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的目光隔着一个小院的距离碰撞在了一起。
夜色虫鸣里,噗通噗通的是自己的心跳。
容瑾率先笑了起来,“ 正在让冬子热敷呢,包不大,散淤就好了,别担心。”
“嗯,那你早点睡。”
“好。”
等黎未走了,容瑾的房门关上,守门的小厮挠头,心里面盘旋的疑惑是少爷和郎君这是闹哪出啊
星子明亮,苍穹高悬,有枭鸟叫了几声,声音远远的、空空的,好像一下子就把白天叫来了。
晨起去得味楼的路上,黎未大大方方地看着容瑾,额头上的伤口,撞出来的包果然看不大出,就是有点青淤未消。
“我就说了没事。”
黎未点头,“当然要没事,招人的告示已经张贴了出去,估计会有人来应聘,试试他的厨艺如何,好的就招下,厨房不能总让你一个人掌勺。”
“听你安排的。”
刚说完,豆大的雨点子就滴滴答答地砸在了车顶上。
“好久没有下这么大的雨了,今天店里面生意不会太好。”
容瑾准备安慰, 就听到黎未接着说:“正好让大家歇一歇,要是有人来应聘就更好了。”
容瑾莞尔,“嗯。”
春夏在外面撑起了雨伞,厚实的桐油伞在风雨中显得尤为笨重, 他一个小哥儿两只手抓着都觉得吃力控制不住,风大雨大, 他快要被风吹走了。容瑾紧走两步出去接住了雨伞,春夏松了一口气,“郎君,就麻烦你了。”说完就抬起手挡住脑袋飞快地跑开。
桐油伞笨重厚实,伞面很大,容瑾倾斜着伞等黎未出来。坐在车内的黎未看向外, 细密雨帘中瘦高的青年仰头看着自己, 他眉眼舒朗, 弯弯的眼角在眼下压出浅浅的纹, 也许是等得有点久青年脸上流露出疑惑,他眼中微凝的疑惑在伸出手时如雨过天晴一般散开。
黎未看向了那只伸向自己的手,手掌宽厚、手指修长,他的掌纹很干净明晰, 像是春日里漂亮的梧桐树叶。
“想什么呢”容瑾笑着问。
黎未把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潮湿的水汽中,这人掌心的温度真高。
“没什么。”
容瑾用了点力气把黎未从马车上带了出来。
马车高,不知道是下人疏忽了还是自己站在车边不方便,脚踏没有送来。
容瑾索性展开胳臂, 轻松地就把黎未抱下了马车,“太轻了,最近看你清减了不少。”
黎未人是落地了,但一颗心忽悠悠还在空中,他嘟囔着,“才没有瘦,我都胖了一点了。”
容瑾把伞面倾斜,自己肩头落到了一点雨,他浑然不在意,像是上了年纪的老头一样絮叨叨地说:“胖点才好,长点肉才健康。”
黎未噗嗤就笑了起来。
容瑾挠头,不明所以地问,“怎么了”
“没什么。”黎未掩唇轻笑,“走吧,待在雨里作甚。”
“嗯。”
雨大,才下了一会儿,后院低矮的地方就开始积水,雨水里跳进来一只背着小崽的大蟾蜍,再蹦跶一下就进了墙边的花丛里,往年种下的春兰已经抽叶,青绿绿的厚密叶子被雨水打得弯下了腰。
容瑾和黎未进了厨房,春夏用帕子拍打黎未身上溅到的雨珠,黎未扭头就看到容瑾肩头湿了很大一块,他今天穿着豆青色的箭袖圆领袍,肩头湿掉的那一块显得颜色更深。
“冬子,给郎君拿一身干爽的衣服来换上。”黎未指着容瑾的肩膀,“湿了很大一块。”
“没事,我凑到灶门口用火烤烤就行。”
“不行,湿气会浸到身体里的。”
旁边冬子认真点头,他拿起挂起来的蓑衣披在身上,像兔子似的冲出门冲进了雨水里,店里面容瑾小憩的地方放着干爽的换洗衣服,有需要就可以换。
后厨人手已经来了七七八八,桌子上放了一大口锅,锅里有热气往外冒,是一锅白塘做的杂粮面,谁来了就自己盛一碗面,锅旁边放着肉臊子炒萝卜干的浇头。要不是说得味楼待遇好呢,一天早中两顿干的,晚上闭店后要是有吃食剩下,放不住的就会让伙计们分分带回家去。
见到黎未和容瑾来了,伙计们纷纷打招呼。
白塘做的手擀面很劲道,两掺的杂粮面颜色偏黑,比白面吃起来的肯定粗糙,胜在便宜、管饱、扛饿。人多口多,顿顿吃白面,地主家也没有余粮的。
视线扫了一圈,容瑾看到了一张生面孔。
注意到容瑾的视线,那个蹲在地上吸溜面条的年轻人不拘小节地用手背擦了擦嘴,朝着容瑾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容瑾脑袋里缓缓冒出个问号,这谁啊。
白塘前来解惑,“看了我们的招人告示,大清早就蹲在门口等的。”
“我姓季,单名一个宁字,粗人一个无字,直接喊我季宁就可以了。”吃面条的年轻人麻溜站起来,他手上端着的面盛了满满的汤,可他手很稳,汤面随着走路几乎没动。“今年二十一,从小跟着爷爷学厨,擅长做红肉。厨房里可备有羊肉,我做的红烧羊肉就连我爷爷也赞不绝口。”
羊肉性燥,东洲府人会在秋冬的时候吃,用来进补。
黎未心头微动,“季仲杰是你什么人”
季宁笑得灿烂,“我爷爷。”
他一点也不避讳自己爷爷就是季仲杰,不介意生活在长辈的荣光之下。
“季伯伯竟然是你爷爷,你怎么来了”
“那个再说啦,先试菜行不看我能不能在得味楼当个厨子。”季宁看着黎未年轻姣好的面孔,脸上灿烂的笑容突然垮掉了,他嘴唇翕动用蚊子一样的声音喊着,“黎小叔。”
黎未尴尬无措地看了一眼容瑾,他比季宁小,这声小叔被叫得好尴尬呀。
容瑾脑袋里的问号没有消失,季仲杰是谁看起来很家学渊源的样子。
准备待会儿私下里问问黎未。
“羊肉还不到季节,店里面没有备下,有猪肉、鸡鸭鹅这些,季小公子你看做什么”容瑾化解了弥漫在季宁、黎未之间的尴尬,他眯了眯眼睛,同时做自我介绍,“我姓容,单名一个瑾,还未及冠,无字,现任得味楼主厨,你有什么需要的和我说,我让人给你准备。”
季宁眨眨眼睛,“直接喊我季宁就可以,我知道你,入赘黎家的书生,我听别人说起过你。”
看起来很寻常嘛,就是个子高点、长得好看了点,白面书生一个,怎么就在得味楼掌厨了估摸着入赘后要夺权,爷爷担心的没错啊,他得帮黎爷爷看着点。
季宁眼中的打量和戒备未加修饰,直白地透露给了容瑾。
容瑾笑容没变。
季宁,“我要鸡鸭各一只,鸽子有吗、鸽蛋有吗”
他看了容瑾一眼,隐隐有着挑衅。
无关情感,是在挑衅容瑾在后厨的地位。
容瑾淡淡微笑,一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初来乍到的竟然就来挑衅他在后厨的权威了。
“你要做三套鸭”
季宁面条不吃了,小年轻被容瑾淡淡的表情刺激到了,斗志昂扬。
“对。”
“周元亮,去杀两只鸭子,一只鸡、一只鸽子。”
“一只鸭子就够了。”季宁扭头看着周元亮。
容瑾也看过去,“今天下雨,吃点好的,我做八宝葫芦鸭让大家试试菜,看能不能上菜单。”
周元亮,“……”
怎么感觉肩头格外有压力。
外面传来鸡鸭的叫声,隔着雨帘有点失真,在角落里换了衣服的容瑾被水汽激着脑袋有点清醒了,他上什么头啊,和季宁一争高下,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鸭子肯定要做的。
“哎呦, 郎君别摸我的头,头发乱糟糟的了。”
给容瑾张开布帘子换衣裳的冬子嘟囔着抗议,他收起布帘, 迭放整齐了放到柜子里面去。
“多大点孩子就顾着发型了。”
容瑾系好最上面的带子,把带子尾巴塞进领子里,他穿的交领,盘扣和系带都在内侧。
“郎君, 我十一了,不小了。”
“对了, 我教你的字学会了吗有没有复习,有没有会写,过两天我要抽查的。”
冬子一下子瞪大了眼睛,“要检查啊。”
“对啊,不然怎么知道你学的怎么样。”
冬子讷讷,小声说:“我会用心的。”
容瑾再一次揉了一把冬子的脑袋, “加油吧少年, 去给我倒杯水来, 我润润嗓子。”
这时周元亮提着杀好的鸡鸭鸽子进来, 身上裹着的水汽尤带血腥味,他瞧见容瑾看过来了就提了提手上的东西示意弄好了,容瑾点点头。
“让我瞅瞅,鸭子挺肥, 是清水麻鸭吧鸡也不错, 是新门三黄□□鸽子我看看肉质很嫩嘛,是沂州的白羽鸽嘛”
季宁走过来,口中赞美之词不断,可就是让人听着不舒服。周元亮脸颊肉抖了抖, 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说:“本地麻鸭,本地三黄鸡,本地鸽子。”
“哦哦,那没事,凑合着用用。”
周元亮无力地收了收肩膀,新来的这个小子竟然是季仲杰的孙子。容瑾不知道季仲杰是谁,周元亮很清楚那位的江湖地位,三十岁时就成为名动京都的御膳房主厨,每日要做的是为帝后做菜,王公贵族对他做的几道菜推崇备至,先帝万寿的时候更是以灌汤寿桃得到先帝“天下第一厨”的赞誉。
季仲杰擅长做北菜,尤其擅长各种精致的好克化的细点,先帝牙口不好,就喜欢吃细软的东西。
没想到季仲杰的孙子跑得味楼做厨子,季仲杰回到故里后开的酒楼短时间内就成了老饕心目中的圣地,明明可以在自家酒楼做,偏偏跑来得味楼凑热闹。
周元亮心里面有一肚子的苦水和酸水在冒泡泡,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剥着蒜,大半心思却不在蒜上而是季宁那边。
今天大雨,小餐车直接没出,三猴子路上人迹萧条。
别说三猴子路了,本店今天有多少生意都不好说。
后厨没什么活儿,大家的注意力或多或少放在了季宁那处。
三套鸭并非北菜,是东洲至京城一带的名菜,正如季宁说的,选用清水的麻鸭、新门的三黄鸡和沂州的白羽菜鸽,去骨的鸡塞入去骨的麻鸭内,去骨的菜鸽填入鸡内,又取三枚鸽蛋放入鸽子内,连环套一般,所以叫做三套鸭。
这是一道蒸菜,大火闷到酥烂,麻鸭的喷香、三黄鸡的肥嫩、鸽肉的细酥完美融合在一处,鸽蛋更是吸收了三者的精华,滋味格外美好。
这道菜,一考验刀工,二考验火候,对调味反而不那么注重了。
季宁先给鸭子去骨,尖刀比在食指上从鸭子的喉咙开口处进入,刀尖如指,一点点剥离胸骨与皮肉。
“我做的不好,剔骨的时候必须盯着看,稍不留神就弄破了。”
季宁嘴上这么说,但手上游刃有余得很,不过须臾鸭子的骨头就从屁股那边的洞口出来了。
一张完整的鸭子摊开在桌子上,骨头放在旁边。
“这回我做的不错,没有破,大家都看着我还挺紧张的。”
周元亮嘴巴动了动,埋头没吭声,他才是那个整鸭脱骨做不好的人,师父在时候没少骂他,说他不细心、不专注。
他那时候还不服气,呛师父说:他是年纪小,练练就好了。
现在来了个年纪更小的……
周元亮抿了抿嘴,忽然听到喧哗声,他下意识地皱着眉头,当厨房什么地方这么吵闹,他朝着声音发出来的地方看,发现是容瑾那边。
怎么又有一只脱骨的鸭子放在桌子上
“怎么回事”
“让你好好看,你怎么走神了!”
面对白塘恨铁不成钢的目光,周元亮愣了愣,他说:“季宁又脱骨了一只鸭子”
“是郎君做的。”
周元亮脑子里嗡了一下,他承认郎君厉害,调味、火候控制得很不错,他归结为天赋,有些人就是捏一撮盐就知道咸淡了。没怎么见过容瑾动刀子,他猜测是功夫不到家,毕竟那需要不断地练习……
“怎么做到的!”
周元亮挤开旁人,凑到桌边看左右看着两只被脱骨的鸭子。
怎么说呢,看季宁做的时候觉得他很厉害了,但对比下来,容瑾剔下来的鸭骨头更加干净,鸭子看起来更加完整和皮肉均匀。
季宁眼眸亮了亮,“不错呀,你要做八宝葫芦鸭可是糯米填鸭我在京城吃过,里面的糯米饭很好吃,但葫芦是什么意思”
“做出来就知道了。”
季宁不断点头,催促着,“你快做。”
他连自己手上的事情都不弄了。
“你不做了”容瑾挑眉。
季宁想挠头,刚刚抬起来就顿住了,手上脏来着。
“我去剔骨,你稍微等等,等我弄好了你再做行吗我不白要你的配方,我会的菜里面你挑一个,我做给你看。”
季宁怕耽搁时间去给鸡脱骨,和鸭子没甚区别。
轮到鸽子的时候,遇到了麻烦。
越小越需要一些精巧的劲儿,季宁抿在是食指上的刀子呲一声从鸽子胸那块探出了个尖尖。
“周元亮,再杀一只鸽子来。”容瑾说。
季宁忙点头,“对对对,重新来过。”
季宁心态好,没觉得当众把鸽子捅破了是什么值得丢人的事情,等待周元亮处理鸽子的时候,他犹如小跟屁虫一样跟在容瑾的身后,看着他拿出了香菇、栗子、海米、瑶柱干、火方、春笋、莲子、肉丁放到一边备用,淘洗好的糯米放在另外一边。
他忆起上次吃糯米八宝鸭,里面的八宝不是容瑾拿的这些,里面糯米松散软糯,吸收了肥鸭的油脂,比鸭子本身还要好吃。
从老家赶过来,路上没顾上吃一口好的,早晨吃的那碗面条也格外的简单,季宁看着容瑾拌馅,肚子有点不争气地叫唤了。
没任何依据,就凭一个厨子的直觉,季宁觉得眼前这个入赘书生做的葫芦八宝鸭肯定好吃。
八宝鸭, 顾名思义,就是有八种料与糯米混合填入鸭肚子里。
这料不拘泥于种类,有什么放什么, 因地制宜、因时制宜。
容瑾心血来潮想做八宝鸭的,就厨房里有什么用什么,干香菇洗干净后泡水,他拿了五花肉切丁后放入油锅煸炒出多余的油脂, 锅里面留有底油,把泡水沥干的海米、瑶族干过油炒一炒。
他拿起火方, 咦了下。
“感觉不是很好吗”在一边看着的黎未见到容瑾停了下来,他问道。
容瑾摇头笑着说:“不是的,这么好的火方用来做蜜汁火方更好,拌馅可惜了,我换一个。”
火方最好的部位是火腿的上方,这块就是, 用上好的绍酒蒸后淋上调好的料汁, 那味道咸甜酥软, 才是对这块火方最好的敬意。切丁后拌馅, 太过浪费。
“只要做的好吃,做成什么样子都是好的。”黎未认真地说。
容瑾莞尔,“那可不行,我会心疼的, 索性这块今天就做成蜜汁火方得了, 就是中午来不及吃了,做好了得等到晚上才能够享用。”
“随你。”
容瑾笑了笑,他取用了火腿的其它部位切成小丁后放入刚才那口锅里面煸炒出香味。
秋天收的板栗储存得当没有生虫霉变,去壳后取肉, 小圆的板栗颜色金黄,切成小丁备用。
备料完成,容瑾吧它们与糯米混合均匀,抓取了填入了脱骨的鸭腹内。
“馅料在蒸熟后会膨胀变大,所以填料不能够太多,多了在蒸的时候会撑破鸭子,当然少了也不行,会看起来干瘪,外形不好看。”
容瑾把碗里面的八成料填入了鸭肚子里,用手按了按鸭腹,这量差不多了。
“因为鸭子大小不同,填多少没办法量化,做多了心中便有了个数,大家可以上手来摸一摸,现在这个质感就差不多正好。”
“我来摸一下。”
季宁丝毫不客气,他光看容瑾做菜了,新处理好的鸽子放在案板上也不急着去脱骨,听到容瑾说可以上手去摸,他当仁不让,几步蹿到容瑾旁边伸出手去摸。
生鸭胚的触感光滑细嫩,手指指腹按下去后有微微抵抗的阻力,那是填入鸭腹中的糯米不肯“让步”。
怎么说呢,季宁觉得这是一种很微妙的感受,他的手指感受到了、心里面有一点明悟,可让他用嘴巴去说,不好意思,他形容不出来。
季宁扭头看向青年,舒展的眉眼尚存一点青涩和稚嫩,平静文雅、从容端方的气质,他好像不是在烟熏火燎的厨房,而是墨香浓浓的书堂里。
“你在教大家怎么做八宝葫芦鸭吗”
季宁心中微动,忽然惊愕地问。
容瑾点头,“对啊,不过我不包会,学多学少全靠自己。”
季宁收回了手,他心中咚咚咚荡起波浪,喃喃地说:“怎么会……”
容瑾不过是个未及冠的年轻书生,怎么会有爷爷的胸襟爷爷就不似其他人那样藏着掖着、敝帚自珍,他无论做什么菜、调什么料都光明正大、做在人前,季宁曾经不解地问过爷爷,就不怕别人学了去吗,爷爷说能不能学会全靠自己悟,和容瑾说的异曲同工。
“你就不怕别人学会了,然后、然后……”
季宁一时间不知道用什么字眼了,欺师灭祖还是什么啊。
书到用时方恨少,他就是不肯好好读书,所以现在说话都不利索了。
“学就学了去,能够学会是他的本事,至于我这里。”容瑾笑得从容自信,“还有很多。”
季宁大受震撼,退到自己那边,垂眸看着白条鸽,心里面五味杂陈的。
“大家别拘泥,有心的都可以洗净手后来摸一摸。”
其他人将季宁和容瑾的对话听在了耳朵里,特别是容瑾的回答,平淡的声音却如洪钟一样捶在耳畔。众人沉默的时间不长,很快有志于此的人就自发洗手去摸了摸鸭子,至于能够从中悟出什么来,那真是就靠自己了。
老话说得好,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
远的不说,就说近的,周元亮作为黎源东黎爹在生前收的最后一名弟子,有师父日日教导,他的切配学的还不咋样呢,做菜更是马马虎虎,属于高于普通人但完全没办法在一家酒楼掌勺的程度。
今儿个容瑾的话,对他的触动更大更深,活泼多话的一个人瞬间就沉默了下来,惹得白塘看了他好几次。
等四下无人的时候,白塘关切地询问了周元亮几句,周元亮眼睛却立刻红了,“师兄,我是不是很没用啊,师父在时,我什么都没学会……”
“怎么会,你切配上做的还可以。”
“但我整鸭脱骨还不如季宁。”
周元亮不好意思点容瑾了,他看不透容瑾,甚至很疑惑,难不成圣贤书里面还教做菜的
不都说什么“君子远庖厨”嘛,为什么容瑾这个书生会这么多!!!
“郎君说得对,刀工就是多练,你基本功有,还是缺练。”
哒哒的脚步声。
白塘当即住口看了过去,和周元亮同时看到了容瑾。
容瑾摸摸鼻子。
他们两个说体己话的地方是去厕所的必经之地,换个地方肯定就遇不到容瑾了。
面面相觑,有点尴尬啊。
“你们忙,我也去忙。”
“郎君。”
周元亮大喊。
容瑾吓了一跳,“啊”
他就是路过听了一点点而已,不用恼羞成怒上来打他吧!!
周元亮气势汹汹地冲了过去,容瑾下意识后退一步,正想着这时候反击肯定算正当防卫时周元亮的腰就和被人猛击一样打了对折,朝他深深地鞠躬。
周元亮,“谢谢郎君教我,我会好好学的。”
说完他就站了起来,用比来时还要快的动作走远。
容瑾,“……”
容瑾和白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白塘心中感慨,周元亮不是不聪明就是太懒怠,要是不聪明、没天赋,师父也不会收他当正式弟子,可惜周元亮以前领悟不透,等领悟到的时候师父已经不在了。
“谢谢郎君。”
容瑾被谢得有些不好意思,“我没做什么。”
他的做法相当于明厨亮灶,让外行看个热闹、看个放心,内行愿意看个门道就看。在他生活的时代,什么菜肴的做法在网上搜不到,完全没必要藏着掖着的,至于同样的步骤、同样的食材为什么做出的味道不同,那才是做菜的最神奇最神秘的地方。
容瑾觉得没什么,可放在今时今日,却已经是许多人心中的半个老师。
之所以是半个,未敬茶、未磕头、未入门就不是正经弟子,不敢妄称老师。
容瑾小解完回来,觉得厨房里感觉有点不同了,具体哪里不同呢。
他问了问黎未。
黎未沉吟了会儿说:“尊重吧。”
容瑾心中微动,他不是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子,在社会上摸爬滚打的年月里非常懂长幼尊卑、懂江湖地位……他明白了,他算是彻底在得味楼的后厨立足了。
不是没有感慨,只是想想便放在了脑后,于他立威弄权毫无意义,重来一世,只想洒脱随性地活着。
蒸笼上气了,细微的滚水沸腾声音中,门外的雨好像不会停。
店里面生意的确萧索,几个小二站在过道里聊天,刘老虎也在里面,他努力挤在大家一起,一开始被排斥得厉害,后来大家慢慢习惯了,干什么说什么带上他成了理所当然,就是吴尾依旧有点看不惯刘老虎的作派,总是凑到东家和郎君跟前去,真讨厌,还和郎君的侍从冬子称兄道弟的,昨儿个吴尾见到刘老虎从家里带了吃的给冬子,肯定是在讨好。
“郎君在教冬子读书。”刘老虎羡慕地说。
“真好啊。”
其他人也羡慕。
虽说东洲府向学氛围浓厚,庶民或多或少也识得几个字,没有当睁眼瞎,可认识几个字和系统学习是完全不同了,许多人成年后忙于生计渐渐就会遗忘幼时所学。
众人东拉西扯聊天呢,袁掌柜从旁边路过,大家就和见到猫的耗子一样乖乖站好不敢再说什么。
袁掌柜说:“都在这边说话,大堂那边有人进来了都不知道,一个个的,给我绷紧点皮。”
大家讷讷地不敢多说什么,忙回到各自的岗位上去。
袁掌柜训完人后心满意足走了。
小东家年轻,手段不够狠辣,有时候没办法完全沉下脸,他这个老东西就做黑脸,从旁帮衬着震慑住手底下这些小子,真是稍微不管就想着上房揭瓦了。
袁掌柜溜溜达达站到柳曲木的老柜台后面,摊开一本书假装对账似地认真看,要是谁从旁边路过认真看上一眼就会发现他看的是市面上新出的话本子《得味传》,讲的是一个叫做黎东的孤苦少年从伶仃儿到厨神的故事。
作为话本里面比重蛮大的配角,袁掌柜很期待自己戏份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