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闻人珏不禁更是心苦,父亲懦弱顽固,二弟早亡,假如三弟还在这,他今夜也不至于连个清楚交待的托付都没有!他作为父兄,自认对三弟尽心尽力,往日苦劝三弟考取功名,三弟却不思进取,还遭天疏阁蒙骗离家出走一去不回,也不知三弟何时能醒悟回头。到那时,也不知主家是不是真会看在他此行份上帮衬一把。
却听海棠道:“说是极远,京城出去东西南北走远了都是蛮地,七月暑侯各不相同,至少说个方位,也好知道带什么衣物。”
听她为自己操心,闻人珏心底一暖,踌躇片刻,还是小心让她附耳过来,极低声道:“不周山。”
“我省得了,”海棠一愣便从容起身,“西边儿白日酷热、夜里又寒,恐怕福顺他们打理的衣物并不合用,我去看看。”
闻人珏更觉熨帖,正要说什么,忽然听闻外头传来高声报语。
那声音又尖又细,应是太监,似乎还用了扬声机术,他们夫妻身在高门内院,却全都听得一清二楚。
太监在大路上高声报道:
“天疏阁反贼通倭通魔!”
“天疏阁勾结倭寇、魔尊,欺骗华夏神龙,演戏污蔑圣上,迷惑无知百姓,意图颠覆华夏河山!”
“天疏阁经年宣扬无父无君之谬论,不敬祖宗君父,不顾人伦纲常,大逆不道,罪大恶极,其罪当诛!”
“天疏阁谎言巧计诱骗无知妇女,迷惑女子不守女德、生起淫性,不安心嫁人生子,此举用心极其险恶,是要从根基颠覆华夏江山!是天疏阁勾结外寇蓄意乱华的铁证!”
“天疏阁阁中众男女,同吃同住,男盗女娼!如此下去,国将不国,老祖宗传下的数千年江山将被这些反贼毁于一旦!”
“圣上有旨,举国之力通缉从天疏阁上下反贼,宁可错杀,绝不放过,以维护祖宗家法、江山大义!”
“凡曾赞扬天疏阁、与天疏阁反贼结交的男子,由他人揭发至官府,一律下狱!”
“凡曾赞扬天疏阁、与天疏阁反贼结交的女子,乃是伤风败俗、寡廉鲜耻之荡|妇,夫家父家可杖毙沉塘,由他人揭发至官府,一律冲妓!”
还未听完,闻人珏已被扬声机术放大的太监尖音刺得耳朵生疼。
而且外面大路上还不止一个太监,远近太监报语进度不同,远低近高,层层叠叠,像是遍布了京城各大主道。
如此推测,这些报语,京城每家每户的百姓都不会听漏一个字。
京城天疏阁也能听到吧?闻人珏这样想着,没注意到妻子面上一闪而逝的怒容。
他只听见妻子温顺的告退:“我去给夫君收拾衣物。”
反贼们满京城撒完昭榜,互相比较着如何耍弄京城守军,打打闹闹地一进天疏阁,就发现京城天疏阁总领法士在等着他们。
一个反贼赶忙大声澄清:“石榴哥,我们是自掏腰包,没浪费公物!”
其他反贼赶忙附和。
被称为石榴哥的总领法士[兑十]闻言,扬起了眉毛。
总领法士兑十是个出身西域的石榴妖,本名安石榴。
石榴妖雌雄同株异体,可变男可变女,安石榴有块藏妖气的绿宝石,少年时期就常化人身在江湖中行走,还曾以男身入朝做官,可惜做了朝野倾轧中弃车保帅那个车,虽是过去许多年的陈年旧事,但刚被派到京城天疏阁时,安石榴就只爱以女身示人。
京城毕竟是京城,有些高层人士有意接触天疏阁,一见总领法士是个女流之辈就不了了之,时日久了,安石榴到底于心不安,特意问过阁主自己是不是该改换男装,阁主却说无需特意、随他舒服。
最后安石榴思来想去,往事已矣,既然阁主说随他舒服,那干脆就单日为女、双日为男,管别人怎么说。
于是京城天疏阁这些反贼们为表尊敬,单日叫石榴姐,双日叫石榴哥。
安石榴提眉看着这些公子哥儿姐儿,锐目笑问:“行,浪费公物这条没犯,那擅离职守、私自行动、以身犯险,这三条你们怎么解释?”
反贼们一个个蔫蔫地低下头,还有反贼试图辩解:“也没什么险呐,就京城这些胡同巷子,那些守军哪有我熟?”
正要教育这些热血年轻,外头却传来尖声高报。
反贼们一听就怒不可遏,立马炸开了锅,一窝超嚷嚷地骂“岂有此理!”“胡说八道”。
安石榴却立刻意识到背后隐患,明樑帝此举足以搅乱京城,举告风气一起,无论是不是天疏阁盟友都要遭殃,更有不知多少无辜女子要遭厄运!安石榴声色一厉:“全体集合!准备救人!”
后知后觉的反贼们赶忙收了声,配合安石榴行动起来,不出三刻,京城天疏阁所有法士就都集合起来,听安石榴分配任务。
最后,安石榴语重心长地提醒众法士:“京城天疏阁意义重大,救人时,切记随时感应法网,凡是自己人、可信同盟与无辜百姓,无需迟疑,加急救回天疏阁,凡是可疑人士,又或是自身不愿进天疏阁的百姓,那就立即送到安全中转,待风波过去,再组织人手派他们送往西域或南海保障他们安全。”
众皆应是。
陆续出发时,忽有一只暗赤近墨的红雁,穿透天疏阁直直飞到安石榴面前,化为一张笼罩着灵力的桃花笺。
被分到最后的反贼们都露出好奇神色,这只红雁是密探“红鹄”的标记,只有安石榴知道她是谁。
安石榴以灵力化解展信快读,神色一凝:“此事需即刻禀报阁主。”
反贼们你看我我看你,把他们中最沉稳也相对最受安石榴信任的闻人琅大力推了出去。
闻人琅险些栽倒在安石榴脚下,赶紧稳住脚,回头愤看一眼,却也只能回过头试着问:“石榴哥,出了什么事?”
安石榴神色不动地把信一收,挥手赶道:“别管。快去。”
反贼们只得怏怏往外走,闻人琅偷偷给安石榴拱了拱手,当作赔罪。
安石榴补充强调:“注意安全!”
“我们办事儿,石榴哥放心!”“嗐!多大事!”“就是!石榴哥瞧好吧您呐!”反贼们复又精神抖擞,活像一窝脱兔似的冲了出去。
安石榴叹气,摇头笑笑,不耽误快步走到桌前,快笔抄录:
【红鹄】明樑帝派闻人珏秘密前往极远之地,闻人珏自称目的地为不周山,但拒绝透露任务详细。明樑帝是将闻人珏叫到御书房单独交待任务。参考:据闻人珏说,闻人吉似乎认为闻人珏不能活着回来。
【兑十】凡人去往不周山需要时日,应沿途监视,密切观察。
解春风从外回观,转了个圈没找见人,想着暑气攀升,师弟和猴叔大约是待在流瀑亭里。
他走到后院,按下机关,亭顶齿轮机轴连动,六面水墙其一停了水,露出亭门。
却是一进亭门就愣在当地。
猴叔戴着老花镜,一手拿着根描花细笔,一手按纸,正仔细把裴牧云舌面上的金印照样子原原本本画下来。
师弟面对着猴叔,乖乖伸着舌头。
是什么,柔软的,淡淡清甜,而且浅咬一口就会唔一声不见。
是,是师弟的……!!!!
猴叔抬眸见了他:“哟,回来了。”
裴牧云闻言回身一看。
二人面面相觑,手足无措,耳根生烫。
解春风下意识喊了声:“牧云……”
裴牧云这才惊醒忙把舌头一收。
“哎,刚说了不许乱动,”猴叔慢条斯理地说,“没画完呢。猴叔老了,眼神不、”
还没说完,解春风就已自告奋勇:“猴叔放着。我,我来。”
“那敢情好。”
听解春风自告奋勇,猴叔立马儿从善如流,裴牧云一愣,正想说又不知说什么,却注意到师兄袖侧有道小指宽的割痕。
师兄早上出门时一身好好的白衣,说是去访友,回家来袖有微瑕,那显然与人动手切磋过。
大概是去见了相识的剑客或剑修。
裴牧云想了想,也不知究竟是师兄那遍布九州的无数朋友中的哪一位,能让师兄在神龙觉醒后还特意一大早出门赶去找人对招,定然剑法不凡。
他回过神来,师兄已接过猴叔手中那根描花细笔,撩衣落了坐。
四目相对,裴牧云眼眸微垂,视线一落,落到师兄执笔曲起的指节。
师兄的手骨节分明,执笔轻轻沾了些泥金墨,就抬眼仔细看着他,描摹起来。
裴牧云忽觉面热,不能静心。
他视线再落,只看着铁桌上的某道划痕,又在脑内回想天疏阁事务,想两日前京城天疏阁传来的密探消息,思考明樑帝派人去不周山究竟目的为何……却不知怎的,总是看回师兄。
深金眼眸细瞧着舌面,落笔郑而重之,仿佛不是在帮猴叔做闲事,认真得像是在学剑法。
他不知为何像是被耀了眼目,又觉视线再无旁处可落,掩饰般闭了眼,静心敛息,将灵力如水波般慢慢散出,感受外界。
暗藏在亭顶的机关发出齿轮转动的规律轻响,将溪水抽上亭顶蓄水箱,再通过更精密的机关让水流平缓地从亭檐瀑流而下,形成无色透明琉璃般的水墙,水墙落回白石溪道,继续外流。
蜿蜒曲折的白石溪道,勾勒过后院亭台,再流向外,没入环绕后院的竹林。
竹间浮立的是巨型女娲卧山像,画中是道一线排开的山岭,岭头积雪,是青城山主峰渎山冬景。女娲大神靠卧在这道山岭上,笑颜温婉,蛇尾旖旎,飘摇细雪已落满她的长发,染雪白发铺落山川,化为一道道清泉,随山势蜿蜒而下。这些清泉在山底汇合成溪,流出画外,落入后院溪道中。这流出画外的奇景,其实是师父用术法巧妙从渎山引来的活泉。
白石溪道在竹林中拐了两个弯,在竹林尽头与后山清溪合流,落回龙隐峡中。
青城后山草木繁盛,七月午后的夏阳晒得满山草木香,飞禽走兽都被暑气蒸得懒洋洋,各有各的乘凉妙方,不少就在龙隐峡中戏水……龙隐……若白龙入峡玩水,青山深涧白龙幽溪,想来也是一幅该画下的写意美景。
神思到此,沉迷游思的裴牧云不知不觉睁眼看向解春风。
短短数日诸多变故,此刻,他才有心将师兄的白发金眸细细端详,说来他们师兄弟共度二百余年,却因双双早早修出金丹,从此修骨不老,身体神魂一直维持在鼎盛之年,从未见过彼此苍老模样。
有心细瞧之下,师兄变色的瞳发令他神思一怔,恍了心神。
年年岁岁刀霜剑,青丝染雪尽白头。
“在想什么?”
闻言,裴牧云未加思索,轻声直道:“像一起老了似的。”
被师弟一句话激起千层浪,解春风却还佯装镇定,笑道:“放心,白头的是师兄,就是老了,也只老了师兄一个。”
裴牧云听他调侃反而蹙眉,理所当然地冷声反驳:“这是什么话,师兄若老了,我如何不会老,你我一道,难道谁还能独个儿老不成。”
刚才那句激的若是千层浪,这一句可就直接掀了龙卷风。
偏偏始作俑者仿佛说了句再自然不过的话,碧眸平静望来,解春风如被猫挠,全不知该拿他如何是好。
想用漫天灵云将他藏起,再不与世人分享毫厘。
想将万般思量抛诸脑后,不管不顾,就在此刻道尽情衷。
“牧云,我、”
此时一声法鼓轻响,西侧那面水墙浮现出荆楚天疏阁的标记。
第二次了。
第二次了!
解春风面上浅笑从容,飞出一道灵力接通了水镜,还对裴牧云摇头示意没说完的并不是什么要紧话,心底却是五味杂陈。
水流凝滞如镜,离贰法士的身影清晰出现在水镜中。
“阁主,不少事宜都有新进展,还有两个急讯。”
离贰法士并不寒暄,言简意赅直入主题。
“一,鎏金黑城公开造反,发檄文声讨明樑帝,长公主称要奉神旨夺回江山,但同时秘密派重兵封锁城中天疏阁;
“二,儒门昨夜异动,秦无霜果然反了,但一夜过去,儒门至今法阵紧锁,无人出入。”
裴牧云与解春风皆是目色幽沉,匆匆对视,裴牧云毫不迟疑道:“我们这就来。”
不出片刻,二人就在荆楚天疏阁外踏云而落。
幸而施了隐身术法,阁外仍有一些百姓围在昭榜附近,穿过众人,师兄弟先后脚进了前厅,一个人影忽然跪倒在地。
闻人去病蔫得像一颗霜打过的小白菜,扑通跪地,掩面干嚎:“剑侠,龙兄,你打也打了,怎么刚走又来?区区在下罪不至此,卖出去的画打死我也收不回……”
裴牧云脚步一顿,心念电转。
刚走又来?
师兄今早特意出门是与闻人对招?
可是为什么?据他所知,闻人将军并不擅长用剑。
裴牧云碧眸微眯,闻人直觉危险,瑟瑟发抖,嚎得越发投入。
解春风恨不得把这没眼色的倒霉玩意儿真打一顿,过往两人有些私交,但总得来说还是限于钱货两讫的画像买卖,今早算账他才明白,难怪都说闻人将军嘴上跑马,又或许是叛出儒门后放飞了本性,什么玉面儒将,丫根就是无赖,要不是怕中途加入战局的离贰法士真把闻人丢出去,早上就该打他一顿。
匆匆迎出来的离贰法士却没有任何顾虑,他熟练地将闻人去病踹到一边,拱手招呼道:“阁主、剑侠。”
仿佛看不见顺势赖在地上学捧心西施泣泪的闻人,离贰法士引两人往里走向千里顺风楼,边走边向裴牧云报告。
首先是被明樑帝派去执行秘密任务的闻人珏。
据法士回报,闻人珏今日午时刚出中州,就路遇一个特务太监,看上去他事前并不知情,那太监是低阶修士,用儒门往年上贡的旧款飞舟带他赶路。儒门旧款飞舟比儒门现有改良款慢很多,而且飞得不高,那太监专挑无人荒野走,应是想保持任务隐秘。若他们一直用飞舟赶路,以太监修为推测,约用十多日就能到不周山。
除此之外并无异状,离贰认为只需由法士继续监视,裴牧云并无异议。
此时到了千里顺风楼底层大堂,法士们都在此办公,三人一进门,立刻引来一连串高低错落的惊喜呼唤阁主之声,裴牧云侧耳听着离贰汇报,挨个看了一眼颔首以回。
然后说的是天柱支架的进展。
儒门观星馆转投而来的顶尖数修们赶到云之南后,果然与机术师珠联璧合,将准备工作推快许多。但就像之前报告中所说那样,星归道长设计的天柱支架,需要使用到大量的主体材料,而这种主体材料需要将多种原材料充分炼合,炼合效果影响支架效果,可这种材料不仅炼造时间长,途中还不能降温,温度但凡下降一点点都会炼废,所以这个实验炉在材料炼成前都得不停往里加灵珠子。
这就有大量原材料需要购买,而且,目前改良过的灵珠子,凡人和修士都可使用,而且发挥出的能效差别并不大,但只有星归道长那样修为深厚的机术师高修运起修为使用才能带来质的提升,在缺少这样一位机术师高修掌舵的前提下,经过数修们仔细演算,云之南眼下所有优秀机术师全力尽出,所需耗费的灵珠子也是一个惊人数字,而且还需要一些对机术有基本了解的高修法士过去配合机术师帮忙。
离贰早知补天支架的重要性,已经拿出了拟好的调用经费批条和适合调用的高修法士名单。
裴牧云道声辛苦,仔细看过就签了字。
解春风由衷谢道:“林兄真是天疏阁不可或缺的大管家。”
听解春风用母姓称呼自己,离贰难得勾唇笑得温和:“解兄赞谬了。”
无人在意的角落,闻人缓缓爬起来,翻了个面,换了一边扑通倒地。
再就说到了血珠子。
天疏阁不可能像明樑帝那样用活人试验,而是用以往裴牧云提过的家乡方法,将血珠子化水稀释,喂给抓来的害田老鼠。这些老鼠都经过检查,体内没有灵脉,正常情况下,即使住在地下灵脉中也不可能化妖。
然而,经过分批试验,百之九九的老鼠直接爆死,百之其一的老鼠不仅突破化妖,还陷入攻击一切的癫狂中,在一个时辰后爆体而亡。
明樑帝两日前在朝堂上说血珠子能让元婴瞬间达到半仙,或许还真能做到,但后果绝不是正常元婴修士愿意承受的。
这在未来战局中意味着什么,离贰并未多言,但在场者都一清二楚。
三项进展说完,就重点来谈两道急讯。
经过长公主在南海的祈神之举,鎏金黑城做出的两个反应,其实都没有出乎天疏阁的预料。
长公主想夺得帝位,那么大声讨伐樑帝,先将众神名头抢到自己头上,她的故事有天疏阁水镜卷轴的旁证,自然就比明樑帝的故事更容易得民心。
而秘密打压封锁天疏阁也是同样的道理,她想称帝,就与天疏阁是敌非友,不可能不对鎏金黑城范围内的天疏阁下手,但她又不能失去民心,那就得悄悄下手。
茉尔根准备多年,鎏金黑城完全可以自给自足,长公主在鎏金黑城拥兵自重,关门锁城,切断内外消息,一可以培养城中百姓的忠心,二构成了秘密打压天疏阁的条件,三是坐山观虎斗,让天疏阁与朝廷互相消耗,时机到了再出来收割战果。
裴牧云对顶层既得利益者并没有太大期待,收到急讯也不惊讶,解春风虽也一样,还是笑得生寒,毕竟用他师父造的城来对付他师弟,这个仇他自然得记。
“都安全无事?”裴牧云问。
离贰不带笑意地笑了笑:“阁主放心,报告里说炮轰、火烧都试了,天疏阁毫发无损。而且,本地法士大多在当年参与了鎏金黑城的建设,其中有几位机术师还受过星归道长点拨,这些年住在城里,机术师都是忍不住动手修修改改的,我们的法士们比那些达官贵人对鎏金黑城更为了解,问题不大。
“唯一艰难的是,鎏金黑城境内的天疏阁恐怕很长一段时间都要闭门难出。”
他越说,师兄弟二人神色越冷,炮轰火烧,这何止是封锁打压,根本是想斩草除根。
裴牧云叮嘱道:“那要确保对鎏金黑城的物资支援。”
离贰点头应是。
最后就说到儒门昨夜的异动。
有裴牧云与秦无霜的口头约定在,现在大致确定秦无霜交换的讯息并非诳语,天疏阁更不好出手干涉,裴牧云环视一周:“消息没通知姒晴将军?”
“昨夜收到消息就立刻传信了,”离贰回答,“她赶来在这守了一夜,到早上儒门法阵还是不开,我们从外围打探不到任何新消息,我问过她是否想前去查探,可派一队法士同行,只是查探的话,并不影响什么,她摇头没答应,进屋再没出来。”
二人闻言叹息。
她与秦无霜情同姐妹,一朝决裂,无论秦无霜成败,对已是立场对立的姒晴来说都难免煎熬,如今秦无霜生死不明,她坐等在此,自然更是熬煎。
同样用剑,解春风感觉自己多少能体会姒晴此刻心境,甚至忍不住慨叹:“有人掏心掏肺至此,秦大人未免,有些太凉薄。”
听他此言,裴牧云略感惊讶。
裴牧云自然能看出姒晴与秦无霜情谊深厚,但毕竟无甚私交,即使欣赏姒晴,也才相识短短数日,即使她们之间有用掏心掏肺去形容的付出,他这个局外人也不知情,师兄是怎么知道的?
难道师兄这么快就和姒晴将军交上朋友了?
师父和师兄这交朋友的能力简直鬼斧神工。
在裴牧云的视线角落,闻人去病又爬起来,准备再翻个面。
师兄和闻人……
离贰一本正经地调侃解春风:“我也没个兄弟姐妹,倒不怎么清楚姒晴将军有多掏心掏肺,解兄这话是肺腑之言。”
正在翻面的闻人去病啪叽一声瘫倒在地。
解春风忍不住笑,正要接话,忽然一连串法鼓急响!
不断传来法士急报:
“儒门上空出现异象!”
“是劫雷!”
“九道劫雷,有修士突破!”
离贰点头:“将急报通知姒晴将军。”
姒晴转眼赶来,她素来沉静不惊,此刻却任谁都看得出她心焦不已。
然而,这一连串急报过后,又是整整半个时辰再无任何消息。
齿轮无情转动,又过去半刻,法鼓没有要响起的意思。
解春风与裴牧云不发一言,同时飞剑出鞘,踏云而出!
离贰反应极快,立刻以灵力调动法网监听隔墙与领空,感应到飞速袭来的修士修为,他猛然变色,厉声示警:“敌袭!全体警戒!元婴以下不许外出,依照演习下撤!元婴以下立刻下撤!”
法士们一惊,身体按照演习行动起来,脑子还在发麻!
元婴以下都必须下撤,这警戒程度对应的敌袭修为可是半仙!
世上仅有两个半仙是阁主和他师兄,从哪里冒出来第三个半仙来袭击天疏阁?!
秦无霜负手立于廊下,闲望廊外夜雨。
视线所及之处还有被白龙剑气摧毁大半仍在修复的儒门宫殿群。
她独立良久,目似瞑,意暇甚,并不像一个即将造反的人。
直到儒门法阵开启——外围气势恢宏的[儒门字墙],在一刹那间扩散成覆盖儒门全境的字网,原本由孔孟经典化成的一道道漂浮于空的竖行墨字,此时乱序散开,交织为遮天蔽日的八股字网,形成全面戒严的儒门法阵。
被法阵阻断的不止是从天而降的雨水,这道传承千年的防护法阵将儒门完全封锁,隔绝于世。
外面的无法窥探,里面的插翅难飞。
最后一滴雨落在青砖路面,秦无霜睁开明眸,她向天睥睨一眼,神情高深莫测,这才转身离开檐廊,走回空无一人的议事堂中。
这栋楼阁是被誉为儒门十贤的儒门高层平日议事理公的场所,名为[十贤阁],议事堂在十贤阁的最顶层。议事堂的堂前挂着初代儒主亲笔写的昭穆二字短匾,因此也叫昭穆堂。
漂浮在短匾下方的是一幅摊开的儒力卷轴,十贤榜。
顾名思义,它是儒门十贤的文武排名榜,卷轴蕴含儒力,儒门之主可以随时调动排名。
秦无霜身为文臣之首,又属于儒门之主近臣,对十贤榜再熟悉不过,此时却又起兴致看了一眼。
十贤榜的左侧是武将排名,从上到下依次是:夏侯觉、聂舞阳、弓燃月、闻人去病、姒晴。
十贤榜的右侧是文臣排名,从上到下依次是:秦无霜、萧游子、迟远道、裳华年、练经纶。
这十个墨笔名字里,只有闻人去病与姒晴的名字是褪色般的灰字,还用灰框框起。框名是印书时用来区分活人与死人的,若是被不知情的外人看到,恐怕要以为他俩已经不幸亡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