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雄说的事杨阿公早就知道,早在梁暮秋忽然回村子的那年,栗阿婆就觉得他不对劲,叫一个城里的亲戚帮忙打听,这才知道梁暮秋是在外面受了委屈,被人泼了脏水。
村子里不是没人议论,尤其年轻一辈,每次一提就会被家里长辈训斥,尤其栗阿婆,谁要敢说梁暮秋被她听见,买东西价格翻倍,爱买不买。
“外面的事我们没能力管,但只要在村子里,我们就一定保护好他,谁也不能欺负了他!”
说到这里杨阿公情绪明显激动起来,厉明深看似面无波澜,眼神却深了几分。
这些信息他早就知道,从杨阿公嘴里再听一遍,忽然就有了触动。
“您放心。”厉明深说,“我只相信我感受到的。”
大概觉得厉明深对杨阿公没有威胁,小花挨着杨阿公脚边放松地躺下,一下一下地舔着爪子。
外头的院子里,杨思乐蹲在菜地旁边,一边看梁宸安种菜,一边又控制不住地好奇厉明深跟杨阿公讲了什么,只恨不能把自己劈个分身出来。
菜地里的好些小葱和辣椒也在前一晚的混乱中被殃及,这会儿东倒西歪,根从土里露出来,梁宸安便一一给栽回去。
杨思乐蹲在旁边,看梁宸安小心翼翼地拨点土,先把蔫里吧唧的小葱种进去再用手掌把土压实。他不理解,直接扔了不就行了,干嘛还要费劲。
梁宸安说:“因为这也是生命啊。”
“好吧。”杨思乐不理解但尊重,更重要的是他还有事要求梁宸安,问道,“冬冬,你作文写完了吧?”
中秋假期,幼儿园布置大家写一篇关于过节的作文。梁宸安点头,他早写完了。
杨思乐凑近一点,小声问:“那你能帮我写吗?”
“不行。”梁宸安一口回绝。
“明天就要上学了。”杨思乐愁道,“我还要照顾我阿公,怎么写啊?”
梁宸安犹豫了。
杨思乐见他脸色松动,于是又求他:“好冬冬,你帮我写吧,我都答应帮你保密了。”
梁宸安:“……”
一番心里挣扎,他点点头,竖起一根手指:“就一次。”
杨思乐抓住他的手指使劲儿晃:“一次一次就一次!”
厉明深很快从杨阿公的院子出来,在门口看到了梁暮秋和栗阿婆,冲栗阿婆点了点头。
栗阿婆知道两人在医院呆了一夜,催他们回去睡觉,又对梁暮秋说:“看你黑眼圈重的,煮个鸡蛋在眼睛底下滚一滚,要不然不好看了。”
梁暮秋也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就朝厉明深看去,点着头胡乱应道:“嗯嗯,知道了。”
栗阿婆又看厉明深,满脸都是慈爱的笑容:“小伙子人真不错,好人会有好报的,再来阿婆店里阿婆给你好吃的。”
梁暮秋赶紧拉着厉明深走了。走到那墙三角梅下面,他放慢脚步,真心地说道:“真的谢谢你。”
厉明深心里一动,侧头朝他看去,或许担心被梁暮秋发第三张好人卡,他语气平淡,甚至有些生硬地回道:“不必。”
梁暮秋一愣。
厉明深一向理性为先,习惯为自己的行为铺垫理由,他想,或许是杨阿公跟去世的勖老爷子差不多年纪,他才会管这桩“闲事”。
如果勖老爷子活到现在,或许也会有高血压,或许也会被他气到要住进医院。他就当为自己爷爷尽一份孝心。
但绝不是因为他是个好人。
他忽然想,如果某天杨阿公知道了他出现在这里的目的是要来抢梁宸安的抚养权,还会和颜悦色跟他说话吗?
栗阿婆大概也不会给他塞零食了。
那梁暮秋呢?
厉明深停下脚步看着梁暮秋。
我没有你想得那么好,他在心里说,你什么都不知道。
一通电话打断了厉明深的思绪,是寰旭的秘书,跟他确认第二天某个行程有变动。
“好。”厉明深说,“就这么安排。”
厉明深没有避着梁暮秋,梁暮秋听着他的声音,忽然意识到中秋假期接近尾声。等厉明深挂了电话,他想也没想便问:“你要走了吗?”
手机抵在掌心,厉明深轻轻嗯了一声。
梁暮秋木木地点着头,像是反应了一会儿才说:“房费就算了,毕竟你也没怎么住。”
他无措地站在原地,忽然之间连手该放在哪里都不知道,又猛地想起什么:“你先等等,我去找阿公要壶梨子酒给你带上。”
“不用了。”厉明深在他转身时,抓住了他的手腕。
梁暮秋先是看一眼被厉明深抓住的地方,然后才说:“酒的味道真的挺不错,如果喝不到可惜了。”
厉明深扣着梁暮秋的手腕,他知道自己该松开,但并没有。梁暮秋手腕很细,皮肤很薄,能看到青色的血管。
透过那层薄薄的皮肤,他似乎能感受到梁暮秋的脉搏,继而感受梁暮秋的心跳。
厉明深听到自己说:“喝不到的确可惜,所以给我留着吧。”
梁暮秋愣住,微微睁大了眼睛,问:“什么意思?你不是要走吗?”
厉明深看着面前的人,理智让他立刻停止这种找不到任何理由、偏离他最初目的越来越远,后续还可能带来无尽麻烦的举动。
但他还是说:“我想长租,可以吗?”
梁暮秋又一愣:“可以倒是可以……”
以前也遇过长租的客人,最长的住过三个月,从春到夏。
他回了点神,问厉明深:“那你住多久?”
厉明深没有立刻回答,松开手指放下了梁暮秋的手腕,垂着眼皮似乎在思考,最后才道:“先一个月吧,到十月。”
“好。”
回小院,厉明深直接刷了一个月的房费。
POS机咔吱咔吱地往外吐票,梁暮秋盯着看,忽然觉得有点草率,他还有很多细节没跟厉明深确认,而厉明深也没问,两人都生怕对方反悔似的,赶着将生米煮成熟饭。
事已至此,梁暮秋想反悔也不行,更何况他并不想,拿出手机说:“我加你微信吧,有事方便联系。”
厉明深把卡装进皮夹,闻言却道:“不用。”
梁暮秋一顿,抬起头。
“我并不常看微信,会漏掉。”厉明深回视他的眼睛,表情认真,像是特意解释,“有事可以直接给我打电话。”
梁暮秋抿着唇角,怕厉明深误会,也解释说:“我不会打扰你,主要是你什么时候过来,提前跟我说一声就可以。”
厉明深道:“好。”
像第一次一样,梁暮秋送厉明深到村口。
但与第一次不同,梁暮秋对他说了再见。
“再见。”梁暮秋站在梨树下,尽量让自己语气里的期盼藏得深一点,“下次见。”
“下次见。”厉明深回道。
厉明深坐上车,沿那条日渐熟悉的乡间小道向前开去,他克制着不朝后视镜看,眼看前方就是拐弯的路口,到底没忍住。
梁暮秋如他所料,依旧站在原地,面容已不甚清晰,但厉明深却仿佛能看到他嘴角含着笑的模样。
那瞬间,厉明深产生一种奇异的感觉。
这个人会一直在这里等他。
只要他回来。
厉明深离开的当天晚上,梁暮秋又和梁宸安在小院涮火锅。
火锅滚沸冒着热气,梁宸安吃得顾不上说话,心想总算只有他和梁暮秋两个人了,这个念头刚起,忽然就听有人在敲门。
门没关,梁暮秋搁下筷子,扬声道:“进来吧。”
院门被推开,走进来一个身材略胖的中年男人,正是小梨村小学校长兼幼儿园园长郝建山。梁宸安一下子坐直,腿也不敢乱晃了。
“吃饭呢?”郝建山嗓门嘹亮,“我说怎么老远闻着那么香。”
梁暮秋起身:“您怎么来了?”
郝建山让他坐,梁暮秋便叫梁宸安再拿双筷子。郝建山轻度脂肪肝,大晚上不敢吃肉,夹两筷子蔬菜便开门见山地说明来意。
村里的美术老师忽然辞职,郝建山一时找不到接替的人,想起梁暮秋有绘画功底,特意登门请他去代课。
郝建山说:“每个年级每周就一节课,加上冬冬他们幼儿园,总共也就十来节,你先顶一段时间,等我找到新老师,行不行?”
听到自己名字,梁宸安从蘸料碟里抬头,就见郝建山把他刚下的麻辣牛肉夹走了。
牛肉在红油里翻滚,郝建山没抗住诱惑,夹起来就吃,也不怕烫,末了看向梁暮秋。
梁暮秋的筷尖悬在半空,有一会儿没说话,他先往梁宸安碗里夹片牛肉,才说:“叔,我很久没画过东西,早忘了。”
郝建山“嗐”了一声,显然不信:“忘了也可以再捡起来嘛,你那么聪明,我又不是不知道。再说有些东西想忘是那么容易的吗,那就跟吃饭喝水似的,早就刻在你的身体里了。”
梁暮秋目光微微地闪动着,慢慢搁下筷子。
郝建山同梁暮秋父母当年一道来小梨村,梁家父母去世后就抗下重担成了村里小学的校长,直到现在还是单身一人,梁暮秋一直管他叫叔。
郝建山瞧着梁暮秋,又说:“孩子们可都两周没上过美术课了,现在讲究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时间久了怎么行?我已经向县里申请新老师,但人家老师谁不想留在县城,谁愿意来底下村子?再说也不是让你白干,给你发工资的呀。”
梁暮秋无奈一笑,心想郝建山还真是知道拿捏他的软处。他说:“叔,我知道,我又没说不答应。工资就不用了,管我顿饭就行。”
听到最后一句,梁宸安抬头看了梁暮秋一眼,又低下头,筷子一下一下戳着碗里的肉。
“我就知道这一趟不会白来。”郝建山露出笑容,“其实也不需要你干什么,这学期的教学计划都有了,你跟着计划走,孩子们画画的时候在旁边指点一下,再给作业评评分,就这么点事。”
郝建山又伸手摸着梁宸安的头问他:“冬冬,以后你舅舅给你上美术课,高兴不高兴?”
梁宸安当然高兴,轻轻地点了点头。
目的达到,郝建山就要走,临走前又夹一筷子羊肉过把瘾。梁暮秋送他到门口,看着郝建山在月色下走远才回到院子里坐下,把剩下的肉和蔬菜倒进火锅,随后便垂手身前,沉默地等待。
梁宸安喊他:“秋秋。”
梁暮秋抬眼:“怎么了?”
梁宸安想问他是不是不高兴,还想问他为什么不要钱,话到嘴边又忍住,只摇了摇头。
火锅很快煮开,飘起鲜香的白雾,梁暮秋对梁宸安说:“吃吧。”
隔天清晨,天空湛蓝不见一丝云彩,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照亮整间小院。梁宸安在床上磨蹭了一会儿,起来时已经晚了,来不及吃饭,梁暮秋往他书包里揣了袋面包和牛奶,拎起就往外走。
后半夜刮起风,院里院外落了不少叶子。杨阿公闲不住,大清早就挥舞扫帚扫落叶,小花就蹲在旁边,一片正好能晒到太阳的空地上。
梁宸安有些奇怪,小花性子野,常常几天不见踪影,这几天怎么乖乖呆在家里,像是专门守着杨阿公似的。
梁暮秋对杨阿公问早,又让他赶紧休息。
“我没事。”杨阿公红光满面,看着心情不错,对梁暮秋竖起两根手指,“中午有客人订了两桌,我待会儿就得准备。我就是闲不住,闲着更难受。”
梁暮秋只好作罢,说:“今天我送乐乐上学,放学再接回来。”
他把郝建山来找他的事说了,杨阿公道:“那好啊,我支持,我觉得你比之前那个老师好多了。”
梁暮秋笑了笑,领着两个孩子往幼儿园走。
确如郝建山说的,之前的老师虽然没打招呼就辞职,但这一学期的教案做得细致完备,每周一个主题,梁暮秋照着来就行,不用费心琢磨该教什么。
这一周的主题恰好是“梦想的房子”。
目光触及这几个字,梁暮秋忽然沉默下来。
当天上午就是幼儿园大班的课,梁暮秋走进教室,一眼看到梁宸安。
梁宸安双手搁在课桌上,小身板挺得笔直,从梁暮秋在走廊的时候就盯着他看,一直看他走上讲台。
身后同学拿笔戳他:“哎梁宸安,这不是你舅舅吗?”
梁宸安没搭理,还端端正正坐着,反倒是杨思乐回头说:“就是啊。”
身后同学又道:“你高兴什么,又不是你舅舅。”
杨思乐吐舌头:“要你管。”
梁暮秋站在讲台往下看,底下坐了十几个跟梁宸安一般大的孩子,黑溜溜的眼睛齐刷刷盯着他。
他解释了自己要代课一段时间,转身在黑板写下自己的名字,字迹端正秀丽,暗藏风骨。
梦想中的房子,梁暮秋把作业布置下去,让孩子们自由发挥。
都是五六岁的小孩,想法五花八门,画什么的都有,甚至有人画了一个狗窝。
梁暮秋问为什么,那个小男孩一本正经说:“我家狗吃了睡睡了吃,随时可以出去玩,累了就趴在地上晒太阳,不用上学不用写作业,我好羡慕。”
梁暮秋哭笑不得,在画上盖了朵小红花以示鼓励。
走到梁宸安桌前,他停下脚步低头看去,梁宸安在纸上画了个四面围墙的院子,院子中央栽了一棵梨树,角落有座透明书屋,分明就是小院的模样。
梁暮秋看着他细软的发顶,忽然感到眼眶有些酸,连忙移开目光去看旁边杨思乐的画。
杨思乐画了栋大房子,几乎把整张纸占满,房子本身没什么特别,倒是旁边几个字吸引梁暮秋的注意,是杨思乐怕他这个新手老师看不明白,特意贴心给备注的。
“金子屋……”梁暮秋念出来,“什么意思?”
“就是金子做的房子,里面全部全部都是金子!”杨思乐抬手夸张地比划,“连床都是金子做的!”
常听大人们说黄金值钱,杨思乐想,如果他有栋黄金屋,岂不是等于有很多钱,那杨阿公就不用身体不好还要开张做生意了。
只要是梦想就值得鼓励,梁暮秋也给他盖了朵小红花。
大家都知道他是梁宸安舅舅,长得好看脾气又好,没人怕他,还没得小红花的孩子也从座位上起来,举着画跑到梁暮秋跟前给他看。
梁暮秋给每幅画都盖上小红花,一群小豆丁叽叽喳喳讨论,交换各自梦想中的房子。
梁暮秋站在教室中央,思绪有些飘远,他想起曾经的自己,拿着设计图跟客户热烈讨论房子的设计。他在事业上并没有太大的野心,很少接利润高又容易打出名声的商业项目,最大的理想就是为每一个需要的人设计他们梦想中的房子。
一节课40分钟,梁暮秋转完一圈,刚好打下课铃,他收拾好教案,离开教室前让梁宸安和杨思乐放学后在校门口的那一排宣传栏底下等他。
幼儿园下午三点就放学了,梁宸安背着书包跟杨思乐一起往校门口走,走到宣传栏底下,就听杨思乐忽然“啊”了一声,一手拉着他的胳膊,另一只手指着宣传栏上的一份作文说:“冬冬,你看你快看,我作业被贴上去了!”
宣传栏有个板块是专门贴优秀作业的,梁宸安帮杨思乐写了一篇中秋吃火锅的作文,杨思乐抄一遍后交给班主任,没想到班主任觉得不错,竟然给他贴上去了!
这对杨思乐来说可是前所未有,当下就原地蹦起来,书包打在后背也不停,拉着梁宸安的胳膊使劲儿喊。
梁宸安撇撇嘴,心想杨思乐是不是忘记这是他写的了。
优秀作业要在上面贴好几天,家长接孩子的时候也能看到。杨思乐喜滋滋说:“我要喊我阿公来看。”
那个要住狗窝的小男孩叫刘晓辉,正好听到,羡慕不已。
“你好厉害啊,你怎么写的?”刘晓辉虚心请教杨思乐,“你教教我吧。”
杨思乐这才想起什么似的,瞄了梁宸安一眼,对刘晓辉说:“不行,这是我的秘密武器。”
还有秘密武器呐?
刘晓辉登时更羡慕了:“那你能让你的秘密武器帮我写,我可以给钱。”
“谁稀罕呀。”杨思乐说,“你没看过冬冬的大存钱罐,里面好多钱。”
刘晓辉又赶紧说:“除了钱我还有金豆豆,金子做的,你不是喜欢金子吗?我给你!”
梁宸安站在旁边,眼睁睁看着杨思乐的眼睛唰地亮成了两个金豆豆。
代课没有梁暮秋想象得困难,郝建山还给他安排了办公室,平时上课手机收在抽屉里,每次一下课回到办公室,他连水都来不及喝就拿出手机看。
屏幕上只有几条推送,没信息也没有未接电话,梁暮秋把那些推送一一划掉,点开通讯录。
他手机里存了不少房客的电话,也有相应备注,比如性别年龄和特殊习惯,给厉明深的备注是“AAA厉明深”。
都不用找,就在第一个。
梁暮秋盯着那个名字,大拇指在屏幕上方移过来又移过去。
同办公室的还有其他老师,都认得梁暮秋,见他捧着手机站在那儿一动不动,跟失了魂似的,就问他在看什么,这么入神。
梁暮秋把手机锁屏,冲问话的那个老师笑笑:“瞎看看新闻。”
这几年小梨村发展起来,学校招了不少年轻老师,有村子里出去读完书又回来的,也有外地来的,氛围很活泼。
问话的就是个年轻女老师,毕业后来到小梨村结婚安家,刚有了个可爱宝宝。女老师玩笑说:“你可别冲我笑,我怕我受不了,小心脏怦怦的。”
另一人打趣:“得了吧你,孩子都生了还好意思调戏人家未婚小青年。”
“生孩子怎么了?成为孩子妈也不影响我看帅哥啊。”女老师说罢还冲梁暮秋飞眼,“是吧秋秋老师,我听那群小孩都这么叫你。”
梁暮秋脸皮薄,被调侃几句就脸红,忙不迭说:“芳姐,你饶了我吧。”
有个上了年纪的老师教数学,在椅子上伸个懒腰,说:“这周可算要过去了,这一到假期就调休,连上六天课我这腰还有这嗓子都要罢工了。”
其他人连声附和,有人说:“回家煮点梨水,一喝就好,反正咱们村什么没有就梨多。”
梁暮秋安静听着,没有加入讨论,这才意识到这么快又要到周末了。
他又看一眼手机,这回屏幕空荡荡,连推送的消息都没有了,极轻地叹了口气。眼看快到幼儿园放学,他打声招呼便先走了。
办公室在小学这边,跟幼儿园隔一道围栏,走过去很方便。
正走着,手机忽然响了。
梁暮秋心尖猛地一跳,赶紧拿出来看,发现并不是想象中那人,而是梁宸安的班主任。
梁暮秋没敢耽误,立刻接听,以为梁宸安有事,同时加快脚步往前走,当听到那头说完,忽然又顿住脚步。
“您说什么?”梁暮秋难以置信,“梁宸安帮别的同学写作业赚钱?”
得到肯定回答,梁暮秋沉声说:“好,我现在就过去。”
他挂断电话,脸色也冷了下来。
梁暮秋到的时候,梁宸安和杨思乐正紧挨着站在一起,对面是刘晓辉和他母亲。
见到梁暮秋,刘晓辉母亲连珠炮似的,又把刚才电话里老师的话跟梁暮秋说一遍。
“我家孩子最近老偷偷摸摸去我屋,我就悄悄观察,看他要干嘛,发现原来是去拿金豆豆。过年嘛,亲戚不爱给压岁钱,给孩子买金豆豆图个吉利好玩,都是我给收着,我就看他抓了一把塞口袋里不知道要干嘛,送他来学校之后我特意没走,结果就看他去墙根底下,把一把金豆豆都给了这个小孩。”
刘晓辉母亲一指杨思乐,杨思乐条件反射地缩起脖子,低着头不敢出声。
她又去扯刘晓辉:“你说,是不是他们俩要替你写作业你才把金豆豆给他们的?”
刘晓辉光哭不说话。
“哭什么?”刘晓辉母亲一巴掌拍在他后背,“是你就点头!”
刘晓辉不敢再哭,眼眶包着泪点了点头。
杨思乐立刻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眼神朝他看。
“你看这一把金豆豆,值不少钱呢!”刘晓辉母亲越说越激动,“这不是明抢吗?”
梁暮秋并没有轻信对方说辞,走到梁宸安面前蹲下,看着他轻声问:“冬冬,是这样吗?”
梁宸安回视梁暮秋,睫毛轻轻眨了眨,却抿着嘴不说话。
杨思乐忍不住说:“明明是刘晓辉自己求我们给他写作业,说他想上宣传栏,也是他自己说有金豆豆,还吹牛说他家有好多,要不然谁知道他有金豆豆?”
刘晓辉母亲急了,又往刘晓辉后背重重地拍一巴掌,刘晓辉瘦小的身板一晃,差点没站稳。
“是不是真的?是你自己要同学帮你写作业?”
班主任忙把她拉开,先安慰刘晓辉,让他不要哭,接着又把梁暮秋拉到旁边,递给他一份作文,小声说:“我怀疑这不是梁宸安第一次帮同学写作业了,你看这篇作文,虽然是杨思乐的笔迹,但真不像他写的。”
梁暮秋一目十行扫过,那篇作文写的是中秋吃火锅。
他朝梁宸安看去,梁宸安垂着眼,小脸绷得死紧,依旧沉默,既不反驳也不辩解。
班主任看梁暮秋脸色不好,也不想事情闹大,何况梁宸安一向聪明懂事,从来不惹事,于是做起和事佬,同时对两位家长说:“孩子们都还小,对金钱没有太多概念,可能也没想那么多。但无论是许诺报酬让同学帮忙写作业,还是接受报酬帮同学写作业都是不诚实的行为。”
这话相当于双方各打五十大板,刘晓辉母亲看起来并不服气,但忍住了没说话,抬起手就又要往刘晓辉后背拍一巴掌,看着刘晓辉耸动的肩膀又把手放了下去。
梁暮秋请求班主任先不要跟杨阿公说这件事,他解释杨阿公有高血压,知道了怕对身体不好。
“您放心,我把两个孩子领回去,一定好好教育。”
梁暮秋现在也算半个同事,班主任便答应了。
离开老师办公室,梁暮秋走在前面,步速很快,路上一言未发。到小院门口,杨思乐想偷溜回家,被梁暮秋发现,喊住他说:“乐乐,你过来。”
梁宸安不由同杨思乐对视一眼,同时嗅到梁暮秋语气里的风雨欲来。
另一边,厉明深一早处理完工作就从寰旭出发,去赴一场私人邀约。
他本想推掉,但对方是勖照平生前好友,生意上也有往来,不好拒绝。
周文在前面开车,厉明深坐在后排,路上时给大宅打了个电话,菁姐接的,说厉環跟厉玦的老婆出国散心去了。
中秋那晚不欢而散,厉明深没再回去过,厉環更不会主动打电话联系他,连出国这种事厉明深都要从家里阿姨口中才知道。
厉明深闻言没说什么,嘱咐几句就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