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像是一根腰带,可带子的末梢相扣,栓成了一个套。
我盯着那套,干咽了一下。
——这……不会是上面那位大人要赐死我,命我上吊吧?
“大,大人饶命!”
我吓得朝那套子连连磕头,冰凉的触感却掠过了我的背脊。
“套到腰上,栓紧些。”
我一呆,看着那垂在眼前晃动的腰带,心里生出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难道上面那个大人,是想要见我,要用这个拉我上去吧?
这也……
我看了眼外头的万里高空,头皮发麻,战战兢兢道:“大人若是想召见我,可以命这里的宫人传我,为何,要,要如此?”
“你照做便是。”
听得上头语气转冷,我不敢违抗,只好抓住了腰带,正要往腰上套,却听见上头忽然响起了另一个笑声:“方才是圣君在吹笛么?”
那笑音听起来,也十分年轻。
圣君?吹笛人是荼生教的圣君?
我的手一僵,莫名一阵心悸。
“王上怎么独自出来了?”那清冷的声音回道。
腰带往上拉了拉,我松了手,似乎上边感到没有承重,腰带“哗啦”一声整条砸落到了我面前。我吓了一大跳,不知所措,一把捧起了这贵重的腰带,向上望去,透过树影,依稀瞧见了那说话的另一个人影,较那位白衣圣君要矮些,身着一身紫色衣袍,头上戴着金冠。
是四年前新继位的小十王子吗?
一个圣君,一个王上,我进来这头一晚上,是撞着了什么大运啊!
我直冒冷汗,赶忙去关窗,却发现那紫衣金冠的人竟然正探头朝下望来,不知是否看见了我,我头一缩,将窗关紧了。
“方才我好像听见圣君在说话,是在与下面那人说话么?”
“我在对月祷告罢了,在为王上与万民祈福。”
“哦?如今教皇闭关未出,真是辛苦圣君了。”现下并无旁人,我可以……喊你九哥么?”
“无论有无旁人,王上也需注重身份。若无事,我便回去修炼了。”
“修炼……九哥修炼了这么多年,早已经是不死不灭的近神之躯了吧?这么多年,教皇一丝未老,想必你是如此。等到将来我死了,九哥定然还是一如今日般年轻康健,有时我就忍不住想,我这个王存在的意义到底是什么?九哥,你说,再过几年,我会不会和八哥他们一样生病死掉?”
“王上记得按时喝药,莫要胡思乱想,时候不早了,王上回去就寝吧。”
待听见上方脚步远去,并未再有人留意我,我知晓自己逃过了一劫,
,松了口气,可捧着手里的腰带,不知该往哪儿,左右看了看,总觉得留着这东西是个祸患,只好塞进了床褥底下。
这夜,我浑浑噩噩,做了个从未做过的梦。
梦里有个蓝眸的少年,容颜绝美,我与他在一树红艳的荼蘼下相拥接吻,树影低垂,黑暗里我们双唇滚烫,呼吸颤抖,身体如蔓藤一般缠在一起,紧贴的胸膛里,两颗心跳得一般狂热剧烈。
到被钟声惊醒时,我的心还在急跳不止。
内衫透湿,便连裤子里也都是湿的。
进宫里的第一夜,我竟做了个春梦。
梦见的,还是个素未谋面的陌生少年。
次日清晨,就有人来敲门。
我急忙起床去开门,门口是昨日为我送饭的那位女祭司。见她盯着我,仿佛见鬼一般瞪大了双眼,我这才意识到自己没戴面具,未免吓到人,立刻回屋取了面具戴上。
“对不住,吓到您了,我方才起身太匆忙。”
“你脸上的疤,是如何弄的?”
这女祭司一开口,也将我吓了一跳。她嗓音嘶哑粗嘎,像是被火燎过一般,我朝她脸上细瞧了一眼,才发现她虽然只露眉眼,可也能看出脸上皮肤有类似烧伤的痕迹,辨不出年纪,可从体态身形来看,约莫有四五十岁。
“我……摔的。”
她未再多问,命我洗漱更衣,说是王上要召见我。
我心疑是因为昨夜之事,只恐自己是大难临头,要掉脑袋,穿衣时,便将颈间缀着的红玉髓戒指取下来,塞进了枕头下。
“你就是新来的画师?”
听见上方传来昨夜那青年的声音,我不敢抬头,伏在地上应声:“回王上,是。”
“抬起头来。”
我深吸一口气,缓缓抬头,见前方白玉砌成的阶梯之上,是黄金铸造的转轮王座,那位继位不过四年的古格新王就坐在上面,身着一袭紫色绣金的长袍,头戴一顶尖顶金冠。一如声音的年龄,他看起来与我年纪相仿,眉目俊秀,一双浅色褐的眼眸,唇角含笑,一条腿踏在椅座上,没穿靴子,整个人坐得没有正形,衣襟也半敞着,显得颇为不羁。
“为何戴着面具?”
“草民……”我摸了摸脸上吃饭睡觉也不摘下的月牙型面具,“生得丑。”
“是吗,让我瞧瞧有多丑?”
我愣了愣,原以为他召见我是为昨夜我与圣君搭话的事问责我,现下看来,似乎并不是为此。我不知王上为何要看我的丑脸,却也不敢违抗王命,抿了抿唇,将面具摘了下来,露出了我的左半张脸。
这一摘下,我分明听见四周的侍从都发出了低低的吸气声。
上边也静了片刻,我才听见一声轻笑:“果然很丑。”
“污了王上的眼,草民有罪,还请王上宽赦。”我默默戴回面具,掩住从额角贯穿左边眼角的疤痕——这疤痕是我十四年前落下的旧伤,郎中说是河里的尖石划伤的,伤口太深,缝合后,针脚宛如蜈蚣一般,很是骇人,这也便是我如今已过了男子适婚之龄,却找不到媳妇的原因。有哪个姑娘能受得了夜里与这样丑陋的夫郎同床呢?
“不过,你的眼睛倒是生得好看。很像,我少时喜欢的一个人。”
我又是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心下迷惑又惶恐,委实不明白王上召我前来的用意。我不敢多嘴,亦跪在那儿不敢动,只觉如坐针毡。
“既然成了宫廷画师,便不应自称草民,该叫臣了。”旁边的宦官提醒我,我立刻改口,“是,臣……”
“这副雪景图,是你画的?”
我抬起眼皮,见他拎着我那副未画完的画,点了点头:“是。”
“冰上垂钓,”他歪头看着画,“这样真能钓着鱼吗?”
原来是对画中内容好奇?
这王上……还真是童心未泯啊。
感觉他的确没有问责我的意思,我心下略松,壮着胆子和他绘声绘色的描述了一番冰上如何垂钓,从挖窟窿到敲冰吓鱼的细节都讲了,只听得他哈哈大笑,击掌叫绝:“有趣有趣,民间果然趣事甚多。你还带了其他的画来吗,让我瞧瞧,还有没有别的有趣的画?”
“我出门太急,没带。”见他眼神一瞬黯然,我忙道,“不过,王上要是想看,我之后可以为您画,那些趣事趣景,都在我脑子里呢。”
此时,“砰咚”一声,像是什么东西砸到地上的声响,从王座后传来。
“呀!”女子的一声惊叫响起,“圣君怎么在这儿?”
王扭过头,我的目光亦跟随过去,王座后垂着帘子,声源来自帘后。
我一惊,睁大眼望着王座后厚重的帘子,不知为何心里竟生出一种渴望,想一窥昨夜与我对话的那位圣君的真容。民间有传,说圣君是天底下生得最美的人,如神灵降生一般,只消望上他一眼,就会被他的容颜夺了魂去,茶饭不思,此后再也不愿嫁娶他人了。
见帘子被掀起,我不禁屏住呼吸,可出来却是一位侍女,低着头道:“方才圣君来了,许是有什么事要找王上,可我还没问,他便走了。”
王上扭头瞧了我一眼,眉梢微挑,眼神意味莫测。
我有些迷惑地垂下眼皮,不明白他为何如此看着我。
“你叫泰雪,对吗?”
我点点头:“回王上,是。”
“本王虽第一次见你,却感觉与你甚是投缘,以后,我便唤你阿雪,好吗?阿雪,本王也热衷于画画,今日正好无事,不如你陪本王去后山温泉园内写生,正好在旁指点一二,如何?”
我一愣,对这突如其来的殊荣不知所措,却见一双镶嵌着宝石的靴子已来到眼前,双手托起了我的双臂。我抬起头来,才发现王的脸离我如此之近,金色的额饰几乎都要垂到我脸上。也因这样的距离,我才注意到王上虽然俊秀,脸上却覆着厚厚的粉,饶是如此,也掩不住眼下淡淡的乌青,和微微凹陷的两颊,像是那种病入膏肓的人。
我慌忙后退了一步,见王上笑了笑,转过身朝王座后走去:“随我来。”
“这儿暖和吗?是不是与春日无异?”
我点点头,环顾四周,没想到在如此高的山上,又已是寒冬,王宫后的这片广阔的园林内竟是鸟语花香,温暖宜人,植物都枝繁叶茂,随处可见被豢养着的珍奇异兽,有鸟类,也有走兽,都是在山下我未曾见过的品种,感到十分新奇,作画的冲动也在胸口鼓噪不已。
“阿雪,你看我这只孔雀画得如何?”
听见王上唤我,我侧眸望去,见他执笔在手中画板上勾出了一个草形,虽然没画细节,轮廓倒是惟妙惟肖,算是有天赋的。
我不禁笑了:“王上草形画得很好。”
“可尾巴我不会画。”
我看向那孔雀绽开的尾翎:“王上可介意我示范一二?”
王上斜睨过来,手依然握着笔:“你把着我画,我才能记住。”
“这……”我犹豫了一下,见他用眼神施压,只好握住了他的手,看向不远处那只栖息在树上的蓝孔雀,几笔勾出了扇形的尾部,还想再画,却实在不敢握着王上的手继续,只好按捺住心痒,松开了笔。
“继续啊?为何不继续了?”可王上倒不情愿了,一把捉住了我的手,我吓了一跳,突然听见旁边传来扑朔朔的振翅声和一声尖鸣,那蓝孔雀竟然从树上摔了下来,同时一抹硕大的白影贴着我们头顶飞快掠过,一坨硕大的鸟屎不偏不倚,落在了王的胸襟上。
“王上!你胸口……”
我生怕他迁怒于我,连忙便要用袖子去擦,却被他攥住了手腕。他垂眸看着胸口的鸟屎,脸上倒没什么怒意,反倒哼笑了一声。
“本王回去更衣,阿雪,你在此等我。若你想四处转转,也未尝不可,只是记住,温泉下的瀑布不可去,是禁区。”说着,他将画板和笔递来,我连忙双手捧住,点了点头。
目送他回了宫,园林中也不见其他宫人,我才全然放松下来,捧着画板一路逛,一路画,恨不能将没见过的珍奇异兽和植物都画个遍。
正画着一只白鹿,忽有振翅声落到近处,一抬眼,竟是一只白羽红翎的大鸟,脚上系着铃铛,我明明未曾见过,可不知为何觉得眼熟。
鸟儿歪头盯着我,像在打量,像在端详,仿佛识得我似的。
我忍不住几笔勾下了它的草形,还未细化,却见它振翅飞起,不由“哎”了一声,连忙跟上。跟了一段路,便见前方水雾弥漫,宛如仙境一般,鞋袜也被淌过地面的溪流濡湿了——我已到了温泉附近。
想起王上的嘱咐,我不敢上前,可那白鸟落在一块温泉边的岩石上,竟扭头瞧我,仿佛在诱我深入探寻。
我屏住呼吸,踟蹰了一瞬,终究是按捺不住,走进了水雾间。一眼望去,这片区域竟有大大小小数十泊天然形成的温泉,反射出五彩斑斓的光泽,宛如被神祇随手洒落在这雪山顶上的宝石,美轮美奂。
那只白色大鸟停落在岩石上,与这温泉之景相互映衬,实在是不可多得的世间奇景,我连忙寻了块岩石,放下放置颜料和画笔的画囊,
正想尽情挥毫一番,那鸟儿却又再次飞起,往温泉深处飞去。
缺了画中主体可不行,我心急如焚,追着它一路往前,顾不上踩进水里,将鞋裤都浸得透湿。深一脚浅一脚的追了半天,鸟儿飞不见了,我才感到足下的水流已十分湍急,前方亦隐隐有瀑布的轰鸣。我立时驻足,不敢再前行,摸着岩石正要上岸,身子冷不丁被什么狠狠撞了一下,一只白影掠过余光,我肩上一松,画囊坠入了水里——那是王的画囊,我心里一惊,扑回水里去捞。将画囊揽进怀里,人也被转瞬冲出了十几米远,尚未反应过来,身子猛然下坠!
“噗通”,我落入了踩不着底的深水里,随波逐流胡乱扑腾了一阵,才感到背脊撞上了岩石,头也浮出了水面。脚触到粗糙的岩石水床,我站起身,咳嗽着,抹掉脸上的水,一睁眼,便不由呆住了。
第83章 落花流水
“噗通”,我落入了踩不着底的深水里,随波逐流胡乱扑腾了一阵,才感到背脊撞上了岩石,头也浮出了水面。脚触到粗糙的岩石水床,我站起身,咳嗽着,抹掉脸上的水,一睁眼,便不由呆住了。
一个腰间缠着白布、上身赤裸的男子正盘坐在瀑布下方洞中的岩石中央,黑发如墨,肌肤胜雪,唇色艳得如温泉周围盛开的红花一般,双手向下,呈拈花状合在胸前,闭着双目,一动不动,宛如一尊神像,周身笼着一层淡淡的光辉,竟然隔绝了瀑布落下的水流。
我看着他,愣怔半晌,才回过神来——这一定就是荼生教的圣君,传说中已经近乎神灵的存在。
作画的冲动在这一瞬亦犹如瀑布喷涌,我松开紧紧揽在怀里的画囊,却才发现裱着画布的画框已不知被我落在了何处,颜料粉末也早就被水打湿,将画囊和我的衣衫都染得五颜六色,定是不能用了。
糟了……
我慌得六神无主,环顾一圈,这水潭周围岩石高耸,我竟一时没发现可以上岸的位置。想来,上岸的途径就在圣君所在的岩洞内。
我看着那洞中身影,抹了抹脸上的手,才发觉面具也早已被水冲走。
我这般丑陋,要是过去给那神灵一般的圣君瞧见,说不定会吓着他。可不从那儿走又不行,想来想去,我将束发带子扯散,湿发抓下来搭在脸上,扒着岩石慢慢靠近,从瀑布的间隙钻进了岩洞内。
见圣君一动不动,似乎并未发觉有外人闯入,我屏住呼吸,差他身后看去,果然发现不远处有道石梯直通上方。
卷起湿淋淋的裤管,我蹑手蹑脚地绕过他,往石梯的方向走,满以为能悄然离去,圣君却身躯一抖,向前倾去,一股鲜血从他嘴里喷溅而出。我吓得一个哆嗦,见他捂住了嘴,朝我扭过头来。
一双蓝眸寒光凛冽,目光宛如冰箭刺来。
我心头狠狠一悸,僵在那里,血液凝固——
圣君看我的眼神,就仿佛看见了什么恨之入骨的人。
我傻傻看着他,明明置身在这温暖的岩洞内,却一时浑身冰凉。
他盯着我,良久,才开口:“你是何人,为何擅闯我禁修之地?”
是昨夜那清冷的声线,此刻却似因强忍痛苦,而有些沙哑。
我如梦初醒,立刻跪了下来,下意识地低头,避开了他冰冷的目光:“我是宫中新招的画师,和您,昨,昨夜对话的人,就是我。您的,您的腰带,还在我那儿,我改日送还给您。”
“腰带”二字一出口,听起来是暧昧非常,我不禁耳根发烫。
”不必。脏了的东西,我不要。”
脏,脏了?
我心下一刺,兴许是我想多了,只觉他这话,仿佛是在说我污秽。
垂眸扫了一眼自己的衣衫,我身上五颜六色的,滴滴答答的淌着水,弄得一地都是,彩色的水还顺着沁上了他腰间缠裹的白布。
我看起来的确不太干净,但颜料,也算不得脏东西吧?
还是,他是在暗指我低卑的身份?我抿了抿唇:“圣君恕罪,我……是陪王上在上面的园林写生时,这画囊不慎掉到了水里,我下水去捡,就被冲到下边来了。打扰了圣君,是我无心之过,还望圣君原谅。我这一身脏污,这便退下,去向王上请罪。”
说罢,我便匆匆起身,却听一声冷喝:“跪着,谁许你退下?”
我不敢动了。莫非,他要罚我?
听得他咳嗽了几声,几星鲜血滴到我面前积的一小滩彩色的水里,我抬眸偷偷看他,见他正拭着唇角的血,一双蓝眸却还死盯着我,我垂下眼皮:“圣君是不是生病了?要不您等等,草民去叫人来?”
“等?”他冷笑了一声,“又是教我——等?”
“圣君?”我一愣,不解何意,忍不住看向他。
那张绝美的容颜遍布寒霜,染血的唇却缓缓扬起:“好,好极。圣君……圣君。”他一字一句重重道,末尾二字,已是在咬牙,像是牙关都碎裂了,血液自他齿角渗出,滴淌到玉璧一般的胸膛上。
“圣君,你怎么了?你等等我!我这就去叫人!”我心一慌,站起身来,从走两步,脚踝却被一只冰冷的手猛然攥住,我猝不及防摔趴在地,便感到下巴被狠狠掐住扳过去,遮住面庞的湿发被扒了开来。
我一个激灵,一把捂住了脸,从指缝里看着圣君,不知他为何如此对我。
他撑在我上方,蓝眸俯视着我:“手,拿开。为何要掩面?无颜以对么?”
“圣君……”我摇摇头,惊惶迷惑,浑身紧绷起来。
换了旁人,看了也就看了,我并非女子,破相并无多大干系,平日也不大在乎,戴面具只是怕吓着旁人罢了,可不知为何面对眼前的这位人间的神灵,我却生出一种自惭形秽的感受,不单单是因怕污了他的眼,还有另一种我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缘由。
攥住手腕的手指蓦然收紧,竟将我的手强硬扯开,按在身体两侧。
我睁开眼,看着上方的蓝眸,他瞳孔紧缩,眸底清晰倒映出我的脸,一道蜈蚣般的长疤,蜿蜒在我的左边眼角至额角处,宛如裂痕。
”你……”
他怔住,一只手松开我的手腕,触碰我的眼角。
我下意识地将他一把推开,几步蹿上了石梯,受惊野兽一般趟过温泉区,狂奔进了林子里,一路不知跑了多远,我猛地撞上了一人。
一屁股坐在地,我急喘着抬眸看去,眨了眨眼,竟是王上。
王上垂眸看着我,一时似有些失神,静了一瞬,竟笑了起来:“我到处找你,你怎么跑这儿来了,身上弄成这样?怎么还哭了?”
我哭了吗?
是脸上沾到了水吧?我抹了把脸,跪起身来,把画囊取下来递给他。
“王上恕罪,草民……刚才掉进水里,把您的颜料都弄废了。”
“你跑这么急又是为什么?莫非是这林中的小兽飞禽将你吓到了?”
心仍在狂跳,我摇了摇头,回眸望了一眼温泉的方向,不明白为何圣君方才竟然要强行看我的面容,许是因我冒犯了他?或许方才他吐血就是因为修炼被我打断,他要记住我的长相才那样做?
若是如此,我怕是要遭大难了。
“你在看什么?本王问你话呢。”
下巴被拨了一下,我一惊,抬起头,见王上歪头审视着我,我不敢欺瞒,解释道:“我…草民方才,是掉下瀑布去,遇见了圣君,他当时正在修炼,被我惊扰,吐了血,我,我是冲出来想喊人去救他的。”
——要是圣君亲自向王上告状,我恐怕只会更惨。
“吐血了?不会是走火入魔了吧?”他抬眼看向温泉的方向,喃喃自语,脸上却不见恼怒担忧,反倒似笑非笑,仿佛觉得颇为有趣似的。
我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
他怎会有趣呢?圣君是他的九哥,也是关乎国运的存在啊,他是古格的王,又怎么会因此而幸灾乐祸呢?一定是我的错觉。
如此想着,我低下了头,将身上湿透的衣衫拧干,却感到一缕视线落在脸上,我再次抬眼,才发现王上又盯着我看,兴许是我的错觉,竟感到那视线有些灼热,透着难以言说的某种兴味。
第84章 争夺
如此想着,我低下了头,将身上湿透的衣衫拧干,却感到一缕视线落在脸上,我再次抬眼,才发现王上又盯着我看,兴许是我的错觉,竟感到那视线有些灼热,透着难以言说的某种兴味。
“有没有人告诉过你,只要遮住你的左边眼角,你看起来很俊俏,狐狸若修成了仙,就应是你这般模样。”
我一怔,手在衣角上微微拧紧了。
因我时常戴着面具示人,从未有人说过我好看,突然被人这样夸,还是被一国之君夸,我应当愉悦和荣幸才是,可王上看我的眼神,夸赞我的语气,都不像在夸赞同性,倒像是……欣赏一名女子。
“王上…说笑了。”
我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听见铃铃的轻响,他发辫上的金铃垂到我肩上,他竟俯下身来,托住我双臂,将我扶了起来。
“去我寝宫换身衣服罢。”
我一愣,已被他牵住了手,朝王宫走去。
刚刚入夜,王殿中已是灯火通明,走廊上的宫人们瞧着王上牵着我这么一位民间来的宫廷画师的手往寝宫的方向走,不禁纷纷侧目,只让我恨不能寻个地缝钻进去,无心欣赏王宫内部的奇景。
一路低着头,也不知被牵进了什么地方,前方传来女子们的嬉笑声,我抬眼望去,便因眼前的景象瞠目结舌,只见这阔大的房间中央是一张笼着纱幔的圆形床榻,木窗后方便是水雾缭绕的浴池,数十来个半裸的美姬与美少年在其中嬉笑打闹,——传言果然不假,年轻的新王当真是玩世不恭,荒淫无度。有的瞧见了我们,没有穿衣就从水里攀上来,倚着池沿,朝我们笑着行礼:“王上,您可回来啦?”
“出去。”王上漫不经心的挥挥手,“滚。谁最后一个出去,今晚便在虎园过夜。”
这一声落下,池子里霎时像沸锅里炸起的鱼儿一般。
我掩住眼睛,不去看那些从身旁奔跑过去的赤身男女,心里却生出一种诡异的预感。
我不过是个画师,衣服湿了回去自己换便好,王上为何要将我带来这里?这些宠奴一样的人中也有男的,莫非……
我不敢臆断王上对我这样一个丑陋的平民生了什么兴趣,可这种情形,很难叫人不多想。
“去,给他拿身衣服来,拿天竺纱缎的。”听他对宫人吩咐,我心下更觉不安。那是极为名贵的布料,哪是我这一个宫廷画师有资格穿的?
“王上……”我放下手,见他懒懒坐到床榻上,饶有兴味地看着我。
“阿雪,你身上脏成这样,把衣服脱了,去那池里洗洗吧。”
虽是温柔笑着,像在问询,但我未曾忘记他威胁那些宠奴时提到的猎场——那些宠奴如此害怕,想必不是没有前车之鉴。
我不敢拒绝,走到池前,解了腰带,脱去了湿漉漉的外衫,踏入池中,刚刚坐下,便听见身后传来水声,回眸一看,王上竟也入了水,除了金缕制的兜裆布,身上不着寸缕,他病体虽单薄,线条却也极为优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