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暮秋直觉厉明深似乎比他走之前要沉默,走近后越发确定。厉明深眉间笼着淡淡的阴影,像是有心事。
“累了吗?”他停在厉明深面前问。
厉明深没有回答。
“先回去吧。”梁暮秋语气带上些许歉意,“今晚实在麻烦你了。”
厉明深低敛眉目看着他,漆黑的眼睛里似乎暗藏复杂的情绪,又似乎什么情绪也不带,梁暮秋还来不及分辨他便垂下眼,只说一句“好”便利落地走了。
梁暮秋有些发怔,直至厉明深背影消失他才回神,沿相反方向往杨阿公病房走去。
杨阿公的吊针还剩最后一点,病床边没有椅子,梁暮秋就站着盯那药瓶,眼见快到底便去叫护士。
拔针的时候杨阿公转醒,睁开眼第一句话就问:“乐乐呢?”
梁暮秋往旁边指了指,弯下腰小声说:“睡着了。”
杨阿公沉重又缓慢地点点头,又问:“你刚才回去了?”
梁暮秋把他挂吊针的那只手搁进被子,又掖了掖被角才说:“嗯。”
“家里怎么样?”杨阿公问。
梁暮秋沉默下来。他回去的时候,小院依旧一团混乱,只是小花竟然还在,见了他就冲他急切地叫唤。
梁暮秋赶时间,一开始并不明白小花的意思,小花跟着他上楼又下楼,眼看他要上车就窜上去咬他的裤腿。
梁暮秋这才是意识到,小花或许在问他杨阿公去哪儿了。
他蹲下来耐心解释给小花听,小花这才松开他的裤腿,在他上车时也没有阻拦,蹲在原地,目送他开车离去。
梁暮秋说给杨阿公听,杨阿公忽然激烈地咳嗽起来,好不容易停下,梁暮秋发现他眼里有泪。
“……还不如一只猫,不如一只猫啊。”
杨阿公嗫嚅,声音很轻,但梁暮秋知道他说的是杨雄。
担心杨阿公又情绪激动,梁暮秋赶紧安慰,杨阿公这才慢慢平静,闭眼睡着了。
梁暮秋在床边站了一会儿,又去看梁宸安和杨思乐。
梁宸安侧躺着,大概身处陌生的环境,床也不舒服,他睡得并不安稳,眉心皱出一个小疙瘩,额头也垂下一缕头发,戳到了眼皮,梁暮秋便伸手轻轻拨开,又绕到另一边去看杨思乐。
两人身上盖着梁暮秋的外套,大约还是冷,像两只小兽似的相互挤在一起。
梁暮秋便回车里去拿毯子。
他往停车场走,深夜的医院寂静无声,一路上都没碰到人,虽有几盏路灯照明但光线昏暗,甚至可以用惨淡来形容。
停车场只停着寥寥几辆车,梁暮秋走到车旁,正要按钥匙开锁,忽然停了下来。
他的目光落到了旁边车位,厉明深原本停车的地方。
现在那个位置空了。
厉明深走了。
厉明深只是暂住的房客,无端卷进杨阿公的家事,大晚上跟着他奔走,已经算仁至义尽。
梁暮秋如此想,胸腔却莫名发空也发酸,看着那空着的车位,恍惚了好几秒才想起自己的目的,打开车门从后座拿出了毯子。
回到病房,他把毯子展开盖在两个孩子身上,又在旁边守了一阵才悄悄离开,在墙壁找了张塑料椅子坐下。
一种难言的疲惫将他包裹,梁暮秋怔怔地看着前方,后背缓缓地靠在身后的墙上。
刚才东奔西跑并不觉得,现在只剩他一人,他忽然感觉头顶的灯光太过刺眼,消毒水的气味也刺鼻难忍,周遭太过安静,安静到叫人感到窒息。
一股凉意从后背缓慢地爬上来,梁暮秋猛地从墙壁弹开,才意识到自己只穿了一件单衣。
他搓了搓胳膊,弯下腰,手肘撑在膝盖上。
不知为什么,他忽然间像是回到了梁仲夏生产那一晚,他接到电话赶来,也是这样坐在椅子上,煎熬地等待。
梁暮秋抱紧胳膊,强迫自己分散注意力,低下头研究起脚边的地板。
他以前曾经学过,像医院这种特殊场所,设计规划时要以功能性为主,美观为次,所以地板必须抗菌抑菌,易消毒易清洁,使用耐侵蚀材料。
梁暮秋天马行空地想,直到视线里忽然出现一双男士皮鞋。
他一怔,缓缓抬起头,先看到了黑色西裤和垂在两边的微微鼓起青筋的双手,再往上看到那张英俊的脸时,不由愣住。
厉明深站在他面前,自上而下看着他,问:“很冷吗?”
不待梁暮秋回答,厉明深已经将外套脱下,披在了他的肩上。
厉明深把衣服给梁暮秋披上,在旁边坐下。
梁暮秋的视线随他移动,盯着他的脸愣了足有一分钟。
厉明深脸上似乎闪过笑意,一瞬即逝,他问:“不认识了?”
梁暮秋忽然感到脸颊发烫,他猜测自己此刻的表情一定挺傻的,慌忙解释道:“不是……你不是走了吗?”
“是走了。”厉明深看着梁暮秋,短暂的停顿后才淡淡说道,“但又回来了。”
从医院出来后他就往小梨村方向开,夜深人静,路上车辆寥寥,厉明深开得不算慢,比起平时要快,似乎想借此宣泄心中那股难言的躁动。
在新生儿病房外听到梁宸安的那番话纯属意外,却叫他心绪难平。站在走廊上的时候他一直在思考,似乎想了很多,但又好像什么都没想明白,只觉得当初那个以为轻而易举就能拿回梁宸安抚养权的自己简直愚蠢透顶。
虽然没有父母,但梁宸安依旧在充满爱的环境长大,梁暮秋给了他爱。
万一处理不好,梁宸安和梁暮秋都会受到伤害。
他不想伤害梁宸安,更不想伤害梁暮秋。
厉明深双手紧握方向盘,目光锐利地望向前方,黑色轿跑从一个个绿灯路口冲过去,直到前方信号灯忽然转红,厉明深猛地踩下刹车。
车轮摩擦地面,在寂静的夜里发出刺耳的声响。
厉明深被惯性带得朝前倾,安全带勒住胸口,他又跌回座位,大脑空白了两秒才慢慢回神。
他闭了闭眼,睁开眼睛时又恢复清明,耐心等待变灯。
就在这时,他看到了信号灯旁、那个提示掉头的倒U形指示牌。
厉明深瞳孔忽然一缩。
那个指示牌仿佛某种暗示,由双眼入侵到他的大脑,控制了他的思想,栓住了他的心脏。
厉明深难以,也不想移开目光。
倒计时读秒,最后的倒数,红灯跳绿,他却迟迟没有动作。
后车不耐烦地鸣笛催促。
厉明深回过神,深呼吸一口气,握住方向盘踩下油门,却不是直行,而是掉头。
“我迷路了,只能绕回来。”厉明深如是说,嗓音低沉,响起在空荡的走廊里。他修长的手指慢慢握起,却感到有什么在脱离他的掌控。
他从来是一个理性至上的人,行动前必定细致筹谋,此刻却无法给自己一个回来的理由。
他想,他可能真的迷路了。
“就当出去兜了个风吧。”他说。
梁暮秋当然不相信厉明深会迷路,但并没有深究,这一晚兵荒马乱叫他感到疲惫,厉明深外套上传来淡淡的香味,带着未散的体温,几乎让他瞬间放松下来。
梁暮秋偏头在衣领处闻了闻,那香味像是洗衣液,并不是香水,清淡雅致,温柔又牢固地包裹着他,将刺鼻的消毒水味挡在了外面。
“嗯。”梁暮秋拖长声音应道,眼睛微微眯起,慵懒地耸了耸肩。
两个人并排坐在椅子上,气氛逐渐安静,谁也没再说话。
医院的椅子并不宽,两个成年男人挨着坐有些挤,梁暮秋感到手臂几乎完全和厉明深的贴在一起。他想,厉明深其实可以跟他隔一个位置坐,但却没有。
梁暮秋偏了下头,余光打量身侧之人那英俊的侧脸,他动作幅度很轻,但还是被厉明深觉察。
厉明深转头,朝他看过来。
梁暮秋并没有躲闪,大大方方同厉明深对视,继而笑了一下。
紧接着他便转回了目光,伸出脚尖在地板上踢一下,收回来,没多久又踢一下,如此反复,乐此不疲,嘴角始终挂着浅浅的笑。
厉明深忽然觉得奇妙,在杨阿公和梁宸安面前,梁暮秋表现得像个沉稳可靠的大人,此刻不自觉流露单纯一面,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笑什么?”厉明深没忍住问。
“不知道。”梁暮秋朝他看一眼,摇头,笑却也没停。
厉明深没什么表情地转过头,看着前方,终于忍不住似的也笑了一下。
听出梁暮秋声音有些沙哑,厉明深问:“要喝水吗?”
“嗯。”梁暮秋冲他说,“好啊。”
厉明深问值班护士要了两个一次性纸杯,又问清热水间位置,正要过去,梁暮秋也站起来,说:“我跟你一起去吧。”
热水间在这一层楼的另一边,里面没有人。梁暮秋半杯热水兑半杯凉水,水温刚刚好,他站在热水间里一口气喝光一杯,又接大半杯,出门就要左转,忽然被厉明深拉住了臂弯。
“这边。”
“不好意思,有些迷糊了。”梁暮秋抱歉地笑笑,跟着厉明深往右走。
快到杨阿公病房时,梁暮秋忽然停下,朝窗外看过去。
厉明深走出一段才发现梁暮秋没跟上,停下脚步回头,就见梁暮秋站在窗边,身形修长,仰头的姿态好似一只引颈的天鹅。
厉明深朝他走去。
梁暮秋转头看他,声音很轻地说:“看,月亮。”
厉明深抬起眼,夜幕之上悬着一轮圆月,皎洁明亮。他记得刚才在路上时是没有月亮的,这会儿不知道怎地又出来了。
“十五月亮十六圆,真是不假。”梁暮秋说着,举起纸杯到唇边抿一小口,嘴唇沾了水,鲜红湿润,又被他伸出舌头舔去。
梁暮秋说完安静一阵,忽然想到什么,冲厉明深说:“变个魔术给你看。”
厉明深问:“什么魔术?”
梁暮秋卖关子:“你先把眼睛闭上。”
厉明深并不相信梁暮秋在医院这种地方能变出什么魔术来,但梁暮秋显然兴味盎然跃跃欲试,他于是配合地闭上了眼睛。
梁暮秋这才发现,厉明深睫毛竟然很长,带着微微上翘的弧度,显得温和柔软,与睁开眼时给人的感觉孑然不同。
他强行把注意力拉回来,拿着纸杯的那只手伸到窗外,尝试将杯口倾斜不同角度,直到月亮完整地倒映在杯子中央。
整个过程,厉明深一直闭着眼睛安静等待。
“好了。”梁暮秋对他说,“可以睁开眼睛了。”
厉明深缓缓掀起眼皮,看到了杯中的月亮。
“月亮在杯子里,是不是很神奇?”梁暮秋笑着问。
厉明深没有回答,只是平静地看了梁暮秋一眼。
气氛陡然间安静下来,风从窗外吹来,也将梁暮秋吹得冷静,他有些后悔,为一时的冲动。
这样的小把戏连梁宸安都骗不过,何况厉明深是个思想成熟的成年人。
刚才的雀跃全成了尴尬,梁暮秋的手臂一直悬空,其实有些累。他手指微微收紧,正想收回来,忽然听到厉明深说:“嗯,月亮在杯子里。”
梁暮秋愣了愣。
厉明深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谢谢你的魔术。”
梁暮秋抿着嘴唇,难以形容当下的感觉,最后说:“没什么,就是我给冬冬玩的一个小把戏。”
“你还给冬冬看过?”厉明深想知道梁宸安的反应,“他怎么说?”
“他不信,说这是倒影。”梁暮秋说完又有些骄傲地补充,“他很聪明,我很难骗过他。”
厉明深立刻反问:“你意思是我不聪明?”
梁暮秋一时语塞,反应过来后立刻说:“你也很聪明。”
“多聪明?”厉明深追问。
这下梁暮秋回答不上来了。
厉明深淡淡一笑:“开个玩笑,别介意。”
梁暮秋发觉厉明深所谓的兜个风作用还挺明显,兜风前他紧绷沉默,回来后忽然变得松弛。
就好像某个问题困扰许久的问题终于有了答案。
不等梁暮秋仔细琢磨,厉明深喝光水,把空纸杯搁在窗台,对他说:“不如我也给你变个魔术。”
梁暮秋虽然意外但相当配合,笑着道:“好啊,需要我闭上眼睛吗?”
厉明深轻扬嘴角:“可以。”
梁暮秋果真闭上眼睛,又有风吹过,他拢拢肩上外套,听到了细微声响,紧接着厉明深便让他睁眼。
整个过程不超过五秒。
会是什么魔术?
梁暮秋好奇地睁开眼睛,就见厉明深手掌朝上,掌心搁着一块月饼。
“哪来的月饼?”他惊讶问。
“杂货铺的阿婆给的。”厉明深在栗阿婆的杂货铺外被塞了两裤兜零食,一回房间就全都掏了出来。
其他零食搁在一边,唯独这块螃蟹月饼因为造型奇特,又被他放回口袋。
月饼不足半个手掌大,梁暮秋找出两张纸巾,从中间掰开一分为二,递一半给厉明深。
虽然个头小,但月饼用料扎实,外皮似乎掺了咸蛋黄,里头是豆沙,咸甜可口,很好地缓解了腹中饥饿。
梁暮秋想起没吃到的火锅和没喝到的桂花梨子酒,有些遗憾,但如此对月分饼也是可遇不可求。
他想他应该不会忘记这一个晚上。
吃完,梁暮秋又喝一口水,发现厉明深在看他。
他不禁疑惑:“怎么了?”
厉明深没有回答,沉默地朝他伸出手,眼看就要碰到他的脸又忽然停住。
梁暮秋心跳陡然加快。
“怎么了?”他垂眼看着厉明深的手,又问一遍,声音有些不稳。
厉明深却把手收了回去,在自己嘴角的位置点了点,用平静的语气说:“你这里沾了东西。”
梁暮秋蓦地脸红,慌忙抬手去擦,擦几下后问:“还有吗?”
厉明深没有回答,反而问:“还有纸吗?”
梁暮秋从口袋摸出刚才那包纸巾,里面还剩最后一张,他递给了厉明深。
厉明深抽出纸,雪白的一张,他捏住一角,上前一步站到了梁暮秋面前,瞬间将距离拉近。
“别动。”他说。
梁暮秋下意识站直,不敢乱动。
他看着厉明深将纸巾伸到他的唇边,从嘴角开始,沿着上唇的唇线缓缓地动作,力道很轻,像怕碰碎什么似的。
心跳一下子变得更加剧烈,梁暮秋感到自己的脸更红了。
整个过程其实只持续短短几秒,但他却像好度过了一个世纪。
厉明深擦完,将纸巾团成一团抓在掌心,手指握成拳,又伸展开,并没有收回去,而是缓缓抬起移到梁暮秋鼻尖的位置。
“你知道你这里长了一颗痣吗?”厉明深忽然问。
梁暮秋张张唇,来不及回答便猝然睁大了眼睛。
他看见厉明深的食指轻轻弯了一下,像是隔空在他鼻尖上一点,恰好点在那颗痣上。
第二天一早,杨阿公醒了,刚醒就要出院。
“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没必要花这个钱。”杨阿公从病床下来,穿上鞋就要走,怎么劝都不听。
梁暮秋只得去问张医生,后者让护士给杨阿公量血压,还算平稳,便准许出院,只叮嘱按时服药,不要情绪过激。
“这些我都知道,快让我回家。”
老爷子声如洪钟,外面走廊都能听到。
韩临松打来电话时,梁暮秋正要去办出院手续。
听梁暮秋说完,韩临松道:“出院也可以,回家后要静养,不要劳累。”
梁暮秋猜测杨阿公着急要走,一是心疼住院钱,二就是担心小饭馆不开张没进账。照杨阿公的脾气,想让他听话好好休息哪里容易。
梁暮秋边想边轻轻叹了口气。
韩临松敏锐地听到了,问:“怎么了?”
“嗯?”梁暮秋疑惑,“什么怎么了?”
韩临松捏紧手里的车钥匙,沉默几秒,淡淡说:“没什么。”
通话挂断,屏幕的光暗了下去,直到自动锁定,韩临松才垂下手。
昨晚轮到他值夜班,急诊来了紧急病人,连轴做一夜手术,刚下手术台就匆忙请了假,往停车场走的路上给梁暮秋打的电话。
陆续有来上班的医生到了,见到他纷纷打招呼,韩临松颔首回应,又在原地站了片刻,抬手将刚打开的车门关上,回到了楼上办公室。
同事见他去而复返,惊讶道:“你不是请假说要去外地吗?”
“没事了。”韩临松说,“不用去了。”
“那也可以回去休息啊,一晚上没合眼,铁人也撑不住啊。”
“我眯会儿就行,上午的那个会诊还是我去吧。”
同事少一件事,乐得清闲,连忙说好。
韩临松回到自己办公室,副主任是两人一间,另一人还没来,他把风衣脱下挂在衣架上,目光扫过墙上日历,定格在其中一个被红笔圈出的日期上。
那是他下一次去小梨村出义诊的日子。
还有两周,韩临松躺在沙发上时想,对着窗外晨光缓缓闭上了眼睛。
办完出院手续,梁暮秋才看到厉明深的消息,说杨阿公心急,他们已经从病房出来去停车场了。
梁暮秋便也直奔停车场,远远就见厉明深带着杨阿公和两个孩子站在车旁等他。
他弯了弯眼睛,不自觉加快脚步。
前一晚送杨阿公来医院,杨思乐怕得要命,没好好看厉明深的车,这会儿终于有机会看个清楚。
那车通身漆黑,阳光一照闪闪发亮,有种金属的颗粒感,手指轻轻摸上去冰凉滑溜。
“哇哦。”杨思乐小声惊叹,感觉这车比杨雄送他的那个模型还要炫酷。
男孩子就没有不爱车的,梁宸安虽然没杨思乐表现得那么明显,但眼睛也一直没离开过。
梁暮秋想的是回去就不麻烦厉明深了,让两个孩子坐后排,杨阿公坐视野好不易晕车的副驾,谁想他打开车门,两个小孩还站在厉明深的车旁边,谁都没过去。
“怎么了?”梁暮秋问,“怎么不上车?”
梁宸安和杨思乐相互对视一眼,又同时偷瞄厉明深。
厉明深看在眼里,主动说:“我带他们吧。”
杨思乐眼睛一亮,忙不迭钻进车里。
梁宸安也跟着进去。
他在座位上坐好,伸手抚摸座椅,感到皮质细腻柔软,坐上去不软不硬还有弹性,总之很舒服。
厉明深从外面关上车门,等梁暮秋把杨阿公扶上自己的车,才打开驾驶座的门坐了进去。
杨思乐以前觉得他严肃,一夜过去忽然不怕了,因为厉明深送他阿公来医院还守了一夜,是个好人,于是大着胆子问:“叔叔,这个车门为什么不是往上开的?”
厉明深往后视镜扫一眼,正对上梁宸安的眼睛。他便看着梁宸安回答了这个问题:“这辆车的门不能往上开,不过我还有其他车,门是朝上开的。如果你想坐下次我可以把车开过来。”
梁宸安目光轻闪,矜持地抿了下嘴唇。
“真的吗?”杨思乐激动起来,挤到驾驶座和副驾之间的空档,又问,“叔叔,那这个车能把车顶掀开吗?”
“敞篷吗?”厉明深道,“可以。”
厉明深按下手边一个按钮,车顶棚便缓缓向后收起,两个小孩眼睛都看直了。
梁暮秋见状降下车窗,听到厉明深对他说:“我在前面开吧,你跟着我。”
厉明深压着车速开得很稳,梁暮秋跟在后面,就见后排两个小脑袋动来动去,一会儿凑一堆讲话,一会儿又各自看车外。
停下等红灯的时候,杨思乐忽然扭身向后兴奋地挥手。梁宸安起初还放不开,后来也忍不住了,扭身朝梁暮秋看过来。
杨阿公坐在后座,笑着说:“小秋,你这个房客人真是不错。”
梁暮秋思绪飘远,不由回忆起前一晚,他坐在病房外面的椅子上,坚持不住睡着了,醒的时候就发现自己把头枕在了厉明深的肩上。
厉明深闭着眼,后背靠墙笔直地坐着,双手交叠垂在身前,肩膀平直宽阔,看上去坚实可靠。梁暮秋犹豫了一会儿,又慢慢枕回他的肩上。
红灯变绿,梁暮秋收回思绪,抿着唇轻轻嗯了一声。
回到村里,栗阿婆已经提前把杨阿公的院子收拾好,楼上楼下干净整洁,连小花的窝都洗过,用夹子夹在晾衣绳上。
杨阿公走到门口时脚步忽然停下,看上去心情有些复杂。栗阿婆等他进去,把梁暮秋拉到一边,小声说:“那叫一个乱哦,我收拾了好久。”
担心杨阿公看到满地狼藉又影响心情,梁暮秋特意拜托栗阿婆帮忙收拾,他把栗阿婆转了个身,站在她身后双手按摩她的肩膀,说:“知道你辛苦,你最好啦。”
栗阿婆很受用,边享受边解释道:“我也不是抱怨,邻里乡亲嘛相互帮忙应该的,我就是觉得杨雄真不是个东西。”
她让梁暮秋按重一点,好一会儿没说话,又忽然开口说道:“谁说生孩子一定好,要是生出这样的儿子我宁愿不要。”
梁暮秋知道她曾经有过一个孩子,可惜在丈夫去世后并没能保住。
栗阿婆轻轻叹了口气,像要说服自己似的,最后道:“总之儿女都是债,没有也好。”
厉明深也把车停在小院外面,松安全带的时候注意到杨阿公朝他看过来,他意识到老人家似乎有话想说,于是跟着进院,穿过堂屋走到了前面的小饭馆里。
小饭馆面积不大,五六张长桌,有个冲外开的门脸,收拾得干净整洁。
杨阿公在其中一张桌子旁边停下,杨思乐寸步不离地跟在旁边,杨阿公便支使他说:“乐乐,去给我倒杯水。”
杨思乐先看了厉明深一眼,而后飞快跑了出去。厉明深这才走到杨阿公身边。
他注意到有只漂亮的三花猫站在杨阿公脚边,见他朝前走便冲他嘶叫了一声,张开嘴露出尖利的牙齿,像是警告他不许再靠进。
厉明深便停下,不远不近的距离,等着老人开口。
“好啦小花,不叫了不叫了,这是小秋家的房客,是好人。”杨阿公弯腰摸摸小花的头,才对厉明深说,“谢谢你啊。”
厉明深淡淡道:“您不用客气。”
初见时杨阿公觉得厉明深有些冷漠,接触下来才知道他面冷心热,对自己也一直客客气气。
站了没多久杨阿公就有些气喘,拉过一张椅子坐下,让厉明深也坐,厉明深说不用,杨阿公也不勉强。
“我也没别的事,就是想跟你说,你可千万别听我那个混账儿子胡说,小秋是个好孩子。”
杨阿公知道厉明深听见了杨雄的那些话,生怕厉明深信以为真,心里一直惦记要向他解释。
厉明深没有说话,安静地听着。
杨思乐端水进来,杨阿公喝一口,等杨思乐出去后才继续说:“小秋父母创办了村里的小学,姐姐当医生,一家子都是燃烧自己照亮别人的人。小秋也一样,善良热心,人也单纯没心眼,所以才会在外面被人欺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