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暮秋瞧着他,伸手在他头顶揉了一把,说:“不着急,慢慢想。”
太阳从东方升起,阳光洒满小院,照得人温暖舒适,心情也变得明朗。梁暮秋忽然很想出去转一转,跟梁宸安提议:“冬冬,我们去给猫猫买窝吧,猫爬架和猫抓板什么的。”
梁宸安眼睛亮了,立刻说好,听着梁暮秋浓重的鼻音又犹豫:“可你感冒了呀。”
“感冒而已,很快就好了。”梁暮秋故作轻快说道,他忽然意识到他已经很久没带梁宸安出去玩了。还有层原因,自从厉明深的身份曝光,梁宸安比以往更加安静,常常独自出神,像是心里揣着事,却不愿跟他讲。
这叫梁暮秋内心感到不安。
“我们还可以在外面吃火锅,到底去不去?”梁暮秋问。
“去去去!”梁宸安跳起来冲进卧室,“我去换衣服!”
开车直奔平阳县,梁暮秋去了最大的那家商场,刚一进门梁宸安就说:“我来过!”
上次来是跟厉明深一起,他们在商场里停停走走逛了一整天,研究怎么赚钱,厉明深边走边“上课”,梁宸安印象很深。
梁暮秋当然也记得,却选择沉默,去服务台问清宠物用品在五楼,就带梁宸安搭电梯上去。
五楼的布局较为分散,卖什么的都有,宠物用品店旁边恰好是家乐器店。
从玻璃窗前经过时,梁宸安被店里陈列的乐器吸引注意力,扭头一直看。
考虑到猫咪还小,爬不太高,梁暮秋打算买个矮一些的爬架,他在店里转一遭,看中一个底下木桩上头是荷叶造型的,正要问梁宸安,忽然发现人不见了。
梁暮秋顿时一惊,立即跑出去找,透过玻璃看到梁宸安在旁边的乐器店,又狠狠松一口气,后知后觉感到腿软。
刚走进去,他就听见了女导购尖锐的声音。
“哎你别乱碰!”
梁宸安双手一直背在身后,根本没碰,梁暮秋教过他不能乱碰东西。他像是被吓到,睁大双眼,僵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导购走到他面前,语气不太好地说:“这个口琴很贵的,国外牌子,看到了吗要两万多,碰坏了要赔钱的。”
梁宸安就是被这个口琴吸引进来的。
口琴连同琴盒一道展示在陈列柜上,在射灯的照射下,金属琴身闪烁着光芒,右下角还刻着一朵玫瑰logo。他第一眼看见就非常喜欢,想象梁暮秋如果吹一定很好听。
面对陌生人近乎训斥的口吻,梁宸安有些不知所措,咬紧嘴唇不说话,看到梁暮秋后立刻跑了过去。
导购也看到梁暮秋,面色讪讪的,小声嘀咕:“家长也不看好了,碰坏了有钱赔吗?”
梁暮秋想说什么,梁宸安在他开口前把他拉走了。
回到宠物用品店,梁宸安显得格外安静,导购说可以摸他也不伸手,在几个猫爬架前转来转去。
梁暮秋注意到他在比较价格。
梁暮秋看着他说:“挑你喜欢的,不用考虑其他。”
梁宸安挑挑选选,选了刚才梁暮秋看中的同一款猫爬架,价格适中,稍微偏低一些,梁暮秋却高兴不起来。
他心里憋着一股气。
他冲动地想走回那家乐器店,买下刚才那支口琴,他的积蓄足够支付,但理智告诉他为了出一口气并不值得。
梁暮秋忽然想,今天如果换成厉明深,不光一支口琴,买下一整间店恐怕都绰绰有余,梁宸安大概也不用这样小心翼翼看人脸色。
他头一次觉得自己无用。
吃火锅的氛围也没有想象中热闹,辣油刺激得梁暮秋不停流鼻涕,他用光了半包纸巾,吃完火锅就带梁宸安回去了。
猫窝和猫爬架安置在梁暮秋和梁宸安卧室之间的小客厅,离梁宸安的小卧室更近一些,梁暮秋又喝了一袋感冒药,去床上躺了一会儿,醒来后就见梁宸安站在床头,一只手冲他伸过来。
梁暮秋睁开眼,神志还有些迷糊:“怎么了冬冬?”
他撑着床坐起来,头脑愈发昏沉,嗓子也哑得厉害。
梁宸安赶紧把手缩回去,说:“没什么。”
他继而又担忧地看着梁暮秋,手往他脑门上贴。
梁暮秋笑了笑,唇色发白透着虚弱,拉过梁宸安的手攥在手心说道:“没事的,没发烧。”
外头天色昏暗,梁暮秋拿过搁在枕边的手机,竟然已经六点多。
梁宸安不放心,盯着他又吃了药,药物很快发挥作用,不到九点梁暮秋就昏昏欲睡,躺回床上看一会儿手机,很快又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并不长,他是被噩梦惊醒的,梦里梁宸安跟着几个面孔迷糊的人上了一辆车,他在后头拼命追。
梁宸安回头,很认真地对他说:“秋秋,我想要很多很多钱,想要开跑车,想要去冬令营,想要买那个口琴,还想去好的大学读书,你让我走吧。”
梁暮秋盯着天花板,许久,失神的双目才渐渐聚焦,后背凉幽幽的已然湿透了。
心跳沉重又剧烈,太阳穴也突突跳,他下意识摸向枕边,却摸了个空,不由一愣。
他记得睡着之前把手机搁在了枕头旁边。
房间没开灯,一片漆黑。梁暮秋掀开被子坐起来,起得有些猛,眼前陡然一黑,跌坐回床上缓了好一会儿才恢复。
感冒应该是加重了,他抬手贴在额头上,隐隐感到发烫,但顾不上这么多,他现在只想做一件事,那就是去看一眼梁宸安,确认梁宸安还好好的呆在他身边。
月色勾勒出房间内模糊的轮廓,梁暮秋摸黑往外走,像一只轻巧的猫,穿过客厅停在了梁宸安卧室门口。
推拉门没有拉严,中间留一条一指宽的窄缝,有光亮透出,梁宸安还没睡。
梁暮秋伸手正要敲门,指节已经触到门板,“冬冬”两个字已经到了唇边,忽然听到了里头传出的梁宸安的声音。
声音很小,但足够凉暮秋听清。他手臂一僵,悬在半空没有动,微微偏头凑近门缝,看到梁宸安举着他的手机贴在耳朵旁边。
原来手机被梁宸安拿走了,梁宸安知道他的密码,他要干什么,是给谁打电话吗?
一连串问题,梁暮秋昏昏沉沉地想,很快就知道了答案。
他听到梁宸安冲着电话喊“叔叔”。
梁暮秋紧绷的神经啪一声断了。
梁宸安喊孟金良孟叔,叫韩临松韩叔叔,唯独只会喊一个人叔叔。
“叔叔……”梁宸安背对着门盘腿坐在地毯上,并没发现梁暮秋醒了,对着手机又喊一声,之后便是沉默。
梁暮秋不知道电话那头说了什么,许久才听梁宸安又问:“你真的是我叔叔吗?”
“你是来找我的吗?”
小孩子声音软软的,轻轻的,但每一个字都好像一记重锤,砸得梁暮秋耳膜一阵嗡鸣。
电话那头不知道说了什么,梁宸安轻轻地摇了摇头:“不是的,其实我打给你,是想问你——”
五只小猫还有一只没取名字,梁宸安不是想不出来,只是固执地守着同厉明深的约定。
这只小猫是要留给厉明深取名字的,他想问厉明深有没有想好,所以才打这个电话。说到一半,身后的推拉门突然被大力拉开,梁宸安甚至来不及回头,手机就被梁暮秋夺了过去。
屏幕上显示的名字确认了梁暮秋的猜想,他将手机死死攥在掌心,力气大到像是要碾碎,细瘦的手背上暴出了交错的青色筋脉。
“为什么要给他打电话?”
梁暮秋厉声质问,嗓音尖锐又沙哑,梁宸安睁大眼睛望过去,显然被他这副模样吓到,张着嘴说不出话。
梁暮秋眼眶蓦地红了,虚幻的梦境仿佛成了真,沉重地压下来,叫他摇摇欲坠,几乎无法站立。
他哑着嗓子问:“冬冬,你是不是想跟他走?”
说完这一句梁暮秋陡然清醒了,他在干什么,他为什么要问梁宸安这个问题。
意识到再待下去他会控制不住朝梁宸安发火,梁暮秋转身走回自己房间。梁宸安反应过来追着他也跑过去,他想跟梁暮秋说清楚,一碰到梁暮秋的手就惊讶地喊出了声。
梁暮秋在床上躺下,紧紧闭上眼睛,梁宸安看到他的眼泪濡湿了睫毛,顺着眼角滑落下来,也跟着哭了。
他甩掉鞋子爬上床,钻到梁暮秋胳膊底下搂住他,含着眼泪,语无伦次地辩解:“我没要走,我就是打电话问叔叔有没有给小猫起好名字,我没要走。”
梁暮秋抬起手环住他,梁宸安立刻往梁暮秋胸口钻。
梁暮秋问:“真的吗?”
“真的。”梁宸安吸着鼻子,声音发着抖,既害怕又委屈,“我哪儿也不去,你别不要我。”
梁暮秋的眼泪滚滚而下,紧紧地将梁宸安搂在怀里,一遍遍说“对不起”。他感到身体越发沉重,直往下坠,昏沉之际就听到梁宸安在喊他,张着嘴唇努力想要回应,却只从喉咙里发出没有意义的声响。
梁宸安伸手摸着梁暮秋的额头,好像比刚才还要烫。他又喊了两声,梁暮秋没应,反倒是手机里传出声音,这才意识到手机一直没挂断,厉明深还在那头,于是赶紧拿起来,急急地喊了声“叔叔”。
厉明深的声音立刻传过来,刚才还安静的背景音似乎变得嘈杂,梁宸安不知道他在干什么,控制不住地感到害怕和难过,说:“叔叔,我舅舅发烧了。”
“烧得厉不厉害?”厉明深在电话里问。
“不知道。”梁宸安强忍着泪,“但好烫。”
“别怕,你不是知道药箱在哪儿吗,给他量个体温。”
梁宸安跑下床,从柜子里翻出药箱,找到了他平时生病梁暮秋用的耳闻枪,小心地对准梁暮秋耳后按了一下。
39.5度,接近40度了。
梁宸安告诉了厉明深。
“做得很好。”厉明深问,“有退烧药吗?”
“有。“梁宸安说。
“喂你舅舅吃一粒。”
梁宸安说:“好。”
“好孩子。”厉明深说,“我正在开车,很快就到了。”
“好。”听到厉明深正赶来,梁宸安心里踏实了。
“手机不用挂,让我听到你那边的声音,有什么事立刻跟我说。”
“好。”梁宸安又应一声,把手机轻轻搁在床头柜上,跑到药箱里翻药,他认得退烧药,掰开一粒胶囊给梁暮秋吃了。
药箱里还有退热贴,梁宸安记得自己发烧的时候贴这个会舒服点,于是撕开一片贴在了梁暮秋滚烫的额头上。
做完这一切,他就安静地守在床边,时不时跟手机那头的厉明深说一句话。
厉明深对他说别害怕,他就快到了。
梁宸安似乎能听到那头风驰电掣的引擎声,不忘小声叮嘱:“叔叔你开慢点。”
厉明深握紧了方向盘。
小花听到动静从猫窝里跳出来,走到梁宸安身边,梁宸安把它抱起来,脸埋进了它柔软的毛发里。
困意袭来,梁宸安想睡但不敢,努力支着眼皮,害怕的时候就看一眼还在通话中的手机。
夜色渐渐沉了,更深露重,不知过去多久,院子外隐约传来刹车的声音,几乎同时,手机里传出一声呼唤。
梁宸安赶紧拿起来贴在耳朵旁边。
“冬冬。”厉明深的嗓音带着粗喘,像是在疾步奔跑,对他说,“现在下楼,给我开门。”
接到梁宸安电话的时候厉明深刚到公寓,领带都还没来得及摘。
起初他以为是梁暮秋打给他,正惊喜,接起后才发现是梁宸安。
没说几句,梁暮秋的声音就传了过来,从未有过的疾言厉色。
厉明深当即意识到不对,抄起车钥匙就又下了楼。
梁暮秋烧得发了昏,忘记挂断电话,和梁宸安的对话悉数传过来,听到他搂住梁宸安,沙哑的嗓音一遍遍重复“对不起”,厉明深的心脏仿佛被重物狠狠碾过。
幸好是深夜,道路通畅,厉明深一脚油门踩到底,尝到了心急如焚的滋味。
小梨村在夜色中沉睡,极速的车声划破了深夜的静谧。到小院门前,他急刹停下,一甩车门,边跑边让梁宸安给他开门。
梁宸安很快下来了,开门看到厉明深,一下子就哭了。
厉明深把他抱起来,嘴唇贴着他的额头轻轻地亲了一下:“没事了冬冬,叔叔来了。”
梁暮秋烧退了一些,整个人还是有点迷糊,厉明深抱着梁宸安刚走到房间门口就听到他剧烈的咳嗽,一问之下才知道他前一天淋了雨,担心肺部感染,当机立断要把他送医院。
梁暮秋本能地察觉有人靠近,艰难地睁开眼睛,在黑暗中认出了厉明深模糊的轮廓,还以为做梦,手臂挥舞赶苍蝇似的要撵人。
生着病的人哪那么多理智,厉明深也不跟他废话,直接把人打横抱起来就往外走,到了车上往副驾座位上一放,拉过安全带绑在他身前。
梁暮秋清醒了,知道不是做梦,一把推在厉明深胸口,双腿乱蹬,挣扎着要下车。
膝盖顶到了厉明深的裆部,幸好软绵绵的,没什么力道。厉明深眼眸一暗,单手按住梁暮秋乱动的两只手,身体也前倾压在他腿上,沉声说道:“是不是要跟自己身体过不去?打我骂我最起码也要有力气是不是?”
梁宸安从后座爬上车,不等厉明深发话就乖乖地系好安全带。
厉明深眼中闪过笑意,从梁宸安身上收回目光,又落到梁暮秋脸上:“你看冬冬都知道要系安全带,你怎么连冬冬都不如?到底谁是小孩子?”
梁暮秋靠在座椅里动弹不得,鼻子不通,只能张着嘴喘气,呼吸急促滚烫,眼圈通红地瞪着厉明深。
厉明深见他这副难受模样,心里也不好受,松开他,重新拉过安全带替他系好。
“乖,忍一会儿,很快就到了。”
厉明深带梁暮秋去了最近的平阳县医院,到急诊,这么巧又是那位张医生值班,开单子抽血化验,果然是细菌感染,赶紧安排输液。
输液室里人多,咳嗽声此起彼伏,厉明深直接开一间单人病房。
病房还算宽敞,除了病床,靠墙还摆放一张两人座的沙发,梁宸安不肯坐沙发,坚持要守在床边。
梁暮秋似乎睡着了,枕在枕头上,脸和雪白的枕巾几乎同一个颜色,头微微偏向靠里的一侧,右手搭在被子外,输液针扎进了血管中。
梁宸安轻轻碰他的手背,梁暮秋没反应,他又担心地直起身去感受他的鼻息。
“不用担心。”厉明深也拉一张椅子在旁边坐下,动作很轻注意着不弄出声响,小声说,“你舅舅没事。”
梁宸安低着头不说话。
厉明深跟着沉默,静了片刻,想起说了一半的电话:“冬冬,你给我打电话是想问我什么?”
梁宸安慢半拍地抬起头,看着厉明深,睫毛轻轻眨了眨才问:“你给小猫起好名字了吗?”
“还没有。”厉明深其实听到他跟梁暮秋的对话,这么问是想转移梁宸安注意力,他又问:“我能看看小猫长什么样吗?”
梁暮秋拍了很多小猫的视频,都在他手机里,出来的时候手机被梁宸安揣在口袋里了。
他从口袋摸出手机,点开相册,找出一段视频。
厉明深凑近看,问道:“哪一只?”
梁宸安指着那只扒在纸箱上试图“越狱”的三花,说:“这只。”
厉明深看了一会儿,嘴角弯起微微一笑:“这么活泼吗?”
梁宸安也露出浅笑:“它最先会爬,叫得最大声,可淘气了。”
厉明深思考片刻说道:“叫淘淘怎么样?”
梁宸安猛地转头看着厉明深,眼神清澈明亮,似乎有些难以置信。小孩心思全写在脸上了,厉明深笑着问:“你是不是也想给它起这个名字?”
梁宸安轻轻点了下头。
厉明深温和道:“那就叫淘淘。”
梁宸安嗯一声,锁上了手机的屏幕。他看向病床上昏睡的梁暮秋,抿着嘴角又不说话了。
愧疚充满他的内心,梁宸安觉得是他偷拿手机给厉明深打电话梁暮秋才会生病。刚才来的路上他就想好了,于是小声地喊了厉明深一声。
“叔叔。”
厉明深轻声问:“怎么了?”
梁宸安问:“你是来找我的吗?”
厉明深不明白梁宸安电话里的问题为什么又问一遍,他便又答一遍:“是,我是来找你的。”
梁宸安垂着头,睫毛在眼底覆下阴影,显得有些低落。
厉明深没有催促,耐心等他说。
病房内很安静,护士推着治疗车从门外经过,滚轮摩擦着地面,靠近又走远。好一会儿,梁宸安才开口:“我不会跟你走的。”
“我不会跟你走的。”他看向厉明深,神情变得郑重起来,“虽然你是我叔叔,但我有我舅舅就够了,我以前就跟你说过,我生活很幸福。现在小猫有名字了,我以后就不给你打电话了。”
就在这时候,梁暮秋搭在床单的手指忽然动了一下。
病房里没开灯,只有外头走廊的些许光亮从门上的窗户透进来。梁暮秋依旧维持着侧头的姿势躺在床上,面容隐在暗处。厉明深沉默一会儿,沉声问:“你想清楚了吗?”
“我想清楚了。”梁宸安认真说,“我知道你很有钱,能给我买好多东西,但我并不想要,我只想跟我舅舅在一起。”
厉明深又静片刻,这回更久,然后才说:“我的确是来找你的,但我并不是要带你走,没人能把你舅舅和你分开,至于我……”
一滴泪顺着梁暮秋的眼尾悄然滑落,眨眼间就隐入了乌黑的鬓发中,只在面颊留下一道狭长的水迹。
厉明深看的分明。
他眸色发沉,看向梁暮秋消瘦的侧脸,才继续说道:“你就当从今以后多一个人疼你,所以不要拒绝我。”
“真的吗?”梁宸安问。
“当然真的。”厉明深抬手揉他的头顶,“千真万确。”
梁宸安睡着了,厉明深把他抱上沙发,脱下外套盖在他身上,又走回病床前坐下。
他伸手拢住梁暮秋的指尖,因为输液,梁暮秋的手很冰。厉明深动作小心,注意不碰到针头,试图将自己的体温传导给梁暮秋。
梁暮秋并没挣脱。
厉明深不确定梁暮秋真的睡着还是装睡,但还是说:“我说过,没人能把冬冬从你身边带走,我更不会。你就当多一个人疼他,所以也请不要拒绝我。”
病房外夜色深沉,梁暮秋依旧没反应,厉明深想他应该是睡着了,弯腰在他手背落下一吻,很轻,像羽毛擦过。
“睡吧,晚安。”
久不生病的人一旦病起来通常更严重,加上这些日子情绪积压,梁暮秋这一场病来势汹汹。
早上醒来时,他浑身酸软,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躺在床上好一会儿视线才聚焦,看清了雪白的天花板。
余光一偏,也看清了坐在病床旁边的人。
厉明深背靠在椅子上,两条长腿微微岔开,双手交叠在胸前,姿态十分端正。他闭着眼,呼吸均匀,似乎睡着了。
梁暮秋动了一下,刚一动厉明深就警觉地睁开眼,放下双手朝他看来,问:“醒了?”
梁暮秋沉默以对,目光重新转向天花板。
厉明深没再说什么,起身走去病房外,很快就有护士进来量体温。
体温38度,还是偏高,咳嗽也依旧严重,医生建议拍胸片,厉明深一副家长姿态,直接做主同意了。
梁暮秋不情愿也没办法,从胸片室出来就以沉默表明自己的不爽。
厉明深将他这副抗拒的姿态看在眼里,于是看着梁宸安问:“早饭想吃什么?”
气氛古古怪怪,梁宸安转着眼珠,先看了厉明深一眼,又转向梁暮秋,问道:“秋秋你想吃什么?”
梁宸安问他,梁暮秋不好不答,硬邦邦吐出两个字:“随便。”
梁宸安于是扭头冲厉明深,嗓音脆生生地喊道:“随便。”
厉明深说:“没有随便这个选项。”
梁宸安眨眨眼,将厉明深冷酷的语气学了个十成十,对梁暮秋说:“没有随便这个选项。”
这小孩儿到底哪一头的?梁暮秋停下脚步不满地瞪着梁宸安,没注意几个医生推着一张病床迎面而来,差点撞上的时候被厉明深拉开。
厉明深拉着他的臂弯,梁暮秋被他带进怀里,额头磕到了他的下巴,胸口也撞在一起。他清晰地感到心跳在那一秒暂停了。
等医生推着病床过去,厉明深才松开手,低着声音问他:“想吃什么,我去买。”
梁暮秋垂着眼皮沉默,过了一会儿才闷声说道:“我有手有脚,不麻烦你。”
医院就有食堂,高峰期人多,不仅医生护士,还有前来就医的病人和家属。厉明深去窗口排队,梁暮秋带梁宸安找位置,刚坐下就听到咣当一声,像是什么东西被打翻在地。
他循声望过去,不远处,两个人撞到一起,其中一个中年男人端着的餐盘打翻了,汤汤水水撒一地。
“长没长眼睛啊,走路不看人啊?”中年人拾起餐盘,骂骂咧咧地走了,走到门口还不忘回头再骂一句,“神经病。”
另一个则是个年轻男人,穿着得体的西装,手中拎几袋早点,西服上溅到汤汁,湮出几块深色的痕迹。
看清对方的脸,梁暮秋脸色陡然一僵。
周围的人纷纷看去,夹杂一两句议论,年轻男人浑然不觉,失魂落魄得站在满地狼藉中,目光始终望着梁暮秋的方向。
对上梁暮秋的视线,他瞳孔微微一缩,不由自主移动脚尖,朝着梁暮秋的方向就要走过去,下一秒就被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渗出的寒意钉在原地。
厉明深买好早餐过来,敏锐地察觉梁暮秋脸色不大好,并非神色恹恹的病气,而是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怒朝着某个方向看去。
他停下脚步也顺着看去,微微眯起眼睛。
厉明深买了清淡好消化的包子和米粥,梁暮秋没吃多少,倒不是赌气,确实是没胃口。
吃过早饭,抽血结果连同胸片一同出了,指标比前一晚降低,肺部也没有感染。梁暮秋坚持要走,对张医生说:“如果还要输液的话我可以去村里的卫生院。”
厉明深还想让他再住一天观察情况,但梁暮秋异常坚持,他只好说:“我送你回去。”
“不用。”梁暮秋飞快拒绝,拿出手机想打车,然而手机早就电量耗尽,便问张医生有没有充电宝。
厉明深捏着车钥匙站在旁边,并未说话,神情冷峻,目光也落在张医生身上。
张医生莫名其妙打了个哆嗦,感觉像是被冷战的两口子夹在中间。
“充电宝啊……”有还是没有,张医生心道,这是个要命题。他一舔嘴唇,最终说道:“我这儿没有。”
梁暮秋只得作罢。
厉明深走在前头,梁暮秋带着梁宸安跟在后面,离开了医院大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