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肃卿竟没发怒。
他两眼紧盯着秦无霜,漠然问:“你想知道我为何如此深恨白龙?”
秦无霜忽地心底生寒,不自觉后退一步。
眼前人连站都站不起来,浑身气场却忽然压得她喘不过气。
却偏偏是在这时,她浑身强劲修为如泄气明灯般倏地一散!
秦无霜强自镇定。
姬肃卿却像是一眼看穿,玩味道:“看来,血珠子效用已尽。”
秦无霜一愣,忽然想起姬肃卿刻意去看的沙漏,内心掀起巨浪,姬肃卿是从那时起就在计算时辰,故意拖延!
儒门从未试验过血珠子,连她这个负责经管之人都不清楚血珠子有效用时,姬肃卿连血珠子的盒子都没碰过,他怎会知道得一清二楚?明樑帝素来对儒门忽冷忽热,视为棋子又不愿提拔,他怎会忽然愿意与姬肃卿分享血珠子的重要机密?他们是什么关系?
她越想越乱,思绪却被眼前人的变化打断。姬肃卿一指弹出鲜血,后仰倒地。
秦无霜惊恐地睁大了眼睛。
那滴鲜血陡然化为一头巨兽,其巨如象,其型如虎,毛发像是白色,却如积累蒙尘一般暗沉发灰,由背往下越来越黑,到四爪已是黑如脏媒,背上一双黑翼。
那巨兽张开血盆大口,一声佞笑,傲然宣告:“吾乃穷奇!”
*婦,新中国已简化为妇字,意为女性丢掉扫帚、推倒头上的大山,加入社会生产劳动顶起半边天,特此备注。
姬肃卿竟然是穷奇凶兽!
秦无霜正遭受珠子反噬,灵脉如遭油沸,剧痛无比,受此刺激当即吐出一口黑血,硬撑着向后踉跄了两步才堪堪停稳。
血珠子反噬与传说中的尸毒相似,像有无数熔浆在她全身灵脉四下流窜,焦灼滚烫,灵脉自然剧痛。若不是她少年时受姒晴监督基础打得牢靠,脉络疏通,循壁柔韧,恐怕此时已有灵脉断裂,灵脉断则难续,目前伤情远非最糟结果,可谓是不幸中的万幸。
只可惜,她眼前困境不止于此。
秦无霜密切关注天疏阁消息,看过海角城事件的水镜卷轴,那卷轴中的“浑沌之血”虽只有浑沌凶兽百分之一的实力,却也闹得人仰马翻,若不是玄真师兄弟在场,恐怕要酿成大祸。
由此推断,眼前这姬肃卿一滴鲜血化出的穷奇之血,也拥有穷奇凶兽百分之一的实力。
穷奇号称四大凶兽之首,意味着按实力排行,浑沌的实力还在穷奇之下!
而此时,秦无霜不仅跌落回了结丹修为,还正遭受血珠子反噬。
穷奇之血的实力碾压自不必说,它还充斥着强烈到秦无霜无法准确描述的威压,不是因为它巨如祖象的庞大身躯,而是一种她生平从未面对过的极端震慑,给她的压迫感甚至超过天疏阁主!
她要如何与之抗衡?
穷奇之血对秦无霜的困境心知肚明,那黑翼巨虎如猫戏鼠一般,一时忽窜上前,却并不攻击,只是对她傲慢轻吼,似乎以她惊恐反应为乐。
如此反复三四回,黑翼凶兽突然变脸,左前爪狠狠隔空一扫,秦无霜就被狠狠掀飞,像是秋后厉风中的一片落叶,不受控制地被爪风掀上半空向后飞滚,直到撞上梁柱才重重落地!
秦无霜甚至都来不及惨叫就已砸地不起,她不住呕血,勉强撑着手把自己支起来,才见到身前被爪风割裂的法袍露出的伤口,赫然是五道血爪印,道道血涌如泉。
每道爪印都深割入肉,长度都超过一尺,就像是被五把大刀斜砍,中间那道爪印最深,割破了她的腹部,血流得惨不忍睹,她用颤抖的手死死按压也止不住。
而这,只是穷奇之血对她隔空扫了一爪。
它甚至没有直接对她出招。
功败垂成,压抑于心的毕生愤怒在此时汹涌暴燃,不甘,愤怒,屈辱,种种如油遇火,烧得秦无霜两眼发红,浑身颤抖。
秦无霜死死盯着远处姬肃卿倒地的肉身,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哈哈,哈哈,”趴伏于地的秦无霜仿佛被逼入穷巷的困兽,自暴自弃地仰天大笑,“爹爹,你那所谓的凄惨身世,被世家灭了满门的良将独子,就连这都是假的!姬肃卿,你不愧是头凶兽,装了数百年的人形,都不曾与人说过一句实话!”
说到这里,她似乎越想越品出其中荒谬,抖着身体还更笑道:“穷奇本性喜恶厌善,最厌恶好人,你却与天底下两个难得的真好人当了一辈子好友,真难为你能忍到如今!可怜那星归道长和孔雀佛子直到被你害死都还蒙在鼓里,压根不知你从见面之初就对他们恨之欲死,难怪双双死在你手中,好一个人面兽心肠!”
“住口!”那黑翼凶兽勃然大怒,猛冲向前,对秦无霜威慑咆哮。
巨虎啸声巨如雷霆,将秦无霜内伤震得更重,不得不复趴于地。
黑翼凶兽犹不满意,再声厉吼,愤然斥责:“无知小儿,信口雌黄!”
这一吼更是厉害,不仅震得秦无霜双耳流血,还震伤了秦无霜心肺。
见她呕出一口血,黑翼凶兽才轻蔑嗤笑,像是将猎物玩到一半故作放松的大猫,它甩了甩浑身蒙尘般发灰的毛发,在一片狼藉的殿中绕着秦无霜逡巡漫步起来。
“生你并非吾愿,是受了白蛟设计。吾对她倒不是全然无情,她是天下难得的大恶人,心性比那浑沌还要扭曲三分,着实有趣。你说对了一件事,吾与那两位好友相处数百年,心中确实苦不堪言,乍一遇她,真如天降甘霖,相处万分愉快,一时不查,才被她下了蛊毒当作种兽强骑。
“此等大辱,借计杀了敖碧霞尤不能解吾心头之恨,本来吾与地府关系交好,她被打入十八层地狱也是罪有应得,偏偏又有天疏阁的死鬼从中作梗!”
“可恨那黑蛟打得一手好算盘,他设计敖碧霞与他成婚生子,只不过是被敖碧霞打了个半死,却害吾遭殃,还背上个私通的罪名,你们还真是天真愚蠢,一头雄兽,处心积虑与女王成了婚,他会一心一意对待不是他留下的野种?呵,做什么白日梦。他们夫妻两个才是一路货色,都病得不轻!要不是敖碧霞早给他下了毒,吾必定是要好好送他一程!”
黑翼凶兽越说越气,背上那对黑色巨翼都无意识地小幅扇动,走动时忍不住划拨的利爪更将青金石地刨得更为狼藉。
直到爪下地砖被它踩裂,黑翼凶兽才稍作镇定,迈步回身,眯起眼睛打量秦无霜,恶劣一笑:“陈年旧怨,多说无益。无论如何,你毕竟是吾的血脉。你年幼时,吾无法容忍,谁料女大十八变,你越来越让吾轻松愉快,吾才将你留在身边。”
此话乍听并非恶言,却让秦无霜激恼万分,咬紧血牙。
须知穷奇本性崇恶欺善,厌恶公正好人,厌恶到恨不得将其扯烂活吞,喜爱邪恶坏徒,喜爱到愿将抢夺来的财宝相送。那这话言下之意就是说秦无霜年幼时还是好人,穷奇无法容忍,但秦无霜越长大越坏,穷奇就与她越来越相处愉快。
诛心之言,不过如此。
黑翼凶兽像是没看到秦无霜满面怒容,继续道:“可惜你与敖碧霞一样愚蠢,若你只是造反求权,吾不会对你如何,说不定还会将儒门拱手相送,但既然你不惜吞药也要害吾性命,吾为求自保,不得不痛下杀手清理门户。”
“不过,吾会让你死个明白,免得你到死都不知爹爹身世。”
“吾本是神裔……”
黑翼凶兽自顾自地讲述起穷奇身世,秦无霜怒极反静,她并不想知道穷奇的狗屁身世,也不信任穷奇会说实话,却装作不愿承认好奇低头细听。
在她看来,穷奇似乎是无人可说,憋得太久,才会对已经决定要杀掉的女儿大谈身世,那么,只要穷奇有一瞬沉迷往事放松警惕,就是她反杀之机。即使并非如此,她也需要争取时间恢复调息,闭嘴凝听是她唯一选择。
但她越听越觉得穷奇落为凶兽是活该。
据穷奇自诉,它本是神裔。
它父亲是灵兽白泽,原是黄帝帐下文臣,炎黄统一后论功封神,晋升为神兽。这种晋封神兽虽比不上龙、凤那样的天生神兽,但已是极其尊贵。晋封后,白泽迎娶了神兽紫凰之女青凰,生有一子,名为“奇”。
父母皆为神兽,奇一出生就是神裔,而且结合了父母特征,不仅是珍奇白虎,背上还有洁白双翼,嘉祥有瑞,众神都认同它日后必为瑞兽,对它喜爱有加,奇在众神关切中长大,学识渊博、术法通灵,却不免心高气傲。
如此出身,足够奇凌驾于众生之上,但世上偏偏有神龙一族。
无论奇多么优秀,多么受众神喜爱,它都无法与受天地偏爱的龙相比,在百姓中的口碑更是不可同日而语。
奇从不认为龙有多么特别,它们只不过是更好看的蛟而已,而蛟不就是海底长蛇?百姓们被这些飞蛇的外表迷惑,误认为它们有多么出类拔萃,实际上根本不是如此,龙族是世上最浮夸无用的种族,却偏偏命好占据了天时地利人和,它们的存在就是最大的不公。
奇内心对龙族的不满,在山神更替中败给一条白龙后达到了顶峰。
为了揭露这条白龙的真面目,奇设下一个以山下百姓为饵的陷阱,还故意找了不少灵兽小神“碰巧”见证。
那条白龙为救百姓重伤濒死,一时天地震怒,九州不宁,群情激愤。
直到查出真凶,众神哗然,而奇竟然毫无悔色,它一口咬定那条白龙是为了博取百姓爱戴故意演戏,不然为什么正好有另一条白龙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了它性命?
奇原本能在父母求情下得到轻判,但它不肯悔改的恶劣态度和小肚鸡肠的恶意揣度实在叫众神失望,它遭到重判,不仅被抽去神力,逆向脱胎换骨,毛色蒙尘染污,双翼由白堕黑,彻彻底底被贬弃为凶兽,名字也被改成了“穷奇”。
穷,谓不肖之人也。
但穷奇遭到的打击不止如此。因为穷奇算计白龙,不仅自身受到天地灵气排斥,连父母也难辞其咎。
父亲白泽身为臣属,不愿牵连主上名声,选择留书请罪教子无方,自戕于府院;母亲青凰虽然天生神兽,但受父母宠爱从不曾修炼,她不清楚修真规则,感受到灵气排斥立刻惊慌失措,害怕堕为凡鸟,竟悲鸣撞山而死。
转眼间父母双亡,穷奇本就不认错,遭到重罚已是怀恨在心,这下更是单方面与龙族结了血海深仇。
“可怜吾爹娘尸骨未寒,那两条害死他们的白龙竟敲锣打鼓成了亲,天底下怎有如此寡廉鲜耻之族!那日吾就发誓,此生此世必报此仇!”
见那黑翼凶兽气得真情实感,秦无霜大为惊叹,故意掩口笑道:“奇哉怪哉,害死你爹你娘的,不正是你自己?你陷害白龙不成,反而怪到白龙身上?怪不得你这么恨春风剑侠,谁叫他生成了一条白龙,不是青的也不是黑的,偏偏是白的。呀,也不对,就算他生成了别的色,天底下就剩他一条龙,想必你也能寻出借口迁怒于他。”
她只想诱导穷奇继续说话,却不料那凶兽闻言暴怒,失心疯一般咆哮道:“迁怒?!迁怒?!你懂什么叫迁怒!解春风本就该死!父债子偿、天经地义!”
穷奇设计的白龙与及时出现相救的另一条白龙,竟然是解春风的父母!
难怪姬肃卿一心设计白龙,还偏执地要用白龙的命赚个救世好名声,其中曲折缘故居然回溯到了数千年前!
面对忽然揭露的真相,任谁此刻都该震惊,秦无霜却没有。
并不是她有多镇定,而是她方才借掩口吞下的血珠子已经起效,此刻浑身剧痛,却也重回了元婴中期!
而就在穷奇暴怒的这一刻,它看似轻松实则严密的防护终于有了破绽!
秦无霜没有任何迟疑,倾尽全力一套连掌轰出,却不是打向穷奇,而是轰向一直被穷奇仔细挡住的姬肃卿肉身!
直接将修为连掌轰出,是拼着灵脉受损的风险,但秦无霜宁愿冒死一赌,也不愿当个小丑,自古以来成王败寇,开弓没有回头箭。
说时迟那时快,秦无霜不要命的连掌如山洪海啸,三招就将姬肃卿肉身轰成两截!她深知穷奇反击在就瞬息之间,却不停掌自保,而是抓紧时间再轰三掌,将姬肃卿的肉身彻底轰成一堆肉泥!
见姬肃卿肉身身死,她来不及高兴,就被惊声怒吼的穷奇凶兽一爪贯穿肩腹,穷奇将她向外一甩,她就狠狠飞了出去,一路砸穿数重屏风,直到撞到前殿隔墙,倒地时已是神志不清。
她视线摇晃,眼花耳鸣,满嘴是血,浑身灵脉如遭雷击,却忍不住笑,她边笑边说:“我杀不了你,但今日,拼了我一条命,也不能,让你好过。你拿弑父,惩我,我不如就坐实了,罪名,我已弃儒,这一次,你拿什么礼教、大道,劈我?”
她其实都听不清自己说了什么,也不知道穷奇凶兽此时有多生气,是不是正在向她跑来要将她碎尸万段,但她只要一想到姬肃卿被她轰烂的肉身,就忍不住笑,就忍不住继续说话来惹穷奇发怒。
却不料,她话音刚落,竟有雷声轰隆响起!
怎么又会有天雷?!
凭什么?!凭什么?!
秦无霜一霎时怒不可遏,只觉一股锥心之怒直冲天灵盖!
她已弃儒,所谓的父亲是头不通人性的纯粹凶兽,而且她轰烂的不过是姬肃卿的肉身,这一次天雷凭什么劈她?!
然而就在她愤怒到快要失去理智时,她忽然感受到天道加身的大功德。
斩杀凶兽的大功德。
……也就是说,这天雷并不是惩治她的,这是晋升元婴的雷劫!
秦无霜心头猛地一跳,狠狠咬上舌尖,用疼痛硬逼着自己撑起身来,大睁开眼,两下一望,一时竟没有找到穷奇凶兽在哪,她强忍着擂鼓般的心跳再仔细查看,才发现后殿已被她的连掌打毁,前后殿中间的连厅也塌了大半,而趴在连厅前侧的,正是被雷声吓到将脑袋埋在两个前爪间的穷奇!
此时的穷奇凶兽,再没有庞大的身躯,而是只有凡间家犬大小,连它背上那对黑翼也缩水到了鹅翅一般。
这显然是姬肃卿肉身消亡所致。
她赌对了!穷奇凶兽一直仔细防卫着姬肃卿肉身,果然肉身就是弱点所在!
秦无霜来不及狂喜,恰此时,惊魂雷声炸响,她已被雷劫的第一道雷劈中!
普遍来说,雷劫劈得最狠的就是儒修,尤其是当官的儒修。
秦无霜虽已弃儒,却是刚弃,她一直是儒修,还是当高官的儒修。这一下比刚才的惩戒之雷还要痛楚百倍,从肉身到神魂无一处不痛,她连叫都叫不出来,一时竟是痛昏过去!
刚杀了弓燃月的夏侯觉和解决其他人的裳华年已经汇合,他们带领人马,打着解救儒门之主姬肃卿、讨伐造反叛徒秦无霜的旗号,正向儒门主殿赶来。
忽然听到轰隆一声雷响,所有人都吓得脚步一顿,抬起头看,只见无数深紫电光闪现天空,聚集在主殿上空,紫光照彻九霄,他们来不及反应,一道粗壮如塔的紫色闪电已经狠狠劈下。
这是雷劫!意味着有人正在晋级,问题是姬肃卿还是秦无霜?!
夏侯觉与裳华年对视一眼,夏侯觉大手一挥,喝令道:“尔等继续赶路,前往主殿外围待命!我与裳大人先行前去保护主上!”
秦无霜一时痛昏过去,再被第二道雷劈醒。
她不禁疯笑。
老天当真是看她不顺眼,处处与她为难,就连号称最公平的雷劫,也偏偏要在她重伤支拙的造反半途来打她。
雷劫劈儒修最狠,劈儒修高官还要更狠,她此刻身受重伤,还有两重血珠子的反噬,她怎么可能活下来?这算什么公平?
然而雷劫却不按照她的想法行事,在她愤怒不平之际,第三道粗壮如塔的紫色天雷已狭裹着轰隆雷声向她狠狠劈下。
劫雷从天而降,毫不留情地全面审视渡劫者之言行心境,劈判功过是非。秦无霜隐藏于心的过往隐秘全都曝露给了天雷,过去犯下的每一个错误都无法在天雷下隐藏,过去生出的每一次恶念都无法在天雷下伪装,对于秦无霜这样的人来说,简直像是赤裸于日光之下,不仅痛苦,更是一种屈辱。
然而,与此同时,她过去取得的每一个成就都在天雷中重现,过去做出的每一次善举都在天雷下呈露,那些她以为她早就遗忘了的,那些她以为她早已不在乎的,那些她受到伤害后当作教训不再去做的……所有这些一一浮现在她的眼前,像是一束束真正的阳光,将占据她内心的森冷怨憎晒化于无形。
有一个瞬间,她似乎想明白了什么至关重要的问题,但是又一道天雷打下,太痛了,她无法抓住那个一瞬而过的念头,只能任它溜走。
她的每一条灵脉都痛得像是要在下一秒断裂。
太痛了,她不清楚时间过去了多少,也记不清她到底已经挨了多少道天雷。
渡劫者普遍都得掉半条命,但那些曾铸大错或心堕魔污的,天雷会直接将其劈到灰飞烟灭。
每一道雷劫劈下,秦无霜都怀疑自己会在雷鸣中灰飞烟灭。
然而她又总是活到了下一道雷劫的到来。
秦无霜猛地睁开双眼,发现周遭一片安静,雷声已去。
她死了?
还是聋了?
还是,她挺过了雷劫?
秦无霜下意识就想用修为自查,却提不起一丝灵力,顿时内心一声咯噔。
她面色一白,立刻伸手按向要穴,向内一探,抓住一丝隐隐约约的灵力流动,这下放下心来。
她没死!
不止如此,虽然比起雷劫之前受伤更重,但是一查之下她就发现自己浑身灵脉比先前更为畅通,而且灵台清明,往日久积于心的怨憎怀恨都不再汹涌。
更让她惊喜的是,血珠子的反噬已然全数清除!
她此时真实修为已是元婴,加上第二颗血珠子还未失效,这一刻她竟然到达了半步成仙的境界。
震愣之际,她又似狂喜又似茫然,一时不可思议的平静。
正打算调息安伤,她忽然记起,穷奇!
秦无霜强行调取仅存灵力隔空抓来紫藤剑,浑身气息顿时一变,不负清明,怒火再起,那缩水凶兽像是感应到她杀心,如野狗一般猛然跳起没命地向外奔逃!
斩草除根,秦无霜二话不说一掌袭去,竟打不动。
没有办法,她刚受天雷,消耗过大又重伤在身,一个修士调动不起修为就与凡人武夫无异!
缩水凶兽眼尖得很,它看出秦无霜虚弱,立刻反客为主停下奔逃脚步,反过来摇着尾巴做出狩猎之姿,似是想故伎重演!
秦无霜调不起灵力,只能硬撑着抓牢剑柄,持剑以待。
她心中再度涌现出浓浓的不甘,她九死一生挺过了雷劫,还摸到了半步成仙的境界,本可以轻松斩杀这剩余的一滴穷奇之血,将穷奇凶兽彻底杀死,却偏偏重伤消耗到调动不起一丝灵力!
苍天待她何其不公!
喯———!
一支冷箭穿墙而来,深深射入墙中,五色箭尾尤在猛颤。
五色箭尾是夏侯家的标志。
此乃罗织箭网围杀敌军的夏侯箭阵!
夏侯箭阵,一旦成功起阵,冷箭千发,困围箭网中的敌军会像刺猬一样被箭扎满,无一生还。
喯———!喯———!喯———!
秦无霜与缩水凶兽同时反应过来,却已无处可逃,冷箭接二连三速发而来,神出鬼没,射中只是时间问题。
秦无霜不再挣扎。
双眼无神。
接二连三,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一时狂喜一时不甘,就像是任天意玩弄的笑话,到此时,她已彻底灰心,再无波澜可起。
听见凶兽中箭的哀嚎,她也毫无反应。
下一瞬,一支冷箭直直向她袭来,与此同时,紫藤剑猛地脱离她手,呼啸飞起,剑尖直指向她,剑身亮起血光,竟是有噬主之意。
而秦无霜依然没有反应,她只想笑。
她闭上眼,不想看到底是紫藤剑还是夏侯箭了结她的一生。
感应到利器袭来,她咬紧牙关,却忽然腰有拽感,身前霹雳嗙啷一阵刀剑相击的快响!
她猛地睁开双眼,地上断箭数支,紫藤剑也无光倒地,悬停在半空护卫她的,赫然是姒晴的越王之剑。
她猛地低头,玉带上哪还有剑坠的影子。
姐姐送她的,不是剑坠。
是她从不离身的家传宝剑、绝世之兵。
姐姐待她一片真心,担心她安危,才将越王之剑缩小成剑坠让她戴在身边。
她不识好歹,只当姐姐拿剑坠打发自己,今日佩戴它只是为了故意刺激姬肃卿,却不想一念之差,竟救了自己一条命。
不断有冷箭袭来,都被越王之剑毫不费力地挡下,秦无霜痴望着它,终于失声痛哭。
两刻钟后,箭阵停止,秦无霜身前被越王之剑砍断的箭矢堆了足有一人高,若无它在,她必死无疑。
然而危机并没有解除。
此刻在殿外守株待兔的,一定有夏侯觉和裳华年,但其他人也未必不在,加上儒门上下兵马小卒,不可小觑。她经过这一刻调息,勉强恢复了少数灵力,远远不足以闯过众人合围。
但秦无霜已经不是先前那个心灰意冷的秦无霜了。
既然她活下来了,就一定要活着出去找姐姐。
秦无霜将越王之剑抱在怀里,冷眼打量掉地不敢造次的紫藤剑。
仗着越王之剑护身,她咬破手指,唤醒紫藤剑剑灵。
被迫困于剑身的妖魂一经唤醒,登时厉声咆哮,仿佛索命厉鬼!
然而,越王之剑一声剑鸣,剑灵就被镇压惨叫,不敢造次。
秦无霜将越王勾践剑抱得更紧,一下子就找回了少女时期跟在师姐身边狐假虎威的感觉。
“我给你一个泄愤的机会。外面的人,都是儒修。没有一个无辜。”秦无霜在地上以血勾勒出契约词纹,“杀了他们,不留活口。今日之内,我放你自由。如何?”
紫藤剑爆发出一道无比阴森的剑气,在契约词纹缺口刻下一笔!
被迫困于剑身的妖魂立刻破剑而出,伴随着凄厉无比的哭嚎,化作一团紫雾,向外袭去!
逐渐的,哭嚎声起。
逐渐的,血腥蔓延。
秦无霜抱着越王之剑,一时抚摸剑鞘,一时描摹剑柄。
她不关心外面背叛她的究竟都有谁。
她只要儒门毁于一旦。
半个时辰后,紫雾返回紫藤剑中。
秦无霜依然将越王之剑抱在怀中,一手拾起紫藤剑,施然起身,先是走回后殿废墟中,开启一道姬肃卿多年前设下的暗地机关,然后才款步出门。
儒门主殿外,最靠前的尸体果然是夏侯觉和裳华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