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很快就看?清了来物,是?一时数不清,或许有?十几只甚至更多?的灰色鱼狸。
它们群聚在一处,齐声鸣叫,音调逐渐密集高亢,钟洺被三条鱼狸前后夹击,用脑袋顶着他往水面的方向送去,他很快意识到这是?鱼狸在助他脱险。
钟洺发现自己游远不如这样快,干脆保留体力放慢呼吸,任由鱼狸把自己往海上顶。
而身后的虎鲨也被鱼狸们团团围住,它们不断鸣叫,称得上刺耳的声音在海水当中反复回荡,包围圈逐渐缩小,正中领头的几只大鱼狸全然?不惧虎鲨的尖齿,合力用身子重重向前冲撞。
虎鲨仿佛对鱼狸的叫声很是?反感,在包围之?中它渐露焦灼之?相,几次张嘴攻击都被鱼狸灵活躲过,虎鲨忍无可忍,呲着牙齿逡巡一圈,最终选择甩动粗壮的尾巴,撞向包围圈中最薄弱的方位。
那处的鱼狸当即散开,给?它让路,同时持续鸣叫,虎鲨突破重围,却不是?为了杀个回马枪,而是?飞快消失于茫茫海水中。
再说钟洺。
他人生头一回被三只鱼狸夹着游泳,手?不动脚不动,完全是?被鱼狸生生推到了海面。
破水而出的瞬间他耳朵阵痛,大口呼吸,大口喘息,喉头因此酸涩而干燥。
缓过来后他定了定神,朝左右看?去,送他出水的三条鱼狸还没有走,结成一圈围着他转个不停,钟洺过去只听老水上人说鱼狸有灵性,会在海中救人,没?成想这遭自己遇上了。
劫后余生的感觉从头到脚浇下?,再看?鱼狸,就像看?见了救命恩人。
他见渔船离得不远,遂转身朝那处游去,意外的是?三条鱼狸也跟了上来。
与鱼狸共游的感觉很是?奇妙,在这一刻钟洺觉得自己也化身成了一条鱼,他侧身去看?鱼狸的眼睛,发现那眼神完全不似其它海鱼呆滞无光,而是?像人类的孩童一样饱含着温柔的好?奇。
返回船边扒住船舷,钟洺三两下?爬上船,离开水后危机解除,来不及歇息,他忽然?想起腰间网兜里还有?不少鱼获,便?解下?网兜,把里面的东西全都倒出,尝试着往鱼狸所在的地方丢。
“多?亏了你们路过,救了我?的小命,这些当是?我?的谢礼,不知道你们爱不爱吃?”
他先丢几条鱼,发现鱼狸很是?受用,全都一口吞下?,但带壳子的东西它们通通不吃。
钟洺很快把鱼丢完,有?些懊恼船上没?有?更多?的存货。
就在他思索着要不要丢几条干鱼下?去,看?看?鱼狸会不会买账时,周围波涛起伏,方才在海底遇见的鱼狸全家接连出水,争相鸣叫。
它们现身于此,看?来是?打赢了虎鲨,而里面还混着两条体型小得多?的,大概是?族中幼崽。
“怪不得你们会去阻拦鲨鱼,是?不是?为了保护孩子?”
他总觉得鱼狸不会没?事找事,远远看?见虎鲨还要特意跑过来驱逐,但无论它们初衷为何,把自己送出水的行为已足见灵性。
这无疑是?一种对人极友好?的大鱼。
钟洺本来想撒网现捕鱼喂它们,又担心这些鱼狸撞进网中,犹豫不决时,远处两艘渔船路过,其中一艘船头上的人举起双手?朝这边高喊:“阿洺哥?是?不是?阿洺哥的船?”
钟洺听出是?钟虎的声音,他迅速找出螺号,吹出个让过路船靠近的讯号。
他船上没?有?鱼,可是?从海上回来的渔船上定是?有?,能把这群鱼狸喂饱,也不枉它们救自己一场,否则自己不成了知恩不报的白眼狼。
“阿洺哥,出什么事了!”
三艘船渐渐行进靠拢,钟虎话音初落,已然?发现了围着船的大群鱼狸,惊讶道:“阿洺哥,你这是?干什么了,怎么把它们招来了?”
钟三叔和钟四叔也意外极了,他们在海上来往多?年,从没?见过这等鱼狸围船的奇景。
从他们的角度,甚至能看?出几分其乐融融来,这群鱼狸就像是?在这里聚会,鸣叫不断不说,还偶尔会有?一两只出水击浪,玩各种花样。
钟洺不愿让他们太过担心,隐去曾与虎鲨近在咫尺的惊险事实?,简单道:“这群鱼狸赶走了一条虎鲨,我?碰巧也在附近,它们送我?出水后便?留在这里不走了,我?想着也算是?救我?一命,不如撒些鱼喂它们,可船上又没?有?多?少。”
钟三叔和钟四叔看?着钟洺长大,哪里猜不透他心里所想,这小子喊他们两艘船过来,摆明了是?让他们送鱼来。
“不知他们能吃多?少,就当是?我?买下?的。”
钟洺补充道。
“自家人,不必说那些。”
钟四叔率先表态,钟三叔也兴致勃勃道:“几网鱼不值多?少银钱,可喂鱼狸的机会不多?,它们救人,咱们报恩,这是?积德的事,海娘娘看?见了,也会保佑咱们出海平安的。”
于是?钟虎和钟石头两兄弟各送一网鱼给?钟洺,他们船上还有?不少,三艘船一起朝海水里抛鱼,本来他们还小心翼翼,只敢避开鱼狸丢进水里,以免砸到它们。
后来发现鱼狸和孩子一样很贪玩,你要是?扔得高些,它们会尝试抬头张嘴去接,还有?几只鱼狸胆子很大,凑到船边,紧贴着船舷张嘴讨鱼。
钟石头心痒极了,问其他人道:“能不能摸?”
得了肯定答复后,他伸出手?摸了摸鱼狸的头,兴奋地差点蹦起来,然?后以更多?的鱼回报。
钟洺那头更是?热闹,送他出水的三条鱼狸带头围着船嬉戏,钟洺也像钟虎那样摸摸它们的头和身子,发现鱼狸会侧过身子,把侧面的眼睛朝上打量自己,他不禁笑道:“你们真?是?聪明。”
许多?人尚且做不到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鱼狸分明只是?海中的鱼,却能和人心意相通。
两艘船的几十斤鱼都进了鱼狸的肚,即使如此五个汉子仍觉得意犹未尽。
“不知道它们能不能记得咱们的船,要是?以后出海遇到就好?了。”
钟三叔红光满面,今日?的奇遇足够他说到老了。
虽然?鱼获都没?了,只剩下?螃蟹海螺等物,但三艘船商量一下?,还是?决定直接返航,不再出海,每日?出来的时辰都是?有?定数的,晚回去会害得家里人担心,每日?都有?收成,也不差这一日?的。
扬起船帆,钟家三艘船齐头并进,钟洺解开头发,坐在船头等风吹干。
“你们快看?,它们竟还跟着!”
钟虎一直关注着那群鱼狸的踪迹,渔船最初前行时它们停在原地不动,等船开走,它们却又沉到水下?,结队跟随。
“乐意就跟着吧,今日?是?涨潮日?,哪怕到浅海也不容易搁浅。”
船越靠近白水澳,遇见的村澳里的渔船就越多?,当别的船发现钟家船后跟着一群鱼狸时,都相互招呼着来看?新鲜。
待船行靠岸,鱼狸仍未立刻掉头离开,它们盘旋游曳在白水澳的岸边。
可惜这时候家里人都在乡里,等回来时怕是?已看?不到。
晚间三口聚齐,钟洺讲罢今日?在海中的遭遇,两个哥儿果?然?遗憾极了。
“下?回若是?还遇见它们,我?再引着它们靠岸。”
不曾想没?过几日?的黄昏时,同样一群鱼狸又聚集在了白水澳岸边,像是?已识得了这段路,钟洺都开始怀疑去年捕墨鱼时遇见的鱼狸,说不定也是?它们。
钟洺把船往水深出送了送,停下?后拎两条鱼给?苏乙和钟涵,好?生体验了一把投喂鱼狸和摸鱼狸脑壳的快乐。
而海底遇虎鲨的惊魂一刻,钟洺自始至终没?有?与任何人提过,就连钟三叔和钟四叔,也只当钟洺实?在海里远远瞧见了鲨鱼,及时跟着鱼狸群跑了。
转眼九月过半。
詹九来言,说九越到了收稻的季节。
因之?前钟洺说过,想詹九帮自己寻个相熟的农家,秋收时他想过去瞧瞧,也愿意卖力气帮着割稻,只要那户人家能教他如何侍弄水田。
之?所以要詹九搭线,是?因比起乡里人,乡野村户和水上人的接触更少,钟洺若是?直接进村子找人家打听,估计不会有?人搭理。
这点事对于詹九就是?小事一桩,他替钟洺寻了个在村里养鸭的人家,家里共五亩水田,鸭子养得壮,水田的收成也不错,该是?学得到东西,人也和善。
现在到了日?子,钟洺一早就坐上詹九的牛车,晃晃当当下?了乡。
第131章 田间地头(修)
詹九带钟洺去的这一户人?家姓隋,家里?住着隋阿叔两口和大儿子一家,平日里?隋阿婶和儿媳负责养鸭,几个年纪尚小的孙辈也会帮忙赶牛放鸭,田地则主要?是?隋家父子俩操持。
仅两个壮劳力,侍弄五亩水田颇为辛苦,往往插秧和秋收的季节,外嫁的女儿会带着女婿回来帮忙。
年年秋收,谁家不得累掉一层皮,今年多了个帮忙的钟洺,想要?的报酬仅是?请教如?何?种稻谷,隋家人?求之不得,管他什?么水上人?不水上人?,是?好人?就成了。
尤其是?钟洺上门还不空着手,拎了一尾肥硕的秋鲈鱼,八只螃蟹,其中四只红蟹,四只兰花蟹,一包红海米,一包蛤蜊干,去乡里?买可得花不少钱。
九越临海,就算是?种地的庄稼人?,也一样爱食些海产鱼获,去乡里?买条鲜鱼,几只鲜蟹就算是?打牙祭了,平常家里?也存着各类干货,和存腊货一样,想起来就能下锅做了吃。
詹九把钟洺送到后便告辞离开?,他还得去邻村的猎户家收山货和野味,收到后好趁着猎物还新鲜送去怡香楼。
隋阿婶则让钟洺稍等,进灶房放下东西,出来后和善道:“你叔和你大哥早就下地去了,我这就领你过去寻他们。”
说罢去柴房拿了两把镰刀,嘱咐儿媳在家守好门,看好孩子,便带着钟洺走了。
路上有些好事的凑近打听钟洺是?谁,她只说自己雇来帮忙割稻的,把人?打发走,她冲钟洺歉然道:“不这么说,这些人?就东问西问,没个消停时候。”
山村中难得有个生面孔,若是?个年轻小子、年轻姐儿哥儿的,更是?能让那些个长舌头的把嘴巴嚼烂。
钟洺对此不在意,“这有什?么,再这说这话也不假,我确是?来帮忙干活的。”
他模样生得好,俊眉星目,高鼻薄唇,还没走到隋家水田,隋阿婶已经开?始打听他年岁几何?,成没成亲。
钟洺:……
这阿婶是?不是?忘了自己是?水上人??
难不成还想给自己保媒拉纤。
他忙道:“我今年双九,成亲得晚些,去年刚娶了夫郎。”
隋阿婶露出有些遗憾的神色,不过一闪而逝。
“那你成亲是?晚,我家老大和你这么大时,孩子都一岁了。”
说到孩子,钟洺笑容愈深,“我夫郎也有了身子,再过几月就要?生了。”
“哎呦,那可是?好事,你们一家子有福气呢。”
上了点岁数的妇人?就爱说些家长里?短,隋阿婶也不例外,她又问了几句咸水田的事,新鲜得很?,一路嘴皮子没闲下。
当地多山,稻田多是?梯田,依山开?凿,不及平地方正,抬头望去可见远处一片金黄错落,风吹稻穗,泛起层层谷浪,仿佛已经嗅见阵阵米香。
要?不是?苏乙受不得牛车颠簸,加之因是?来干活的,带不得小孩子,不然他还真想让夫郎和小弟也看看眼前这一幕。
行至隋家田边,隋阿叔和隋大父子二人?听见招呼声,撂下手里?的活迎上来,身后还跟着隋大的大儿子,和钟豹差不多的岁数,已经能帮着家里?下地做些活。
得知钟洺就是?前日子詹九说过的汉子,隋阿叔点点头道:“是?个好身板的后生,一看就是?力气足的,割稻可不是?轻省活嘞。”
钟洺掂两下镰刀,保证道:“阿叔放心?,我们在海上打鱼收网,一网也是?几十上百斤,别的不说,力气管够。”
后来的两人?下了水田,割稻时水田里?的水已放干净,隋阿叔负责给钟洺示范如?何?割稻。
“这事上讲究巧劲,可不能用蛮力,镰刀都磨得光,你力气用得不对,稻子没割到反而割了人?就不好了。”
他是?老道的庄稼人?,钟洺见他弯腰单手拢住一把稻谷秆,右手拿镰刀,割下的同时左手使力,把稻谷杆往斜前方拉拽。
手起刀落,一把稻谷整齐割下,积攒地差不多后再由隋大的儿子抱到田边去,摞成一垛。
“要?紧记得,下刀的时候镰刀的刀刃朝下,斜着割!”
隋阿叔说了半天,才?肯让钟洺上手。
钟洺弯下腰,学着隋阿叔讲的法子收割,几把之后动作逐渐熟练,尤其是?他因为长得高,手掌也生得大,他一把抓住的稻杆比旁人?要?多,有他加入后,隋家的秋收进展飞快,别家才?收完半亩,他家整一亩的地都做完了。
下山时更是多亏了有钟洺,因梯田依山而建,什?么车都上不来,只能靠人?力搬运,把割下来的稻谷杆打成捆再挑去山下,今年多了一人?,他们家就可少跑几趟。
午食是?隋家媳妇送来地头上的,她把钟洺送来的鲈鱼杀了,烧了一锅鱼块,还切了块腊肉炒菜,提来的粝米饭压得实在。
听隋阿婶夸鲈鱼味鲜,钟洺诚心?道:“我那鱼摊子摆在南街木匠铺门前树下,下回你们去买,我给实在价。”
“这怎好意思,你们打鱼也不容易。”
隋阿叔摆摆手,表示自家不是那等爱占便宜的人?,随即隋大又问起钟洺海上的事来,一家几口都听得津津有味。
下午仍是?一样的忙碌,见钟洺实打实地卖力气,隋家一家老少也不藏私,将祖辈代代积攒的那些个种田经验尽数说给钟洺听。
钟洺由此得知如何晒种选种、催芽育秧,以及秧苗长出几片叶时可以插秧,插秧时又该隔多少距离栽一根秧苗……
术业有专攻,一行有一行的道理,都不是?轻易能学透的,钟洺知晓自己今日听个大概,或许来日真正种起地时仍会遇到一串子问题,但好过什?么都不懂时就莽撞开?始。
听钟洺说咸水田不必施肥,隋大羡慕道:“不必施肥是?好事,你们能省好些力气,也不用担粪水,那可是?个苦差,尤其是?大热天。”
钟洺设想一下那场面,也着实庆幸得很?。
这之后钟洺连着来了三天,碾场扬场也尽数参与?了,他记下种稻收稻要?用的各类农具,预备回乡里?后就去铁匠铺置办,还有盖房、买牲口也该提上计划。
不过买牲口要?等房子盖好后,不然哪有地方栓养。
比起骡子,他还是?倾向于买水牛,水牛比黄牛块头大,耐力也更足,而且他见过别人?家养的水牛在海边浅水处泡水,得知水牛喜水,不挑咸淡,如?此的话在海边养水牛是?最合适的。
心?头一番打算,钟洺发现自己恨不得立刻就挽袖子去千顷沙垦荒,他只觉自己活了十几年,头脑从未如?此清晰过。
从村里?回来,到白水澳时天色已黑,时辰不早,钟洺进门顾不得吃饭,先裹着一身臭汗去洗了个澡,洗干净后才?好意思让家里?人?靠近,不然实在是?脏得两只猫都要?绕道走。
擦着头发出来时,苏乙已摆好了一桌饭,是?特地给钟洺留的,他和小仔此前已吃过。
这几日钟洺累得很?,饭量也很?大,家里?顿顿都给他做白饭,烧一锅肉、一锅鱼,再炒一个菜、一个汤,多些油水也多些花样。
饭香扑面,钟洺的肚子都快和公鸡一样打鸣了,他大马金刀地在桌边坐下,开?始扒着红烧肉和煎鱼块下饭。
“慢些吃,别噎着了。”
苏乙抬手给他盛碗虾皮豆腐汤,钟洺接过吹了吹,咕嘟咕嘟送下去一整碗。
这下苏乙又怕他烫着。
就这么吃下去一碗冒尖的白饭,钟洺方觉那股饿劲消散,他放慢速度,有了余裕打量一旁坐在地上逗猫的小弟,看了几眼后他疑惑道:“小仔,你耳朵怎么那么红?”
苏乙闻言先笑,钟涵不太自在地碰碰耳垂,抿着嘴巴扭捏道:“大哥,你就没发现我和你早上出门时,有什?么不一样了?”
钟洺接了夫郎的暗示,细看那通红的耳垂,总算看出那里?不仅红,还插了一根细细小小的茶叶梗,他恍然道:“你打耳眼了?”
钟涵嘻嘻一笑,凑上来给钟洺看耳朵,同时骄傲道:“我都五岁啦,二姑和嫂嫂都说我可以打耳眼了!”
钟洺凑近了细看,皱眉道:“疼不疼?”
钟涵诚实道:“有点疼,不过嫂嫂给我抹了药,抹完凉凉的,都不疼了。”
苏乙接话道:“给他抹了些之前从黎氏医馆买的伤药,我想着穿耳眼也算个伤口,想必是?能用的。”
钟洺欣慰地捏捏小弟的脸蛋,“我们小仔也长大了。”
钟涵被?他捏成嘟嘟嘴,有些不满,含混不清道:“我都长大了,大哥就不要?总捏我脸。”
想了想又道:“也不要?总是?摸我脑袋了,那样我会长不高。”
他还惦记着以前钟洺的承诺,说等他长到和嫂嫂那么高时就可以一起跟着出海了。
钟洺被?他说得一愣,下意识看向苏乙,苏乙在钟涵身后也正无奈笑着,怕是?同样的要?求,眼前的小仔和哥哥嫂嫂都说过了。
毕竟他们这些大人?确实极爱拍人?家脑袋,捏人?家脸蛋的。
等钟涵跑走,苏乙瞧着钟洺默然不语的模样,给他夹一筷子青菜,问道:“是?不是?觉得小仔一下子又长大了些?”
钟洺摇摇头,感慨道:“儿大不由娘,弟大不由哥。”
苏乙听得笑出声,“你这都些什?么词,现编的不成?”
继而同钟洺说起,为何?今天突然给钟涵穿了耳眼。
“他估计是?早就想这么干了,今天你出门后,我不也在家歇着,便拿针线出来做衣裳,喊他来帮我描花样子,他见了我拿的绣花针,就问是?不是?耳眼要?用这个穿,疼不疼,会不会流血。”
“我也是?这个年纪过来的,哪里?猜不出他的心?思,便告诉他我不会,二姑会,阿莺和阿雀的耳眼就是?二姑穿的,等二姑回来和她商量。”
钟春霞晌午后从乡里?回来,听说钟涵想穿耳眼,也和钟洺一样感慨他长大了。
因水上人?家的姐儿哥儿都有耳眼,也算不得什?么事,话赶话的,又都得闲,便由钟春霞烧了针给他穿成了。
“他当时没哭?”
钟洺咂咂嘴道:“我早就想说,你们胆子真大,要?是?同我说用针给我耳朵上刺个洞,我都要?好生想想。”
苏乙浅笑道:“你要?也有那么些好看的耳饰戴,也会想穿的,哪个姐儿哥儿小时候不羡慕自己的娘亲小爹亮晶晶的耳垂?”
只是?话虽如?此,也不是?哪个人?都命好,成了亲后家里?有闲钱买这些头面首饰。
他珍惜地摸了摸银镯,安心?陪钟洺吃罢这顿饭。
钟洺进屋翻出几张竹纸,回到堂屋在桌上铺开?,用毛笔蘸着墨鱼汁记下了这几日学得的种田要?领,和从县衙内抄来的手记叠放在一起。
他记性再好,日子久了也怕忘,不过现今是?因为没上过手,等真的种过一季稻,哪还用得上看这些,就像水上人?的打鱼本?事一样,早就深深刻在脑子里?。
苏乙和钟涵认得些字,也各自拿起一张学着看,偶尔遇见不明白的便问钟洺,家里?三人?对着纸张墨字学起种稻来,等全?都看罢,夜都深了。
把打着哈欠洗香香的小弟送回屋子,钟洺进到卧房,见苏乙正坐在床边,扶着肚子侧身抬腿上床。
他两步迈过去扶一把,让苏乙倚在床头,在他身后垫个枕头。
“这几日都没得空陪你,身上可有不舒坦的地方?”
苏乙摇头,给他吃定心?丸道:“我好得很?,能吃能睡。”
言毕,他解开?自己的衣裳,把钟洺的手轻轻放在自己隆起的肚子上,弯了弯眸子道:“你和咱们孩子说几句话试试,我今日说话时,好像觉得孩子踢了我一下,却不知是?不是?错觉。”
第132章 再盖新屋
以前娘亲怀小弟时,钟洺也曾这样被?娘亲牵着手,让他隔着肚皮跟小弟打招呼。
时光流转,现在相同的情形再现,只是昔日的半大少年,已是要当爹爹的人了。
“乖仔,我是你爹爹,你要是听得?见,就?翻个身让爹爹听个响。”
钟洺怕苏乙着凉,用两只手盖住他的肚皮说话。
苏乙用手指轻弹钟洺手背,笑嗔道:“你当孩子是个瓜呢,还?听个响。”
两人傻兮兮地对着肚子看了半晌,孩子尚且没什么反应,钟洺却先看着有?些心疼了。
苏乙身量薄,腰窄肚平,有?身孕后虽没影响吃喝,每日米肉蛋都供得?上,看着长了些肉,脸圆了些,胳膊捏着软绵绵,但因底子瘦,胖得?也有?限。
如今肚子大起来,肚皮撑开后都能隐约瞧见上面?透出的青筋。
他和苏乙商量,日后不用去乡里看摊,和二姑打个招呼,让她一道帮忙看顾着,或是多给唐莺支一笔银钱,让她专门去代为卖酱,省的二姑只肯帮忙,不肯收报酬。
苏乙却不想这么做。
“这才五个月,要明年春日里才生呢,你若想让我歇着,过年起再歇也不迟的,不然这几?个月日日在家?躺着,人要躺懒了。”
“你若也称得?上懒,那?这世?上没有?勤快人了。”
钟洺掐指算道:“你这一天里,除却在乡里的时候,洗衣做饭缝缝补补哪个落下了,屋里屋外还?都得?扫两回。我让你留着等我做,没几?日是真留住了。”
苏乙忍不住解释道:“隔几?日换下来几?件衣裳,都是轻飘飘的,洗起来就?是顺手的事,哪还?用等你回来,脏衣裳放在那?不洗,我瞧着都难受,还?有?这地上脏了,怎能不扫,屋里就?这么大,转一圈就?扫完了,你莫忘了郎中也说要常运动,免得?把孩子养大了不好生。”
钟洺告饶,“好好好,我不说你了还?不成。”
苏乙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低头抠两下手指才抬头道:“我只是想同你说,你不用太担心我,守摊卖酱比起其他人家?里夫郎做的活,已算是很?轻省的,我若是哪日不舒服,觉得?累了,就?拜托二姑或是莺姐儿?搭把手,自己回家?歇一日就?是。”
钟洺只好作罢。
“那?依你的,但你得?答应我,别勉强自己。”
苏乙点头,“我晓得?。”
这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他肯定也不愿出任何差池。
寒冬腊月,说的是正月前的三个月。
在靠北边的地方?,一入寒月,不套棉袄已是出不了门,即使在白水澳,水上人们也都翻出略厚些的衣裳和结实的布鞋,姐儿?哥儿?们头顶的藤笠换成头巾,早晚天凉时能挡挡风。
比起上月,如今的千顷沙一扫过去的冷清,什么时辰来都有?船停靠岸边,岸上各家?的水田已大致建好了田埂,梗上或插树枝、或插竹枝,暂且以此分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