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如意茶馆那边讲的不多呢,自然同步出的话本子也不会长。
三两下就看完了新的的章回,袁掌柜心满意足地收了起来,又抓心挠肝地等待下一章地到来,出的也太慢了。
“二位里面请。”
袁掌柜抬眸看向门口,看到吴尾领着两个年轻人走了进来,他们身后随行着几个扈从,看行头打扮、出行规模,是两个贵家公子没错了。
第五十一章 窝窝头
袁掌柜掀起眼皮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 垂落的目光恰好落在吴家送来的纸条上,上面写了宴客推迟,后面有需要会提前告知让贵店做准备。
客人定餐推迟延期或者干脆取消, 是很正常的行为,袁掌柜在得味楼这么多年了,早就对此习惯。
可今时不同往日,得味楼急需要一场提振士气的宴席开启新的局面。
袁掌柜真的很有冲动去吴家打探, 为什么会推迟、推迟到什么时候
但他抑制住了自己这种冲动,把所有焦虑、隐忧和烦恼全都按捺了下去。
就如同郎君安慰小东家时说的, 顺其自然。
幸得味楼现在生意有了点起色,靠着三猴子路那儿的小餐车带动了本店不少生意。生意不分贵贱,达官贵人是招待、贩夫走卒上门亦是客,袁掌柜是跟着老东家从一穷二白打拼过来的,这点心态上很是看得开。
大堂那儿,吴尾靠近两位公子, 被随从挡了一下, 他是有眼力见儿的, 当下就不再靠近, 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引着几位往雅座过去。
穿着青衣、头戴玉冠的公子看了眼窗户边说,“坐那边。”
“公子,今儿个下雨,窗边潮气大。”吴尾有些为难, 因为雨大, 窗户都没支开。
玉冠公子瞧着二十三四的样子,闻言后笑着说,“我要临窗观雨。”
他瞧着挺客气,可说出去的话不容置疑。
随从有心劝说一二, 风大雨大的的确对身体不好,可也不敢扰了主子的雅兴,就为难地看向了另外一位年长些的公子。
公玊良无奈地按了按额角,“有没有便于观景赏雨又干燥清爽的位置”
他是知道自己劝不了这位小主子一点的,便只能够顺着他的意思找个折中的法子。
玉冠公子补充,“还要在此处大堂,不要包间。”
他目光清正、步履从容,言语之间透着平易近人,可表面涵养没办法彻底掩盖住矜贵雍容的底色,打量得味楼的目光不是好奇,而是一种自上而下的施与。
离得不远不近的吴尾直觉觉得最好满足这行人所有的要求,可实在是想不出得味楼什么地方在大雨天中是干爽清净的。
雨大潮气中,连衣衫发丝里都感觉水唧唧的,哪里有干爽处。
他踟躇不语,惹得公诉良有点不耐烦,可架不住小主子就是对得味楼感兴趣,只能够耐着性子准备再问。
袁掌柜是这时候来的,他不动声色地推开吴尾,自己亲自招待二位公子,“楼上临窗的雅间赏雨正合适,地方又干爽,支开窗子近能够看到街上来往的车辆行人,远可以隐约看到南湖。”
“那不错。”
玉冠公子收回了目光。
这位小主子发话了,公玊良自然没有任何意见。一行人就在袁掌柜的引领下上了三楼,推开三楼雅间的门扉,烤得干燥的室内散发着淡雅的味道,窗户开着,窗边的雨链带着雨水哗啦啦向下流淌。、
大雨朦胧中,能够看到远处的南湖水面有水浪缓缓起伏。
收起风帆的大船依次停泊在岸边,随水上下晃动。
只有在水上岸边讨生活的人才知道那风浪有多大,可站在高处远远看着,是风雨大作中的静态美,恰似一幅烟雨画卷。
火盆提前把雅间烤得干透,放在角落里的熏笼放了香片,香味是丝丝缕缕、若有若无的释放,玉冠公子直面窗户坐着,浅抿清茶,目光幽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公玊良不敢打扰,就拉着袁掌柜在一旁小声吩咐,“菜不需要奢侈昂贵,百姓吃什么便给我们上什么。”
袁掌柜面上点头,心里面真是老大不乐意了,真上百姓吃的你们这些公子哥下得去筷子才怪呢。糙米饭、杂粮面,吃稻糠、麸皮就当饱腹了,要是吃到小石子儿也能够卡蹦卡蹦咬碎了吞进去……青黄不接的时候,树皮、野菜、观音土。
“是不是有窝窝头,咸菜疙瘩这些,做好吃了送来。”公玊良想了想,把自己搜肠刮肚想出来的民间吃食说了出来,最好不要太难吃了,他给了袁掌柜一个眼神,其中的度作为得味楼的掌柜可要好好掌握。
袁掌柜脸上皮肉轻轻动了一下,他能怎么办只能够点头了。
等到了楼下,把雅间里的要求一说,黎未脸上流露出无奈,“这些是什么要求,贵家公子来体验民间疾苦吗”
“真这么上,我们说不定吃挂落。”袁掌柜说。
不知道那两位的来历深浅,总归是他们小小酒楼得罪不起的,想吃糠咽菜只能够尽量满足又不那么满足。
袁掌柜看向一直没说话的容瑾,很好奇这位郎君会做些什么来满足特殊客人的要求。
“东洲府地处南地江边,我们的主食也不是窝窝头啊。”容瑾说。
“豆饭麦饭谷饭,咸菜咸鱼虾酱蟹酱。”黎未看向容瑾,在容瑾从容淡然的目光中心里面那点烦躁被轻而易举地抚平。
容瑾有种魅力,无论多大的事儿到他跟前都是毛毛雨、洒洒水的小事儿。
黎未渐渐受到感染,不再纠结烦恼,他想了想说:“楼上的客人对民间百姓的想象很局限,他们想吃窝窝头就给他们做吧。”
“做菜窝窝,配上几样咸菜、酱肉丝、烤的小咸鱼柳,额外做几张薄饼放在一旁。”
忆苦思甜饭又不是真的就要粗硬到拉嗓子,他穿来前的时代吃杂粮是减肥健康的风尚。把杂粮野菜做好吃了一点也不难,容瑾来到后厨就让伙计们忙碌起来,取出杂面再细细碾磨、过筛再碾磨,得到的杂面再与细白面混合。
春天万物萌生,吃新嫩的野菜很容易,容瑾挑选了最新嫩的荠菜切碎后放入碾磨几次的杂面里面混合,捏成鸡蛋大小的团子,底下中间按出个洞,放到笼屉里面蒸,保证好东西吃多了的两位公子吃上这一口乡间野味就会爱上。
咸菜首推就是咸瓜炒毛豆了,本地家常菜,到了豆子上市的季节桌子上绝对少不了,端进端出的。可两位公子绝对不知道现在还不是毛豆上市的季节,想要吃到这一口野趣需要去年的储藏。
挖几勺毛虾酱放到料碟里,吃的时候筷头沾一点吃吃,非常下饭。
烤好的咸鱼变得干硬,用小锤捶松了鱼肉之后手撕出一条条的鱼柳,吃上一条,很是咸香。
百姓家这些就是一桌子的菜了,但在得味楼端上桌的只可能组成一道菜,就和京酱肉丝夹饼子、黑椒牛肉与杂面窝头一样,都只是一道菜而已。
“真想就给两位公子上这些得了。”容瑾打着鸡蛋液的动作不变。
“我也想。”
二人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到了笑意。
当然不可能的啦。
但也要满足他们的要求,所以拟定的菜单都是寻常家常菜,昂贵藏在细枝末节的角落里,比如容瑾现在做的蛋羹,南湖里的银鱼白虾用来炖蛋最好不过。如若两位公子提前预定了,得味楼可以提前订购海鲜,蛤蜊蒸蛋味道更美。
容瑾和黎未这里其乐融融的,季宁就是一脑门官司了,案板边已经堆了五只去骨失败的鸽子,不知道是巧合呢还是巧合,鸽子头方向一致地对着季宁,仿佛在无声地嘲笑他不自量力。
季宁已经顾不上手上的油腥了,烦躁地揉了揉鼻子。
爷爷让他来得味楼帮忙,出门时一再嘱咐他收起在家时的散漫,在得味楼一定要听黎家的话,要是性子不磨磨好,没有凭借自己的能力闯出点小名堂来,就休想回家。季宁一出门就扁扁嘴,觉得爷爷看不起自己,到了得味楼就有心在这儿立威。
据他所知得味楼正在艰难时刻,他稍微露一手就能够震慑住他们。
他做三套鸭完全是炫技的。
可不成想,容瑾的八宝葫芦鸭已经在蒸笼里面静候熟透,他的三套鸭惨败在鸽子剔骨上。
明明在家里做得不错……行吧,他承认是还可以,连“不错”都未达成。
季宁郁卒地承认,自己炫技炫失败了。
“笼子就剩下一只鸽子了。”
杀了一上午的鸽子, 周元亮感觉自己整个人都泡在鸽子血里,天气不好,味道散不掉, 他觉得自己难闻死了。
季宁毕竟原来是客,还有季仲杰这层关系护着,周元亮不好意思当面呛他,但可以私底下和白塘蛐蛐。
“他要是再弄不好, 就没有鸽子给他剔骨了。还季仲杰的孙子呢,也就这点本事。”
白塘斜睨了一眼周元亮, 那一眼的意思很明显——说别人前先看看自己。
周元亮梗着脖子,小声说:“我就说说风凉话,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白塘,“……”
“我就是说说。”周元亮声音更小了。
“我还以为你朝着郎君弯腰,是真的要沉下心来做自己的。”
周元亮缩了缩脖子,他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容瑾, 看到他拿了一个细目的竹筛子在过滤蛋液, 金黄的蛋液穿过细孔, 丝滑地落入碗中。
“师兄, 你说郎君会教我吗”
“不会。”
周元亮啊了一声,他以为自己会得到鼓舞的,没想到是这么大一盆凉水。
“他做什么从来不避人,你想学就认真看, 他不教却也教了。”
周元亮点头, “郎君的胸襟没得说。”
“是啊。”
蛋液过一遍筛,蒸出来的水蒸蛋更好看更细嫩,放上银鱼和虾仁,蒸熟后拿出来淋上秋油就算是做成了。秋油是酱油, 出产于林家酱菜园,立秋那天用黄豆、麦子、麸皮日晒夜露到深秋,做成的第一缸酱油才能够叫做秋油,林家做出来自家吃或者送亲友的,不对外销售,他家的酱菜好吃和酱油是自制的也有很大的关系。
秋油淋上后效果和生抽差不多,颜色不深,却鲜。
蒸鸡蛋的功夫,容瑾又炒了几个菜和做了一锅圆麦碴子粥。
不是想吃百姓味道嘛,那就给他们准备妥妥的忆苦思甜饭,就不知道那些金贵的公子肠胃能不能受得了。
说是这么说,容瑾可不敢真的这么干,做的菜虽然粗野,却丝毫不粗糙,有种返璞归真的田园野趣,他想这应该就是贵公子需要的百姓味道吧。
“上菜吧。”
容瑾说这话的时候视线却是落在季宁那边,笼子里最后一只鸽子终究没有看到明天的太阳,成了季宁案板上的白条鸽。鸽子是好鸽子,季宁却迟迟不敢动手了,盯着鸽子仿佛要把鸽子盯出两个大洞来,旁边捅破的鸽子无声地宣告了他装逼失败。
容瑾不擅长安慰人,当然,季宁那隐藏在嬉笑表情下骄傲的自尊也不容容瑾去安慰,他绕过季宁把那些捅破的鸽子收走。
“没用了吧,我拿走了。”
季宁茫然地看过去,目光愣愣的。
“拆下的骨头炖汤,鸽肉去皮放多点姜丝做个肉粥。”
季宁神魂还在游离,他就是下意识地点着头。
鸽子民间有说法大补,所以吃鸽子大多数是用来炖汤,放虫草、放红枣或者和淮山药这些滋补养生的东西一起炖汤。容瑾不热衷于喝老火靓汤,他个人认为汤里面不是脂肪就是嘌呤的,所以以前他开的餐馆里很少有荤汤。
他认为更养生更滋补的方式是吃肉,鸽子肉去皮后切小块放入鸡油里面略略煸炒,他切了整整一个大姜块的姜丝与鸽肉同炒,炒好的姜丝鸽肉放到粥锅里,出锅时他会撒上白胡椒粉的。
雨天潮气重,吃点姜丝能够祛湿。
倒是季宁那边反应过来了,他把刀放下,鸽子推到一边,很有点丧气地说:“我不知道怎么整鸽脱骨了。”
越做越错,连最拿手的开皮都在慌乱中混乱了。
一连捅破了五只鸽子,把得味楼的活鸽嚯嚯完了,他那点面子早就□□稀碎,谈不上维护不维护,还不如直接撕下脸皮承认自己不行,比把最后一只鸽子都捅破了三套鸭做不成强。
“我看了,你每次捅破的地方都大差不差的。”
容瑾走过去把砧板上的鸽子翻了过来,露出鸽背,“这块肉薄,你何不换成大的菜刀顺过去,不要用小尖刀一点点划拉。”
“啊”季宁脸上是浓浓的茫然,“我爷爷都是用小刀的。”
“就算是给你爷爷剪刀、砍刀、柴刀,他都可以完整地给鸽子脱骨。”容瑾说的一点也不客气,“你是你爷爷吗,你可以学他的手法,但不要照猫画虎,你画不出那份筋骨。人和动物最大的区别是会使用工具,小刀划割做不好,你就换大菜刀披肉。”
中式大菜刀看着大、凶、笨重,能够流传那么多年,是经过老祖宗严选的结果。无论是斩件、劈肉、砍骨、拍蒜、开罐头等等,都能够轻松掌握,真以为工具越小越好用吗,小代表精巧,需要更细腻的手法,容瑾怀疑季仲杰甚至能用手撕剥。
他已经私底下问过黎未了,知道了季仲杰是何许人也,可以说是他们这一行的巅峰所在。
御厨啊,被皇帝誉为天下第一厨的御厨。
哪怕暗地里哔哔皇帝一人的口味代表不了芸芸众生,但皇帝给的逼格在,谁不想要这个殊荣,青史留名也。
季宁快要散黄的脑浆子忽然蹦地被重锤砸了一下,他隐隐有了一些感觉,但云雾太厚,他没能彻底拨开。
他喃喃地说:“我试试,试试。”
容瑾点到为止,转回去就去看小碗的水蒸蛋。
黎未刚巧从外面走了进来,他刚才随着上菜的伙计一起去了前店,到底是不太放心给两位不知来历和底细的贵公子吃忆苦思甜饭,他在那边守了会儿,见没有反馈就回来了。
没有反馈就是最好的反应。
回来时他身上带了一身的水汽,但神色不错,嘴角弯着,眼睛里是轻松的笑意。
“大雨天的,店里面有四五桌客人,比我预想的要好。”
容瑾看了眼外面,“小点了。”
“比刚才小多了。”黎未说。
容瑾打开蒸笼,垫着一块干净的抹布把水蒸蛋拿了出来,淋上秋油,澄黄的鸡蛋羹上面蒙着一层薄薄的酱色,他又拿了油壶点了一些清油,酱油上飘着大大小小的油花看着更加有食。
“刚才没有淋油啊。”黎未眼中掠过一丝疑惑。
容瑾笑而不语,“忆苦思甜嘛,就清减一点,他们不缺油水。”
黎未嘴角微微扯了一下,无奈地点点头,“行吧。”
“别担心,味道一样的,你品鉴一下。”
黎未就知道水蒸蛋有自己的一份,但心里面知道和实际看到是两回事儿,此刻看着水蒸蛋,他心底深处涌上来的就是满足和喜悦。
“一起吃。”
“中午吃鸽肉姜丝粥,水蒸蛋,窝窝头我也留了几个,吃这些。”
“好,要不要临窗观雨”黎未打趣。
容瑾有些意动啊,“我们也风雅风雅。”
得味楼地方空得很,开个后院的小包间,用火稍微烤烤,把里面的潮气和清冷烤掉。推开窗,能够看到屋檐一角垂下的雨帘,有嗦嗦水流声,雨链最下是绽放的铁莲花,被冲刷得亮闪闪。
雨没那么大了,打在蔷薇花墙上,风吹进屋子里,带着潮湿的雨水气息,有点清凉。
看着灰蒙的天空,有些泛白泛亮了,也许午后就会停雨。
粥用小炉子煮着,不会冷掉。
他们还温了一壶黄酒,抿上两口,黎未的脸就染上了淡淡的红晕。
容瑾收回了视线,眼角眉梢透露出淡淡的笑意。
前店三楼,公玊良看小主子多吃了几口,很显然对得味楼上的菜很满意,他跟着就开心了起来。
窗外雨停了, 雨水顺着瓦檐向下落,滴滴答答。
空气中除了雨水的清透湿润之气,还有饭菜的香, 清素的时蔬、简单的炒肉、结皮的粥米、咸香的酱菜……这是一桌简单的、不见浓油的餐食,菜窝窝越嚼越香,点一些虾酱,颇有些越吃越想吃的劲头, 还有刷了清油、撒了芝麻、撕成一条一条的鱼鲞,微咸, 吃着干香。
最后一茬冬笋片与肥厚的木耳、脆嫩的山药片同炒,一碗皮肚汤里放了几只小河虾和几个荠菜肉丸子、油炸肉丸子。
赵昀又喝了一碗汤之后放下了筷子,脸上的郁色扫去了不少,眼底的不快散尽。也许是因为饭菜很合口味,也许是因为外面的风雨停了,青天已现, 隐隐有阳光出现, 天气变好总是让人心情愉快的。
桌上杯碟撤去, 站在一旁伺候的公玊良打开了茶盖, 舀出清透的茶汤。
“六爷,得味楼的茶差了一些,下次出门我们自己带着茶叶出来。”
澄澈的茶水盛在小盏里,盏是东洲府本地窑口出的茶盏, 釉色清晰、触手有玉质感, 得味楼总不会用太差的东西,特别是楼上雅间和后院的包厢,东西不说顶好,但也不差, 被公玊良嫌弃的茶是南湖边小茶园摘的小叶绿茶,茶树是新栽的名种,茶园没什么名气。
今年的还没上市,去年的便是新茶。
两片小小的芽叶在茶盏里面轻轻转身,像灵动的精灵,水是大早晨打来的南湖湖心水,干净、透亮,清爽、绵柔,用来煮茶最好不过。
赵昀心情好了不少,脸上自然而然地带出了笑意,“不用那么麻烦,我们要在东洲府待上一月,凡事低调,不用那么大张旗鼓的。”
公玊良忙说,“喏。”
“得味楼的饭菜不错。”
公玊良一口没吃,哪里知道饭菜是好是孬。
得味楼不是分餐而食、分席而坐,身为曲凌侯的次子他可没有和皇子龙孙平起平坐的资格,换他爹今时今日在这儿或者他的长兄曲凌侯世子,坐下一起用餐再自然不过,他一个顶着荫封虚衔的次子,坐下也不踏实。
盖因为,身份不到,还不熟。
公玊良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他好好在京城当自己的纨绔,每天早晨溜溜达达去部里面点个卯,然后喝茶聊天看看邸报,到点了就收拾东西回家吃饭,晚饭的时候老爹曲凌侯再训他几句、老娘再维护上两下,前有优秀的兄长,他无须多做任何事情。
就他这种德行,不是看不起自己,实在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扛的,怎么就被先帝六皇子、当今圣上的胞弟宁亲王看上,带来东洲府走一趟的。
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啊。
公玊良自觉自己文不成武不就,还不是经商的料子,东洲府开商会,宁亲王带他干嘛
要是不带他,他现在应该在畅春园里面听曲儿,染上一身脂粉味道回家被媳妇指着鼻子骂纨绔子。
“看起来很不错,清素简单,是百姓的寻常饮食。”
赵昀面上掠过浅笑,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茶汤,味道清爽微涩,入口有回甘,不是顶尖的名品良种茶,但也没有公玊良说的那么不堪。
“下次坐下一起用餐。”
公玊良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刚才那话好像是抱怨没能坐下一样。
“六爷,我可没有旁的意思,就、就随便那么一说。”公玊良挫败地耷拉下肩膀,他脑子不好,玩不转那么多心眼子啊,出门前老爹和哥哥怎么叮嘱来着
“无妨,知道你的为人。”赵昀转动着手上的茶盏,随性肆意地说:“带你出来了,自然不是来为难你的,随意就好,不必拘谨。”
不过浅谈细语却带着上位者的低调雍容,这可不是光有钱就能堆砌出来的气质,亦有着公玊良不敢反驳的强势,他只能够点头,心里想的是下次可以坐下好好吃饭了。
“得味楼上的可不是寻常百姓吃得起的。”
闻言,公玊良明白,这是在反驳自己刚才说的呢。
他也没吃过真正百姓吃的东西啊,但顺水而下走了一天多,中间停靠了两次,在岸边看到过一家人吃东西,野菜糊糊里面半粒米都瞧不见,筷子头沾沾咸菜疙瘩就算是添了点咸味,那应当才是百姓吃的。
可那东西,是绝对不能够给六爷吃的。
要是让容瑾知道楼上雅间里两人的心目中真正该吃的东西,肯定无奈失笑。那的确是有些穷苦百姓吃的,但不是全部,东洲府生活不错,不富裕却也不到揭不开锅的穷困,最起码在青黄不接的时挖点野菜做汤能有一碗杂粮饭果腹。
穷的地方什么时候什么地方都有,如何提高底层人民的生活水平那是上位者需要考虑的事情,容瑾没那么悲天悯人,只能够在时机允许的情况下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
后院雅间那儿,容瑾问,“鸭子好吃吗”
八宝葫芦鸭出锅后他用土豆淀粉给鸭子淋上了薄薄的芡汁,现在桌子上有半只鸭子,另外半只留在后厨让大家尝尝,一个厨子只有吃过了才知道自己做菜要做成什么样子。
避开了人,黎未在吃食上就宽松了不少,吃着八宝葫芦鸭肚子里面的糯米饭,浸润了鸭油之后,松散软糯的糯米饭吃着格外香。
“好吃,这道菜能不能上菜单”
“自然可以的,做起来也不麻烦,提上菜单后,整鸭去骨的活儿就交个周元亮做,正好锻炼锻炼他,拆坏的鸭子就用来做红烧的,绝不浪费。”
一个好厨子的刀功是不断用各种食材喂出来的,唯手熟尔就是这么个简单朴素直白的道理。
想要做的好,就练,不断练,像周元亮那种性格,就要往死里练才行。
为了减轻自己在后厨的压力,容瑾决定好好锻炼手下这几个人,包括季宁,季宁留下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了,总不能季仲杰让孙子来帮忙,他们再把人赶出去吧。
“季宁基本功很扎实,掌勺完全可以胜任,就是傲气了点,三套鸭没做成,估计打击不小。”
黎未咽下口中的糯米,“刚才看到蔫蔫的,有点躲人,不知道愿不愿意留下不愿意不打紧,贴出去的告示没有撕掉,我们继续招人。”
“的确还要招一个红案师傅,不然忙不过来。”
黎未看了眼八宝鸭肚子里的糯米饭,手指动了动,他没有克制自己,又去挖了一勺,糯叽叽的又咸香油润,真的很好吃。
“有种得味楼重振旗鼓的感觉了。”
“哈哈,也许不是感觉,是事实,看账本了吗”
说到这个,黎未的眼眸亮了亮,“是你的功劳,账面上很好看,和爹爹在时最清冷的时节差不多了。”
容瑾的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下,“最清冷的时候啊。”
巅峰时期的得味楼是怪物吗,这么会搂钱。
“嗯。”黎未给了容瑾一个抱歉的眼神,“你别太有压力,现在已经很好了,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有了三猴子路那儿的小餐车带动,现在是挺热闹的,但做的生意是小买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