涉他们来往。他俩让我保密,我一个出家道士,这种情海纠葛,本也不关我事,我哪会跟人说。
“后来,有时我路过东海,遇见白蛟,她总爱跟我闲聊两句,或许是找不着其他人说。肃卿不一定知道我知情,唉,其实我也不怎么想听,他俩的处事做派,当真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有时听得我浑身难受。
“他俩有个孩子,是个女儿,因为是人非蛟,就送到儒门手下人家养了,小时候我悄悄去瞧过,长得跟白蛟一个模样,说话做事却跟肃卿一个模子,如今大了,就在儒门,肃卿一直没认,白蛟更是一次也没看过她。
“白蛟忽然走了,我听说事有蹊跷,就去看看情况,那黑蛟知我是肃卿好友,一见了我就勃然大怒,连灵堂都不让我进,他伤心过度到满面病容,我哪敢惹他生气,只得作罢。
“我出了东海,左思右想,毕竟那白蛟与肃卿关系匪浅,她死因蹊跷,我帮不上忙,儒门之主总有办法,我就去儒门找他说了,结果他全无反应,还要我别管。他们那女儿,至今不知母亲是谁,我估摸着肃卿也不会告诉她她母亲走了。”
说到这,星归道长深深皱眉,感慨道:“许是师父祭日临近,我这些日子总在想,咱们早已是元婴修为,如今渐渐老衰,最多还有几百年的寿数,所以,此时此刻,是该反哺后人,准备好好收个徒弟了。你是灵禽,与我们寿数不同,大约还没生出岁月催人老的感慨,我本是想问问肃卿,但白蛟一事看来……也不是说他怎样,只是他在情字这上面,对爱人子嗣,似乎都颇为无情呢?他倒像个出家修无情道的。”
孔雀佛子越听越是皱眉,最后重复道:“他全无反应,还要你别管?”
“嗯呐,”星归道长点头道,“可不是。”
这八卦听得众离魂目瞪口呆。
秦无霜紧盯着眼前场景,只当不知道有许多人正看向自己,不动声色地咬紧了牙。姒晴担忧地看向师妹,却碍着人多不好说什么。
眼前的孔雀佛子却是沉默不语了好一阵,随后,忽地抱着那三腿老黄猫站起来,一声不吭地往外走。
星归道长也不惊讶,跟着孔雀佛子走到殿外竹园里。
孔雀佛子将已无生息的三腿老黄猫放在竹下,低声念诵着往生咒,点点金色佛光从他合十的掌中飘出,将其度化。
又是片刻沉默,孔雀佛子忽地开口:“星归,……”
他换了好几次说辞,还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星归道长奇怪地看着他:“你嘴巴抽筋?”
孔雀佛子闭目摇头,借口道:“没事,一时忘了要说什么。”
他俩还说了些话,众离魂却听不见了,眼前场景又是一变,却是回到了佛堂大殿之中。
椭圆巨石不知何时裂成了无数碎块,溅了一地,婴孩啼哭声声可闻。
满殿烛火中,孔雀佛子怀里抱着一个男婴,与儒门之主成对峙之势。
“姬肃卿,你究竟想做什么!”
第43章 望断前尘[六]
面对好友质问,儒门之主却是不慌不忙,反问:“哦?我是哪里露了马脚,竟让你怀疑我?”
孔雀佛子并不答他,冷面逼问:“怎么,你敢做不敢认?”
儒门之主竟轻笑道:“这话问得我好生糊涂,你不明说,我怎知我哪里犯了佛子忌讳?”
见他还在搪塞,孔雀佛子怒道:“我再傻,见这龙蛋孵育出的幼龙不是龙身而是人身,思及你精心设计的命债条件,还不知其中有诈?姬肃卿,龙随神去,数千年来,九州徒留传说,你是如何确切得知幼龙出世是为人婴?一心把他送到星归手中又是打算做什么?!”
“原来如此。”儒门之主沉吟片刻,像是在反省骗局疏漏一般,那无动于衷的神色,看得众离魂心底发寒。
耳听着夹在这好友对峙背景中的男婴啼哭,裴牧云心里难过,抬头去看师兄,解春风却对他勾勾嘴角,反而受了师兄安慰,裴牧云碧眸一软,靠近一步,与师兄挨着肩。
眼看着自己作为一个阴谋道具出生的真实身世,解春风心中千百般思绪,都在师弟这一挨肩中消解平复,神色恢复了清朗温润,只觉得无论如何,能与师父、师弟于人世中相逢结缘,已是万幸。其余种种,他既有勇气直面,就不必积萦于心,这才是不辜负师父教诲。
白发剑修与黑发剑修并肩而立,他们身后众离魂看着这对师兄弟,不禁感慨星归道长教出了一对好徒弟,真真是兄弟情深。
孔雀佛子咬牙道:“你说话!”
儒门之主却摇头笑起来:“事已至此,你竟还猜不出来?也是了,你怎么会知道凡人修仙之苦!你是地位仅次于神兽的灵禽绿孔雀,就算不修行,都有三千年的寿命,更何况你还是个高深佛修,寿命就更久。你如今正值壮年,又已是元婴高修,你还能活个几千年,我和星归与你一样修为,我们却只剩三四百年的寿命,这还不算天柱崩裂、灵气枯竭的影响,你要我答什么?你根本不会懂!”
众离魂听得直道无耻,这儒门之主话术当真了得,明明是他算计孔雀佛子,却三言两语就说得一派凛然,反倒像是孔雀佛子不体恤他、对不起他似的。
孔雀佛子怒视好友:“姬肃卿,你满口堂皇之言,却是要拿这无辜幼龙去补天柱!”
儒门之主却神色不动:“你看,我说了,你不会懂得。”
孔雀佛子被他气得双目更寒:“灵禽寿数更久,不是我能更改,你也说你和星归一样寿数,我们三个千载相伴,难道我不想你们活得更久?你拿这一点来指摘我,算我的不是?我不与你争辩,我只问你,你既要用幼龙补天柱,算计我孵育龙蛋就罢了,又为何还牵扯星归?!”
儒门之主淡然道:“牵扯他,自然是因为他真是好,他们玄真派,哪一个不是高洁无双,哪一个不是为民而死?这孩子若待在儒门,只能养出跟我一样的东西,将这孩子交给他养,却能养出个心系天下的侠客。”
众离魂听到此处,都被此人厚颜无耻的程度惊到说不出话,那秦无霜身躯一震,齿间咬出腥甜来。
“你打的是这个主意?把孩子交给他,养到成年化龙,再以大义逼龙补天柱?”孔雀佛子勃然大怒,“你这是要逼星归去死!”
儒门之主却在这时皱了眉头,反驳道:“我设计的是白龙,到时他再伤心,难道能恨我一世?只要天柱安好,再往后,我筹谋于乱世之中,少不了功德,你与星归自然会在乱世中救苦救难,也少不了功德,到时,修至半步成仙并非难事,或许能得道成仙也未可知。”
这番话更是把众离魂听得目瞪口呆,若儒门之主还在说谎,这谎可说得太不高明,听他前番养孩子的言论,明明是对望星归了解甚深,但听到这里,又让人觉得难道他其实并不了解好友性情?望星归再和气,骨子里也是玄真派典型的烈性人物,儒门之主此时就设计要逼死星归道长养大的孩子,怎还会有星归道长到时不会恨他入骨的侥幸错觉?
又或者,观儒门之主对待自己女儿的无情态度,难道他自己无法体会到舐犊情深,以己推人,就以为将一个孩子从小养大也不过如此?
孔雀佛子也难以置信地看着好友,一时说不出话,忽地又皱眉:“乱世?你不是自豪你那儒门,说只要儒门在,即使在位的是昏君庸王,也能坐稳江山?”
儒门之主冷漠道:“我要乱世,就有乱世,我要太平,就有太平。没了我,天下哪有这数百年的太平?儒门已朽,我不便革新,只能徐徐图之。这也是为何天柱必须补起,江山社稷之事,你就不要多想了。”
“你还没回答我,”孔雀佛子已经是一副不愿跟他多言的模样,“你究竟是如何确定,从龙蛋生出的幼龙,一定会是男婴。星归搜罗了那么多古籍,他都不敢笃定,但你若不笃定,绝不会跟我立下那样的命债条件。”
儒门之主平淡道:“我知道这个,是因蛟与龙似,我与那白蛟之子,生下来便是人身。”
众离魂哗然。
孔雀佛子一时愕然,脱口而出:“你为算计,竟做到此等地步?”
先前不慌不忙的儒门之主,听了这话,竟是轻怒:“笑话!我姬肃卿何须如此!只是因此恰好得知,为我所用。”
“恰好得知?为你所用?”孔雀佛子大睁着眼睛,像在看个陌生人,“你这个人,当真无情!”
儒门之主不悦道:“我与那白蛟两厢情愿,她身为东海之主,被龙宫众臣所逼,不得不生个继任,对那注定要与她争权的小蛟,她也是不耐烦的。怎么到佛子口中,又成了我的错?”
孔雀佛子冷笑道:“若你所言不假,贤伉俪真是天造地设。只是不知你们的孩子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摊上你们这对煞星!”
闻言,儒门之主并不生气,反而沉静下来,慢慢道:“你气话说够了没有?说够了,就把白龙交给我。”
众离魂听到这,深觉此人可怖。他似乎也没说什么过于惊世骇俗的话,可他言语中的处事态度简直叫人不可思议,牵涉己身名誉,他立即就要发怒,但牵涉他人,即使是亲生儿女,他都反应冷漠,实在异于常人。
尤其是那小小男婴的不安啼哭越来越响亮,哭得众离魂都恨不得冲进去抱抱那孩子,儒门之主却是心冷如铁,从头到尾只以白龙呼之,根本没把他当人。
孔雀佛子棕眸如刀:“你就算定了我会把孩子给你?”
儒门之主淡然道:“你违抗命债,就只有死路一条,你一死,我照样会把白龙带走,你虽天真些,却又不蠢。”
孔雀佛子抱紧了怀中婴孩,终于怒不可遏:“白龙、白龙、姬肃卿!这是个孩子!是一条命!”
儒门之主竟凛然道:“牺牲白龙一条命,补了天柱,能让更多人的命活得更好!”
孔雀佛子怒问:“你是个元婴,补天柱既如此紧要,你怎不去?”
似乎被孔雀佛子的质问激怒,儒门之主面色一沉,傲慢道:“我能算计白龙去补天柱,何须牺牲自己?我本就是个尘世俗人,为天下谋,自然要用手段,统治之术自古以来便是外儒内法,真正办事的人,谁是个无暇圣贤?我也不屑当个纸上装相的圣贤!倒是你,你拿什么质问我?你跟望星归,一个不问世事的灵禽修佛,一个万不得已不肯杀人的剑修,你们又为天下做了什么?”
孔雀佛子怒斥道:“我不自辩,可你现在想来指摘星归,是忘了先前也是你自己将玄真为民挂在嘴边?当年前任玄真掌门差一步就为守关牺牲,是你我亲眼所见,后来她也是为除魔而死。星归承她遗志,四处救善惩恶,就算玄真剑修不轻易杀生,哪一个不是为天下为民?你真是自打嘴巴!姬肃卿,你说的一切话,全是为达到目的,无论锦绣大义还是精巧诳语,没一句能信!”
儒门之主似要辩驳,孔雀佛子却不给他开口的时机,一声冷笑,继续道:“你不想死,你想成仙,没人强求你做个圣人。你却为这些,去算计一条无辜性命,还将我与星归也算计在内。你要真那么自信,笃定星归最终能原谅你这番所作所为,何必非要拖我下水?”
“你竟想明白了,”儒门之主微微点头,竟还跟安慰似的说,“你放心,你是被我所逼,等他知晓前因后果,他不会太怪你。”
如此伪善言辞,孔雀佛子闻之怒极:“姬肃卿,你以为我拿你没有办法?!”
儒门之主神色一厉,谨慎道:“哦?愿闻其详。”
“你说我不问世事,今日,我就来问一回世事,”孔雀佛子紧盯着儒门之主的眼睛,话语坚决,“你算计白龙,要开乱世,要谋你的天下大略,你说我不懂,我乃世尊座下出家之士,确实是不懂,我也不想懂。可我知道,我看够了千年人世,看够了争权夺势,兴亡百姓皆苦,谁做皇帝都没什么不同,你的儒门跟灭你满门的世家,也没什么不同!”
触及旧疮疤,儒门之主勃然大怒:“释迦陵!你过分了!”
孔雀佛子却决绝恨声道:“我与星归误与你这种人诚心论交、江湖齐名,才真是过分!姬肃卿!千载挚友,从未相知,你我今日,恩断义绝!”
众离魂心中早有预料,对儒门之主也无甚同情,听了孔雀佛子一针见血之论,甚至想给他叫好,但亲眼看到这千年挚友决裂的场面,仍是嗟叹不已。
而如今的孔雀佛子,再看眼前场面,心中却十分平静。此刻他回想起了诸多旧事,他与望星归为姬肃卿劫过法场、姬肃卿与望星归为他避过权劫、他与姬肃卿为望星归抗过邪魔……诸般种种,真要算账,谁都数不清。三人落到这个下场,更是谁都料不到。
或许当日不论是他自己还是姬肃卿,都气到口不择言。又或许千年前的初相识,他与星归认识的那个姬肃卿就只是一张假面,一个为姬家复仇的亡魂。或许他们从头到尾都没有真正认识过姬肃卿。但事已至此,姬肃卿逼死了星归,那前尘种种,都不再重要了。
众离魂却惊愕地看到儒门之主在此时做出了激烈反应。
儒门之主怒到浑身颤抖,竟像是遭遇了莫大背叛一般,深恶痛绝道:“好,好一个孔雀佛子,释迦陵,这一次我是算计了你们,可这是变局所迫,我待你们毕竟与别个不同!你为一条白龙,就要将我们千载交情一笔勾销,与我反目成仇?!好,我倒要看看,你能如何破解这命债约束!”
说到最后,他已将失态怒容收敛得体,一派倨傲神色,似乎笃定了孔雀佛子无法破解命债束缚。
这份倨傲,却迅速在孔雀佛子前额那只竖着张开的金色禽眼眼前分崩离析。
“孔雀明王眼?”儒门之主愕然失色,忽然明白过来,指责道,“你从西天回来那日,那日我什么都不记得,是你!释迦陵,你要做什么?”
“就算我告诉你又如何?你不会记得。何况,我偏不告诉你!”孔雀佛子绝然一笑,咬着牙道,“姬肃卿,你什么都要算到,你也确实什么都算到了,唯一漏算的,就是佛祖赐我的这只眼睛。今日,我无法阻止你带走这孩子,也无法阻止你算计星归,但我要你提心吊胆三百年,惶惶不可终日!”
话音刚落,孔雀佛子怀抱那男婴,以飘云缓势升入半空,呈趺坐之姿,双目紧闭,住慈悲相,浑身都被佛光包裹,他身上僧袍被佛光化为白缯轻衣,配耳珰臂钏,佛光又在他身下化出洁白莲花座,座内有三枝华丽孔雀尾羽。此乃孔雀明王法相。
儒门之主目光一厉,竟是丝毫都不迟疑地连发狠招,招招夺命,深紫灵力在佛堂大殿肆虐,将原本朴素宏洁的大殿打得物飞地裂,连佛像都倒塌横卧在地,却因着佛光阻挡,根本打不到孔雀佛子,更无法靠近半步。
孔雀佛子显露法相,大慈悲心与孔雀明王大愿相合,低声念诵起孔雀明王咒:唵|摩愉啰|讫兰帝|娑嚩诃,唵|摩愉啰|讫兰帝|娑嚩诃,唵|摩愉啰|讫兰帝|娑嚩诃。
在场佛修悉数盘坐在地,与场景中的佛子一起低声念诵。
随着经文念诵,孔雀佛子额前第三眼中佛光大盛,佛光中,竟有无数世界轮转,皆为灰白。
众离魂沉浸在眼前妙法仙幻的场景中,都凝神去仔细看那佛光中的诸多世界,但立刻感觉到不对,他们虽能清晰看到那佛光中的无数世界,竟无法理解,在场的修鬼精怪都算是有识之士,但看着这佛光中的无数世界,感觉却像是不识字的幼童在看古籍天书,明明一笔一划都看得清清楚楚,却不懂得组合起来是什么意思。
他们登时心中一警,明白这是不可知的天机,不敢再细看,纷纷松懈修为,只用肉眼感受那妙□□转的浮光掠影。
佛光中轮转着的无数灰白世界忽然凝滞,停留在一个眼熟无比的世界,那个世界,正是佛光外孔雀佛子与儒门之主对峙的此情此景!
这是?!不等众离魂惊诧出声,那世界中的情景就向前推动流转起来,一瞬数年,肉眼来不及捕捉,已是匆匆三四百年流过,只见白龙陨落,乱世纷起,九州各地生灵涂炭,青城山山崩地裂,玄真观断壁残垣,不周山空悬冷月,东莱城遍地残骸。
有百姓吓得脸色发白,指着画面失声惊叫:“那不是我家孙女?!她怎么了!是谁害了我的乖孙!”
不止百姓惊心,在场修鬼精怪比百姓看到得多些,更是吓得魂飞魄散。
他们都知道,眼前所见,就是未来之景,虽然心里清楚孔雀佛子定然已经做了什么,未来应已改变,可毕竟不能安心,如此惨烈的未来,那孔雀明王眼真能寻出一线生机?!
再看那儒门之主,他似乎无法看到佛光中的世界变换,未来惨景当前,他仍在试图攻击孔雀佛子,一丝异样反应也无。
众离魂眼睁睁见孔雀佛子落下泪来,望天求道:“世尊,世尊慈悲,未来乱世劫起,白龙无辜,苍生受难,迦陵愿以一身承担逆天改命之罪,若有报应,报应于我,若有劫难,施加于我。只求世尊为白龙与九州百姓指点生途,示我一线生机。\"
他语罢,忽地万物凝滞,人不动,风不动,大殿中肆掠的儒门紫息不动,佛光中惨烈的未来之景不动。
下一瞬,只听孔雀佛子闷声痛呼,一道血线从他心口抽出,没入佛光之中,佛光中惨烈的未来之景竟然倒放后退,血线不断抽出,情景不断后退,直到退回先前孔雀佛子与儒门之主对峙情景,孔雀佛子已是面白如纸,一额冷汗,但那佛光并未停下,而是重新出现了无数轮转的灰白世界。
众离魂再心焦,见孔雀佛子以心头血推动轮转、求一线生机,都目露不忍,真想让那佛光停下,却无计于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