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明深在电话里都能听出李律师的气急败坏,不由蹙了下眉。能让精明老练的李律师跳脚,那孩子的舅舅恐怕不好打交道。
安抚几句,厉明深挂断电话,距离起飞还有几分钟,他又打给家里阿姨,问厉環情况。
大概是得知勖明昭可能有个孩子,厉環最近精神很好,再没摔过东西。
“就是……”菁姐犹犹豫豫,“太太还出去逛街,让人送了好多儿童用品来家里。”
厉明深沉默了一会儿:“她要买就让她买。”
“不用跟她说我打过电话。”他最后说。
空乘过来询问厉明深是否需要毯子,厉明深点点头,接过毯子后展开搭在腿上。
飞机很快起飞,直冲云霄。
厉明深这次出国是为与国外公司签订合作协议。勖照平生前一直想开拓海外市场,已经制订了相关计划,因为他的突然去世而中断,厉明深接手公司后才又重启。
厉明深闭着眼,耳边传来嘈杂的引擎声,叫他思绪也有些混乱和发散。他忽然想到,勖明昭曾说要跟他一起出这趟差。
那是勖明昭参加的最后一次例会,会上讨论的就是这项议题。
会议结束,勖明昭在会议室外的走廊拦住厉明深,提出想跟他一起出这趟差。
“总归是爸爸的心愿,我也想要尽一份力。”勖明昭说。
厉明深显得漫不经心,没有答应也没有否决:“还有段时间,到时再说。”
勖明昭看着他,流露出关心的神色:“最近很累吗?”
厉明深语气平淡:“还好。”
经过他们身边的员工见厉明深面色冷淡,以为两人有争执,纷纷加快脚步。
勖明昭似乎叹了口气,依旧温和道:“我自认没有你这样的能力和魄力,公司在你手上爸爸也会放心,只是要注意身体,别太累,又不是朝夕之功。”
之后勖明昭问他回不回家吃饭,厉明深说不回。
当晚他留在办公室加班,太晚了就歇在休息室,第二天早上助理慌慌张张来敲门,说勖明昭出了车祸。
这趟差准备充分,并没有太大阻碍,合约也签得顺利,消息传回国内,寰旭将和海外地产商以联合开发模式共同开发高端商业街的新闻就登上了财经报刊的头版。
立刻有媒体提出采访,被厉明深拒绝,他一向低调,外界几乎没人见过他的照片。
大概因为时差,厉明深落地的前两晚没能睡着。
因此在回程的飞机上,伴着隆隆引擎声,他几乎是一闭眼就睡着了。
他梦见了小时候。
小时候的厉明深并不是和勖家人生活在一起,准确说,他12岁时才回勖家。
勖照平的人生堪称一部奋斗史,年轻时子承父业在施工队做水电工,后来做到包工头,就是在那时认识了厉環。
厉環长得漂亮,家境贫寒却精明能干,给了勖照平不少助力。
事业稍有起色,厉環怀孕,生下长子勖明昭,就在当年,勖照平成立了自己的施工公司,夫妇两人都觉得这个孩子是福星,格外疼爱。
之后几年,勖照平的事业越做越大,打算去外地发展,厉環却忽然怀孕。
这第二个孩子在计划之外,厉環并不想要,但发现时已经晚了,只好生下来。
生产时厉環难产,从凌晨疼到半夜,中途一度昏死过去,幸好抢救及时,孩子出生后,她只看一眼就扭过头,甚至不愿抱一下。
为补偿厉環,勖照平让孩子跟她姓,满月酒上,厉環表面微笑,内心却全无喜悦,对这个差点要掉自己半条命的孩子一点也喜欢不起来。
勖照平还是去外地发展,低价买下一块没人看好的地皮,准备开发住宅。厉環把心爱的大儿子带在身边,却把小儿子留在老家,给勖照平父亲照看,只逢年过节回去探望一眼。
直到厉明深12岁,勖家老爷子离世,厉明深才从老家离开,回到所谓的家。
彼时勖明昭已经成年,站在花园外迎接他,微笑着对他说“欢迎回家”。
厉明深黑沉沉的眼睛看向他身后的洋房,并没有把这里当成家。
落地前,厉明深自动醒了。广播里,乘务长温柔的声音提醒飞机即将着陆,因为岚城正在下暴雨,所以可能有些颠簸,请乘客回到座位,系好安全带。
雨势很大,幸运的是飞机并没有延误。从机场出来,厉明深直接回公司,把后续事宜交代下去,等忙完已经是第二天清晨。
这天是周六,他让员工先回家休息,等周一上班再继续。
厉明深往电梯间走,准备回公寓。助理周文跟着一起出差,也收拾了要下班。他本想等下一趟,见厉明深按着电梯似乎在等他,只好硬着头皮走进去。
厉明深看了眼周文提着的免税店购物袋,周文摸摸鼻子,讪讪笑着说:“都是我女朋友让我帮她买的。”
厉明深记得,回来时在机场,周文提出想去免税店逛一逛,临近起飞才拎着一大包东西上飞机。
“你有女朋友?”他问。
厉明深还是头一次跟周文聊工作之外的话题,周文有些受宠若惊。
“嗯,是我大学同学。”周文说着又拎了拎袋子,“都是她要的化妆品,专门给我列了单子,我花好半天才买齐,死沉死沉的。”
周文嘴上抱怨,神情却分明是幸福的模样。
电梯到大堂,门打开后,周文走出去,站在外面对厉明深告别,来不及等电梯完全关上就赶紧往外走。
厉明深看着他的背影,猜测他女朋友应该正在家里等他。
电梯继续往下,到车库,厉明深找到车。他坐进去,忽然不知道该去哪里。
静坐了片刻,他发动车往郊外开,停在墓园门口,先去看了勖家二老,将墓碑周围的枯叶清扫,灰尘擦去,准备离开时脚步一顿,又去了不远处勖明昭的墓碑。
站在勖明昭墓碑前,厉明深回忆起那场梦的后半段。
从小长在乡下,厉明深比同龄人看着瘦小,体格远没有现在强健,再加上说话带口音,在学校里没少被欺负。
勖照平工作忙,顾不上他,厉環不喜欢他,表面做做样子,人前关怀两句,背地里对他不管不问。
老师虽然知道,但都是一群富家子弟,谁都惹不起,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厉明深忍受了一段时间,人人都以为他是软包子,变本加厉欺负他,某天厉明深忽然反击,在包里藏了一根木棍,将带头的几人打得头破血流,自己也挨了不少拳头,恰好被接他放学的勖明昭看到。
勖明昭送他去医院处理伤口,又当着他的面给学校老师打电话,严厉地要求那几个学生向他道歉。
等医生离开后,处置室里只剩兄弟两人,勖明昭才走到厉明深面前,问他:“被欺负了怎么不告诉大哥?”
12岁的厉明深不带感情地看着这个所谓大哥,什么也没说。
而28岁的他在梦里对勖明昭说了谢谢。
勖明昭的身影被雾气笼罩,显得不太真实,如往常般温和笑笑,沉默了片刻,对他说:“明深,你要真的感谢我,就替我好好照顾冬冬,就当大哥拜托你。”
一阵风拂过,厉明深回过神,怔了一会儿才想起冬冬是谁,勖明昭的那个孩子。
他打给李律师,电话接通后直截了当说:“把那孩子的地址发给我。”
李律师连忙应下,又问要不要发孩子舅舅的资料。
厉明深说:“发过来吧。”
很快,手机响了一声,李律师把地址发了过来。厉明深将地址输入导航,紧接着又来一条信息,是份pdf文件。
他没看那份文件,把手机扔到副驾座位,发动车子往那个名叫小梨村的地方驶去。
墓园和小梨村在同一方位,离得不算远,厉明深心想他或许能在中午之前赶到。
昨夜的暴雨已经停歇,然而天色依旧阴沉不见阳光,地面还残留水迹,空气潮湿,好在并不闷热。
毕竟入了秋,一场秋雨一场寒。
经过平阳县,厉明深沿乡村一级路继续往小梨村走,路边忽然窜出一只猫。
他猛打方向盘。
车轮擦着地面甩出一个弧度,厉明深熄了火下车查看,猫虽然躲了过去,后轮却陷进了泥里。
他尝试发动车,后轮打滑泥土飞溅,没能出来。
厉明深只得又下车,朝四周看去。他站的这片地方,两旁都是梨园,再远处才散落几户人家。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似乎没办法求助。
厉明深面色不变,丝毫不见慌乱,正打算再次上车尝试一回,就在这时,一辆车从远处驶来,放慢车速停在了他的旁边。
驾驶室的车窗降下,露出一张让人一见难忘的脸。
厉明深和那人目光相碰,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惊讶。
几秒后,梁暮秋首先笑起来。
后座的梁宸安也隔着车玻璃朝外张望。
栗阿婆的杂货铺没有杨阿公家那种灯泡,梁暮秋去临近的村子碰碰运气,还真让他买到了。
开车路程不过一刻钟,一般他不让梁宸安跟着,但自从上次律师找来,他就一直神经紧绷,一刻也不想让梁宸安离开自己的视线。
梁暮秋看了眼厉明深的车,明白了对方的处境。
他回头嘱咐梁宸安呆在车上,解开安全带下了车。
厉明深看着他走到自己面前。
一面之缘,梁暮秋不清楚厉明深还记不记得他,朝他车尾看了一眼,问:“车出不来了吗?”
梁暮秋站在路边,身后就是一望无边的果园。他穿着简单的衬衫和牛仔裤,天空似乎都因为他的出现变得不再那么暗沉。
厉明深依旧看着他,目光极快地滑过他鼻头的小痣,嗯了一声。
梁暮秋以前开车也遇到过这种情况,想了想,转身往前走,似乎在找什么。
没多久,厉明深就见他回来,手里拿着一根两指粗细的木棍。
他把木棍卡在车轮底下,对厉明深说:“你再试试,先往后倒,然后再踩油门。”
厉明深回到车上,发动引擎后照着梁暮秋的话做。木棍增大了摩擦,车轮打滑不那么厉害,眼看就要从泥泞里出去,又因为动力不足往后退。
梁暮秋果断走到车尾,伸出双手猛地推了一把,车顺利地出去,他却溅了一身泥。
厉明深从后视镜看到,当即下车,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他朝自己的车走去,打开门拿出一条毛巾。
“这边路不太好走,尤其下过雨,经常会有车陷进泥里。”梁暮秋主动说,“不熟悉路况不是很好开。”
厉明深不知道他对陌生人是不是都这样自来熟,看着他白衬衣上溅到的泥点,问:“你没事吧?”
“没事。”梁暮秋随意擦两下,又像是随口问,“来玩吗?”
厉明深说:“我来找人。”
“找人?”
厉明深点头:“小梨村是在前面吗?”
梁暮秋更惊讶了:“你要找的人住小梨村吗?我就住那儿。”
厉明深同样感到惊讶。
梁暮秋先是有些意外,随即又笑起来:“你要找谁,说不定我认识。”
律师发来的文件厉明深一直没看,他回车上拿出手机,点开那份文件,余光忽然瞥见旁边车上下来个人,紧接着听到一声稚嫩的呼唤。
“秋秋!”
手机上的资料正好滑到“梁暮秋”三个字,厉明深猝然抬头。
一个五岁左右的孩子从车上下来,小跑着扑进梁暮秋怀里,被梁暮秋一把抱了起来。
那孩子搂着梁暮秋的脖子,好奇地朝他看过来,正是他在照片上见过的,梁宸安。
是七年前,勖明昭的婚礼上。
梁宸安跑来,梁暮秋下意识就把他抱了起来,之后才意识到自己衣服脏了,又赶紧要把梁宸安放下。
梁宸安不愿意,反而搂得更紧了,梁暮秋笑着问:“我衣服脏了,蹭到你怎么办?”
“不怕。”梁宸安说,伸手替梁暮秋擦脸,“秋秋,你脸上也有,我帮你擦擦。”
梁宸安掌心柔软,轻轻地蹭着他的皮肤,梁暮秋不由一笑:“谢谢冬冬。”
“不客气。”梁宸安也对他笑。
厉明深沉默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梁暮秋转过头,再一次对上厉明深的眼睛。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觉得厉明深看他的眼神似乎与刚才不同,但没多想,接着刚才的话问:“你要找谁?”
厉明深看着他,眼神慢慢变得幽深,一字一顿,却答非所问:“是要找人。”
梁暮秋猜他大概不愿说,便不再问,想了想说:“你要是找人,那就跟在我车后面走吧,我正好也要回去。”
“走了冬冬。”梁暮秋这才把梁宸安放下,拍拍他的后背让他回车上坐好,说,“回家喽。”
厉明深跟着梁暮秋的车往前开,到了村口石碑旁,梁暮秋停下车,从车窗探出头。
“到了。”
他只说了这两个字,说完看了厉明深两秒,对他笑笑,随即升起车窗离开了。
回小院,梁暮秋脱下脏衣服,冲了个澡,换一身干净衣服,和梁宸安简单吃了顿午饭。
他拿上灯泡去帮杨阿公换,小饭馆里正好有两桌客人,前面厨房和后面是一条线路,不好断电,梁暮秋便说晚点再来。
梁宸安爬到床上去睡午觉,梁暮秋将那间用来出租的客房打扫一遍,准备迎接晚上要入住的客人,床单被褥都换了崭新的。
见时间差不多,他把梁宸安叫醒,去跟杨思乐一起写作业,自己溜达着到村口等着接人,出门前还回房间拿了件东西。
过了约定时间客人还不见踪影,梁暮秋也不着急,在栗阿婆店里看她站在柜台后面打算盘,又帮忙把几箱水搬到货架底下。
栗阿婆见他头上出了汗,从冰柜里拿了根冰棍儿出来,问梁暮秋:“热不热啊小秋,吃根冰棍儿。”
梁暮秋想起小时候,他跟父母来杂货铺买东西,那时还年轻的栗阿婆每次都会问他饿不饿,要不要吃糖。
梁暮秋笑了笑,嘴上说不热,还是把冰棍儿接过来,曲着一双长腿坐在店门口的小板凳上,撕掉包装咬一口,在嘴里慢慢化着。
冰凉爽口,不算太甜,还是小时候的味道。
吃到一半梁暮秋才想起件事,冰棍儿咬在嘴里,手伸进裤兜摸出个长条形的盒子,递给了栗阿婆。
栗阿婆正打算盘,停下来问:“什么呀?”
梁暮秋把冰棍儿拿在手里,咬一口,含糊地说:“你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嘛。”
“怎么还卖关子哦。”栗阿婆小声嘀咕,将那裹着蓝色丝绒布的盒子拿到面前,轻轻打开,发出了小声的惊呼。
梁暮秋笑着问:“好看吗?”
栗阿婆脸上掩不住的惊喜,小心地把那串珍珠项链从盒子里拿出来,“送我的啊?”
“是啊,送你的。”这条项链是梁暮秋上次进城时买的,当时一看到就觉得栗阿婆戴一定很好看,便买了下来。
栗阿婆拿过镜子,对着比了比,说:“好看。”
她又问梁暮秋:“贵不贵啊?”
“不贵,又不大。”梁暮秋说。
珍珠虽然不大,但颗颗圆润饱饱,泛着淡粉的光泽,价格也并不便宜。
“那也要钱的啊。”话虽这么说,梁暮秋还是看得出栗阿婆很喜欢,对着镜子左照右照,对他说,“我今天穿的衣服不好,跟珍珠不配,等我哪天把我那件对襟的小褂穿上再戴肯定好看。”
“嗯嗯。”梁暮秋附和。
栗阿婆忽然停下,盯着梁暮秋看了好一会儿,说:“你以后要送也该送给小姑娘啊,拿这种劲头追人什么人追不上。”
梁暮秋面上闪过一瞬的不自然,随后笑起来:“所以送你嘛,谁让你小梨村的一枝花。”
栗阿婆抬起手做势要打他。
梁暮秋笑嘻嘻往后躲,就在这时他手机忽然响了,是客人的电话,说行程有变,来不了了。
临到头才说不来,换了旁人估计要跳脚。梁暮秋却脾气很好地说:“没事,欢迎下次有机会再来我们村玩。”
挂了电话,梁暮秋举着冰棍儿发了会儿呆,栗阿婆把项链收回盒子里,看着他问:“怎么啦,人不来啦?”
梁暮秋嗯一声,又咬一口冰棍儿。
“怎么说好了又不住?”栗阿婆见他等了半天,有些心疼,“那要不要给钱啊?”
“不住怎么给钱。”梁暮秋笑笑,“没事的,总会有新的人来嘛。”
说完他就从凳子上站起来,准备回去。
栗阿婆从柜台后面绕出来要送他,走到门口,忽然朝一个方向看,小声嘀咕:“怎么还在。”
梁暮秋听见了,问:“什么还在?”
“那个人。”栗阿婆往村口方向努努嘴,“一直站在那里,好半天了,不知道是干什么的。”
梁暮秋也望过去,首先看到了村口梨树下的那辆车,紧接着才看到了倚靠在车门边的那个人。
虽然背对着他,但他还是认出对方的背影。
他对栗阿婆说:“这人我认得。”
“谁啊。”栗阿婆问,脸上每条皱纹都透着警惕,“看着不太像正经人。”
自从杨阿公跟她嘱咐过之后,她就紧盯着村口这一片,来往的人车都要多看两眼,看谁都不像好人。
梁暮秋被逗笑,冰棍儿融化就快流下来,他赶紧舔一口,对栗阿婆说:“你看人家开的车子,很贵的。”
“贵又怎么了?”栗阿婆瞪着眼睛,“有钱就一定是好人?”
梁暮秋沉默下来,片刻后点头道:“您说的对,有钱不一定就是好人。”
几口解决冰棍儿,梁暮秋把木棍扔进杂货铺门前装垃圾的纸箱里,又仔仔细细地用手背抹了抹嘴,免得留下罪证被梁宸安发现。
他本想直接回小院,犹豫几秒还是脚尖一转,朝厉明深走了过去。
这会儿太阳都快落山,晚霞都出来了,梁暮秋边走边想,都好几个小时了,这人怎么还在这里。
大概听到脚步,厉明深转过身,见到梁暮秋,表情依旧平淡,没什么变化。
梁暮秋主动打招呼,问:“找到人了吗?”
厉明深看着他,过了几秒才说:“找到了,但他估计不想见我。”
梁暮秋一愣,不知道该怎么接,“哦”了一声。
他刚吃过冰棍儿,唇上覆着一层水光,显得鲜红润泽,厉明深看一眼后移开视线。
梁暮秋走后他就停下车,坐在车里把李律师发来的资料快速浏览一遍,再次确认梁暮秋就是他要找的人,是梁仲夏的弟弟,一直抚养梁宸安长大的舅舅。
一时无话,厉明深注意到梁暮秋换了身衣服,浅色T恤和九分休闲裤,露着细细的脚踝,踩着一双小白鞋,看过来的眼神干净澄澈,眉眼精细,含着几分稚气,像个涉世未深的学生。
厉明深记得,资料里写梁暮秋已经26岁了。
比我小两岁,这是他当时的第一反应。
梁暮秋的头发大概也洗过,在夕阳的光照下显得柔软黑亮,风一吹就在耳畔轻扬。
“你开民宿吗?”厉明深忽然问。
梁暮秋面露惊讶,就听厉明深又说:“我听到你打电话了。”
刚才厉明深背对着他,梁暮秋还以为对方并没有注意,谁想耳力这么好,隔得老远也听见了,于是点点头。
厉明深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附近有加油站吗?”
“村子里没有,要加油得去县城。”梁暮秋说,“距离最近的平阳县开车大概半小时。”
厉明深的车其实还有半箱油,跑回市区都绰绰有余,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问,就像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站在村口,一站就是一下午。
梁暮秋见他沉默,以为他车没油了,想着要不要从自己车上接根管给厉明深匀点,虽然麻烦,但他这人不怕麻烦,这些年开民宿也广结善缘,所以口碑很好。
厉明深点点头,又问:“你的客人不来了?”
梁暮秋有些摸不着头脑,心道怎么说着说着又回去了,他没多想,说:“客人临时有事,取消了。”
厉明深嗯一声,语气淡淡的,听不出情绪。
梁暮秋暗自端详着面前的人,错落的树影照在他的脸上,显得五官英挺。
造物主大概对厉明深有所偏爱,所以才让他的五官这样无可挑剔。
如果硬要说哪一点不好,大概就是嘴唇有些薄,而他似乎又不大爱笑,平直的嘴角让人有距离感,看起来难以接近。
大概是梁暮秋的视线太过直白,厉明深也朝他看过来。
四目相对,梁暮秋下意识笑笑,说:“你如果要回去就要尽快了。”
“别看现在还是晴天。”他指着远方天空一团乌云,“瞧见那云了吗,从东边来,云向西雨沥沥,估计很快就要下暴雨了。”
伴随他的话,一道闪电兀地撕开了远方的天空。厉明深飞快抬头望了眼,又收回视线,看着梁暮秋。
“那我可能没法走了。”他问,“你的民宿还欢迎新客人吗?”
梁暮秋愣了愣,这会儿终于反应过来:“你要住?”
“嗯。”
“好啊。”梁暮秋笑起来,“可以,没问题。”
得知梁暮秋的小院离得不远,厉明深索性把车扔在村口,跟着他步行往里走。
梁暮秋在前面带路,夕阳的余晖将他的影子拉长,投在坑洼不平的石板路上。
厉明深落后一步,看着他的背影。
不知拐了几个弯,厉明深眼前出现一座外墙爬满火红三角梅的院落。
梁暮秋打开门,先向厉明深介绍整体布局。
“右边是厨房和餐厅,可以自己做饭。”梁暮秋说着,又指向正前方的二层小楼,“这边一楼是客厅和茶室,可以看电视或者喝茶,卧室都在二楼。”
厉明深随着他的话看去,目之所及一片绿意,叫他躁动的心思也变得安定。
院子里交替地铺了清水砖和防腐木,厉明深往前走两步,站到了小院中央。
环视一圈,他的目光落在面前的小梨树上。
“要去房间看一下吗?”梁暮秋在他身后问。
厉明深抬起头,这个位置正好能看到二楼,一共有三间房。
“我住哪一间?”厉明深问。
梁暮秋上前同他并排,指着最右边一间说:“这间是我对外出租的民宿。”
厉明深转头看他,问:“那另外两间呢?”
“那是我和我家孩子的房间。”梁暮秋也转过头。
目光再一次相交,厉明深问:“你家孩子?”
“嗯。”梁暮秋又把头转回去,切断了目光的连接,“你看看房间再决定住不住吧。”
“不用了。”厉明深说,“我住。”
梁暮秋心道这是个爽快人,应该不会给他找太多事。
“那好。”他习惯性追问,“住几天?”