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绮罗不应,摆手示意茉尔根不要多言。
裴牧云施礼谢道:“殿下高义。殿下有体察民情之心,天疏阁岂敢推辞,我与师兄都是粗人,只怕礼数不周,正巧姒晴将军也有此意,二位可以结个伴。”
李绮罗闻言失笑,玄真这对师兄弟的形貌举止,他俩若都说是粗人,那天下其他男子怎么敢出门。她看向姒晴笑道:“那就叨扰将军了。”
裴牧云心如明镜。
他猜不准这位长公主到底是个什么目的,但他也没什么需要瞒着人的行动,天疏阁办事更是从始至终都光明正大,而且姒晴将军早说了要跟着他们,想必长公主是受她启发。一个人是跟,两个人也是跟,并不碍着他与师兄什么。
他也不担心被明樑帝报复,所谓师出有名,他正缺一个造反的理由。这里毕竟是古代九州,从历史看来,九州百姓不被逼到糠都吃不上的绝境是不会主动起义的,可他总不能等到百姓落入那样惨景再动手。
至于她是否有投诚之意,裴牧云并不打算旁敲侧击。他自然希望有更多同道,但天疏阁的民望和原则都不是靠嘴皮子说出来的,他们要走的路不会是称帝的路,他不觉得自己有资格要求一位公主放弃争夺皇位。
虽然,他有一种好的预感。
姒晴竟然拱手行礼道:“属下听令。”
裴牧云立刻道:“天疏阁皆是同道,将军不必自称属下,你我相称即可。”
姒晴也不纠结,直接点头:“我知道了。”
解春风不禁笑起来:“将军真是个妙人。”
说话间,朵颜将军茉尔根要去安排舰队北上,李绮罗想起京城天疏阁所言,赶忙询问裴牧云:“天疏阁主,我听京城法士们说,天疏阁不单是水火不侵刀枪不入,竟还是可以容纳许多难民的?”
裴牧云不藏私也不炫耀,只简单应道:“确实如此。天疏阁是天道法网产物,与凡间建筑不同。”
李绮罗咬牙道:“我的亲兵在西北两座边城驻守,父王不会允许他们入关,我今夜一逃,茉尔根再将鎏金黑城城门一关,不出数日就会东窗事发,那两座边城的亲兵,还有支持我的地方清流官员,我怕父王一怒之下拿他们出气。
“刚才京城法士们说天疏阁可以帮忙藏匿,但仔细想来,边城不可无守,地方不可无官。李绮罗厚颜,想请当地天疏阁帮忙照看,若父王真要害他们性命,再请天疏阁施以援救。大恩大德……”
裴牧云打断她道:“殿下言重了,若明樑帝滥杀无辜,天疏阁本就不会袖手旁观。救援边城士兵没有问题,但官员,若是恶有恶报,天疏阁不会救人。”
支持自己的地方清流怎么会是恶有恶报?李绮罗对属下有信心,一时不忿,本想极力争取一个百分百救援的保证,可思及方宗堂一事,她意识到她或许并不比当地天疏阁更清楚实情,只得哑口。
说话间,茉尔根已将舰队通知到位,回来告辞,她娇俏一笑,利落道:“天疏阁主、春风剑侠、师父,我即刻就回东北收兵守城,我家殿下就承蒙照顾了,我已安排这艘巨舰立刻启航前去南海,诸位放心,这艘巨舰经过机术师改造,航行一夜,明早就可到达海角城。”
知道她这么安排是为李绮罗,解春风和裴牧云并无异议。
李绮罗、姒晴下船与茉尔根话别,巨舰出海需配备的船员与劳兵陆续上船。
半个时辰后,舰队出港北上,这艘巨舰缀在队尾,出港口后与舰队航向相反,南下而去。
客舱中,解春风靠在枕头上,抱着爱猫沉思,纸人们趴在床沿目光灼灼。
李绮罗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最终还是回到甲板上,眺望大海与万千星火。
姒晴抱剑打坐,忽然心神一动,闭目摇头低叹。
她的山涧小院被毁了。
啊——————!
雨夜中,秦无霜的怒吼像是一头疯了的野兽,若不是这小院建在深山老林中,怕是要活活吓死人。
她不顾反伤自身,直接以修为狂轰乱扫,几乎将整个山涧小院毁尽。
如此,她还尤嫌不足,冲血红眼环视四周,凡是还立着的断壁残垣,都被她以掌风炸裂。
最终,她跪倒在满地废墟中。
就算她把山涧小院毁了又如何?姒晴抛弃了她,背叛了她,不会再回来了。
她满心恨意,连缓缓走近的脚步声,都懒得去防备。
姬肃卿仿佛没听到女儿发疯般的怒吼,也仿佛没看到满地废墟,他略带得意又略带恨意地说:“如何?我早就说过,这种自以为是的好人,注定会背叛我们。”
秦无霜抱住姬肃卿的左腿,低头面无表情地哀哭道:“爹爹,她竟然真的背叛我,她竟敢真的背叛我,我好恨,我好恨!我要她死!我要玄真灭门!”
“好孩子。”
姬肃卿将手放在女儿头顶,想到白龙和裴牧云,恨得面目都扭曲起来。
白龙和裴牧云,这两个所谓的徒弟、所谓的“一线生机”。
是他们害死了望星归和释迦陵,害死了他姬肃卿生平仅有的两位挚友,他在这世上唯独在乎过的两个人。
如果不是白龙和裴牧云,他的两位挚友怎么会死?
就算两位挚友背叛了他,他怎么能不为挚友报仇?
姬肃卿并不熟练地摸了摸女儿的头,漠然道:“好孩子,杀了白龙和天疏阁主,儒门之位就是你的。”
他的女儿依然哀哭着,点了点头。
这一刻,万千星火照亮的雨夜废墟中,父女两个一站一跪,看不见彼此脸上一模一样的诡笑。
七月初四,一艘巨舰开到海角城港口,下来三个人。
一个白发金眸的白衣剑修,一个黑发青眸的青衣剑修,还有一个抱着一只大白兔的女将军。
等在港口的法士赶忙上前,眼里仿佛只看到裴牧云一人,神色激动:“阁主!”
裴牧云见那法士神色激动,询问:“有事发生?”
“我们猜测如此,但尚无线索,”说着,法士不好意思地笑笑,拱手补了一礼,“许久不见阁主,在下一时失态,还请春风剑侠、姒晴将军见谅。”
姒晴注意到那法士的法袍侧领绣有[巽十四]三字,想起法士是按加入天疏阁顺序以河图四象为名,颔首回礼道:“巽十四法士。”
各地天疏阁都看了水镜卷轴,法士并不惊讶姒晴将军跟随而来,只是出于妖修的天赋直觉,他立刻察觉姒晴将军抱着的大白兔不是真兔,也并非妖修,因此多看了一眼。大白兔注意到,探起脑袋对他点点头。
解春风却打趣道:“我如今可也是天疏阁一员,怎还对我这般客气?”
法士直言道:“你行侠仗义,还与阁主一样,对我们妖一视同仁,我叫你一声剑侠,是真佩服,可不是假客气。”
解春风闻言笑道:“龙不也是兽?这位兄弟爽快,叫我春风便是。”
法士爽朗一笑:“我一介猿妖,竟能与白龙称兄道弟,好!春风兄弟,我在天疏阁排行巽十四,没起过人的名姓,诨名乌老猿,你爱喊哪个就喊哪个!”
解春风从善如流:“乌老猿兄弟。”
裴牧云对师兄交朋友的速度见怪不怪,只问:“‘尚无线索’意思是?”
乌老猿正色答道:“已经有些日子了,好几次,我们发现有百姓、妖族在南海天疏阁附近徘徊,我们猜测他们是想求援,但一派出法士试图接触,他们又闭口不谈,或是匆匆而走,似乎是有什么顾虑,我们找不到线索,一时也没什么好办法。
“海角城天疏阁新立后,我来此统领,出现了同样情况,而南海其他天疏阁都没再出现,所以,我们猜测是海角城附近出了什么事,但实在惭愧,海角城弹丸之地,法士们倾力调查,却没发现任何异样。阁主昨日告知的生魂走失惊见了诡异惨景,或许与此有关。
“如果求援顾虑是怀疑我们地方天疏阁的实力,如今阁主来了,或许能打消那些百姓、妖族的顾虑,主动与我们联络,阁中法士正在关注他们动向。或者阁主能从生魂一事中找到线索,我们定全力相助,阁主需要查什么,安排我们去做就是。”
众人闻言,也觉蹊跷。
裴牧云与解春风对视一眼,同时以一缕灵力探测海角城全城,为不惊扰当地修士,也是避免被本地官府视为挑衅,他们只是大致探测,但确实如乌老猿所说,海角城全城都没有显著异样。
由于昨日之事,他们最先怀疑是有邪魔作祟,但这座小城竟无半丝魔气,十分干净。
暂无线索,裴牧云想了想,吩咐道:“我与师兄先去朋友家中取一柄剑,稍后就去天疏阁。”
乌老猿长哦一声:“是那位鼎鼎大名的章剑客?他生前我没能见上一面,实为憾事,听说他盍然长逝,我非亲非故不便打搅,若阁主与春风兄弟不嫌弃,我想随同上门吊唁一番。”
裴牧云看向解春风,解春风笑道:“这有何难,他生前是个乐交朋友的人,想必不会怪罪我‘拖家带口’,只是,师弟,水里那位?”
不知什么缘故,那东海之主青蛟敖昆,昨夜就一直在巨舰船底,凌晨开船后,在水里跟了他们一路,从东海游到南海,此时还在港口水底徘徊不去。
裴牧云正打算离港前问问,既然师兄开了口,裴牧云直接看向海面道:“请东海之主上岸一叙。”
敖昆本就知道瞒不过两个半步剑仙,听到这里,也就一甩尾巴破水而出。
海角城是临海的港口小城,百姓对龙王爷极为尊崇,一见青蛟现世,虽然都认出他是东海之主不是南海之主,却也都纷纷跪下纳头便拜,祈求风调雨顺、出海平安。
四海长久以来对陆地再无干涉,但对海民还是庇佑有加,敖昆本已经对百姓的叩首祈福习以为常,可对比法士对解春风的态度,不禁更为茫然。
敖昆依照惯例,将水色护身灵力化作数点水滴,落在祈福百姓身上,百姓心头一暖,知道是被龙王爷赐了护福,欣喜不已,连连磕头还福。
然后敖昆才对裴牧云与解春风低头一礼:“剑侠、阁主。”
解春风见他满目茫然,更觉奇怪,笑问:“承蒙东海之主一路护送,不知是为何?”
敖昆想了想,愁闷道:“其实我也不知。我本是想去儒门……”
说着,他忽然停口,皱眉左右张望,姒晴猜他大概是不愿被闲杂人等听到身世,她知道秦无霜不愿被人知晓身世,于是出手帮敖昆布下隔音屏障。
敖昆感谢地看她一眼,继续说道:“我本是想去找儒门之主理论,可我那妹子,秦无霜,她说她对她父亲极为了解,说姬肃卿绝不曾把母亲放在心上,我若找上门去,只是平白受辱而已,她又说,她要回去博取姬肃卿信任,既然我打不过姬肃卿,就不要碍她的事。”
记起秦无霜毫不留情的决断之语,敖昆声音中还带了一丝丝的委屈。
“她还说,天疏阁将水镜卷轴放出后,姬肃卿想起我这个儿子来,说不定会利用我,她说我太易受骗,叫我要么跟着阁主,要么就待在海里别出水,总之是不要给她添乱。”
这番话虽不客气,倒是称得上是好心规劝,实在不大像秦无霜会做的事,解春风听得挑眉,姒晴倒没有什么神色变动。
裴牧云却直接问:“那你打算如何?”
说实话,敖昆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找儒门理论被秦无霜拦了,他虽不完全服气,可秦无霜说得那么严重,他还真不敢坏了秦无霜对姬肃卿的计划,尽管他根本不知道秦无霜到底有什么计划。他难得上岸一次就被鬼差耍了,可若不是鬼差给他机会亲眼看到真相,或许他会被人骗得很惨,这他是清楚的。
但认清自己对陆地局势的不了解,并不能帮他做出决定。
“我,我有些事想不明白。”敖昆看向解春风,忽然想起昨日龟丞相的唠叨,郑重道,“蛟族似龙却非龙,龙族在世时,龙才是真正的四海之主,蛟族是龙族之臣,后来龙随神去,百姓逐渐呼蛟为龙,久而久之,我们也自视为主,建蛟宫为龙宫,如今真龙现世,若白龙不喜蛟族擅越,四海都会约束海民称呼,并立刻更换宫名。”
解春风笑道:“四海蛟族管理海域,保佑海民,百姓尊称你们龙王爷,合情合理,我只是个意外,并不曾为海民做些什么,何谈擅越、不喜?请转告四海,诸位龙王爷是民心所向,是实至名归。”
不料解春风竟如此回答,敖昆一愣,片刻后深深躬身:“白龙圣恩,敖昆代四海之主感激不尽。”
这般大礼,倒把解春风弄愣了,可不等他说什么,敖昆直起身来道:“我昨日回宫问过,才知龙族术法记载仅有少数,且都在南海龙宫,南海之主是我父、我父亲的幼弟,我待会去南海龙宫问问,想必叔叔不会不愿出借。”
当他坚定说出“我父亲”三个字时,在场众人都感叹那黑蛟没有待错这孩子,这对不是父子的父子,倒真是父子情深。
裴牧云立刻向敖昆道谢,师弟这么向着自己,解春风心里美得很,道谢也不落后。
敖昆自然又是一番还礼,他似乎还有话要说,众人都等着他开口,他犹豫半晌,看看裴牧云,看看法士和姒晴,又看看解春风。
最终,他一咬牙,看着裴牧云,脱口而出道:“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不怕你。”
话刚出口,敖昆脸就涨红了,却还是诚实地试图解释:“我们蛟族对龙族天生有臣服之心,玄真派又对我有大恩大德,所以我不真的‘怕’你们,但你们太强了,所以我还是怕你们。你们明不明白?”
姒晴很能理解敖昆想表达的意思,这对师兄弟太过强大,只要他们想,征服九州或毁天灭地都不过在一瞬之间,谁会不怕?
法士却觉得好笑又奇怪,阁主人这么好,为什么要怕阁主?
解春风觉得这孩子太实诚,不禁失笑,见敖昆脸色更红,赶紧收敛神情,裴牧云理解地看着敖昆,平静道:“我明白。”
从裴牧云的回复中得到了勇气,敖昆继续道:“你们这么强,根本不需要打仗或者干什么,你们随便哪一个,都可以在一夜之间改朝换代,根本不必打仗,所以,所以……”
裴牧云明白了他想讲的意思,回复道:“修成半步剑仙后,正是因为知道半步剑仙的强大,我强迫自己退隐让步,这个决定让我失去了我的师父,让师兄失去了师父,所以我决定不再袖手旁观。但一旦我不再袖手旁观,这个世界最大的威胁,就不再是腐朽朝廷或者儒门,而是我。”
众人闻言皆惊,法士急于反驳,可他一想到望乡台上看到的那个世界,两个世界无可辩驳的巨大差距,让他无话可说。
而解春风只是温柔注视着裴牧云。
“如何防止我和我创造的天疏阁变成百姓之敌,才是潜在的真正危机。因此,我绝不能代替这个世界的百姓做选择,绝不能代替百姓一劳永逸地解决战争,实实在在的敌人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思想的禁锢与腐朽,如果不能改变百姓的思想,那么无论我多么强大,我们的斗争都注定失败。
“因此,我改写了法网。”
第60章 血色的珠子
距离一近,敖昆就越发意识到这两位远超高阶修士的威压,但敖昆还是强迫自己直视天疏阁主的青眸,提出质疑:“可你能随时都可以再改写它,改得宽松,或不利百姓……你担心的是这个吗?”
昨日潜在舰底,敖昆与法士们同时听到了那四条原则,敖昆就觉得那四条原则很好,他听得心绪激动,当下都起了加入天疏阁的念头,只是被龟丞相劝了回去。
龟丞相是头饱经风霜的老龟,对陆地上的人极不信任,规劝敖昆的理由差不多就是类似质疑,敖昆当时觉得龟丞相所言也有理有据,找不出话来反驳,所以今天干脆直接询问本人。
“不。”
天疏阁主否认得极快,仿佛龟丞相的担忧在天疏阁主眼中是无稽之谈。
裴牧云解释道:“恰恰相反,我担心,我会把法网改得太严。”
这就让敖昆更不明白了:“你刚才还说,你是担心你与天疏阁成为百姓之敌,写得更严格,你不就不用担心了吗?”
裴牧云察觉到敖昆对陆上情况的不熟悉,直白地解释道:“法网能够保证包括我在内的所有天疏阁成员都绝对依照四条原则行事,这已经足够严格。随时局发展,应当视实情需要修改增删。但改得太严,反是坏事。
“因为法网并非一纸空文,阁员违反原则,法网会立刻做出相应惩罚。比如若有阁员明确走回了帝王将相的老路,那就是对天疏阁原则最彻底的背叛,将遭致法网最严厉的惩罚。如果还要更严,就成了不合理的束缚,法网是维持底线的安全网,不能阻碍九州发展,万物的潜力是无穷的,以进步为名的禁锢依然是禁锢。那不是天疏阁该走的方向。”
这番话似乎很有道理,敖昆露出仔细思索的神色。
姒晴与李绮罗却是立刻连裴牧云的弦外之音都听懂了。
姒晴加入天疏阁是深思熟虑的决定,并非一时冲动,身为前儒门高层,她对法网早有了解,并不惊讶法网的约束力,让姒晴微感惊讶的是裴牧云话音中对叛徒的毫不留情。这反而略微平息了她心底对裴牧云是否能够成为合格领袖的置疑。
而她怀里的大白兔,似乎略微不安地竖了竖耳朵。
敖昆思索了半天,还是不太明白,于是将天疏阁主的话用心记下,打算按惯例回东海一字一句转诉给龟丞相,等龟丞相给自己解释,或者待会去南海龙宫借龙族术法记载时,说给叔叔听,叔叔明智敏锐,想必也能给自己讲清楚。
他知众人有事要办,也不便多留,辞别道:“我明白了,有劳阁主解释。我这就去南海龙宫,如有佳音,再来天疏阁通报。”
解春风看他不像是听明白了的模样,低声问乌老猿借了幅水镜卷轴,交给敖昆:“无论南海之主愿不愿出借,东海之主奔波之谊,我都感谢在心,若有事,只管用这水镜卷轴联络我们便是。”
敖昆应声接下水镜卷轴,化为青蛟,一个猛子扎进海里,入深海远游而去。
等青蛟游远,解春风才摇头笑了出声:“真是龙生九子各不同。”
众人都知晓他言下之意,敖昆与秦无霜这对兄妹,从做人到品性,真是没有一处相似的地方。
乌老猿抬手一引,带路道:“那位章剑客家在城北,无人不知,诸位随我来。”
解春风与裴牧云并肩跟上,姒晴抱着大白兔紧随其后,众人一路听着乌老猿讲解海角城的风土民俗,往城北走去。
海角城弹丸小城,港口见不着正规守军,只有零星差役。修士本也不属于朝廷治理下的顺民,无户籍文书可查,这些差役懒散惯了,见是天疏阁法士亲自领路,根本都不上前问话。
其中一个是个小头头,他打量半晌,似乎认出来人身份,两眼猛地一瞪,赶紧脚底抹油跑去海角县衙报信。
海角县衙。
后衙中,海角县令和县丞正对着明樑帝回复的文书愁眉苦脸。
他们万万没想到,明樑帝竟会是这么个反应。
事情要从半年前说起。
距离海角城七八海里外,有一座小岛,岛上没有居民,妖倒是有几窝,虽属于海角城的管理范围,可无粮无渔无税可收,地位自然低微,守军隔个十天半个月划船上去晃一圈,就算是管理了。
半年前某天,守军照常上岛查看,竟发现一艘不知停留了多久的倭船,船上十几个倭人甚至在岛上搭了棚屋逗留,守军一看这还了得,立刻划船回城报告,县令一听,竟还有这等凭空送上门的战绩?赶紧点齐人马,威威风风地开大船上岛赶人。
这些倭人却是十足的态度谦卑,县令还没下船,他们已经呼啦啦跪了一地。据这些倭人解释,他们是跟南海蛮国做生意的倭国商人,因为时常途径此岛,他们贪图便利,擅自建了棚屋存放补给和货物,此番诚心认错云云。
俗话说得好,有钱能使鬼推磨。虽说倭人是私自占岛,可这小岛本来就没有人住,再说,十几个倭人,谅他们也闹不出什么大风浪,关键是钱给到位了,最后县令不仅没赶人,还跟领头的倭人签了租赁契约,高价把岛上棚屋租给他们用个半年。
此等海域大事,又捞足了油水,县令一回城,就大笔一挥,火急火燎地自我吹捧一番,连着满满一匣雪花银,加急送达天听。
县令名叫郎卫涛,本是京中小官,虽不算前途光明,好歹是吃喝不愁,明樑帝欲立明妃为后那时,清流全都奋起抗议,他为搏贤名,竟也跟风上书,但他毕竟不敢真得罪明樑帝,打着直谏的名头,其实通篇绕来绕去既不反对也不支持。却没想到明樑帝秋后算账,连他这种滥竽充数的也给流放南海,从京官变了小城县令,怎一个惨字了得。
郎县令一心想回京,当然就急着讨好明樑帝,满朝文武都知道,明樑帝爱权更爱钱,倭人雪花银一进明樑帝私库,明樑帝给郎县令回批的文书里甚至都难得没骂人。
明樑帝的指示很简单,一是圣上毕竟要脸,租岛给蛮夷这事绝不能外传,否则就拿郎县令是问;二是这笔捞得不错,想办法再从倭人那里多捞点。
在明樑帝那里过了明路,郎县令豁然开朗,隔三差五就派差役上岛收费收税,倭人竟也百依百顺,每要必给。
时间一长,明樑帝就起了疑心,这些倭人给钱这么痛快,要么就是大赚特赚,上贡这点对他们来说是九牛一毛,要么这帮倭人根本就是意图不轨,是用做生意为幌子试图在南海搞事。
明樑帝立刻话锋一转,要郎县令彻查倭人到底在做什么生意,到底在岛上干什么。如果倭人是赚得太狠,那租岛自然得加钱。
圣上下了旨,郎县令当然派人彻查。
没想到这一次,倭人态度与先前大相径庭,他们不仅赶走调查差役,还强硬宣称以后都不会再给钱,强占了小岛。
但同时,他们交给差役一个箱子,里面是数颗奇异的血色珠子和一封信,都是给明樑帝的,他们宣称,只要□□朝廷不管他们在岛上做什么,他们就每月都上贡一颗这样的血色珠子给明樑帝。
什么破珠子都不值得赔上一世英名,倭人猖狂到强占小岛,郎县令这样混日子的官都忍不下去,他不信明樑帝能忍,所以,他一边把消息加急直送京城,一边已经开始做收复小岛的强攻准备,准备捞下这个护岛之功。
但郎县令万万没想到,明樑帝回复的旨意,竟是要他死守住小岛被占的消息,绝不可外泄,同时禁止他去管倭人,不仅不让他管,还要他尽量满足倭人需求,强调一定要记得每月把血色珠子妥当送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