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单看样貌嘛,也就不错而已,这发型和装扮的确为她增色不少,很是与众不同,一瞧便知是轻舟兄的手艺。”骆明煊马后炮地评价道。
“诶我说,我妹妹和施小姐还在此呢,能否庄重些,别在这对着这香国总统评头论足的。”宋又陵忽而出声打断了这话题。
“说得也是,抱歉啊,两位小姐。”骆明煊立马朝着沙发那边双手抱拳作揖。
见两姑娘无人理会自己,就将报纸还给了黄佑树,尴尬地端了咖啡喝了几口。
旋即看了看旁边座位的解予安,叹气道:“诶呀,可惜元哥视力还未恢复,否则我们现在便能凑个一桌牌局了。”
“三人不也能玩吗,斗地主啊。”纪轻舟随口提议道。
“斗地主?为何要斗我们?”宋又陵问。
骆明煊面容复杂指着他点了点:“啧,就该斗斗你们这些可恶的地主阶级。”
“你又好到哪去了,骆大少爷?”
“嘿,我现在可是脱离家庭单干了!”骆明煊挺起了脊背,很有架势地说道。
这时他突然灵光一闪,朝纪轻舟方向道:“诶,轻舟兄,你看我今日给你剪的这些料子是不是颜色都挑得挺准?不若以后我来给你做面料采购得了,每月付我二十块薪水,我们那小作坊才刚开工,还说不准是赔是赚,我现在就是个无业游民,得混点保底薪。”
纪轻舟听了微微扬眉,还真有些心动。
别的不提,毕竟是自小在绸缎庄耳濡目染长大的,骆明煊在面料这块可算是见多识广,眼尖得很,料子是好是差、什么材质他一瞧便知。
虽然心动,他还是下意识开玩笑接道:“二十块也太贵了,十块你做不做?我也没那么多的活,每个月跑个七八趟市场差不多了。”
“才十块,你这养狗呢……”
骆明煊挠了挠脸颊,“涨个两块吧,十二块我给你干了,起码这车的油费得给我吧。”
“行啊!”十二块雇个泰明祥的少爷来给自己干活,纪轻舟这还有什么不答应的道理。
宋又陵见他们两三句聊完了天,才佯作不满插话道:“怎么还聊起工作来了,休假时间都不准谈工作啊。纪兄,你且教教我们如何斗这地主吧。”
说实在话,纪轻舟真有些嫌他们吵,闻言便道:“我可以教你们,但你们得出去打牌,院子里不是刚安装了遮阳伞吗,还新买了套折叠桌椅。你们干脆去花园里打,还能看看风景。”
宋又陵往阳台探了探视线,说:“这提议不错,正巧今日天气也好,秋高气爽,还有些微风。”
说罢,三人一对视,便默契地站起了身,准备去院子打牌。
纪轻舟随即将斗地主的玩法同宋又陵他们讲述了一遍,几个赌鬼很快便掌握了规则,各自拿上一些茶点、提着咖啡壶慢悠悠地走了出去。
随着房门关上,屋子顿时安静不少,就剩解予安还靠在椅子上,闲散惬意地听着阿佑念报纸。
纪轻舟继续给施玄曼挑选适合她肤色的料子。
刚低头往设计稿上写下一款红色丝绸的序号,此时房门又再度开启,穿着园艺围裙的胡民福抱着一大捧白瓣黄心的月季走了进来,替换了屋子里两个花瓶的插花。
“怎么这么多?”纪轻舟见他两只瓶子还插不下,便疑惑问了句。
胡民福挑了些快开败的出来,准备拿去丢掉,回答道:“今日给月季做了个秋剪,为的是下一波的秋花能开得更好更茂盛,便一次性把这些还在开放的都剪了。”
“这样啊……”纪轻舟点了点头。
“好漂亮的花。”施玄曼瞧着那像烟花般爆满花瓶的月季,不由得眼睛发亮。
纪轻舟见她喜欢,就微笑提道:“想要可以带点回去,让阿福给你挑几枝漂亮的。”
“那我便不客气了,谢谢您。”施玄曼顿然露出了明媚笑容。
一旁解予安倏然轻嗤了一声。
纪轻舟瞧了他一眼:“你又怎么了?”
解予安似没料到自己从舌尖发出的气音会被听见,沉默几秒方一本正经回道:“报纸内容,可笑。”
“……”黄佑树读报的声音微顿,有些困惑。
他刚念的是一则文坛的消息,说的是某位作家逝世,有诸多名人前去祭奠。
这也并不好笑啊……兴许是有什么笑点他没理解吧。
花费了大半个钟头的时间,做完了面料的挑选,纪轻舟送施小姐离开后,紧接着就带着宋瑜儿去了制作间干活。
新的招聘启示在外挂了几天,仍是没招到合适的裁缝,纪轻舟无奈之下,已经做好了只自己和冯敏君两人带着几个女工和学徒日夜赶工的准备。
交给冯二姐的女士西服套装,在这几日的制作下,已接近尾声。
纪轻舟这边,江小姐的礼服绣片也绣制完成,今日只需将绣片手缝到礼服上,再整理熨烫一番,便可完工了。
作为这套礼服的赠礼,他准备将刺绣剩下的菱形水晶用细铜丝穿成一串,再装饰上三朵布艺手作的小百合,就是一件清新秀雅又闪闪发亮的手镯了,很适合同礼服搭配穿戴。
用白色缎带和细铜丝制作小百合花的工作交给了宋瑜儿。
纪轻舟刚给她做完一片花瓣的示范,正准备动手给礼服上绣片,这时楼下又传来了阿福的喊声。
——“纪先生,有人来应聘。”
“哦,来了!”
若说是客人到来,纪轻舟可能还没这么积极,一听是来应聘的,便围裙也来不及脱脱,直接就下了楼。
到了楼下门厅,纪轻舟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穿着白色衬衣和棕色马甲的男子。
他年纪看起来约莫二十七八岁,长相普普通通,但气质温和舒朗,衣着、头发都打理得很是干净整齐,像是个教养不错的绅士。
“你好,来应聘裁缝吗?”纪轻舟打量过他的着装以后,便觉得此人品味应该不错。
能把自己收拾得这样干净清爽的,做衣服时的审美想必差不到哪去,心下立即有了几分好感。
“正是。”来人瞧见纪轻舟时似乎也有那么几分诧异,约莫是没料到这家店的老板会这么年轻,甚至比自己年纪还小。
他微微张了张唇,似想说些什么又不知该如何开口,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纪轻舟见状就朝一旁会客室示意了一下道:“既然是来应聘的,那就进来聊吧。”
“好。”男子点了下头,跟着他走进了会客室。
进屋后,他先是不着痕迹地环顾了一圈店内的环境,接着就选择了在单人沙发上落座,坐姿也很是端正有礼。
“介绍一下自己吧。”纪轻舟因为赶时间,就直接进入了正题。
“哦好的,我叫叶叔桐,之前在一家俄罗斯人开的西服店做学徒,从十六岁到二十六岁,已经学了十年裁缝。”
“等等,你二十六岁啊……”纪轻舟捕捉到某个信息,露出笑意道,“那凑得巧,我们同龄。”
“是吗,您看着比我年轻很多。”
“你也不显老,就是打扮得比较成熟而已。”
纪轻舟客套一句,尔后道:“所以是学徒毕业了,出来找工作?为什么选择我这家店呢?”
男子稍作犹豫,缓缓回答道:“实不相瞒,我其实就住在霞飞路,所以几日前就已看见了您店里的招聘。
“您开的薪资,四十元的月薪于我们这等初出茅庐的裁缝而言算不错了,不过您这家店毕竟没什么名气,这年头开两年就倒闭的成衣店也多得是,我第一想法还是想挑一家名声较大的老店去工作,但是……”
叶叔桐说到这倏而露出一个浅笑,纪轻舟才发现他还有虎牙,笑起来倒是一点也不文气了。
“我昨日翻阅了最新期的《摩登时装》画报,在上面看到了这里的地址,便立即过来了。”
“哦,那我大概理解了。”
纪轻舟也是没料到,这九月刊的画报发行三日,客人没吸引来一个,倒是引来了裁缝。
“说说你的长项吧,最拿手的是什么?”
“凡是洋装,常见的式样我都能做,您画报上的服装,我也挑选了一套自己制版制作,就是创刊号的那期封面。”
叶叔桐思考着回答,“最擅长的话,还是西服,先前跟着师傅做得最多的便是那些洋人的西服。”
“那正好,我这还就缺个擅长做西装的。”纪轻舟口吻率然,“不过目前我店里接的较多的还是女装,你没问题吧?”
“我觉得我可以胜任,就不知能否达到您的标准。”
“那行,先试用三天吧!”纪轻舟搬出了老一套的规矩,“试用期通过,咱们就签合同,薪水一个月四十,早九晚七,不过我一般都会让员工提早一个小时下班,偶尔会加个班,休假视排单情况而定,没问题吧?”
叶叔桐都准备答应下来了,忽而又察觉不对。
这裁缝店从外观上看是一点没个裁缝店的样子,而自他走进院门起,除了那个穿得像是花匠的茶房,就只看到几个男人笑语喧阗地坐在门口院子里打牌,连个学徒也没有,很是不靠谱的样子。
该不会这店里只有老板在工作吧?
想到这,叶叔桐有些抱歉地笑了笑,问道:“我能先看看工作环境吗?”
“没问题,跟我来吧。”他这要求提得很正常,纪轻舟没有拒绝的道理。
随后便起身,领着叶叔桐去了楼上的制作间。
此时制作间内依旧忙得热火朝天,两个女工忙着踩缝纫机,冯敏君则正给那女士西服做熨烫。
裁剪台旁,宋瑜儿仍专心致志地做着小百合花,这么一会儿工夫,面前已经多了两个小花瓣。
推开门,闻见熟悉的面料味道,望见穿在人台上的那套美丽的黑丝绒礼服裙,叶叔桐总算安心地舒了口气,转头朝纪轻舟道:“试用期从明日开始吧,不过我今日想先在这做做看。”
“行啊,也让我看看你十年学徒的手艺。”纪轻舟轻笑说道。
说罢,他简单地为新人做了个介绍,接着拿了件自己的围裙给叶叔桐,就带着他一块做起了手上的工作。
楼下花园里,几个赌鬼打了一下午的牌,一直到了下午五点才一块离去。
解予安起初是坐在会客室听报的,后来纪轻舟去了制作间忙碌,他闲着无聊,便也下楼去,坐到了遮阳伞下乘凉吹风。
纪轻舟因为有新来的裁缝帮忙,比他原定计划更早地完工下了班。
和叶叔桐约好明早再来工作后,他便拿着速写本和画笔、水彩颜料等去了院子里。
坐到遮阳伞下,摊开画本,准备用心感受一下黄昏庭院的好风景,看能否迸发出一些婚纱设计的灵感。
“忙完了?”折叠桌的对面,解予安听见他的动静,便开口问道。
“嗯,你没睡啊,我见你一动不动的,还以为你睡着了。”
纪轻舟拿起铅笔,翻到昨夜画的婚纱草稿,看了几眼,轻轻蹙眉,干脆又往后翻了一页。
尔后,就对着空白的纸张陷入了沉思。
院子里的月季都已修剪完毕,露出了光秃秃的枝干,西墙上瀑布般的蓝花丹依然盛放着,却没能给纪轻舟带来什么灵感。
他默然地用眼睛观察着四周,脑中各种思绪闪过,却难以捉住分毫。
清风拂面,掀起了两人的发丝。
纪轻舟眯着双眸,用铅笔尾端一下下地点着桌面,不知何时起,他的目光落在对面男子沉静而英俊的面孔上。
由于是在室外,解予安照例在眼睛上蒙上了一条黑色的纱带。
他姿势慵懒地靠在椅背上,斜照的夕阳在他脸上打上了一道明暗分界线。
一半明亮而柔和,一半晦暗而冷肃,有一种奇异的人与自然、白天与黑夜融合的美感。
纪轻舟注视着,不想放过此时的灵感,就下笔画起了眼前人的画像。
寥寥数笔迅速地勾画了一个男子轮廓,他开始描绘起男子的衣服。
解予安穿长衫和翻领衬衣居多,他将两者结合,绘制了一件中山领的白色衬衣。
衬衣的质感较厚,但平展柔软,扣子必须扣至最上面一颗。
敞开的宽松袖口下,骨节分明的手指牵着一条狗链。
五官的描绘虽未画得太细致,却也勾勒出了几分解予安淡漠冷峻的神韵。
只不过在画到覆盖于眼睛上的黑色纱布时,纪轻舟略作思考,将它改成了细菱格的黑色面纱。
细格子的面纱若隐若现地透出男子的眉眼,通过网纱和脸部的对比,表现出了那种晦暗与光明纠缠不清的暧昧之感。
画到这里,纪轻舟看了看画稿,觉得还有些单调。
从头发到面纱再到衣服都是黑白配色,或许可以配上一支胸花来打破这种沉默的单调氛围。
微风掠过,吹着枝叶窸窣作响。
纪轻舟用画笔调了些颜料,开口问道:“你生日是几月几号来着,十一月额……嗯?”
解予安刚准备回答,不知想到什么又合上了嘴,冷淡说道:“自己想。”
纪轻舟轻轻笑了笑,信手在画中男子的衬衣肩膀处,勾勒了一小束的紫堇花。
初秋的黎明, 天空淡蓝澄净,没有一丝云翳。
苏州河畔的某个仓库门前,运货的马车队早早就顶着晨露开始工作, 将一批批装满着布料的箱子放上车板,一个木箱叠着一个木箱,被车夫用麻绳熟练地捆紧。
随着车夫坐上车架,握住缰绳一震辔头, 马儿便“嗒嗒”地拉动货车小跑起来。
马车一辆接着一辆,连成长排,车队走过, 掀起尘土阵阵。
这些货物, 将赶在清晨第一缕阳光升起前,被配送到城内泰明祥的各家绸缎庄里。
上午八点左右,大马路上已是一片喧骚杂沓。
南京路和云南路的交叉口处, 泰明祥门口悬挂的黑底金字招牌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此时距离卸下货物还没多久, 掌柜正安排着伙计挪出一个架子, 专门用来摆放新来的布料。
“华叔,早啊!新货可到了?”特意起了个大早的骆明煊背着个绸缎包, 乘着朝阳踏入了店门槛,还未看见人影, 就先打起了招呼。
“诶, 小少爷,您早啊!”掌柜华叔听见声音抬头, 笑容洋溢地问候, “货我刚点完,正在上架呢。”
“好,你忙你的, 我就是来看看。”骆明煊说罢,直接打开柜台旁的小隔板走了进去。
店内,打开的一只只木箱里摆放着数匹新布,有的还用白布袋子包裹着,有的则已被伙计拆开布袋拿了出来,一匹匹整齐地排列上架。
“这一批料子都是用那西洋机器印花的吧,这些个花色图样,我还从未见过,果真新奇又漂亮。”
掌柜指挥着伙计放完一排布料后,走到骆明煊身旁说道,“不过太新了,和我们这店里其他的料子全然不同,就怕老顾客看不中意。”
“华叔,这便是你有所不知了,这花色漂不漂亮、新不新奇的,和什么西洋机器可无多大关系,机器不过是加快了印布的速度,这些料子的颜色纹样之所以新鲜,那是我们新请的图样师傅厉害。”
骆明煊靠在柜台旁,悠悠哉哉地说道,“至于有没有人买嘛,这第一天上架的,谁也说不好,反正我信任我请的图样师,假如没人买,那就是客人眼光的问题……”
说实话,掌柜华叔看见这批与以往风格全然不同的新货时,心里还只是有些忐忑,听他们少东家如此一说,心境顿时就由忐忑转为了担忧。
瞧小少爷对那图样师无底限推崇的模样,着实不大理性,该不会是被什么巧言令色的家伙给骗了吧?
“哦对了!”见那空出的架子逐渐被摆满,骆明煊突然记起正事,摘下绸子背包,从里面拿出一册新款面料做的色卡,递给掌柜道:
“这是纪先生,也就是我们新聘的图样师指点我做的,您把这放在柜台上,若有客人对架子上的新货好奇,就让伙计把这册子打开给他,供他任意挑选。”
掌柜接过册子打开瞧了瞧,看到那整齐排列的布料小样,点点头道:“这个不错,挺有用的,回头我也命人做上一册。”
正聊到这,此时几个年轻女学生聊着天踏进店里来。
“我家可不像你家这样开明,莫说是像碧蓉你身上穿的这般时髦的洋装了,我娘连窄身旗袍也不肯给我做一件,就只好趁着去学校的时候买点料子,自己折腾个一件偷偷穿了。”
“洋装要如何折腾,你做得明白吗?”
“都是针线活,有何难的,我偷藏了一册时装画报,就按照那上面的式样做呗……”
见有客人到来,骆明煊就不再闲聊耽搁掌柜时间。
正要出去,前往下一个店铺送面料样板册,目光流转间,他忽然注意到进门的几个女学生中,有位穿亚麻衬衫和斜条纹半裙的少女看着有些眼熟,似乎是那日纪轻舟的工作室开业,前去参加茶话会的几位女客之一。
他挑起眉毛,下意识地想举手打声招呼,但随即考虑到少女身旁还有几位她的同学,便又作罢,回头和掌柜道了声别后,就直接推开柜台旁的挡板出了店门。
而此时,女学生们已经注意到某个架子上与周围画风全然不同的那些新布料了。
“诶,你们看那淡黄色带着些紫色印花的料子,像不像今早这期画报上那件连衣裙的花纹?”
“配色也像得很。”
“还有那匹粉色小碎花的,花纹也同新一期的旗袍料子很像,这料子再配上个米白的蕾丝花边,岂不就和画报上那件小玫瑰碎花的旗袍一样了吗?”
“还真是!可今日这画报不是才出来吗,怎泰明祥就这般迅速地出了一模一样的料子……”
“你怎知道是画报在前,绸缎庄在后,说不准是泰明祥先出了这料子,人家画师直接挪用了图样呢。”
方碧蓉起初还只是很有兴味地听着同学们讨论,听到这便不由蹙了蹙眉。
作为纪轻舟的老客户,她自然知晓画报是谁画的,心里认为凭纪先生的才能,应当不会在时装画上挪用这种具有新意和特点的花纹。
踌躇片刻,便插口道:“兴许是画师和泰明祥合作了呢?”
“也有此可能。”某个对画报很是推崇的女学生附和了一句,旋即她便扭头朝掌柜求证道:“左边架子上那几匹料子的花样很是新鲜,可是用的纪先生的图样?”
掌柜华叔愣了一愣,他没看过画报,也不知晓她们在讨论什么,不过刚才骆明煊确实提过一嘴新聘的图样师傅姓纪,就含笑模糊道:
“那些啊都是店里新来的料子,是我们新请的图样师傅绘制的,他确实姓纪。”
“那就是了吧……”
“可以啊,你们泰明祥如今也是好起来了,居然能请到纪先生做图样师傅。”
“能否将那黄色印花的和粉色碎花的都拿来予我仔细看看?”
那个准备扯些料子带去学校自己捣鼓洋装的女学生问道。
她心里想得很美,既然都有和画报上花色一样的料子出售了,那用这同款的面料照着画报做衣服,岂不事半功倍?
“不必这般麻烦,你看这个挑选即可。”
掌柜笑意盈盈地将刚刚才到手的布料样板册递给了那几个女学生,心里则暗暗称奇。
这位纪先生究竟何许人也,分明是他们泰明祥雇佣了那人做图样师傅,怎么在这些女学生口中,反倒成了他们泰明祥蹭人家的名气了?
稀奇,真是稀奇,看来那什么时装画报,他也得去买个一册瞧瞧了……
工作室一楼会客室内,身穿墨绿色金丝绒旗袍、戴着珍珠项链的吴柏玲靠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翻阅着新一期的时装画报。
过了会儿,兼任茶房的胡民福端着放有茶具的托盘过来,提起漂着柠檬片的玻璃茶壶向玻璃杯中倒了半杯的柠檬水。
虽然他不觉得这种泡着酸涩水果的凉白开有什么好喝的,但既然纪先生这么吩咐了,他也就照做。
吴柏玲看到茶房送茶水过来,就扫了一眼。
倘若是热茶,此时这天气她肯定是不想喝的,但一见是漂着柠檬片的凉水,便觉得有些口渴起来。
随意道了声谢后,她伸出戴着名贵宝石戒指的右手,拿起刻花玻璃杯送到唇边,喝了两口清香宜人的凉白开。
刚放下杯子,纪轻舟便拿着画稿本走了进来,坐到一旁的单人沙发上说道:“不好意思,刚刚手头有些工作。”
“没事,坐这翻翻画报,喝喝柠檬水,蛮暇意的。”吴柏玲说着目光扫向茶几,喝了一半的水杯正在玻璃窗反射的日照下闪着亮光。
“不介意就好,查尔斯先生这次没陪您过来?”纪轻舟边问,边将画本翻到婚纱设计稿递给对方。
“他可是个大忙人哪。”女子接过画本,侧身倚在沙发扶手上说道,语气里带着一股慵懒的调子。
纪轻舟忽然觉得,她现在的样子和之前留给自己的印象有些不同。
吴柏玲似乎察觉他的诧异,展开笑容道:“纪老板是不是觉得我和那日来的时候脾性有些不像?还不是那个英国佬,就喜欢温柔天真、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子,我便只好装出那副柔柔弱弱的样子,温顺得像个假人,但他很是喜欢……你可要替我保密哦。”
“好,理解。”没想到竟是这个原因,纪轻舟不禁失笑。
吴柏玲这才放心地低头垂下视线,认真地看起了设计稿。
随即她眉毛微微挑起,嘴唇微张,似乎有些讶异和惊艳。
图上所画的女模穿的是一套卡肩式的白色缎面婚纱,不论翻折的领口也好、及地的A形裙身也好,还是上窄下宽的喇叭袖,所用的都是同一种洁白的缎子。
衣裙款式面料固然看起来高贵优雅,但实在太过单调,于是纪轻舟便给她添上了一顶缎面的宽檐帽,在帽子上装饰了红色的玫瑰与黑色的羽毛和丝带。
婚纱的腰带也采用了镶满黑色羽毛和红色玫瑰的设计,这种华丽的腰带收紧着模特的腰身,尾端又犹如捧花般地垂落在裙身一侧。
而若只是这样的设计,看起来也许有些破坏色彩平衡,但在往那顶缎面的宽檐帽上加盖了大块的白色头纱后,玫瑰、黑羽、丝带、婚纱与新娘的面容便都被蒙上了一层薄薄的轻纱。
原本有些突兀的用色,在这白色头纱的掩映下,顿时变得安宁、平衡,且分为吸引眼球。
这是一套简单又大胆的设计。
没有刻板印象中那重重白纱与膨胀裙身的累赘,没有繁丽复杂的蕾丝装饰,层层的褶边或不便行动的拖尾,仅用了两种面料,打造的氛围却是如此的高雅、独特,温柔浪漫又夹着些许妩媚,很是超出了吴柏玲的预期。
“很漂亮,我本人的眼光是蛮喜欢这套婚纱的。”
看了一会儿后,吴柏玲发自内心地赞叹道,随后又轻轻叹了口气:“可惜,这红色玫瑰与黑色羽毛的搭配太浓郁了,不像是他眼中纯洁温柔的未婚妻会喜欢的款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