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是否为早上那事的影响,工作室员工这一整日做活都分为认真,甚少出差错,故而完成今日的工作任务时,时间才刚到下午四点。
纪轻舟让他们接着给明天的工作开了个头,约莫五点钟时就提前让员工下了班。
难得有一日能提早下班,纪轻舟心情也不错,关了制作间门后,便哼着歌进了书房,打算趁这会儿给骆明煊的印花小作坊画张面料设计稿。
东北侧的小房间,到了黄昏时刻已是分外凉爽。
风从树木间吹来,穿过窗子,吹得桌上书页翻动,蕾丝窗帘翩翩起舞。
解予安这会儿正躺在安乐椅上休息,倾听着微风的声音和庭院里秋蝉的鸣叫,有些昏昏欲睡。
一天下来,他手边书架上摆着的泡有浓茶的玻璃水杯已经喝到了底,杯子边缘泛着茶叶泡过后特有的橄榄绿。
听见纪轻舟哼着歌开门的声音,他神思忽然清醒过来,待人入内,便问:“忙完了?”
“嗯,忙完了,员工也下班了。”纪轻舟口吻明快道。
正想添一句“但我还有些活要做”的时候,就见对方坐起身来,说道:“那走吧,我约了餐厅,出去吃饭。”
“啊?你怎么突然想到去外面吃?”纪轻舟略感惊讶,旋即若有所思问:“该不会,是担心我心情不好,就想请我吃顿大餐,安慰我吧?”
回想起今日有什么特别的,也就是上午收了封恐吓信而已。
解予安却是一脸的从容淡然,不紧不慢道:“今晚家里没人,父亲母亲都在外吃,兄长他们带着孩子去了赵家,索性我们也去外面吃。
“恰好今日沪报上,邱文信推荐了一家西菜馆,去尝尝味道。”
他难得说这么多话,就为了解释一句自己并未担忧关心他而已。
纪轻舟尽管心底认为他这冗长的解释有些“此地无银”,嘴上却顺着接道:“哦,那就是和你父母一样,出去约会喽?”
解予安听闻此言不知想到什么,耳尖微微有些泛红,面无表情点头:“你非要这么认为,也可以。”
“行啊,那走吧。”
正好他忙活了一下午,也有些饿了,既然解予安预订了餐厅,纪轻舟也就改了主意,决定放下工作,去和解予安吃饭。
吃饭场所就是霞飞路上的一家法餐厅,解予安不仅定了座位,也早已沟通好了菜单,进店后被带到二楼靠窗的座位坐下没多久,便有穿着西服的西崽将餐点端了过来。
纪轻舟原本以为两人用餐,自己多少得帮忙给他布个菜,不过解予安显然也考虑到自身眼睛不便,给自己所点的食物都是些简单容易入口的。
纪轻舟见状也就不再担心他,自顾自放松地品味起美食。
法餐吃完时,夜幕也已降临,望着窗外马路上斑驳的夜景,纪轻舟心情感到舒畅许多。
虽说他天生性子豁朗,心态也比较平稳,不像那些神经过敏之人,遇到个什么委屈事,凌晨三点还要睁开眼自问一句:他怎么能这样对我?
但性格明朗,不代表完全没有负面情绪,本来工作就繁忙,还要被人在报纸上指桑骂槐,不在乎是一回事,但心里多少存着几分郁气。
不过此刻嘛,吃了顿美味的漂亮饭,吹着清凉的夜风,又有别扭但可爱的解元宝相伴,再多的烦忧也都释然了。
纪轻舟靠在椅子上注视着对面仍在慢条斯理进食的男子,抿了抿唇突然说道:“多谢啊,解元元。”
解予安吃饭的动作微微停滞,神色镇静道:“谢什么?”
“那当然是……”纪轻舟狡黠笑了笑,说道:“当然是谢你请我吃大餐啊,你以为呢?”
“嗯,下次请回来。”
“怎么这么小气啊你,”纪轻舟轻轻咋舌,故作不满道:“行行行,下次请回来……”
一场秋风携雨而过, 萧萧飒飒,满城寒意渐浓。
薄暮时分,随夜色降临, 许多店面都关上铺门打了烊,而黄浦江畔的皇后饭店,却依旧金光灿灿,灯光辉煌。
今夜在皇后饭店宴会厅举办的是一个外交晚会, 接待的是两位名声斐然的外国文学家,因此受邀而来的要么是政界人士,要么是文人雅士、教育家等。
江珞瑶的父亲身为一名外交官, 她提前两月便得知消息, 收到了邀请。
今日便特意换上了那套黑色金丝绒的鱼尾长裙,戴上了与礼服图案相呼应的小百合手镯,还模仿《摩登时装》画报上的造型, 精心打造了个侧盘发, 留下几缕发丝烫了烫卷, 垂落在胸前,端庄典雅中透着几分清丽。
而同她一道赴宴的还有陆雪盈。
不过陆雪盈今日是作为那两位文学家之一的翻译参与此次宴会的, 故而得一直陪伴在外宾左右,做翻译介绍。
直到对方觉得累了, 回房间去休息, 她才有空过来,找好友闲聊几句。
“诶呀, 累死我了, ”陆雪盈一走到闺蜜身旁,便松懈下来抱怨,“早知便不揽这活了, 从早陪到晚不说,参加宴会也没个时间打扮。”
身为半个工作人员,她今日的打扮要朴素许多,穿着件白色木耳边领口的深蓝色长裙,脚上套着黑色的丝袜与深褐色的皮鞋,头发半扎,妆容素净,看起来很有亲和力。
她目光打量了几眼江珞瑶今日的打扮,赞叹道:“你看你这装扮得,闪闪发光跟公主一般,我都不敢站在你身旁,想必今日过后,又有不少青年才俊要相思成疾了。”
“哪有这般浮夸,”江珞瑶语声柔和道,“你今日这身不也挺漂亮的吗,主要是人好看。”
“我这件啊,还是今年刚开春那会儿在泰勒先生那做的,过了好几个月才送来,那时候天都热得跟火炉似的了,哪还穿得着,不料现在却是穿上了。”
陆雪盈随口谈起道,“对了,听闻今晚泰勒先生也来了,虽说是个英人,却不知他一个裁缝来这做什么,以他在裁缝这行的名气,早已无需再结交谁,真是奇怪。”
“谁知道呢,也许是有什么特殊目的吧。”
江珞瑶刚这么猜测着,余光注意到有人正朝自己走来,转头望去,才发现是一个矮矮胖胖的中年绅士,仔细看还有些眼熟。
“诶,这不正是泰勒先生吗?”认出那中年男士的身份,江珞瑶立即以目示意,让朋友看向那个方向。
陆雪盈侧头望去,果不其然看见了那位个头不高、有些圆润的泰勒先生。
对方穿着深灰色的大礼服、拿着古铜色的手杖,兴许是为了掩盖发际线和那逐渐斑白的发色,便将头发剃得很短,圆润的脑袋在人群中亮得突出。
“晚上好,泰勒先生。”陆雪盈以为对方是冲自己来的,就率先打了声招呼。
毕竟她正穿着对方亲手所做的裙子。
哪知泰勒只是朝她点头笑了笑以示问候,随即便将注意转移到了她身旁的江珞瑶身上,用着带有口音的中文缓缓说道:
“您的这套礼服,非常漂亮,这样高雅华贵的风格,让我想到了一位我素未谋面,但欣赏已久的画师。
“这么说可能有些冒昧,我想请问一下,您的这件礼服是模仿《摩登时装》画报上的那件红玫瑰黑丝绒礼服做的吗?”
“是的,您看出来了?”江珞瑶略微惊讶地睁大了眼,紧接着解释道,“但应该不算是模仿,毕竟画报上的礼服和我身上的这件,都是出自同一位先生的设计。”
泰勒先生“哦”了一声,恍然道:“所以,您是先请了那位先生为您画了这套礼服?“
“不不不,您可能有些误解,”江珞瑶浅笑着摇摇头,“我没猜错的话,您口中欣赏已久的画师就是《摩登时装》画报的画师纪先生吧?但他不仅是画师,也是裁缝,跟您其实是同行,我这件礼服是直接找他定做的。”
“哦?他居然也是裁缝?”
“对啊,”陆雪盈接过话,悠然说道,“有一期画报上不是还登了他店铺的地址吗?您可能没注意。”
“不,我看得很仔细,但可惜,我只能看懂一些浅显的汉字。”泰勒坦然笑道。
稍后他收敛起笑意,从西服内侧的口袋里拿出了一本小小的笔记本和一支钢笔,温和询问道:“两位小姐,能否告知我这位先生的店铺地址呢?改日我想去拜访一下。”
“当然可以。“江珞瑶笑着回答,旋即接过钢笔,在他的笔记本上写下了那店铺的名称和地址。
秋日午后,阳光柔暖。
沪报馆三楼的小娱乐室依旧是老友成堆,悠闲热闹。
“所以那贼人可有被抓住?”袁少怀嗑着瓜子,饶有兴致问道。
“这如何能抓得住,又没个目击者。”宋又陵摇头说道,“除非那人是个缺心眼,再于半夜来发个警告函,正好被门房逮住才行。”
邱文信正坐在窗户旁的椅子上,对着自然光审稿,听到这不由笑了笑插话:“听轻舟对那封警告信内容之描述,还真像是个书踱头写的。”
“我一开始也觉得抓不着,结果还真抓住了,那家伙的确像是个脑子不太灵光的。”
纪轻舟剥了个橘子,掰成两半,将其中一半放到了解予安手中,等吊足了他们胃口,才跷着腿靠着沙发,边吃橘子边道:
“我以为我那时装画当真令某些保守人士不堪忍受呢,说来你们可能不信,作案者和我是半个同行,是个专门给商店画广告画的画师。
“他自述自从咱们画报刊行后,有些常合作的商店便让他在广告画中加上时装美人,可他尝试多次也画不出来,那些老客户不满意便去找了别的画师,他因此损失了不少商单,便将这仇恨记在了我的头上。”
“啧,真是可笑又可悲。”邱文信摇头叹息。
“关键的你还没说,”袁少怀迫不及待追问,“所以他究竟是如何被抓住的?”
“别着急,我马上说。”纪轻舟吃完橘子,又抓了把瓜子,嗑着瓜子讲述道:“前一阵《民报》上刊登了一则南市裁缝店被砸的新闻,你们记得吗?”
“知道,石宥才那老东西,拐着弯地贬低我们画报,已经被信哥儿他爹堵在路口教训过了,那一顿骂得他是面红耳赤、脸红脖子粗的,量他以后也不敢再夹带私货。”
袁少怀轻哼了一声,带着几分不屑口吻说道。
“嗯,总之就是这则新闻,令我那半个同行觉得这是个威慑我的好机会,于是隔了两日后,又再度于凌晨时分回到案发现场,还特意携带了那份报纸,上书‘罪孽深重’几字,估计是想以此刺激我,哪知报纸还未张贴上墙,便被巡捕给当场捉拿了。”
“痛快!”宋又陵一拍大腿道,“这么说来,你们那边的巡捕房倒还算认真负责的,我们这一片的可真是……信哥儿去年冬夜回家路上被劫匪剥去的那毛皮大衣,至今还未寻回来。”
邱文信想起此事来,自嘲一笑道:“估计早已进了当铺,不知流通到何处去了。”
“嘿,指不定哪天你便在估衣铺又见着它了!”袁少怀接话道。
“那届时可得打声招呼叫声老朋友才行。”宋又陵笑着打趣,随后又问:“对了,那人抓住之后是如何处理的?”
“还能怎么处理,他也没给我造成实质损失,就只是关押几天,罚了十五块银钱而已,其中半数还都给了巡捕房。”
纪轻舟说到这,拍了拍手上的碎屑,从解予安兜里掏出手帕擦了擦手,抬眸看向邱文信道:“怎么样啊信哥儿,我这画稿通得过吗?”
“嗯,大致没什么问题,只几个描述词我不是太懂,等会儿我再问问你。”
邱文信说罢,将画稿收拢,起身踱步过来拉开纪轻舟旁侧的椅子坐下,慢吞吞说道:
“其实你今日不过来送稿,我也要去找你,时装画报我们签的合同是三个月,现在这画报办得不错,我们报社想同你续约,你可有什么要求?”
“续约可以啊。”纪轻舟口吻明快,“不过我现在工作也特别忙,一个月八张稿还是有些吃力,能否改为一个月四到五张?”
“这……”邱文信皱起了眉,明显不大愿意。
袁少怀见状就帮忙劝说道:“诶呀,轻舟兄,你也知道,这画报的大部分受众便是冲你那新奇的时装风格来的,你若减到一个月四张稿,每期只登两幅,我若是这画报读者,如何肯接受啊?”
纪轻舟心想也有道理,正想稍微松个口,表示一个月六张也可以,便听身旁解予安倏而开口:
“续约的诚意呢?这画报靠他撑着,他的稿费却只有八元一张,合适吗?”
他这一开口,几人都沉默了下来。
开朗如袁少怀和宋又陵,一时也都不知该如何接话。
主要原因在于他们不熟悉解予安的性格,对方既是解家少爷,又生了副凛然不可接近的面孔,若是平常话题的交流也就罢了,这种语气严冷的质问,他们就不敢参与了。
邱文信倒是丝毫不慌,也清楚解予安的意思,点了点头道:“本来也是准备给轻舟涨稿费的,涨到十二元一张,怎么样?”
问出后半句话时,他特意看向了纪轻舟,发动诚恳的眼神攻势,希望他能同意下来。
但还未等纪轻舟开口,某人便又抢先一步,故作不经意地朝他问道:“你那张婚纱稿收了多少?”
纪轻舟闻言险些被这刻意的问题逗笑。
但也知道解予安这会儿是在帮他争取稿费,就勉强忍住笑意回道:“两百元。”
“嗯。”解予安姿态淡然地应了声,然后就不再开口了。
一时间,沉默如同沉甸甸的金钱,压在了报社几人的心头。
“这两百元一张画有些太贵了吧……”不知谁嘀咕了一句。
“上期画报的销量是多少?”解予安突然又提了这么个问题。
“好吧,五十元一张,这是最高价了。”邱文信不再与之讲价,干脆就报了个他心里的底线价。
虽说目前这画报销量不错,每一期都能稳定销售在一点二万册以上,但一角一份的价格本就便宜,纸张、印刷、人工等成本费用一扣,其实赚得也不多。
解予安动了动唇,还想再开口,纪轻舟就握住他的手捏了捏,提醒他可以收手了。
再说下去,他怕以后邱文信会在报社门口张贴一张“解元宝不得入内”的告示。
“那就五十吧,一个月六张,行不行?”
五十一幅的稿费其实已相当高昂,纪轻舟也怕再提价,这生意就谈崩了。
邱文信思索了一番,如今稿费涨得这般离谱,他反而觉得六张是个好数字,既能承担得起三百元的稿费,又不至于令画报内容太空缺。
至于其他的稿子,他们报社早已在报纸上打上广告,面向大众征稿了。
“嗯……可以,那便就定下六张,”邱文信斟酌道,“先签一年合同,如何?”
“签一季。”解予安口吻清凛接道。
纪轻舟捏了捏他的手掌,朝邱文信商量道:“先签半年合同吧,以后指不定我这风格就不吃香了呢?”
“好吧好吧,那就半年。”邱文信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应道。
起身去拿合同的时候,瞧了眼正悠然喝茶的解予安,暗自摇了摇头。
什么发小之情胜似亲人,到底比不上佳偶在侧,心满意得啊。
爱巷路口,明媚秋阳洒落街巷。
杨记小吃铺的伙计小杨拿着抹布收拾着门口桌子上的碗筷,朝坐在另一张桌子旁低着头吃面的青年打招呼:“阿青哥, 今天不吃包子改吃拌面啦?”
祝韧青抬头笑了笑:“嗯,换个口味。”
“好像许久未见到纪老板了,他还过来吗?”
“先生最近很忙,在做大生意。”
“大生意啊, 那肯定能赚不少吧,我早知道纪先生不是一般人,他那精气神儿一看和我们这弄堂里混日子的就不是同类人, 不会在这待多久的, 果然吧……”
小杨笑说着,拿着抹布一擦桌子,将碗筷叠在一块端进了铺子。
祝韧青听着他的话语动作略微凝滞, 接着叹了口气, 低头继续大口吃面。
吃完面条, 他端起碗筷将剩下的汤汁小料等都唏哩呼噜地倒进了嘴里,这时路口电车放缓速度经过, 祝韧青听见声响,下意识地抬头望去。
实际只是习惯性地看上一眼, 并未抱有什么希望, 却正巧望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从电车上一跃而下。
祝韧青眨了眨眼,旋即猛地放下空碗, 抬起袖子一抹嘴站起身过去迎接。
“坐这吃早饭呢!”纪轻舟下车便看见了他, 扬起笑容打了声招呼。
“吃完了。”祝韧青抿唇笑着回答,满心欢喜地跟着纪轻舟走进了对面的铺子里。
“有阵子没来了,实在太忙了, 但还是得过来看看,最近有什么生意吗?”纪轻舟说着,拉开了抽屉,拿出工作记录本翻到十月份的日期瞧了瞧。
“有几个客人来做旗袍和长衫的,听说要等上一两个月,便不做了。”
“嗯,正常。”纪轻舟核对着本子和抽屉里的零钱,疑惑问:“盒子里的钱是不是多了几块,你这段时间午餐费没用吗?”
祝韧青点了下头:“母亲最近身体好多了,不再吃药了,您给我的工钱够我自己吃饭了。”
“你的工钱是你的工钱,说了给你包午餐,你尽管按标准花就行。”
纪轻舟劝说道,“自己的钱花不掉可以攒着,这么年轻不能得过且过的,多少得为自己未来考虑考虑吧?”
虽然被不轻不重地教育了几句,祝韧青反倒觉得心里有暖流涌起,乖乖应声道:“好的,我知道了先生。”
“对了,还有件事想跟你说来着。”
查完账,纪轻舟合上抽屉,继而拉开缝纫机旁的竹靠椅坐了下来,说道:
“我现在在做的是个电影戏服的单子,那电影需要一个形象不错的年轻人去演个男二号角色,戏份不多的,出场大概就几分钟,你要不要去试试?”
《移花接木》虽然主要讲述的是两个女主角之间的故事,却也设置了一点爱情元素,里面的男一号是黎韵琳的未婚夫,后来成了秀蝶的未婚夫。
男二号则是黎韵琳的钢琴老师,一个深情忧郁的角色,一直默默暗恋着黎小姐,秀蝶假扮黎韵琳便是被他所发现和揭穿,所以说是戏份不多,却也是个重要角色。
张导前几日来店里查看戏服制作进度时,提了一嘴说男二号嫌钱少不演了,问他愿不愿意去串演个角色,反正戏份不多。
纪轻舟自然没有答应,且不说他压根不是这块料,更怕自己上了荧幕后被京城的那些朋友、仇人、前同事之类的给认出来,届时找上门来认亲那真是麻烦得很。
不过张导要求不高,只是想找个仪表堂堂的男青年,也不需要演技和表演经验,毕竟戏里大部分都是新人。
纪轻舟一听便想到了祝韧青,于是今日过来就顺便问问祝韧青的意愿。
“演电影?”祝韧青有些吃惊,还有些手足无措。
他只在很小的时候,跟母亲看过一次电影,那是在一家茶馆楼底下,一个洋人拉了张白布便开始放映电影,那白布上竟然能看见旱火轮一节节的车厢驶过,让他很是惊奇。
但他所看的电影就是一种记录式的短片,至于由人扮演的戏剧电影,他所能想象的就是那种唱念做打的戏曲表演。
那种表演他这从未学过的怎么能演?
“我演不了的,先生,我不会唱戏。”
“不用你唱戏,演电影说难也不难,就跟你日常生活一样,穿上戏服,把你自己代入电影角色,对着镜头和人物表演情绪就行。”纪轻舟大概知道他误解了什么,便简单解释了一番。
“反正那角色戏份不多,试试也无妨,说不定你很有天分呢。”
“可是我……”祝韧青咬着嘴唇,默不作声,对此仍是没什么信心。
“做电影演员可赚得不少哦!”纪轻舟其实对他演不演电影无所谓,不过想着以后这老铺子不开了,他暂时也用不着模特,就想给他另谋个生计。
“虽然是个小角色,但到底是男二号,拍个几天就能赚个几十块了。万一这电影火了,有了名气,成了大明星,那以后找你演电影的就更多了,届时我说不准还得花钱请你给我打广告呢。”
也不知是他的哪句话触动了祝韧青的心灵,他犹豫少时,终是点了点头道:“好,那我去试试。”
“嗯,那你决定了的话,回头我去找张导约个时间,你们见上一面。”
纪轻舟立刻做出安排道,“我要是能抽出空来,届时就陪你一道过去。”
既然已经决定了,祝韧青也就一口答应下来:“好,谢谢先生。”
“别谢太早,人家还不一定用你呢……”
纪轻舟半开玩笑地说,接着看了眼时间,就站起身道,“下班电车要来了,没别的事我先走了,有消息再来找你。”
说罢,他鼓励性地拍了拍青年的肩膀,就转身大步地跨出了门槛。
去老铺子跑了一趟,等搭乘电车到工作室时,已是九点过半。
进门厅后,纪轻舟刚脱下外套搭在门旁衣架上,准备给登利公司打个电话,和张景优约个试镜时间。
这时胡民福从餐厅出来,略微压低了声音说道:“先生,有个客人找您,是个洋人。”
“洋人?是唐女士吗?”
纪轻舟刚这么问着,转头看向右侧,正好瞧见一位个子小小、穿深色格纹西服、头戴黑色礼帽的中年绅士出现在会客室门口。
同他对上视线的瞬间,那绅士挑起眉头做了个惊喜搞怪的表情,继而走上前用带着口音的中文自我介绍道:“是纪先生吧?我是布莱恩·泰勒,一个裁缝。”
纪轻舟闻言有些诧异,同他握了握手道:“泰勒先生是吗,我有听客人谈起过您的名字。”
虽不知这位同行来自己店里做什么,他还是礼貌地邀请他进入会客室就坐,并让阿福去沏一壶红茶过来。
布莱恩进屋后就摘下了他的礼帽,毫不在意地露出了他有些光秃的脑袋,坐在沙发上态度和善地注视纪轻舟道:
“大概两个月前,我的助手推荐给我一册画报,我一听名字叫做《摩登时装》,就起了兴趣,买来一瞧,真是令我目瞪口呆,您的那些设计简直天才,只有做我们这行的才能明白您的想法创意有多么超前……”
纪轻舟连忙制止他道:“别别,您别太吹捧我了,还是说正事吧,您找我有什么事?”
他自知自己的设计之所以能被对方大肆称赞,是因为他来自一百年后,许多在后世习以为常的款式廓形、时尚风格等,现在还未出现,才惹得对方这般惊奇。
见他这般谦虚的模样,布莱恩不由得“呵呵呵”地笑了起来,放过他说道:
“那就说正事吧,看得出来你也挺忙的,那么我尽量长话短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