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人!”我声嘶力竭地朝他大吼,一口唾沫淬到他脸上。他从小待我和阿妹不好,将我们当成野草一般也便罢了,可他竟是真的想拿阿娘的皮去换自己修仙的机会,我还当他是没狠心剥阿娘的皮,原来只是失手打坏了,真真毫无人心,比畜生还要不如。
“晚了,厉鬼反噬,王上生了重病,如今卧床不起,迁怒于本尊。本尊身为国师,自当给王上一个交待。”
”国师恕罪,国师恕罪!都怪我疏忽,忘了国师的叮嘱,我愿赎罪,赎罪,将我这一双儿女都献给国师……”
“阿爹!”弥萝不可置信地哭叫出来,我抱紧她,恐惧愤怒得浑身发抖,就连素日对我们冷眼相待的大夫人也看不下去,抓住疯子的胳膊,声嘶力竭道,“老爷,他们是你的亲子啊!”
“无知妇人,你闭嘴!这对孽种根本不是我的种!”
“单单是你这一双儿女,哪里能平息得了王上怒火?”国师慢悠悠地站起身来,手杖踱了踱地面,目光扫过我和弥萝,看向门口两侧的蒙面人,“除了这两个留活口,余下的,格杀勿论。”
我一呆,便见宅门两侧的蒙面尖帽人朝院中跪着我的族亲们走去,那个曾被我唤作阿爹的男人大喊一声,跳起来朝前门跑去,其余的人也反应过来,朝前门和侧面四下逃窜,可门口早已被骑马持刀的卫兵堵得严实,又哪里跑得出去,退回来便被那些蒙面人抓住,割喉的割喉,开膛的开膛,不过眨眼之间,院中便已血流成河,片刻前那令我恨极的人亦跪趴在了地上,头颈断掉,心肝肚肠淌了一地。
“啊!!!!”阿妹吓得尖叫一声,软在了我怀里。我亦浑身僵硬,恍惚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只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传来:“伽儿,萝儿!”
我身躯一震,循声望去,竟瞧见阿娘披头散发地从侧门闯了进来。
“呵,我当前任圣女逃去了哪儿呢……”身后传来一声轻笑,教人不寒而栗,“原来,与我一样,叛出占婆教逃来了古格,当年教主果然没有骗我。怪不得,这两个孩子天生灵脉异于常人,原来是前任圣女的血脉啊。”
我一愣,什么前任圣女?我望向身后,见国师直盯着我阿娘的方向。
阿娘跌跌撞撞地冲过来,张开双臂拦在我与阿妹身前:“国师,求求你,看在我们一样都曾是受尽践踏的可怜女子的份上,放过我的儿女,我愿献出自己,皮也好,心也好,你尽管拿走!”
“阿娘,你在说什么!”
我拽住阿娘的衣角,却被她一把推开:“快跑!带你阿妹跑!”
“哈哈,我要你有何用?你早就灵脉尽毁,比普通人还不如,但你的儿女倒是上好的祭品。”
阿娘回过头来,见我和阿妹还没走,声嘶力竭地吼道:“还不快逃!”
话音未落,一片白光擦着我的脸颊闪过,掠过了她的脖颈。
那是一把叶子大小的飞刃。
阿娘的身躯晃了晃,怔忡地望着我,咽喉处渐渐绽出一道血线,她的嘴唇嗫嚅着,似乎想对我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我用那林的血,用他的爱和自由换回来的阿娘,片刻前人生已有了新希望的阿娘,就这么倒在了我的面前——而这一次,我永远失去她了。
我跪倒在地上,顾不上怀里昏迷的阿妹,四足并用地爬到阿娘的面前。她躺在血泊里,睁大眼望着我,嘴唇翕张着,血沫从喉咙里喷溅出来,溅了我满头满脸。我抱紧了她,短暂的一阵万籁俱寂之后,我听见了犹如野兽一般的哭嚎。而那,竟是我自己的声音。
湿漉漉的手指拂过我的手心,一笔一划,同时,一根冰凉的硬物被塞进指间。
我垂下眼眸,掌心里,有一枚弯月状的发簪,还有一个血淋淋的残字。
“活”。
“啊!”
我自噩梦中惊醒过来,脑中残余着些许零碎模糊的画面,头痛欲裂。想不起来自己究竟梦见了什么,只是心里的恐惧与痛楚仍挥之不去。
左右睡不着,我便起身换了衣服,点亮了油灯,来到桌案前。
案上还放着昨日我尚未完成的雪景图,还差最后一点。刚刚坐下,门便被敲响了。知晓门外定是我的养爹,我拉开门闩,果然瞧见一双温和的浅眸,养爹手里捧着托盘,盘中盛着一碗热粥。
“这么早就起来画画了,真是个小画痴,饿了吧?”
我抿唇一笑,将托盘接了过来:“不是说了,别喊我小画痴了,我今年都二十八了,您还当我是个小孩?”
“阿爹心里,你永远都是个小画痴。”养爹朝我屋里看了一眼,笑道,“在画雪景?”
我点点头:“临近年关,雪景图定会卖得好,多赚些钱,我们便去南方暖和的地方,去看看……海。”我说出这个字眼,不禁一怔。不知为何,我一直对去看海有着别样的执着,是因为阿爹珍藏的那本《海错图》的关系吗,是因为上面的海景那么美,令我对海充满了向往?
“好。阿爹先去收拾铺子,准备开张。今日雪下得大,你多穿些。”
“嗯,阿爹也是。”
回到案前,我推开了窗。
外面果真白茫茫的一片,漫天飘雪,就像阿爹在河边捡到我的那日一般。光阴如梭,一转眼,已经十四年了。泰雪这个名字是养爹给我取的,因他姓泰,而我又不记得自己叫什么,他捡到我的那日正下着大雪,所以便给我取名叫泰雪。
十四年的时间,对于自己的过去,我却还是什么也没想起来。后来听郎中说,我可能是从那条河上的悬崖上失足坠落,被湍急的河水冲走时,头撞到了河里的石头,脑子受了重伤,所以才失了记忆,没死已是万幸,便不要强求了。
垂眸看了一眼胸前挂着的红玉髓戒指,我抚了抚它——养爹救起我时,我身上没有其他物件,手心里就抓着这枚戒指。
虽然看的出来,这戒指一定很值钱,若是卖了,我和养爹一早就有钱前往南边,可终究还是没忍心,毕竟,这戒指兴许是我与被我遗忘的那段过去唯一的羁绊。
“雪哥!”正当此时,窗外一个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
下一刻,窗缝间,探进来一个头顶盘着圆髻的黄毛脑袋:“你又在画画呀?呀,好漂亮的雪景!能不能送我?我给挂庙里去,给救苦爷瞧一瞧,说不定就把你接去仙宫当画师哩!”
我拿起笔敲了一下少年的脑门:“去仙宫当画师有钱吗?我和养爹可就指着卖掉这副瑞雪图过年了,去去,别烦我。”
“你怎么对你救命恩公说话呢!”少年撇了撇嘴,揉着额头,哈巴狗一样趴在窗台上,“我不走,你这儿比山上暖和。”
“是救命恩公的顽劣弟子。”我又敲了一下他的头,无可奈何地笑了。这小子是后山腰上那座庙观里的道童,而他的师父,正是十四年前将我从河里捞起来的救命恩人。
这小子当年才五岁大,是个尚不记事的年纪,却总说好像在哪里见过我,觉得我面善亲近,时常跑来缠着我玩,他体质纯阳属火,而我那时重伤初愈,火气极弱,隔三岔五就被魇住,丢魂一般胡言乱语,醒不过来,每每他一过来和我睡,我次日就好了,十几年下来,这小子就如我亲弟弟一般。
他是个孤儿,没有名字,只有师父取的道号,唤作莫唯,意为“莫唯善心,莫失道心”。
“雪哥,我今晚,能来和你睡吗?下雪了,山上好冷。”他眼巴巴地看着我,只差没摇尾巴了,全然就是条小犬。
我噗一声笑起来:“什么冷?我看你就是受不得修行的苦,偷偷溜出来的,你师父怕是都不知道你又跑我这儿来了吧?”
“好雪哥,你就收留我一晚吧?你看你脸色,这么差,昨夜是不是又被魇住了?我睡这儿,保你一觉到天亮!”
他说着,便要往房里钻。
“哎,你别弄乱我的桌子!”我慌忙把画拿起来,被钻进来的他猝不及防扑倒在地,两人登时面贴面,大眼瞪小眼。他的脸一下子红透了,却还傻傻趴在我身上。
“雪,雪哥,你面具掉了……”我一摸脸上,果然面具滑到了下巴底下。唯恐右眼角的疤将这小子吓到,我连忙坐起身,将面具扶好。
“你在我面前不用戴面具的,其实在别人面前也不用。即便有疤,你也挺好看的。”他红着脸嘟囔。
我轻笑:“算了吧,我这张脸,小儿看了都是要夜哭的,你小时候也被我吓哭过,你不记得了?”
他争辩道:“胡说,我一点印象也没有。我打一见着你,就觉得你挺好看的。我是不是告诉过你,我小时候老做一个梦,梦里你站在晚霞上,和一群动物在一起,身旁还有一个蓝眼睛的姑娘,你们俩站在一块,跟一对仙童似的,好看极了。”
“你是看多了你师父给你的神仙画本,瞎想呢吧?”我嗤之以鼻,见他脚上沾着雪,袜子都湿了,忙把他拉到暖炉边坐下,“还不把鞋脱了烤烤,你想生冻疮啊?”
“哎,你看,我给你带新年礼物了。”
说着,他从兜里掏出什么递给我。垂眸瞧见那竟是一块辰砂,我欣喜不已,揉了揉他的脑袋:“你怎么知道我正缺这个色?”
他一掐手指,一脸得意:“自然是算到的!”
“哟,可把你能的。”我摇摇头,将辰砂放到颜料罐子里,从暖炉里掏了个热好的鸡蛋递给他,“喏,吃了。”
“我都给你送新年礼物了,礼尚往来,你是不是得剥给我吃?”
见他张大嘴,一副等着投喂的懒蛋模样,我啼笑皆非,却也无可奈何,小时候他就这样,长大了也一点没变,只好细细给他把蛋壳剥了,喂犬一般塞进他嘴里。
他却是十分受用,腮帮子鼓囊囊的,眉开眼笑。
“好吃。我最喜欢吃雪哥烤的鸟蛋了。”
“慢点吃,别噎着。过年还有,你和师父早些过来。”我给他倒了杯茶,忽然门外传来的养爹唤我的声音:“阿雪。”
“来了!”我走到门前,正想拉开门闩,却听阿爹在外面低低道:“今日你还是莫出来了,就待在房里安心画画吧。”
我听他声音里似乎透着一丝紧张:“怎么了?”
“外头,来了几个荼生教的祭司。”
我心中一紧,我朝政教合一,荼生教乃是我朝国教,自从古格先王登仙,新王继位后,荼生教的圣女兼国师可谓一手遮天,如今已自封教皇,教中祭司都在朝廷内身居高位,一般不会轻易出现在民间,除非是来挑选祭品——这是祭司们的使命,却是平民的噩梦,据说他们会在民间定时收集未满十八岁的少年男女的生辰八字,符合条件的便会被直接带走,从此有去无回,不知毁去了多少家庭,断送了多少孩童的一生。
莫唯也睁大了眼:“又是挑选祭品来的?”
“在招宫廷画师。”养爹压低声音,“我已将铺子关了,这附近镇上,反正也不止咱们这一家画铺,让他们去寻别的画匠吧。”
第80章 入宫
“嗯。”我点点头,我可不想去做宫廷画师,虽然有官位加身,兴许日后会不愁吃穿,可一旦入了宫,便也没了自由,处处如履薄冰,一不小心恐怕就会送了小命,我自是不愿的。
“万一……他们还是寻上门了,阿爹就随他们走,若是问你,你便说,这些画都是阿爹画的,你不会画画,听见没有?”
“阿爹说什么呢?他们招宫廷画师,难道会像抓祭品一般将人强抓去吗?这附近也不止我一个画匠……”
话音未落,我便听见门外传来了一串铜铃碰撞声。
“阿爹会尽量应付,你在屋里先别出来。”说罢,阿爹的脚步声已离开门口,我不安地来到房中朝街的窗前,将窗子推开一条缝,一眼瞧见我家铺子的门前站着两个蒙面的红衣祭司,后边跟着一串长队,两侧是骑马的卫兵,中间夹着一列平民打扮的,其中有几个眼熟的,都是附近村镇上的画匠。这些人莫非都是要被选进宫里的画匠吗?可就我认得那几个,画技都算不上好,顶多只能算是会画画罢了。
“宫里要招画师,为圣君作画,这家画铺里的画师是哪位?”
“是我。”养爹跪下来,恭敬应声,“可我年纪大了,恐怕无法胜任宫廷画师的重任,年前就准备把铺子关掉,去南方……”
“带走!”
他话音未落,面前的红衣祭司就一摆手,卫兵们就走上前来。我养爹身子不好,郎中说他丧妻后患上了严重的心疾,时常犯病,若是代替我进了宫里还了得?我冲到窗前,正要开窗,手臂却被莫唯一把攥住:“雪哥,你别露脸!”
我甩开他的手,推开窗大喝了一声:“我才是画匠!”
“阿雪!”养爹扭过头来,脸色煞白,“你又说什么昏话!你哪里会画画,成天不务正业,只知靠我卖画的钱吃喝玩乐……”
“教司大人,这家画铺的画匠就是那个戴面具的丑八怪!我认得,咱们这一带,画得最好的就属他,平日里也就是他们家画铺生意最好,你把我们放了吧,我的画技也就够糊口,家里还有妻小老儿等我去照顾!”
突然不知是谁喊起来,一群人此起彼伏的应声:“是啊,就是,招宫廷画师不得招那个画的最好的,咱们这些算是什么呀?”
“我只会糊点年画,教司就放我回去吧,有泰雪就够了!”
“雪哥!”莫唯将我拽到朝后山的窗前,“你快逃,我们去后山!”
“你走,你们算是异教徒,万一被发现才是性命难保。我不能不管我养爹!”我一把将他推出窗外,抓起案上的画冲出门去,把养爹挡在身后,冲他们抖开了昨日才画的雪景图。
“教司大人们,请带我走吧,我的确是这一带画得最好的,这些只会刷墙的泥瓦匠比不上我,何必带他们走?”
“阿雪!”养爹攥住我的小腿,剧烈咳嗽起来,“你莫要犯傻!”
我心急如焚,一脚把他踹翻:“你个病鬼,别碍着我大富大贵,我就想入宫当画师,不想一辈子困在这镇上,你前几年得了手疾,早就废了,这铺子不是靠我撑起来,你早就饿死了,还不滚回去躺着!”
“不孝啊!”
“人面兽心,哪有这样的儿子!”
“听说不是亲生的,是捡来的哩!”
两个红衣教司都扫了我一道我手里的画,对视一眼 ,点了点头。
“把他们放了,路途遥远,一路带回去少不得麻烦。”
登上马车时,我的背后落下一片唾骂,听得其间夹着养爹悲凄的哭声,我不敢回头看上他一眼,钻进了车内,强抑的眼泪才落了下来。
我知道,此去一别,我与养爹,就不知何时才能团聚了。
或许此生,我们都再也没有可能,一起去南边看海了。
马车摇晃着行进起来,我却听见后边传来养爹声嘶力竭的大喊:“阿雪,阿雪!”
没能忍住,我掀开车帘朝后望去,养爹竟是跌跌撞撞,一路在后边追着,朝我伸出手来,“阿雪,我是你爹,是你亲爹啊,阿雪啊,是阿爹对不住你,阿爹这一辈子都对不住你啊!”
养爹与我相依为命十几年,不是亲爹,胜似亲爹,他舍不下我,我又舍得下他呢!
我冲他大喊:“阿爹保重!阿雪定会回来寻你!”
“雪哥!雪哥!”远远的,听见莫唯的叫喊,瞥见他狂奔追来,摔了一跤又爬起来的身影,我大喝:“替我照顾好阿爹!”
放下车帘,我抱住双膝,痛哭失声。
“莫要哭了,去做宫廷画师,又不是坏事,何苦哭得如此伤心,像新嫁娘上花轿似的。”旁边的红衣祭司讥笑一声,“只要你画的圣君像令教皇满意,日后有你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我抬眸看向那红衣祭司,他面庞偏胖,皮肤白净,一双细长含笑的眼眸,厚嘴唇,嘴角天生上扬,看起来还算和善,旁边的那个则眼神阴郁,两颊凹陷,似是个不苟言笑的角色。
“饿了吧,给你,吃了这个,天神会庇佑你。”
红衣祭司从袖中取出一个纸包,递给我。打开一看,里边竟是两块红色花状的糕点——是“圣饼”,每奉年节,教中祭司就会四处派发此饼,据说这饼是神灵的血肉,吃了可得神灵的恩泽。
我亦吃过几回,虽然并未入教,可不知为何,每次吃这饼时,总会感到一丝莫名的悲伤,好像心底里深藏着什么未了的遗憾。
吃掉圣饼,不知不觉,我便在车上睡去了。不知睡了多久,听得一声遥远的钟声在上空响起,我才惊醒过来。马车行驶得极为缓慢,似乎就要停下,我掀开车帘,被眼前的景象震撼,睁大了眼。
这样壮观的景色令我一时忘了离开养爹的愁绪,取而代之的是一股作画的冲动,我手里发痒,奈何画具不在身旁。
马车在最后一道拱门前停下,见两位红衣祭司掀开车帘,我也不敢怠慢,跟着他们下了马车,心知这是宫城要地,不敢抬头乱看,我将头压得低低的,只听一名红衣祭司道:“这是我们找回来的新画师。”
跟着红衣祭司们在这地形复杂的巨大宫城内一路七拐八绕,也不知被带到了何处,待进了一个房间,我才敢抬起头来。
这房间整洁宽敞,比我在镇上的房间要阔大许多,地上也铺着柔软的地毯,房间中央一张宽长的矮案上摆着种类繁复的画材与颜料。
我眼前一亮,几步来到案前,打量着它们,又惊又喜。
”今后你便住在此,没有得到允准,不可随意外出走动。”
听到背后的声音,我扭过头,见那位给我饼吃的红衣祭司要关上门出去,忙问:“教司大人,我何时可以画画?这儿,好像没有画布。”
“待需你作画时,自会赐你画布。”
“那,何时可以作画,我需要画些什么?”我好奇问。
“你需为教皇和圣君画像,凡是我教与朝廷盛事,也都需要画下来,譬如过几日,摩达罗国遣使觐见王上时,你便需在旁作画。”
我点点头,原来是要经过准许才能画画的啊?
我失落又心痒地回到案前,一一端详起这些上好的画笔与颜料——画笔的木料是我没接触过的,判断不出是什么,沉甸甸的,很有质感,泛着一股醇厚的香味,笔杆上还雕有细致的花纹。笔毛亦是精选的动物毛,羊毫、马尾毛、狼毫应有尽有,还有的像是人发,至于颜料更是上上乘,细腻鲜艳,色种丰富,除了稀罕贵重的金银色以外,还有不少我根本没见过的荧光色,其中尤有一种闪着紫光的,宛如星火一般瑰丽动人,只看上一眼,便令我心头都莫名灼热起来。
捧着那罐颜料,我看了又看,实在是忍不住,便用笔蘸了一点,和了口水,在手背上试色,紫色的点点细闪跃动在皮肤上,我一时目眩神迷,都要醉了,心想着,如此美的颜料,我该拿来画什么呢?
我好像都没在现实中见过这样美丽的色泽,胜过朝霞,胜过晚霞。
实在手痒,我便索性挑了面白墙,在墙上作起画来,没过多久,有人敲响了门。
打开门,门口站着个蒙面女祭司,手里提着个食笼,冒着热腾腾的气。我向她道谢,接过食笼时与她对视了一眼,不知为何,只觉她眉目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来在哪见过。再想多看两眼,人却转身走了。
宫里饭食自是比民间要好上太多,荤素不缺,还有糕点,可我吃惯了养爹做的粗茶淡饭,想起他今晚独自用餐,定是凄凄凉凉,也便没了胃口,随便吃了一点,又继续画我的壁画。
不知画了多久,我忽然隐隐听见了一道笛声。
那笛声来自西边的窗外,听来犹如孤鹰盘旋于众鸟不可抵的高空发出的长鸣,冷厉而孤寂,像是在透过云层、穿越雷雨风暴,俯瞰着无垠的大地与浩渺的海洋,一遍又一遍的,徒劳地寻觅着什么。
我不由被这笛音吸引,来到窗前,推开了木窗。
不知画了多久,我忽然隐隐听见了一道笛声。
那笛声来自西边的窗外,听来犹如孤鹰盘旋于众鸟不可抵的高空发出的长鸣,冷厉而孤寂,像是在透过云层、穿越雷雨风暴,俯瞰着无垠的大地与浩渺的海洋,一遍又一遍的,徒劳地寻觅着什么。
我不由被这笛音吸引,来到窗前,推开了木窗。
窗外云雾缭绕,我的窗下便是万里高空,隔着数十丈的距离,我看见了对面悬崖上的一座宫殿,它的位置比我住的房间要高得多,峭壁上攀附着一颗大树,树影浓密,开满了红色的花,阻挡了我的视线,可透过纵横交织的枝叶,我仍能依稀看见,在那悬崖顶上有座亭子,亭子里立着一抹白色的人影。尽管看不清那人的样子,却能看见月光下他上下飘飞的衣角,翩然宛如神子一般,我心头一热,只想一探那吹笛人的真容,将他画下来,情不自禁地唤了一声:“喂!”
笛声戛然而止。
我耳根发烫,有些窘迫——我的嗓子在十四年前就坏了,沙哑似漏风的破埙,养爹寻郎中看过,说是我的喉咙是被我喊坏的,想是与那段遗失的记忆有关,加之又受了严重的风寒,咳嗽了好一阵,好不了了。如此难听的嗓音喊断了如此悦耳的笛音,实在是一种玷污。
“何人在那?”
一个清冷的声音,自上方蓦然落下,琳琅如碎月。
这样好听的声音……
我一怔,不敢应声了,想赶紧关上窗,躲回屋里去,可竟又舍不得,手扒在窗栏上,朝上仰望着:“我……是宫里新来的画师。”
静了半晌,那人未答话。我心下自嘲,那人住在上面的宫阁里,地位想是不一般的尊贵,又怎会愿意理我这地位卑微的一个画师呢?
我这样唐突,万一惹怒了这位贵族或王族,该如何是好?
正犹豫要不要退回屋里去,那人却突然出了声:“你叫什么名字?”
我愣了一下,不敢怠慢:“泰雪,草民叫泰雪。”
上面又是一静:“这可是,你的本名?这是宫里,若有欺瞒……”
“不敢欺瞒!”我连忙辩白,“我真的叫泰雪,千真万确,绝不敢有一丝欺瞒。大,大人为何这么问?莫非,是在寻什么人吗?”
静了半晌,那人问:“你如何知晓?”
“是……你的笛音,有一种,我说不出来,我以前,以前在林子里听过丧偶和离群的鸟儿的叫声,就,就和您的笛音很像。”
这话说完,上边再次静了。我不知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心下忐忑不已,只恨不得掌自己的嘴,把刚才那番话收回来。若是说错了话,入宫第一日便死了,养爹就再也等不到我了,该有多难过?
“我,是我说错了,请大人恕罪。”念及此,我慌忙跪了下来,也不知上面那人看不看得见,便朝着窗子伏身磕头,谁料,细细簌簌的声响传来,我一抬眸,竟见一根长长的带子缀到了眼前,带子上镶金绣银,镶嵌着细密的各种宝石,构成日月星辰的图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