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晚厉明深将车停在停车场,停车场紧挨一片花园,里头栽种了几棵枫树,树叶火红热烈。
天气不错,阳光暖融,路过的时候,恰好有一片枫叶落下,在半空飘飘荡荡停到了梁暮秋的脚边。
梁宸安捡起那片枫叶,五角星形状,他贴在鼻尖闻了闻,没味儿。枫叶遮住他的下半张脸,他目光明亮地朝梁暮秋望去。
虽然看不见,但梁暮秋知道他在笑,心中顿时一片柔软,于是也笑了笑。
谁料视线一偏,看到花园里的人后,他的笑容顿时僵住,甚至连头皮都瞬间绷紧。
走在前头的厉明深也注意到,回头看一眼梁暮秋,又转回去,眯起眼睛,审视的目光盯着花园里的人。
是早上在食堂的那个年轻男人,他已经换下了被弄脏的衣服,依旧是西装革履,样貌也端正,一副精英派头,推着的轮椅上坐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神情怔忡地朝梁暮秋望过来。
那眼神让厉明深本能地感到不爽,仿佛所有的宝贝被人觊觎。他停下脚步,等梁暮秋走近后偏头问道:“认得?”
梁暮秋没有回答。
厉明深从他的沉默中知道了答案。
徐谦推着轮椅站在花园中央,目光追随梁暮秋,直到坐在轮椅上的母亲出声喊他才恍然回神。
脑内肿瘤压迫视神经,徐母虽然做了手术,但视力大不如前,隐隐约约看到几个人影,问:“是谁啊?”
徐谦没有回答,走到轮椅前,单膝跪在沾着泥土的石砖上,将母亲身上的毯子拉高,仔仔细细掖好,起身时控制不住地朝梁暮秋离开的方向望去。
回去的路上厉明深开车。
梁暮秋没坐副驾,和梁宸安一起坐在后排,厉明深视线几次从后视镜扫过,看到他一直偏头望着窗外,脖颈肌肉绷出僵硬的弧度。
回到村里,厉明深踩下刹车,还没停稳梁暮秋就打开车门将梁宸安抱出去。他快步往小院走,边走边掏钥匙,摸遍口袋却都是空的。
“冬冬,钥匙呢?”
梁宸安环着梁暮秋的脖子,茫然地摇头。
身后空地上,厉明深不紧不慢停好车,从副驾拎出医院开的药,按键锁门,车子发出滴滴两声。
他走过去站在梁暮秋身后,慢条斯理问道:“找什么?门钥匙?”
梁暮秋回过头,看到厉明深手里勾着他的门钥匙,顿时睁大眼睛。
钥匙是前一晚厉明深抱梁暮秋下楼时顺手塞进口袋里的,他绕过梁暮秋将钥匙插入锁眼,熟练地向右一拧。
哒一声门开了。厉明深做了个请的手势。
梁暮秋闭紧嘴唇看他两秒,抱着云里雾里的梁宸安走了进去,回身就要把门关上,然而厉明深一只脚已经跨了进来。
论力气梁暮秋原本就不是对手,何况还生着病,一番你推我挡,厉明深纹丝不动,他反而气喘吁吁出了一身汗,狠狠地踩了厉明深一脚,抱着梁宸安上了楼。
黑色皮鞋上一个清晰脚印,厉明深无语片刻,忽然笑起来。
小院的一切依旧熟悉,厉明深才意识到他有多想念这里。他在院子中央站了一会儿,走进厨房,挽起衣袖烧了壶热水,拿上水和药往楼上走去。
梁暮秋已经脱下外衣,换上舒适的居家服,正坐在起居室的沙发上,脚边窝着一群猫。
余光看到厉明深“不请自来”,他哼了一声,闷声问道:“你是谁啊?”
梁宸安还以为跟他说话,吓一跳,小心翼翼地说:“我是冬冬啊。”
“……”
梁暮秋不吱声了。
厉明深没把药递给梁暮秋,而是递给梁宸安,说道:“我是谁你不知道?吃了。”
梁宸安被塞了一手水一手药,看看厉明深又看看梁暮秋,把药递给梁暮秋,学着厉明深的语气命令:“吃了。”
梁宸安当起传话筒,还挺兴奋,等梁暮秋吃完药就眼巴巴看着他。梁暮秋莫名其妙:“看我干嘛?”
梁宸安于是扭头对站在旁边的厉明深说:“看我干嘛?”
厉明深目光落在那一群猫上,冷声说:“我没看你。”
梁宸安于是又对梁暮秋说:“我没看你。”
“你傻啊?”梁暮秋哭笑不得。
梁宸安扭头,学着梁暮秋的语气对厉明深说:“你傻啊。”
梁暮秋憋不住笑了,拧了把梁宸安的屁股:“我跟你说呢,傻冬冬。”
他力气不大,梁宸安倒在他怀里咯咯笑,不小心碰到了手背上的针眼,疼得他嘶了一声。
厉明深也不看猫了,走到沙发边,小心地将梁暮秋的手托起来,问:“疼吗?”
掌心贴着掌心,梁暮秋有些不自在,想把手抽走,厉明深反而抓紧:“别动,我看看出没出血。”
厉明深小心地揭开胶布,好在没出血,但那一片皮肤泛着青紫,看起来有些骇人。
厉明深又将梁暮秋的手搁下,站在沙发旁边没有动,半晌忽然说一句:“我是挺傻的。”
民宿这两天没人订,客房空着,厉明深顺势住下来,梁暮秋没说什么,大概知道说了也不会管用,只是一直呆在房间,眼不见心不烦。
起居室的沙发柔软舒适,梁暮秋坐在上头,掩着门却掩不住外头的动静,他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停在门口,紧接着门被推开,梁宸安跑进来问他晚上吃什么。
梁暮秋皱一皱眉,感觉刚吃过午饭没多久,又吃晚饭?
午饭是厉明深从隔壁打包的,他那时站在走廊上,看着厉明深绕过围墙进到杨阿公的小院。杨阿公露出明显惊喜的表情,显然对厉明深的出现非常欢迎。
“小秋有些感冒,没什么胃口,我想请您烧个鱼汤。”梁暮秋听到厉明深这样说。
杨阿公先是惊讶梁暮秋感冒,接着面露难色:“今天真不巧,我去得晚,早市的鱼都卖完了,没买着,要买的话得到湖边,那可就远了,还不定能买到。”
厉明深想了想:“那羊肉呢?”
梁宸安爱吃羊肉。
杨阿公说:“羊肉有啊,红烧还是做汤?”
厉明深沉吟片刻:“红烧吧,就不放辣椒了,小秋的嗓子吃不了辣。另外再要几道炒菜,清淡点就行,您看着搭配。”
话里话外全是梁暮秋和梁宸安,只口不提自己的喜好。
杨阿公说好,让厉明深稍等。等杨阿公进堂屋去烧菜的时候,厉明深掏出钱包,从里面拿出几张百元钞票压在了桌子上。
梁暮秋冷眼旁观,猝不及防,厉明深抬头朝他看来,隔着重重树影,他和厉明深沉默地对视了几秒,之后转过身,一言不发地回到了房间里。
从思绪里回神,梁暮秋看一眼时间,才五点。他眉头紧锁,故作嫌弃地道:“天天就知道吃。”
梁宸安看着他,眨了眨眼,转身又蹬蹬蹬跑下楼,连梁暮秋在后面喊他都没听见。
梁暮秋从房间走出去,站在走廊的栏杆前往下看,就见梁宸安跑到院子里,对坐在石凳上的厉明深说了什么。
厉明深目光朝楼上扫来,附耳对梁宸安说了一句,梁宸安连连点头,又踩着楼梯往楼上跑,冲到梁暮秋面前的时候差点没刹住车。
梁宸安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声音脆生生的,说道:“民以食为天,不想着吃那想什么。有我在,怎么也不能让你饿着。”
挺长一句,梁宸安复述地一字不差,说完就仰头等梁暮秋回话。
梁暮秋心道梁宸安这是传话传上瘾了,跑上跑下还挺高兴。
他抬手摸摸梁宸安的额头,微微有些出汗,担心梁宸安感冒,便单方面终止了这种无意义的行为,对着楼下扔一句“随便”。
没过几分钟,厉明深就出门了,开车走的,将近一个小时才回,拎着一兜黑塑料袋去了杨阿公的院子,出来时端着个砂锅。
梁暮秋回房间,没多久,厉明深就让梁宸安来叫他,他这才下楼,走进餐厅坐在了餐桌旁的椅子上。
厉明深揭开砂锅,里头是奶白浓郁的鱼头豆腐汤。
梁暮秋一时间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他沉默居多,大多数时候听厉明深和梁宸安说话,但好歹吃了一些,填饱胃,人也精神,不再神色恹恹,嘴唇也有了血色。
期间厉明深接了个电话,大概是工作上的事,走到外面接听的。梁暮秋这才问梁宸安:“好吃吗?”
梁宸安在桌子底下晃着腿,重重点头:“好吃,阿公做的菜最好吃。”
梁暮秋笑了笑,就在这时厉明深又进来,他不由自主看过去,目光相接又很快错开,垂眼搅动碗里的鱼汤。
吃过饭梁暮秋就回房间,洗过澡一身清爽,躺在床上看设计方面的资料,一面画图找灵感。
看着看着,他思绪飘远。一天内两次遇见徐谦,叫他控制不住地想起一些往事。
带过梁暮秋的老师都说,他在设计方面有过人的天赋,他具备独特的审美和对流行元素的敏锐,但也有缺点,那就是过于理想主义。
初出茅庐的设计师籍籍无名,要自己找客户拉单子,少不了应酬,梁暮秋不愿意浪费时间在无用的交际上,当然也不擅长。
徐谦为人谦和又八面玲珑,恰好能补他的短板,又是同院学长,认识以来对他照顾有加,梁暮秋对他感到天然的亲近和信任。
也正是徐谦,让他意识到他其实喜欢的是男人。
所以当徐谦提议和他成立工作室的时候,梁暮秋想也没想就同意了。
两人一个主内一个主外,配合还算默契,但比起利润更高的商业项目,梁暮秋更倾向于私宅设计,且客户要看得顺眼聊得来才肯接,因此拒绝了徐谦找来的很多大单。
曾经他为一家五口五十平米的老宅进行翻新,忙前忙后两个月,从设计到买材料再到找施工队,最后不仅不赚甚至还倒贴,徐谦为此很不满,两人第一次爆发争吵。
事后回想,矛盾大概就是那时候开始的,只是他没意识到。
再之后就是忽然传出的流言,徐谦默认的态度,以及他去找徐谦说这件事时,无意间发现徐谦背着他将他曾经的设计卖出高价,图纸上署的却是徐谦的名字。
徐谦起初抵赖,后来跪在地上求他,说自己急需用钱给母亲治病。
“小秋。”徐谦跪在地上,恳切地抓着他的手腕,“你跟教授的事我不计较,这次的事你也别跟我计较,我们还跟以前一样好不好?”
梁暮秋难以置信,一把甩开徐谦的手,用严厉的声音质问他:“你明知道这根本就是假的!为什么别人问你的时候你不替我澄清?”
徐谦避开了他的视线,没有回答。
看着他的反应,梁暮秋猛然意识到什么,看徐谦的眼神都变了:“还是说这流言根本就是你传出去的?”
徐谦之后说了什么梁暮秋已经不记得了,他只记得他把工作室里所有能砸的东西通通扔到地上,推开徐谦摔门走了。
来不及想怎么处理这件事,他又接到了梁仲夏难产的电话,连夜赶回小梨村,从此人生天翻地覆。
一墙之隔传来细微的动静,梁暮秋恍惚一瞬,回过神,那张画了一半的图纸从中间多出一道重重的笔迹,他有些心浮气躁,干脆撕下来揉成一团扔到了地上。
又一声从隔壁传来,声音很轻,像是拖鞋踩在地板上走路的声音。梁暮秋听了一会儿,心思竟渐渐安定,翻过一页空白的纸继续画。
夜色渐沉,他眼皮也沉,放下书关了灯,躺在床上很快睡着,做了个梦。
梦境中他又回到了毕业后的那段时间,突然之间流言缠身百口莫辩,信任的人背叛他,至亲的人离开他。
梦境在幽暗惨白的太平间戛然而止,梁暮秋猛然惊醒从床上坐起来,在黑暗中喘着粗气,久久无法回神。
夜色如浓到化不开的墨在眼前弥漫,又像藤蔓将他缠绕。梁暮秋分不清几时几分,视线难以聚焦,思绪也跟着错乱,仿佛回到多年前孤独无依的时刻。
睡衣被冷汗浸透,后背凉幽幽的,他忍不住抱紧手臂。
就在这时,他听到墙壁被敲了一下。
很轻的一声,在安静的夜里格外清晰,梁暮秋猛地扭头朝墙面看去,一瞬间红了眼睛。
梁暮秋一动不动坐在床上,沉默地注视那面墙,连呼吸都屏住。
过十几秒,那头又敲一下,梁暮秋依旧没有动。
等不到回应,那头也没了声,他想厉明深大概是放弃了。
四周再度安静下来,甚至比刚才还要静。梁暮秋深吸一口气,曲起膝盖,双手紧紧环住腿,用了很大力气,手指都陷入了柔软的被褥中。
恍惚间他听到门被推开,一阵脚步由远及近,等反应过来,门口已经站了一个人。
“我能进来吗?”厉明深的声音响起。
梁暮秋抬起头,在黑暗中捕捉到厉明深高大的轮廓。
梁暮秋没有回答,厉明深当他默许,缓步走进来,走到床头拧开台灯。骤然的光亮叫梁暮秋抬手挡住眼睛,很快,亮度就被调到最小,柔和的光线穿透灯罩散发出来,充满了整个房间。
“怎么不睡?”厉明深问,“做噩梦了?”
梁暮秋表情漠然,只目光微微闪动着。厉明深继续说:“我听见你喊了一声,有点担心,所以来看看。”
他试探着走近,又问:“做了什么梦?”
梁暮秋没有回答。
厉明深出去倒了杯温水,回来时递给梁暮秋。梁暮秋没看也没接,视线平直地望向前方。厉明深的手臂伸在半空,许久后才将杯子搁在床头的柜子上。
他的确因为担心梁暮秋才会过来,但梁暮秋的沉默让他感到无力,正想离开将空间还给对方,视线沿着梁暮秋纤细的肩膀和手臂,忽然就看到了他陷入被褥间的手指。
一瞬间厉明深又心软了。
脚边碰到被梁暮秋扔掉的那团纸,厉明深弯腰捡起来,展开后看到画了一半的草图。
“是那个设计做的不顺利吗?”
梁暮秋很轻地抿了下嘴唇,环抱膝盖的手也微微收紧,厉明深知道他猜对了。
“不必逼自己太紧,多给自己一点时间,慢慢来。”厉明深说,“时间会证明你的努力。”
这一句话让梁暮秋想起那一晚在孟金良餐厅对面的巷子里,厉明深对他说过相似的一句——“往后去的每一分每一秒,时间会证明我的话”。
他控制不住地朝厉明深看去,厉明深也在看他,目光温柔充满怜惜。
梁暮秋有些发怔,迟迟没移开目光,就这么同厉明深对视,含着委屈、埋怨和愤恨,厉明深看得分明。
他屏住呼吸,慢慢凑过去,抬手拨开梁暮秋被冷汗粘在额前的头发,又往下移动,想要触碰他的脸。
就在触碰到的瞬间,梁暮秋忽然反应过来,偏头叫厉明深落了个空,紧接着就躺下背对着闭上了眼睛。
梁暮秋自己都没想到他会很快又睡着,连厉明深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知道,再睁开眼已经是天光明亮的早晨。
发烧要连着输液三天,梁暮秋去卫生院,梁宸安也非要跟着。
他带梁宸安走在前面,一路上没有回头,但他知道厉明深就在身后。
卫生院挨着村委会,快到时遇到了郝建山,见到厉明深后热情打招呼,还问梁暮秋:“怎么人来也不说一声,一起吃个饭啊。”
梁暮秋没做声,厉明深看他一眼说道:“这次时间紧,等下次吧。”
“行行。”郝建山一口应下,“下次来了一定得提前跟我说啊。”
卫生院有床,但梁暮秋不想躺下,坐在靠墙的一排蓝色塑料椅子上。
厉明深间隔一个位置坐下,中间空出一把椅子,梁宸安往那空位看了一眼,没坐,跑去坐到了梁暮秋的另一边,双手环住他的胳膊,头也靠了上去。
梁暮秋心里清楚,梁宸安这是担心对厉明深表现得亲近,他会不高兴。
他没说话,掀起眼皮看了厉明深一眼,又面无表情地移开视线。
护士来打点滴,尖锐的针头扎进凸起的血管中,梁暮秋仰起头,看那透明药液一滴一滴有规律地往下落,很是催眠。
他闭上眼睛想要休息一会儿,谁想直接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发现厉明深不知道什么时候坐了过来,他歪着靠在厉明深身上,而梁宸安坐到了厉明深另一边,头枕着厉明深的大腿,身上盖着厉明深的外套。
厉明深坐在他和梁宸安中间,一只手搭在梁宸安身上,另一只手伸在他的背后,帮他隔开冰凉的墙壁。他像一棵无法撼动的大树,牢牢地守护他们。
厉明深闭着眼,眼底泛着明显的青,连梁暮秋醒了都没察觉。梁暮秋看他好一会儿,又轻轻地把头靠了回去。
就在梁暮秋闭上眼睛的瞬间,厉明深的眼睛忽然睁开了。
输完液太阳也完全升起来了,阳光暖融,照得人懒洋洋的。回去时路过杂货铺,栗阿婆探头出来,见到厉明深也十分惊喜。
“哎呦你来啦?小秋还说你以后都不来了。”栗阿婆眉开眼笑的,“来来,我给你点好吃的。”
厉明深从善如流地走了过去。
梁暮秋酸溜溜地想,厉明深还真受欢迎。
快到小院,远远地,三角梅下蹲着一个人。
梁宸安挣开梁暮秋的手跑过去,惊讶地喊出声:“乐乐?”
杨思乐从地上站起来,手背抹着眼泪,望着跟上来的梁暮秋说:“秋秋,我妈妈走了。”
“你妈妈走了?”梁暮秋有些惊讶。
杨思乐一抽一噎,说话都不连贯:“我阿、阿公不让我跟她走,说走了就、就不让我再回来了。”
阮茉莉无可奈何,只能离开,杨思乐看着她上车,好像回到小时候,想追又不敢,等杨阿公去厨房忙他就偷偷跑出来,蹲在墙角抹眼泪。
“我想我妈妈,我也舍不得我阿公。”杨思乐越说越伤心,眼泪止不住地流。
梁暮秋从口袋里拿出纸巾给他擦脸,梁宸安在旁边看着,眼圈也红了。
梁暮秋心里发酸,不知道怎么安慰,蹲下抱住两个孩子:“没事的不哭了,乐乐要不要去跟小猫玩?我跟你阿公说,你中午在我们家吃,吃好吃的,还吃炸鸡好不好?”
杨思乐含着泪点头。
梁暮秋为他擦掉眼泪,纸巾团成一团塞进口袋,打开门让两个孩子进去。他落在后面,等厉明深进来关上门的时候忽然说:“乐乐妈妈来了,想带乐乐走。”
一句话厉明深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梁宸安和杨思乐往上楼去了,梁暮秋也要走,厉明深叫住他:“能不能聊聊?”
梁暮秋停下来。
厉明深走到他面前,沉声说道:“我说过,我不是来跟你抢冬冬的,最初我的确有这个想法,但现在变了,因为你把冬冬教养得很好,冬冬跟着你才是对他最好的选择。”
梁暮秋抿紧嘴唇一言不发,目光有些凌厉,不带温度地看着厉明深,似乎在评估这话的真实性。
厉明深知道他一朝被蛇咬,对他所说的一切本能地警惕和提防,忍不住说:“孟金良难道没告诉你?他的律师朋友为什么认得我?那是因为我妈想跟你打官司,我为了阻止她警告了全城的律所。”
信任一旦破碎,重建将会困难千百倍,厉明深深知这一点,但也束手无策。虽然时间会证明,但谁知道让梁暮秋重新信任他还需要多久?
他罕见地感到焦躁。
梁暮秋没有立刻回应,低下眼,垂着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情绪,手伸进口袋里,碰到了那一团沾满杨思乐眼泪的纸巾。
像是被触动,他猛又抬起头,直直地盯着厉明深的眼睛,像是要望进他的心里。
厉明深不闪不躲,坦荡地同他对视。
终于,梁暮秋像是做出某种决定,深呼吸一口气而后说道:“我想过了,你说得对,就当多一个人疼冬冬。”
在医院的那一晚他并没睡着,梁宸安在病床前的话都听见了,触动很深。他想,他其实没有权利阻止梁宸安联系厉明深,厉明深同样是跟梁宸安血脉相连的亲人,因为自己叫梁宸安切断这份亲情未免太自私。
厉明深目光微微闪动,知道自己的话梁暮秋听到了耳朵里,也听进了心里,他郑重地承诺道:“你放心,我会尽我所能呵护冬冬成长。”
梁暮秋点头表示知道,继续说:“所以今后如果你想见冬冬,只要冬冬愿意,我没意见。”
“好。”梁宸安的问题解决,厉明深心中一松,稍顿后朝梁暮秋走近,目光落在他脸上,低声问,“说完冬冬,是不是可以说说其他?”
梁暮秋问:“说什么?”
厉明深:“说我们之间。”
梁暮秋同他对视,许久,平静说道:“你是你,我是我,没有我们,更没有我们之间。”
厉明深眸光蓦地一沉。
梁暮秋撇开头不再看他。
厉明深垂在身侧的手指动了一下,他没穿外套,衬衫的袖子卷了起来,青筋从手背延伸至小臂,锐利的视线盯着梁暮秋。
“为什么不看我?”厉明深高大的身躯站在梁暮秋面前,声音低沉充满了压迫感,“是心虚吗?”
梁暮秋抬起头,仿佛为证明厉明深的话是错误的,他直直地看过去,眼睛连眨都不眨一下。
厉明深唇角抿成一线,他并不想同梁暮秋针锋相对,软下语气说:“我想见冬冬你没意见,那如果我说我更想见你呢?”
梁暮秋冷冷道:“有这个必要吗?”
“怎么没必要?”厉明深低声说,“我不信你对我没有感情。”
如果梁暮秋对他没有感情,那晚在医院他握住他手的时候,梁暮秋就该挣开。
刚才在卫生院输液的时候,梁暮秋不会明明醒了还主动把头靠在他身上。
但他无法说出来,梁暮秋脸皮薄,说出来只怕他要跳脚。
“我对你能有什么感情?”梁暮秋果然激动起来,原本苍白的脸色都微微涨红,飞快说道,“你少自作多情。”
厉明深喉结上下滑动着,数次后还是没忍住:“喜欢我难道不是你亲口承认的?你现在想不认账,还是说你是在骗我?”
梁暮秋哼一声,满不在乎似的:“你就当我是骗你好了。”
厉明深面颊的肌肉绷紧了,握起手指,语气也变得冷酷:“那就请你有点道德,要骗就骗到底,不要半途而废。”
“你跟我谈道德?”梁暮秋怒从中来,声量不自觉拔高,“你自己就是个骗子!混蛋!”
谁也不知道对话的走向怎么会变成这样,当然,谁也没注意楼上栏杆后探出的两个小脑袋。
杨思乐这会儿也不哭了,眼睛睁得大大的望着楼下,小声问身旁的梁宸安:“他们怎么吵架了?”
梁宸安也不懂,明明刚才还好好的。
楼下小院里,梁暮秋不知为何忽然掏出手机,吼道:“我就该把你拉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