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剩下的八个名字,包括秦无霜自己,将在今夜上演一出好戏。
她并非短视粗浅之辈,也不对这些不是姒晴的所谓同僚抱有信任,更不指望今夜之后元气大伤的儒门能够立刻称雄称霸,事实上,死在今夜的人越多,就越有利于她对儒门的完全掌控。
今夜,她只需全力诛杀姬肃卿,因为无论螳螂捕了多少蝉,她都会是那只后来的黄雀。
思及此处,她看着十贤榜忽然莞尔。
京城五大世家,闻人家、夏侯家、弓家、聂家、萧家,都是传承数百年的世家大族,权贵辈出。五大家的子弟不仅在朝廷里光宗耀祖,在儒门也是榜上有名,儒门十贤就有三个武将一个文臣,其率着实不低。
这些权贵世家,早就习惯了多方下注,这一次却没有太多选择。
究其缘由,却并不是明樑帝有多败坏朝纲,也不是五大家已抵挡不住兴起新贵走向衰落。
因为这两句话本身就是错的。
前者的错误十分简单,因为事实如此,自古以来的帝王都会腐败,一人独治,自然唯我独尊。即使明樑帝是浑沌凶兽,还真的会吃人,但若要给这数千年来败坏朝纲的帝王也排一个榜,明樑帝那些作为根本排不进前十。
后者的错误更简单,因为直至今日,五大家都根本没有衰落。无论借着机械发明狂潮与改良灵珠子东风兴起的新贵们有多热闹,只要在这片土地上做事,就免不了要上贡当地官府,无论是否心甘情愿。九州繁华城邑的地方官员,少说有一大半是世家门生或世家子弟,另一半多少也要攀些关系,这些利益最终都要分到世家手里,新贵越富贵,世家只会更富贵。
所谓权贵就是如此,一直有权才能一直富贵,相反,富贵者若是没有权,就与耕田黄牛无异,辛苦一辈子,田不是自己的、收成也不是自己的,到最后,连浑身骨肉都会被农户吃干抹净,但耕牛一辈子的收入也并不属于农户,不属于小地主,它们事实上只属于土地真正的主人,那就权贵。
五大家号称是繁荣数百年的顶级世家,其实难免有起有落,萧家甚至一度没落两百余年不见起色,但即使是在最谷底的时刻,萧家依然有大量田地,有培养子嗣的书院学堂,有千丝万缕的姻亲关系,只待一人重登高堂,不出数年,就能为萧家子嗣支起了一张巨网。事实也正是如此。
是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不难看出,这一次权贵世家没有太多选择的根本原因,并不在于他们自身。
原因在于即将到来战争中的另一方:天疏阁。
只要天疏阁坚守法网,依然保持姿态激进,不肯向现实妥协,不放弃那一套过于理想的原则,那么无论世家权贵多想下注天疏阁,天疏阁都没有他们的容身之处。
因为只要法网不被废除,除了那些真正认同天疏阁思想、主动叛出世家的逆子狂女,没有任何世家子弟能够通过法网考核,食肉穿罗者怎会真正甘心与贱民分利?
世家权贵无法下注天疏阁,也不可能在新朝继续锦衣玉食,那么他们根本不可能容忍天疏阁的胜利,他们和天疏阁只能是你死我活的关系。
而这,也是天疏阁最大的优势和最大的软肋。
说优势,天疏阁已然是民心所向。
说软肋,九州各地权贵,无论京城地方,都不可能成为天疏阁的盟友。
纵观史书,即使是农民起义起家的底层造反者,只要想脚踏实地地壮大势力,就必然要挑选一些老牌势力接受他们的投诚,这样才能早日赢得战争,没人想打可以不打的仗。天疏阁却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从原则上拒绝给老牌势力在新朝继续高人一等的保护,那就只能靠打,战线一拖久,什么都可能发生。
看清这一点的,不止是秦无霜,还有长公主李绮罗,鎏金黑城的最新动向就说明李绮罗同样明白借力打力、坐山观虎斗的道理。
如今局势两分,明樑帝朝廷和天疏阁必有一战。明樑帝是浑沌凶兽,朝廷世家腐败不得民心,种种夺利打压之举也已引起新贵反感,但大而不倒,得利者为保住利益倾力相搏绝不可小觑;天疏阁则过于进步,坚守原则不肯向权贵妥协,尽管此时是民心所向,但只要战争开打,民间情绪并不难挑拨。
不难看出,两方之间应当存在着大量摇摆势力,比如:不新不旧的中庸势力,不认同明樑帝朝廷但也无法认同天疏阁的旧势力,想在战后成为权贵的新贵……而且有可能,随着战争开打并深入,真正认识到战争残酷后,脱离两方的摇摆势力还会逐渐增多。
那么作为第三方,战争早期就该两不得罪,找借口偏安一隅,慢慢收编摇摆势力,等两方打得两败俱伤,再出来参与逐鹿。
今夜让姬氏儒门血流成河的造反就是秦无霜的好借口,元气大伤的儒门自然不能参与争斗,同时这也是打造秦氏儒门必须做的清洗准备,除旧才能迎新。而李绮罗的借口也不差,有天疏阁水镜卷轴的证明,长公主重伤需静养和抵制凶兽锁城造反都能自圆其说。
但在秦无霜看来,李绮罗和茉尔根已经走错了最关键的一步棋。
锁城避战本是最正确的选择,但她们错就错在过早地摆明立场与天疏阁做对。
即使她们是锁了城再秘密打击天疏阁,有心打探还是能得到消息,秦无霜都能得到线报,能与天疏阁联络的天疏阁主必然更早知情。
不论长公主与茉尔根及时针对明樑帝炮制的檄文有多么慷慨激昂,赢得了多少民心,只要她们锁城偷袭天疏阁的消息一经传出,得到的民心都会在瞬间崩塌。
政斗水平不过如此,即使她们从星归道长手里骗到了一座鎏金黑城,也根本不足为虑。
秦无霜自认是个冷血小毒物,倒也从不特意去厌恶好人,从不特意去厌恶坏人,只要不挡着路,他人好坏与她无关,但她忽然发觉她十分厌恶那些其实不算很好也不算坏、总在妥协却仿佛已为众生遭受了天大磨难的东西。
她再次想到线报里师姐与长公主在海角城把臂同游、言笑晏晏,又一次忍不住咬牙冷笑。
她并不在乎师姐结交新朋友,但既然师姐瞎了眼睛对那种不过如此的人青眼相待,她自然也就不得不冷笑。
弃她而去,换了个不如她的,何苦?
她秦无霜,至少在为自己下场争权的时候,不会高举为民的旗子。
不值一哂。
秦无霜深眸愈冷,握紧腰间悬剑。
此剑名为紫藤剑,是千年前某朝一位铸剑师炼化紫藤树妖打造的灵剑,说是灵剑并不准确,那位铸剑师并没有打造灵剑的能力,为打造出一柄灵剑,这位铸剑师不仅砍了紫藤树妖的树身炼剑,还将树妖神魂炼化困在剑中充作剑灵,竟就此残忍地炼出了一柄绝世杀器,严格意义上不能算是灵剑,嗜杀剑意却远胜无数灵剑,只能以开光剑鞘镇住,一出鞘就戾气十足。
这柄剑还是她从师姐手里抢下来的。某次她陪师姐去抄家,从儒门贪臣的私库搜出这柄剑,师姐那剑痴自然是见之心喜,拔剑一观却是万分不忍,即刻要找高修超度树妖神魂再把剑熔了,却被一见就喜欢上的秦无霜抢到了手中。
师姐本是不愿意,许诺愿为她另寻灵剑。
她却执意就要留这柄剑,只说她爱这紫色剑身。
她还记得自己当时撒娇装痴磨了许久。
师姐最终依然没有同意,但也没有把剑抢回去,只是叹气……
“主上。”
秦无霜转过身来,微挑眉头,梨涡莞尔:“来就来了,怎么还带礼?”
裳华年亦是倩然浅笑,随手将迟远道的头颅丢掷于地,轻巧一礼道:“这老狗多次待主上不敬,又老又蠢,再无用处,今夜早晚要杀了他,华年觉得,就不如先杀了他给主上助兴。”
第108章 儒门之变[二]
不断感受着高修威压,裳华年尽力维持表面上的言笑晏晏,内心却是惊疑不定。
她清楚记得,昨日密议接头时秦无霜仍是结丹后期修为,此刻,眼前人的修为竟己到了元婴后期!
就算秦无霜手上有独步天下的秘法,能悄无声息地安全度过雷劫,也绝不可能刚晋升元婴就一步走到元婴后期。就在这惊疑之际,她忽然想起传闻中明樑帝私藏的血珠子,难道秦无霜她竟目光短浅到亲身试药?!裳华年一思及此,险些喜上眉梢,慌忙收敛。
秦无霜听她说辞,同样不改笑意,似嗔似赞道:“你倒是乖觉。”
秦无霜心里是一片明镜。
迟远道确实又老又蠢,留着也没什么用,但裳华年杀他的目的却未必如她说的那样堂皇。
裳华年身为女子,能爬到儒门十贤的地位,自然不是一般人物。
她本是吴地清流之女,颇具才名,因拒婚得罪了某江南世家,不忍父亲被世家打压刁难,她主动入庵带发修行,说是修行,其实是在灵山名庵中租了个院子隐居躲风声,然而入庵没多久,就遭遇“山贼”劫庵放火。
巧的是,那日星归道长扯了两个好友在附近山里寻觅铜材,这三人可是儒佛道三教的泰山北斗,救人自然不在话下,还因着儒门之主的面子,江南府尹闻讯亲自赶来将这群假扮山贼的私兵抓了回去,一口保证严加审问。
裳华年早慕儒门,听说过姬肃卿礼遇姒晴将军的事迹,眼下又多了救命救父之恩,立刻跪地三拜自请入门,姬肃卿以七问考验,裳华年皆对答如流,自此加入儒门。后来裳华年屡次入世立下贤名,这段往事也曾被传为佳话。
但这个人的能耐,绝不只在才字上,她手腕和野心都不差,也肯玩盘外招,秦无霜虽不认为她是能同路的人,却也认同她的能耐,只是这个人,在秦无霜看来,有一点可惜。
裳华年嫁的是同为儒门十贤、出身五大家的萧游子,平日里夫唱妇随、鹣鲽情深,称得上是儒门里的夫妻典范。而另一位儒门十贤、也出身五大家的聂舞阳,这几年也与她颇有些关系。
萧游子是萧家嫡系弃子,倒不是他不聪明,奈何生得太晚。萧游子是当年萧家家主萧老太爷的老来子,上面七个兄长各个都是人中龙凤,他的名字就寄托了萧老太爷的一片苦心,萧游子也不负爹望,早早认识到萧家比他聪明有手腕的不少,但比他修真天赋高的几乎没有,少年时就涕零跪辞父母曰不忍手足相争,主动跑到了儒门,另辟蹊径。
萧游子此人,秦无霜无可无不可,这人太过不上不下,甘愿自得其乐却多了两分聪明,甘愿顺势而为又少了一分野心。
而聂舞阳就很不同,同为五大家出身,萧游子虽是弃子却也是备受家主宠溺的老来子,聂舞阳则是聂家不愿正名的婢生子。聂家家主刚出孝期就睡了亡父房里的婢女,当时聂家主母还是夏侯家的嫡长女,这种丑闻自然是要严防死守,聂舞阳侥幸出生,母子在聂家的境遇却可想而知,聂家时刻准备撇清关系,虽默许他姓聂,名字却是不识字的母亲跟着戏文取的。
若说聂舞阳只比萧游子聪明一分,那他的野心就比萧游子多了十分,若说萧游子是头长得像鹤的鹅,聂舞阳就是一条地道的阴沟毒蛇,他的生母就是他向主母投诚时亲手杀的。
这桩陈年旧事,他如今是万不肯认,某些地区的宗族却因此对他十分推崇,不仅称赞他杀生母是孝顺主母、维护纲常的大义大孝,敲锣打鼓年年给他送二十四孝精美刺绣。秦无霜还记得有年轮到二十四孝之[尝粪忧心],那幅绣得栩栩如生的[尝粪忧心]图被一群故老庸男毕恭毕敬地披到他身上,即使聂舞阳这种人精也难免当场面如猪肝,不枉秦无霜特意拉着姒晴去瞧热闹,回头趴小院里笑了好久。
秦无霜看不出聂舞阳此人有任何可举之处,即便儒门腐朽,即使是迟远道这种人,心底也有一份迂腐的坚持。不论答案对错,身为读书人,心底总得追问一些疑惑。说到底,就算骗人也需先骗己,而聂舞阳活着就纯粹为了争权。这种人能博出一个清高之名,还与自己同列儒门十贤,秦无霜每每想起总觉得万分诙谐。
所以说,文人的清高最好别信。君不见那些文人墨客怀才不遇时写的求官诗,不是倾情自比思郎女,就是含怨自比下堂妻,一个比一个懂得假借女子自轻自贱。
裳华年甘愿为聂舞阳做小伏低,在秦无霜眼里,就已是连十贤里最木讷的弓燃月都不如。毕竟,都已经站在这位置上了还非去割肉喂鹰,选鹰还选了只地地道道的黑心孽畜,岂不是好一位自作聪明的大菩萨。
秦无霜闲思慢步,走到首位落座,裳华年莺声说着讨巧的漂亮话,款步跟上纤巧行正礼,秦无霜不发话,她就硬是保持行礼之姿不起,仿佛一只驯得极好的妙语鹦哥。
说话间,其他四人同时赶到。
五人互相打个照面,无论真惊讶还是假惊讶,每人都咦了一声,再看向俨然元婴后期的秦无霜,刚到四人内心都是咯噔一下,赶忙给秦无霜行礼,尊称:“主上。”
元婴后期修为足够震慑一时,秦无霜没刻意立威,并不让他们久礼,莞尔点头,微微抬手示意起身。
她越是如此,众人越不敢轻怠。
弓燃月不善言辞,正要上前回报儒门法阵的差事,在她局促迈步的霎那,聂舞阳却满面欣然地率先上前一步,躬身礼道:“儒门法阵开启,里外水泄不通。今夜起事已是万事俱备,我等齐心为主上拿下儒门,江山未来可期。”
开启儒门法阵的是弓燃月,聂舞阳此言虽未邀功,却实打实是拿他人功劳抢话讨巧。五大家关系错综复杂,世家互斗暗踩再寻常不过,若是平时,秦无霜乐得看戏,但他错在翘尾巴翘得太早了。
“哦?”秦无霜做出明知故问的笑靥,“即便今夜事成,也只是拿下儒门,怎么就江山可期了?”
聂舞阳信然磊落,答得流利:“放眼天下,明樑帝浑沌凶兽,李绮罗凶兽之女,其身不正,不足为虑。而天疏阁主道貌岸然,早晚要露出真面目,到那时,天疏阁必毁于内溃。主上聪慧过人,定然是打算韬光养晦,寻准时机一举夺天。”
这或许是夸秦无霜聪慧,但更是夸他自己聪慧。
聂舞阳在姬肃卿面前可从不敢如此说话。
秦无霜笑意更浓,故意显露出三分亲昵,娇声咬字道:“舞阳真是慧眼独具。那我若说我没想到呢?”
聂舞阳一愣,即刻面色发白,跪地请罪:“末将妄测君意,请主上责罚!”
秦无霜笑颜不改,仿佛没看见他跪着。
弓燃月只听懂明面之意,站那暗暗自省不可妄测君意,等他们不再说话,她才抓住了这沉默时机上前一步,低头禀道:“主上,末将奉命开启了儒门法阵。还有,末将失职,练经纶于昨夜逃离儒门,不知所踪。”
秦无霜闻言丝毫不惊讶,却头疼。
练经纶是个奇人,他会跑,是在秦无霜意料之中甚至有意放纵的结果,她自然没什么好惊讶。让她头疼的是弓燃月。
姬肃卿曾评价弓燃月:非将,乃兵。凶器也。
就是说,她并不是一个将军,只是一柄利刃。
良将不该得到这种评价,评价弓燃月却甚是贴切,因为她本来就是个刺客。
这段渊源,竟还要从聂家说起。
聂家家世渊源,历朝都出过名将,但在传闻中,聂家还出过一位神秘女武修,史无明记,只知家中唤她隐娘,有人据此写出了一个聂隐娘的刺客故事,即使聂家痛斥故事不实,却受到百姓喜爱,迅速传遍了民间。
事实上,聂家确实曾有位叫隐娘的女武修,聂家不许女子习武,但她天生爱好武学,仅是偷看父兄习武就成功炼气入门,并根据天赋自创武学,她为求创立女修门派,打算离家去往母亲原族所在的钟灵山隐居,于是将自身武学禀告父兄。父兄大惊,不过还是看了她演练,没想到。她的父兄立刻意识到了其中机遇。
聂隐娘所创武学,身法鬼魅迅疾,能隐难见,伺机而动,趁势而为。她并无自觉,但在行家里手看来,这可是求而不得的刺客身法!这套武学有瑕疵,只适合女子修炼,但哪个高官不想拥有一个能够时刻贴身护卫自己的美妾?她父兄如此一想,更觉此计大有可为。
然而问题又来了,总不能把聂家千金都训练成女刺客,这成何体统,要是传出去哪还有世家敢和聂家联姻。但也不能随意买些寒门女儿来训,聂隐娘虽是妾生女,却到底是聂家千金,让聂家千金亲自训练粗野贫女,这些女孩还是要派出去给人做妾的,要是传出去,更不利聂家女孩名声。
思来想去,聂家就把主意打到了弓家身上。
比起聂家,弓家发迹要晚一些,弓家祖上那位骁骑将军,他本是聂家的家生子,善使弓剑,追随聂家子弟上了战场,在某次战役里立了大功,当时的聂家家主特意请旨给他赐了个弓姓,他也争气,再立战功,又娶贵女,自此平步青云。据说这位的身世其实还有些不能为外人道的隐晦处,否则一个奴仆之子如何能够练弓学武?但无实据,只是谈资。
弓家发达后,依旧认聂家为主,处处紧随聂家动作,万事先问聂家意思,有些时期隐隐高过聂家一头也不改宗旨,两家同起同落,也算是同气连枝。却也正因如此,聂家在弓家面前习惯了摆主子态度,祖上有再多恩情也禁不住如此消磨,聂家要求弓家挑选数位美貌庶女送到聂家当作刺客抚养,就是两家翻脸的重要一笔。
此事说来荒唐,其中还有不少阴差阳错、旁人作梗等等曲折,长话短说,就是弓家咬牙忍了一时之气,当真派了四名庶女去聂家学武,学艺六年,四女忽然发难刺杀隐娘,在弓家接应下,她们将隐娘居住的独院付之一炬,将隐娘独门武学带回了弓家。
弓家笃定聂家不敢声张,还故意放出聂隐娘是刺客的风声,聂家果然为了脸面即刻辟谣,弓家杀了聂家一女,还私吞了隐娘独创武学,结果全身而退,两家自此翻脸交恶。
而至今,弓家美武姬,仍是高官权贵们高价追捧却难求的珍稀货。拥有一个弓家训练出的护卫美妾,不仅代表地位,更代表在顶级关系网中拥有一席之地。
即使是高官权臣,但凡族谱往上数几代还有白丁,那就算花重金也还是娶不到真正的弓家庶女,只能买到弓家训练出的美女刺客,虽也姓弓,实是弓家从民间买来养大的养女,紧要时刻拉起关系来还是要打个折扣。
弓月就是弓家从民间买来的养女之一。弓家养女在明面上确实是养女,分别由赡养四个武师的分家抚养,看起来只是弓家人乐善好施,但正也因此,当抚养弓月的那个分家出了大纰漏,连弓家都保不住的时候,弓月身为养女,自然也被一同流放。
自幼学武的弓月挺过了九死一生的流放路,到达流放地后,妻子儿女全都死在路上的分家家主慢慢将这个少女真正视为养女,在外敌来犯时,她与养父组织当地守卫反击保城立下大功,获赦回京。回京前夜,弓月来到养父面前不断磕头,磕出血了也不停,只求养父放自己远走高飞。
于是弓月不幸病死于回京途中,而初出茅庐就敢接赏金刺杀儒门之主的女刺客,被儒门之主改名弓燃月收入麾下。
她虽武艺高强,在兵法上也有些悟性,却到底不是当官材料,她曾入世历练,因着不懂权斗,还没领兵就险入冤狱,靠儒门暗线保驾护航才在史书上留下一个女将武名。
弓燃月能位列儒门十贤,一是姬肃卿要塞个听话棋子,二来儒门毕竟不是朝廷,历代儒门十贤修为低微者大有人在,而姬肃卿不仅招揽了众多儒修,还能从中选出十个文武拔尖的高阶儒修,已足见其能力,三个顶级良将、一个也不算差就是把兵法修成权术的将军聂舞阳再加一个武修高手弓燃月,其实跟朝廷比起来都不寒碜。
而弓燃月能在武将中位列第三,比闻人去病和姒晴这两个良将还高,就纯粹是出于姬肃卿对后二者的不喜。
弓燃月有多木讷,有件事能看出来。那年秦无霜资历尚浅,却已凭才智和姒晴护航爬到了儒门中层,长袖舞得风生水起,支持者众,儒门高层都知道秦无霜是门主私生女,就有人蓄意设计陷害秦无霜,意图探一探风向。
那日,趁姒晴领了任务离开儒门,谋划者抓住时机立刻发难,声称儒门珍库中那颗东海明珠被偷,派了人大肆在儒门搜捕,最后竟在秦无霜镜匣里搜了出来,而秦无霜手下一个亲信女官跳出来作证,她说秦无霜酷爱各类明珠,并一口咬定她在前日夜里亲眼见到秦无霜神色仓皇赶回居所,手中握着一颗隐隐发光的明珠。
这是道粗糙至极的明计,只为探测姬肃卿的态度。
秦无霜原本都不屑争辩,她更恨自己好心养出的反咬毒蛇,然而有些故老一口一个“天下女子就是这样,看着漂亮的珍珠簪环就走不动道,门主不必生气”“哈哈哈门主倒也不必苛责,无霜若是喜欢,你赏给她就是了,姑娘家眼睛里不就看这些”,看似打圆场,实是把盗窃明珠这口锅在秦无霜身上扣死,还要按死她盗窃明珠就因为她是女人。
这让秦无霜忍无可忍,娇笑张口就开始戮人心肺,伶牙俐齿把一群故老说得装不下去伪善,一个个阴沉脸暴跳如雷,秦无霜尤不解恨,抓着两个先前阴阳怪气得最起劲的老家伙继续笑里藏刀,步步紧逼,手里把柄抖了小一半就险些把两个老家伙当堂逼死。
此时姬肃卿才出了声,不是明言制止,而是点了弓燃月的名字,问她前日值夜是否在珍库附近见过秦无霜。
弓燃月、姒晴和闻人去病三人轮流负责儒门防卫,那段时间确实轮到弓燃月当值,但就算当值,他们三个将军也不会亲自守夜,姬肃卿这么问,明显是要借弓燃月的手洗清秦无霜的嫌疑。
听爹爹这么一问,秦无霜虽不解气却也安下心来。而且,她与弓燃月无冤无仇,那些故老句句贬低女子,就算弓燃月有什么私心,只要听懂姬肃卿言下之意,也该知道怎么回答。
然后弓燃月恭敬答了一句“末将不知”。
秦无霜当时活刮了她的心都有。
一晃多少年过去,眼前的弓燃月依然驽钝,秦无霜也依然看她就头疼。
其实弓燃月也在头疼。她虽木讷却并不蠢笨,能看出姒晴叛出儒门让秦无霜身边没了亲信之人,她有心取代姒晴,却不确定该如何做到取代,今夜造反要有立功表现自然是头一位,然后,经过这些年在儒门耳濡目染,她也知道要铲除异己,这是她刺客本职,倒不难办,难题是该铲谁?
“没什么失不失职的,练经纶行踪在我掌握之下,你不必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